年初,立后圣旨从礼部下发,在大景各州放出告示,不过半个时间,便天下皆知了。
京中的官员和勋贵们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现在距离贺家进京才半年多的时间,从贵妃身份大白天下到下旨立后,也就是半个月的事,帝后大婚定在三月的初夏,届时临邦来朝,十里红妆,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景自建国以来,皇后都是由太子妃直接晋升而来的,还从来没有皇帝在位时迎娶皇后的,帝后大婚在各朝各代都是十分少见的事情,为了这次大婚,礼部加快动作,萧淮吩咐得早,在半年前就暗中准备起来了。
但就算是提前了半年,这场大婚依旧急促匆忙,礼部众人忙的团团转,大婚前的最后三个月,甚至借调了许多官员来礼部帮忙。
新后虽不是贺家亲生女儿,但也同亲生女儿无异,贺长安是继父,天子的封候的圣旨发下来,贺长安说什么也没敢接。
第二日上朝,贺长安拿着圣旨进了金殿,请求陛下将这道封候的圣旨略过他,直接赐封给家中幼子贺禹。
贺长安在朝为官,要是有接下了这道封候的圣旨,那贺家可真是烈火亨油,树大招风了,无论是出于他为官的初心,还是出于为贺家的考虑,这道圣旨给他都不合适。
但云宝可以接,他年纪小,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是储君的小舅舅,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不会引起任何猜忌,也会让贺家随着他的长大更上一层楼。
“本朝,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直接绕过父亲将侯爵赐封给儿子的,这岂非违背人伦常理。”台下有大臣提出疑议,但也有大臣赞同,觉得贺长安言之有理,似乎将侯爵位直接赐给年幼的小国舅更为稳妥。
天子坐在龙椅上俯视下面众大臣争论,最后,他缓缓点头,应下了贺长安的所求,单封贺禹为永乐世子,等到世子长到十五再加封为永乐候。
几年后,贺禹会成为整个大景年纪最小的侯爷,一生权势富贵环绕,少年鲜衣怒马,风光无限。但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他还是一个被亲外甥欺负的小孩。
贺家主院中,姜拂看着自己手里被绣成四不像的红盖头,烦躁扔到了小筐里,单手撑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姜挽,“阿姊,你不用绣红盖头吗?”
“不用,帝后大婚是朝拜典仪,与寻常婚礼不太一样,这些东西都会有尚宫局准备好,不用我操心。”
姜拂羡慕,“这么好,行,那我也不绣了,直接让家里的绣娘绣了吧,反正是不是我绣的外人也不知道。”
姜挽笑着摇头,“好,随你。”
大婚前不允他们再见面了,姜挽有一段日子没有看见萧淮,还有些不适应了,她自认对待情爱也保持着冷静,但萧淮对待她的策略似乎有效,一步步陷入到被爱着的旋涡里,骤然没了这份爱意,真的会十分想念。
思绪纷乱中,姜挽缓缓走出屋子,站在院中的梨树下,望着宫墙的方向出神。
前半生,她昏暗的日子仿佛看不到头,每天抱着那点与阿娘妹妹安稳生活的期盼活下去。
她那个不怎么熟悉的生父, 有着一群儿女, 都被他训练成了手中利器, 为他做尽坏事。选人进宫做细作的时候, 被选中的人其实有很多,不止她一个。姜挽走进宫墙的那日,她和一群新入宫的宫女受训,当众看着一位年长的尚宫惩戒宫女,警示众人,那宫女被惩戒的理由是不安分,有勾引储君之心。
老尚宫是想当众打死那个宫女以儆效尤的,但中途,太子亲临,救下了那个可怜的宫女。
当着众人的面,他为那宫女澄清,“孤从未见过她,无任何逾距之行,孤来,是想提醒尚宫大人,下次有这种事,要先问过孤,莫要冤枉了无辜之人,宫人们的清白名声,也很重要。”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能清晰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话语。
姜挽心想,这位皇太子应该是生在了很好的环境中,在长辈庇护下长大,有当世大儒教养,所以才能养成这样端正清朗的性子。
他如天边日月,与她这种活在泥里的人不一样。
储君那么忙,居然还有闲心来解救一个不想管的宫女,真是宅心仁厚。
勾引皇太子诞下孩子这个计划,魏庄原本定下的人不是她,是另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后来这位妹妹没成功,调离东宫,姜挽才被顶替了这个位置,借助魏庄的力量,成了太子的贴身宫女。
有了之前的印象,姜挽心里便觉得这位皇太子虽然面上冷肃,但定有恻隐之心。
爬床的婢子不少,但没人成功,有些死了,有些被打二十棍赶出了宫。
姜挽服侍了萧淮一段时间,未得他临幸,但摸清了他的性情,看出他隐隐约约有了些好感,所以她铤而走险,用了魏庄给她的药,用自己的命赌了一次。
她很庆幸,遇见了萧淮,若是换一个绝情的男人,或许赐死才是她的结局。
这些年,其实她对萧淮很不好,但他爱她依旧,以后,她会倾尽心力对他好些,用深情回报。
无论以后是什么模样,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
帝后大婚前不能相见,但没说孩子们不能见母亲。
贺家众人都在,因为他们几个到来,做了一桌子饭菜上来,圆桌旁坐满了人,就连玉书、玉宁和玉静都汇聚在这,被萧予清拉着坐下了。
萧予鸿身为储君忙碌国事,但也尽量抽出时间和弟弟妹妹一起来贺家看望阿娘,今日这般情景,他已经盼望多年了。
父皇和阿娘圆满,他们做子女也便圆满了,没有子女不盼望父母和睦相爱,在阿娘离开皇宫后的这五年里,他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其实在阿娘最初离开的时候,他也怨过,萧予鸿没有弟弟那样心大,他心思最细,最爱多想,他总在想,他和弟弟妹妹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是母亲最亲近的人,为什么阿娘不要他们了,是不是他们在阿娘心中不重要。
直到父皇中毒的事情暴露,萧予鸿才知道了阿娘为他所承担了什么,父皇虽被阿娘下毒,但他没办法怨恨阿娘,怨不起来。
夜里,萧予鸿带着弟弟妹妹回宫,他们前脚上了马车,没一会,就有一个黑影翻墙进了贺府。
“不是说不了不能见的,你怎么来了?而且还翻墙进来,陛下别忘了,你已经不年轻了,再过一年多,可就要而立之年了。” 姜挽嘴上质问,但见到他唇角却立马勾了起来,脸上笑意都藏不住。
萧淮拍拍身上的尘土,轻咳两声,“谁说翻墙就不稳重,朕做什么,你少过问嗷。”
说话还蛮硬气的。
姜挽白他一眼,转身往揽月阁的正屋里走,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
“走什么,生气了,刚刚说笑的,以后都让你管着可好。”
“好。”
萧淮拉着姜挽进屋,一直不肯放开她的手,“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能见到你,一想到就舍不得离开,恨不能有什么法术将你变小,随身揣在袖子里才好。”
“三个月多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以后日日相见,恐夫君厌烦我。”姜挽抬手勾着他的脖子,眉眼流露出妖娆娇眉的风情。
萧淮看了会,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边。
那年她从行宫回来,日日缠着他的时候就是这幅矫揉造作的样子,深得他心,那时他心里想着身为储君,不应该喜欢这样妩媚动人,如妖姬一样的女人,但控制不住动心,就是喜欢她。
后来在嘉州相遇,姜挽已经不是当年他喜欢的样子,冰冰冷冷的,不解风情。如果说盛宠后宫的姜贵妃是一株妖娆艳丽的牡丹,那真正的姜挽就是清冷傲然的幽兰,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都能引他心动,不能自控。
只要姜挽还是姜挽,他都会爱上她。
“不会,永远都喜欢你。”
最普通的情话,最打动人心。
月下纠缠,影子映在窗纸上,方知交颈鸳鸯这个词的含义。
世间虚名对萧淮和姜挽来说都不重要,只要他们心中认下了彼此是夫妻,那他人口中言论皆不重要。
大婚不是他们成为夫妻的开始,是为了在世人眼中,他们始终站在一起,只属于彼此。
*
三个月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帝后大婚这一日。
估摸着,整个京都的百姓在今日都出来了,全部挤在凤驾经过的街道两侧,只为瞻仰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帝后大婚。
街上的将士同样多,为了维持大婚的秩序,护送凤驾从皇宫的正门进入。
远方的凤驾缓缓驶来,百姓欢声笑语不断,经过之处,跪拜声接连而来,一声压过一声。
宫门处的将士异口同声地行礼,声响如雷鸣般震耳,“恭迎皇后娘娘圣驾。”
凤驾在宫门内停下,女官走上前,请皇后娘娘下车,不远处站着的,就是大景天子。
红与金相间的喜服压在身上,这是新娘子的装扮,也是皇后娘娘该有的规制。姜挽缓缓走向他,凝着他的眼睛,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萧淮弯腰拂了一下她的裙摆,不顾众人震惊到不敢太抬头的神情,笑着说,“请皇后娘娘金安。”
哪有皇帝给皇后见礼的,说出去都没人信,姜挽抿唇笑,暗暗瞪了他一眼,“快走,别说这些惊世骇俗的话了,大婚让臣子们看笑话。”
“朕给他们开开眼,以后就有先例了。”
萧淮面色坦然,还引以为豪,在姜挽眼神的催促下,牵着她一步步往走过九重玉阶,接受百官朝拜。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愿帝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千秋常在。”
姜挽顿住,诧异看向萧淮,这不对啊,朝拜的词不是这个。
萧淮眨眨眼,“朝拜的词听腻了,朕就给他们改了改,大婚嘛,就该有个大婚的样子。”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听着多顺耳啊。
姜挽:“……”
眼神较量一番,两人一同转过头开口,“平身。”
他们的手相握,看着下面百官缓缓起身,萧淮改为十指紧扣,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
十指相扣,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这是他衷心的祝愿。
不只是这辈子,他还乞求下辈子,每一世都要遇见他的阿挽,永远相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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