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当做没听见萧淮的话,走到书案边给他研墨。
看她这般老实,说什么也不顶嘴,萧淮竟还有些不适应,他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但难以专注,须臾,他扔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安静研墨的姜挽。
“你不去内殿中歇着,非要在这里碍朕的眼,腹中皇嗣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赔不起。”
毕竟他可不能再让她有孕了,姜挽腹中这个胎儿会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孩子。
“妾身没那么娇弱,站会无妨,而且现在最需要歇着的人是陛下。”
“拜你所赐。”
萧淮扔下一句,起身往内殿里走,脱了外裳挂在架子上,然后在龙床上躺下。
姜挽跟着他进来,轻手轻脚在床边坐下,低头抚着肚子。
身后,萧淮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看姜挽这两天的样子,乖顺听话,任他故意挤兑也不反驳,这样的姜挽不是萧淮所熟悉的那个人。
他眼中的姜挽是个极其霸道不讲理的骄纵女子,她全心全意爱他,爱吃醋爱争宠,稍有不顺心就能将后宫闹腾得鸡犬不宁。
虽然她有很多小毛病,但萧淮就是觉得那样的她十分鲜活,让他无法移开眼睛。
而现在,她像个拔掉一身刺的刺猬,任他拿捏了。
之前总说希望她端庄温良些,有个皇后的样子,但要是真的变了,萧淮心里反倒怪怪的。
“嗯?陛下?”姜挽正发呆,身后的人突然拽着她的胳膊将往床榻里拖。她被萧淮拉着倒在了被褥上,背部靠着男人的胸膛。
“别动,陪朕睡会。”
闻言,姜挽不反抗了,她掀起锦被躺进去,躺在萧淮身边,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这算是下意识的举动,夫妻多年,每次同床共枕萧淮都是抱着她睡的,姜挽也习惯了靠在他怀里入睡。
对刺客杀手来说,这样亲近的姿势没有安全感,很难睡着,刚开始的时候,姜挽也不适应过,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事情,姜挽躺进他怀里才想起来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冷着对方,已经好久没抱在一起睡觉了。
这些年的画面在脑中回放,姜挽本是不想睡的,但她陷入萧淮怀里,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淡淡香气,没多久便沉沉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几个时辰了,姜挽睡着的时候是白天,醒来时殿中昏暗,洒进来的是夕阳即将落下的余晖。
身后,火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姜挽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愣了一下,保持原样没有动。
绝嗣药才发作没多久,他昨日明明还很虚弱,怎么今日就如常了,看来那绝嗣药真的只绝嗣,并不伤身。
“醒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抚着她隆起的肚皮,手指一下下的摩挲。
姜挽不说话,却换来身后人更加挑逗的动作,略有薄茧的手指顺着圆润的肚皮缓缓往下滑,这样的事情他做过许多次,是以动作无比娴熟。孕期本就敏感,自闹翻以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了,姜挽难以抵抗身体的反应,但她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放肆。
“不行,孩子。”
“这都几个月了,没事。”萧淮声音暗哑,轻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更何况你活蹦乱跳的,大着肚子都能对朕动手,应该没有那么娇弱对吧?”
姜挽噎住。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她白日里还说过她没那么娇弱,结果没过多久萧淮就将这话还给她了。
同住许多天,他们两人一直是冷冷的,萧淮惦记着姜挽不信任他的事,这个疙瘩横在心里让他介怀。
不过现在萧淮想通了,姜挽有无数的机会杀他,但她最后的选择是瞒天过海,企图风平浪静地掩盖过去,继续做他的皇后,若是没有真心,何必费力做一场风险极大的局。
姜挽终其一生都会待在他身边,他们不会分开,与其冷战着折磨自己,胡思乱想,只能看不能吃,不如顺从他自己的心意。
“别伤到孩子了……”
“不会,轻一点就好了。”萧淮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呼吸喷洒她的脖子上。
到了传膳的时辰,寝殿殿门紧闭,陛下和皇后都没有出来的意思。
殿内缠绵悱恻,压抑声音,殿外等候的宫人却都松了口气,帝后二人不对付,气氛冷淡,伺候的宫人们也都不好当差,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
若是就此和好,那便皆大欢喜了。
*
太上皇扬言说要废了皇后,这话不知怎么地传遍了整个皇宫,甚至让萧予鸿和萧予清听去,跑来紫宸殿问。
“没这回事,宫人们以讹传讹,你们少听这些。”
萧淮否认这些话,问了会功课,想着他们许久不见姜挽,便让他们去内殿了。
母子三人说话,萧淮不去打搅,儿子姓萧但却不向着姓萧的,他们三个经常说些悄悄话,一旦他进去就会立马停嘴不说了。
好像他跟他们母子三个不是一家人似的。
等两个孩子跟亲娘说够了话,离开紫宸殿,萧淮才走进去。
“你们母子三个也不知道成天说些什么悄悄话,净是朕不方便听的。”萧淮走到软榻边,抢走姜挽手里的荔枝,眯着眼睛问:“刚刚可有跟孩子们说朕的不是?”
“不敢,为妻为子,怎敢说陛下的不是呢,再说我们也没拦着不让陛下进来,谁敢拦着陛下呢,陛下想听我们说了什么,直接进来就是了。”姜挽说谎了,其实刚刚两个孩子确实有说父皇对阿娘不好,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
萧淮笑了一声,将荔枝剥好递到姜挽嘴边。
“那可说不准,鸿儿清儿都听你的,谁知皇后娘娘哪天在这个位置上坐够了,突然想做太后了呢。”
听了这话,姜挽脸色微微变了,缓声说道:“若有这个想法,当日我想的就不是自己去死了。”
本来,她是可以想法子弑君的,让鸿儿登基,她的地位稳固,不会有大臣怀疑她有弑君之心。
但她是个活人, 不是没感情的,这几年的夫妻之情不能作假,她是想好好做萧淮的皇后,恩爱一生的,若非拿不准萧淮是否会护着她,也不会铤而走险。
“知道,跟你闲聊的,怎么认真了。”萧淮不是傻子,他能猜到姜挽的想法,他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但姜挽还计较这个话。
有些敏感的话在萧淮看来不算什么,毕竟姜挽多次僭越,他习惯了,说出来逗逗她而已。
但在姜挽看来,她会觉得萧淮在试探她。
姜挽:“我只想身边人都好好活着罢了,亲人无性命之忧,其余无所求,陛下拿捏着我所有把柄,我自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不敢造次,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怪有趣的,皇后娘娘在说笑话么?”
“……我是说以后。”
以前是挺任性的,但姜挽多多少少有些故意胡闹的成分在里面,毕竟有恃无恐嘛,但萧淮若是要她乖乖的,她也可以做到。
“皇嗣皆为你所出,我此生最后一个子嗣就在你肚子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淮叹口气,端着她手边那盘子荔枝。
“身体为重,尝两个得了,少吃。”
萧淮在她身边坐下,摸摸她的肚子,凑近她的唇,轻声笑语,“杀手也贪嘴吗?你幼时如何训练的,说来听听。”
“没什么有意思的,那种地方是养杀手的,不是善心堂,没有趣事可以说,缺衣少食也是正常,大家争抢吃食,提心吊胆度日,抓住一样好吃的要吃够了,不然就没了。比不上宫里的日子富足,衣食无忧……”
她平常经常爱吃贪嘴,也是幼时留下的习惯,轻易改不掉。
姜挽说当杀手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偏偏萧淮非要问,她只能将小时候的事说给他听。
听完,萧淮拍拍她的头,“真可怜,还好朕心善,以后会善待你的。”
只是寻常的话,但“善待”这个词让姜挽愣了一下。
善待这词,她听着比宠爱更顺耳。
她想了想,紧接着说:“是呀,在那种地方长大的确实可怜,玉书与我一起长大,相互依靠,她照顾我良多,不如陛下将她放回我身边,我看着她心情愉悦,太医说心情愉悦有利于生育。”
“你很会得寸进尺。”
萧淮虽是这么说,但还是顺了姜挽的意,第二天就将玉书调来紫宸殿伺候了。
姜挽知道撒娇有用,在即将生产之际,又说想见妹妹和母亲,让萧淮派人将她们从青州那边接回来,请进宫里陪产。
她主动将自己的全部把柄送到萧淮手中,也是表明了衷心,若家人平安,她可以坦诚相待。
这半年来波折不断,好在这胎安安稳稳到了足月生产。
姜挽始终住在紫宸殿,就连生产也没回凤仪宫去,总有些迂腐大臣觉得妇人生产冲撞圣驾,说皇后娘娘不宜在紫宸殿生产。
姜挽不信这些,但她也不想在紫宸殿待产,之前生气的时候萧淮与她不亲近,后面改性子了,他成日在她身上占便宜,说实话, 日日相见有些粘人了。
更何况姜挽让妹妹和母亲都进宫陪着,就住在紫宸殿旁边的宫殿里,来来往往总是不方便的,奈何萧淮铁了心不让她走,谁都劝不动。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十分折磨人的事,好在姜挽身体强健,加之不是头一胎,发动没多久就顺利诞下了孩子。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公主,也是唯一一个公主,出生就赐了封号和封地,可谓隆宠至极了。
太上皇和太后虽然生姜挽的气,久居西宫不管事,但听闻公主诞生,还是没忍住来看小孙女。
本以为儿子年轻,将来会有许多皇子公主诞生,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个皇嗣了。
公主诞生一月,赐名予欢,与皇子共用一个字辈。
姜挽为妹妹和母亲在宫外置办宅子,女儿满月便送她们出宫去了。
因萧淮扣着她留在紫宸殿,她生了孩子也没能回去,女儿也养在紫宸殿了。
这算是被皇帝亲自养大的公主了,古往今来没有几个。
“这么晚了,怎么还抱着不撒手,鸿儿清儿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离不开孩子。”萧淮忙完政事,回紫宸殿本想与她亲近一番,谁知姜挽抱着孩子不撒手,稀罕的不得了。
“嘘,要睡着了,你别说话。”
萧淮叫乳母过来将公主抱我,结果孩子换人抱着就醒了。
姜挽不善地看他,“都说了快睡着了。”
“……”
萧淮气闷,他记得姜挽说过以后乖乖听话, 不敢造次的,这才没几个月,怎么又惯成这样了呢。
“你从前任性真是演的?我看你本性如此,小时候一直被压制着,长大后暴露了而已。”
女儿被抱走了,姜挽不开心,便不理他。
萧淮走上前打横抱起她往浴房走。
“别光陪着孩子,也该陪陪你夫君了。”
姜挽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一下下很用力,“陛下每夜都要人陪,也该有个度,小心身体亏空啊。”
“无妨,亏空不要紧,补补就行了,你这药不错,既然吃了就不能浪费。”
萧淮本就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下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姜挽轻哼,嘴上说他这样不行,其实脸上都是笑着的,话语没有任何威慑力。
明明老夫老妻,他怎么比以前更粘人了,真是让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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