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喜
两人距离贴得太近, 男人说话时吞吐的气息,扫过温柚耳边, 触感宛若实质。
她仰着脸,粉唇微张,细密的长睫轻轻震颤,万家灯火仿佛都落进她眼眸。云深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好像住进了一片璀璨深海,他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温柚也小幅度挣扎了下。
云深松开她,视线转向一旁,神情闲散, 看不出什么波动。
前方拥挤的人潮渐渐散开,温柚用手背探了探滚烫的脸颊,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很清楚,云深刚才说的那番话,只是纯粹的调侃,没有任何调情的意思。
在他眼里, “过敏”就是个医学症状,她说对他过敏, 他不会联想成“一靠近他就脸红”, 而是以为她在挖苦他, 把他视作有害物质。
而他把她拽到怀里, 也只是在保护她, 防止她被挤攘的游人撞到。
暧昧蔓延进空气中, 只有她能感受到,也只有她的心跳会凌乱失序。
温柚退开一步, 抚了抚微微褶皱的衣裙,平静道:“人太多太热才脸红的。我刚才开个玩笑而已,学长这么认真干什么?难不成学长真希望我对你过敏?”
云深背靠着栏杆,一只手臂懒散地搭在上面。
想起昨晚靳泽给他看的那个接力赛视频,云深淡淡睨了她一眼,道:“开玩笑吗?我怎么觉得,确实有点。”
温柚听得一头雾水。
琢磨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温柚只好答:“我现在住在学长的房子里,对学长绝对没有一点意见。”
云深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
要是讨厌他,应该不会租他的房子。
他轻轻点了点下颌,整个人放松地倚着围栏,夜风带起他细碎额发,漆黑的眼睛掩在淡淡阴影中,一身黑衣黑裤,仿佛也融入了无边夜色。
温柚转开目光,张望黎梨离开的方向。
走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气氛沉寂了会儿,忽然间,赖在栏杆边吹风的男人站直身子,抓着手机慢悠悠地走到了台阶中央,隔着几米,与温柚面对面站。
温柚愣了下。
就见他不耐烦地举起手机,透过屏幕看她,扯唇:“什么傻样。”
温柚:……
原来他还记得要给她拍照。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温柚顺了口气,脊背轻轻倚在栏杆上,循着夜风吹来的方向微微侧过脸,抬手挽了挽耳边鬓发。
她们闺蜜一起玩的时候,走几步就要拍几十张照,温柚早就练出来了,面对镜头自然而然地舒展身体,各种好看的拍照姿势亦是信手拈来。
也不知云深的耐心够拍几张照。
温柚见他还没有放下手机,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面朝远处的繁华夜景,示意他拍背影。
她在心里尽量弱化这个人是云深的念头,就把他当成普通的摄影师,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绚烂的霓虹几乎连接了天与地,将一袭温柔长裙的女孩包裹其中。
温柚背对镜头,缓缓转头,露出轮廓姣好的侧脸。
停顿了十秒,她将长发撇到一边,整个上半身向后转,目光捕捉到幽黑镜头,她眉宇舒展,粲然一笑。
云深及时按下快门,定格这一瞬间。
差不多了吧。温柚的胆子也就这么大,再使唤下去,她的表情估计自然不起来,要瑟瑟发抖了。
走到云深身边,温柚想看看他拍的照片。
男人轻挑着眉,任由她凑近,指尖点开一张照片,勾着唇,拖长音道:“啧,我这技术——”
瞥见温柚看到了,他接着道,语气带着显见的嚣张:“可以直接当壁纸了。”
温柚盯着照片,一开始没接话。
确实拍得很漂亮,构图精巧,人物生动自然,主次清晰。
没想到他这人还挺有拍照天分的。
温柚望着手机屏幕上被拍得很美的自己,也不知怎的,可能是脑子里某根筋在摩天轮上被打通了,她忽然抬眼看向云深,目光带着惊讶,道:
“啊,这样不太好吧?”
云深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温柚斟酌了下措辞,道,“学长不是说,要用我的照片当壁纸吗?”
云深:?
他整个人静止了下,须臾,忽地扯起唇,像是被气笑了,重复她的话:“我?用你的照片当壁纸?”
温柚眨了眨澄澈的蓝眼睛,看着他,点头。
云深瞅着她,笑意发凉:“你挺敢想的,哪来的自信?”
“不是学长说的吗?”温柚视线垂下去,看他手机屏幕,“照片是谁拍的,话是谁说的,就是谁给我的自信。”
……
过了老半天,云深才憋出一个字:“行。”
这话有理有据,他真没法反驳。
温柚站在他身边,手指轻轻划拉他的手机屏幕,把所有照片都看了一遍,又把几张闭眼的、表情比较古怪的照片直接删掉。
云深站着没动,勉强耐着性子,像个人形手机支架。
终于,温柚看完照片,云深立刻熄灭屏幕,把手机塞进口袋。
“黎梨怎么还不回来?”他不耐烦道,“你打个电话给她。”
他手机刚刚还抓在手里,好像很不想再拿出来似的。
温柚点点头,拿着手机,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打电话。
云深手抄兜里,站在原地,淡淡瞅着她背影。
总觉得这姑娘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他说不上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感觉变了。
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很快,温柚打完电话回来,说黎梨已经下去了,在停车场等他们。
云深点了点头,没多大反应。
两人一同乘电梯下楼。高达四百米的观景电梯,一路下行,风景如流光溢彩。
温柚一直望着窗外,电梯将至底层,速度减慢,失重感袭来,她脑袋有点晕,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男人的手臂。
只一瞬,电梯停稳时,她立刻松开了手,淡定地随电梯引导员走出轿厢。
云深垂眸瞥了眼手臂。女孩手心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真是出息了。把他当扶手,连声谢谢都不说。
在停车场和黎梨汇合,云深和她俩不是一路,他自己开一辆车走了,温柚和黎梨坐另一辆车回云娆的别墅。
坐到车上,系好安全带,温柚整个人倒进靠背,抓着裙摆,紧张的心情直到这时才从胸腔中抒发出来,在体内肆意蔓延,缓缓地纾解。
她这辈子第一次说那么不要脸的话。
厚着脸皮装傻,主动抓了他的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虽然心里很慌。
但是。
回想起来,好像还挺爽的。
黎梨瞅着她,揶揄道:“干嘛这么紧绷?你们在上面发生什么了?”
温柚:“没有啊。”
黎梨扑过去拧了她一下:“和我还瞒着?”
温柚平复情绪,漫不经心道:“就是……稍微尝试了下。”
“尝试什么?”很快,黎梨反应过来,“撩他吗?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温柚轻轻吐了口气,“他还是那个拽样,没什么反应。”
“行吧。”黎梨点点头,“云深哥相当于铁板一块,你得再接再厉啊。”
温柚瘫坐着不动:“我可没劲儿再接再厉,我累了。”
“别呀。”黎梨摇她肩膀,“他给你拍照了吗?照片拿来我看看。”
温柚才想起来:“拍了。照片我还没问他要。”
云深在北城的家离天际大厦很近,温柚特地等了十几分钟,等他差不多到家了,不在开车,才发消息给他。
云深这会儿正坐沙发上喝水,收到温柚消息,他指尖一划,随意地切到手机图库界面。
满屏的人像照,有粉面含春的笑靥,也有袅娜优雅的背影,云深愣了下,某一瞬间,他还以为错拿成别人的手机了。
这些照片,与他手机图库里原来存的图片,风格何止格格不入,简直来自两个世界。
竟然拍了这么多。
他指尖划拉屏幕,全选,一股脑儿发给温柚。
发完照片,他抓着手机,懒懒地弓身坐着,手肘搭在膝上,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图库,没有切走。
他视线轻飘飘地盯着屏幕,没点开大图,在思考要不要删掉。
想了会儿,最后还是直接息屏,把手机丢到一旁。
好歹是他亲手拍的。
留着就留着吧。
另一边,温柚收到几十张照片,黎梨凑到她身边,边看边惊叹:“他竟然给你拍了这么多?你拿枪逼他了?”
温柚大言不惭:“就不能因为我长得美吗?”
黎梨:“行,你最美了……真别说,他拍得挺好的,有找角度,不是随便乱拍的,而且每一张你的表情都很美很自然。这不得迷死他。”
温柚没告诉她,表情不自然的照片她已经提前删掉了。
温柚:“我猜他把照片发给我之后,马上就删光了。”
黎梨叹气:“是他的作风。”
别墅在城郊,路上还有半个多小时。
温柚闲着没事,在车上整理了下今天拍的所有照片,挑了九张,发朋友圈。
其中最后一张是云深给她拍的,在天际大厦顶层倚着栏杆,回眸一笑。
配文只有一个蛋糕emoji,发出去之前,温柚想了想,又加了一项,把他们四个都@上。
黎梨就在她身旁,看着她发朋友圈,自然第一个点赞。
过了不到一分钟。
云深也点赞了,是第二个。
黎梨咬了咬牙,取消了珍贵的首赞,让云深顶到了前面。
温柚没看手机,直到云娆在闺蜜群里冒泡,温柚拿起手机点开群聊——
云娆:【@大仙!我有好几年没看到我哥给人点赞了!】
云娆:【还是第一个!】
温柚才发现,顿时有些心惊肉跳,赶紧解释:【因为我发的时候@了他。有张照片是他帮我拍的】
云娆:【?】
云娆:【他竟然会给人拍照???】
黎梨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出来解释也就罢了,还发了个捂脸冒红心的“噢哟”表情。
温柚扑过来打她:“别乱发表情!”
“好好好。”黎梨乐不可支,兀自笑了会儿,对温柚道,“我忽然觉得,你可能真的有点戏。”
温柚没啥反应:“我累了,饶了我吧。”
黎梨自顾自道:“你看啊,咱哥这狗人,身边除了咱们之外没有别的女人了。而你现在住在他的房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很有机会的。”
温柚摇摇头,嗓音轻了些:“住不住他的房子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月初的时候刚跟我说,之后小半年都不会住这儿。”
黎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吧……你别难过啊。”
“难过?完全不会。”温柚笑道,“一个人住很舒服。”
经过这么多年,她早就练出来了,心态永远都很平静。
不会抱有太多期待,自然也不会因期待落空而失落。
即便心里长长久久地装着一个人。
她的人生,也不可能只围着他转-
三天的假期很快过去,周日晚上,温柚回到申城,回归了日复一复的繁忙社畜生活。
云深也如他所说的,几个月都没有再来这套房子住。
转眼从春天到夏天。
温柚在阳台种的蔷薇开到最盛,她邀请同事来家里玩了两次,赏花,吃火锅,看电影,不亦乐乎。
大约七月中,温柚在申城见了云深一次,在他的另一套房子里。
这段时间,他并不是一直待在北城。意动科技在申城金虹区有个分公司,体量很大,所以云深待在申城的时候,几乎都住在金虹区那边的房子里,不会来东港区。
那天,云叔叔和姜阿姨刚从老家过来,做了一大桌子菜,邀请温柚和黎梨一起来吃饭。
靳泽在外地拍戏,没法来,只有云深,被四个女性围着,吃完饭,他头都大了一圈,想走又走不了,被姜娜拉着,说什么也要他从一堆相亲对象的资料里挑一个去认识。
温柚、黎梨和云娆坐在一旁围观。
温柚紧紧抓着黎梨的手,只怕她一时上头,当着叔叔阿姨的面说些怪话。
“不挑你就别想走了。”姜娜放下狠话,“公司没你一会儿不会倒闭。”
云深坐在沙发上,处变不惊地一一翻看相亲对象的资料,像看简历一般挑挑拣拣,这个太高,那个太矮,这个生日的数字他不喜欢,那个名字笔画太多,他看着眼睛累……
姜娜和女孩们坐一起,话题不知不觉聊到云深的学生时代。
姜娜悔不当初:“云深读书的时候,我别的都没管,就怕他谈恋爱影响学习,晚上回家我会搜他书包,经常在角落里搜到女孩子写给他的情书……现在想想,可能是那时候骂太狠了,才让他变成这个德性。”
听到“情书”二字,温柚蓦地一激灵。
她以前也给云深写过情书。不过那时候胆子小,没留下真实姓名,就算被别人看见了,也不知道那是她写的。
黎梨有点好奇:“那些情书现在还在吗?”
姜娜:“早都不在了……前两年倒是找到了一封,我还拆开看了看那个姑娘的名字。”
温柚:“她叫什么?”
姜娜笑了笑:“想不起来了。后来那封也找不见了。”
温柚听罢,若有所思。
为什么别的情书早早遗失,唯独有一封留下来了?
挺奇怪的。
另一边,云深为了逃出生天,在挑挑拣拣半天之后,终于选了一份相亲资料出来。
“就她了。”云深拿手机对着资料拍了张照,拍完便从沙发上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我晚点加她微信,今天实在太忙了,先去公司了昂。”
“晚点是几点啊?你就不能现在给人加上了?”姜娜追在他后面,什么答复也没收到,目送儿子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家门。
客厅内,温柚不着痕迹地探出脑袋,瞥了眼云深挑的那份相亲资料。
贺宜嘉,A大金融系硕士,留着微卷的短发,面容清丽,眼神明锐,透着股淡淡的骄矜。
温柚抬起眼睛,正对上云娆和黎梨诧异的视线。
她们都认识这个女生。
尤其是云娆。
很多年前,云深读大学的时候,这个贺宜嘉就追过他。
云娆曾和温柚黎梨提过这个女生,神通广大的,为了追云深都找到在申城读书的云娆那儿了,所以云娆对她印象深刻。
黎梨捧起那份资料,瞄了温柚一眼,闷闷地道:“云深哥怎么回事啊?明知道对方追过他还拿她来搪塞,难不成对她有点意思?”
温柚安静坐在一旁,反应不大的样子。
姜娜这会儿走进厨房了,云娆才敢露出嘲讽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往外蹦:
“你们觉得。”
“我哥那个脑子。”
“会记得。”
“谁追过他吗?”
……
“太有道理了。”黎梨鼓了两下掌,手肘轻轻捅了捅温柚,“大仙觉得呢?”
“你们怎么能把云深哥描述得像个傻子?”温柚遗憾地摇摇头,正色道,“再加我一个。”-
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
八月下旬,酷暑难耐,连续十日的骄阳似火之后,各大气象台预测,申城将于近日迎来十年难遇的特大级台风灾害天气。
该台风的海上最大风力高达17级,行进轨迹和预测基本一致,直勾勾地朝申城奔来,不出意外的话,将在22日中午到下午,于申城东港区附近登陆。
全市严阵以待,整个东港科技园区内的所有公司,都在台风来临前一天就放了假。
21日上午,温柚舒舒服服地睡到九点半,透过窗户看外面天气,浮云点缀碧空,云的形状很松散,移动速度稍快,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已经提前囤积粮食,充满移动电源。因为房屋楼层高,窗户又多,她还买了一大堆宽胶布,准备在今天把家里所有窗户挨个贴上“米”字,防止被风吹碎。
吃过午饭,室外的风声渐渐变得剧烈,暂时还没下雨。
温柚穿着舒适的居家服,长发扎成丸子,抱着胶带从自己的房间开始贴起。
干了没一会儿,手机突然响了。
温柚从凳子上跳下来,接通电话。
朱意雯:“柚子,你现在在家吧?”
“不然呢?”温柚肩膀夹着手机,双手卷胶带,“正在给窗户做防碎处理。”
朱意雯感叹道:“你可真贴心,还帮房东保护窗户。杜景澄就啥也不干,现在还躺着呢。”
自从五月初,朱意雯拿到杜景澄的联系方式之后,仅用了一个多月,就凭借雷霆闪电般的直球手段,拿下了小杜学弟。到现在,两人已经谈了快两个月了。
温柚笑道:“没听错的话,你现在在小杜家里?明天台风就来了,你今天跑到他家去是什么意思?”
“极端天气,大家当然要报团取暖啦。”朱意雯也笑,“我不仅去他家,我还要去你家呢。晚上在你那儿吃火锅呗?我们买了很多食材,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温柚和杜景澄住在同一个小区。她这套房子比杜景澄租的那套大得多,餐厅还带有超大屏的投影幕布,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朱意雯之前过来感受了一次,很是喜欢。
温柚想了想,答应道:“没问题。你们准备几点来?”
云深已经三个多月没回这里住,而且台风即将登陆,东港区首当其冲,即便他有公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迎着灾害天气赶过来。
朱意雯:“六点之前吧。”
温柚:“好,那我等着你们投喂了~”
撂了电话,温柚继续忙活。
一晃几个小时过去,窗户都封得差不多了,温柚在客厅歇了一会儿,听见室外传来落雨声,淅淅沥沥的,和着风声呼啸,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温柚叹了口气,支起微微酸胀的身体,来到阳台上,把几个比较轻的盆栽先搬进房间。
等会儿正好有男生要来,重的东西可以使唤他帮一下忙。
刚搬了两个盆栽进客厅,温柚揉揉腰挺直背,忽然听到大门的智能门锁传来“滴”的一声轻响。
时近傍晚,朱意雯他们差不多该到了。
不对。
温柚反应过来,朱意雯他们又不是这一单元的住户,没有在楼下呼叫她开门,怎么可能直接上来?
难道是物业管家开的门?
温柚心脏砰砰眺,快步走向玄关。
与此同时,大门直接从外打开。
温柚停下脚步。
男人一袭衬衫西裤,身姿高瘦挺拔,伴着涌进室内的闷热气流,他给人的感觉依旧冷淡恣睢,沉黑的目光漫不经心落在温柚脸上,让她心跳没来由空了一拍。
云深散诞自若地换鞋入内,左手拎着一大袋东西,看起来是刚从超市买的生鲜。
踏出玄关,他又扫了温柚一眼,视线滑过她素净的脸庞,圆圆的丸子头,还有短裤之下细白笔直的两条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灌了铅似的。
云深等了一会儿,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在闹哪一出。
“傻站着干嘛?”他扯唇,“太久没见到你哥,惊喜成这样?”
温柚攥了攥裤腿,深吸一口气,四肢终于能动了。
她迎上去,伸手去接云深手里的袋子,问:“学长去超市了?”
“昂。”云深没把袋子给她,兀自拎着,转进厨房,边走边说,“有点饿,买了点菜。”
温柚匆忙跟过去,帮他把食材放进冰箱里。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
云深瞥见地上摆着两盆从阳台搬进来的盆栽,看样子,她刚才应该在忙这个。
云深这会儿穿着修身的衬衫,正准备回房换身轻便衣服,刚迈出一步,就听温柚喊了他一声:“学长,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云深言简意赅:“有事。”
“噢。”温柚嗓音虚浮,眼神也飘来飘去的。
这时,云深总算看出她有点不对劲:“你在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温柚站直些,浅浅一笑:“没有啊。”
其实她在找手机。
大半个下午都在忙,没碰手机,实在想不起来把它放哪儿了。
趁朱意雯他们没过来,她得赶紧打个电话……
“叮叮叮——”
楼底单元大门的呼叫铃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温柚呼吸骤停,站着没动。
云深也站着没动,剑眉微挑,闲散地瞥了眼门口,又转回来看她,好整以暇。
“叮叮叮——”
呼叫铃再次响起,铃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室内,清脆得有些刺耳。
温柚的头皮微微发麻,脑子更是乱成一团。
眼下,朱意雯他们已经带着火锅食材到了她家门口,就等着她开门,她怎么好意思叫人家回去。
可是,眼前这尊突然出现的大佛又该怎么办?
温柚咽了口唾沫,耗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温柔且充满善意。
“哥,那个,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一定很累吧?”
温柚牵起唇角,小步上前,轻轻扶住了云深的胳膊,柔声建议道,
“要不要在房间里躺几个小时再出来?”
第15章 脸皮
女孩两只手软软地贴在他手臂上, 作势要把他往起居区那儿推。
云深比温柚高了将近一个头,站在她身旁跟堵墙似的, 不动如山,哪里是她能推动的。
男人松了松肩胛骨,顺势挣开温柚的手,很没人情味地道:“别动手动脚的。”
温柚垂下手,就见他凉凉地睨着她,扯唇冷笑:“楼下是什么人?我不能见?”
温柚:“没有没有……”
“还让我躺几个小时?”云深轻哂道, “怎么,要喊贼进来,把我家搬空了?”
温柚摇头,如实交代:“只是两个同事。”
她语气吞吞吐吐的, 明明是很正常的同事交往,云深也没有不允许她带朋友回家玩, 她却表现得似乎很为难。
云深瞅了她一会儿,表情变得有些荒诞:“明白了。你哥拿不出手是吧?”
“……”温柚喉咙莫名干燥,生怕他生气,她立刻转变了态度, “哥我错了,刚才一时应激, 说错了话。其实这事儿很简单, 楼下的两个同事都认识你, 前段时间也来这里玩过, 但我没有和他们说房东是你, 我怕他们等会儿见到你会被吓到, 产生误会。”
“误会什么?”云深不太耐烦地问。
其实温柚解释到这儿已经足够了,没必要把话说得太满。
按照她以前的说话风格, 肯定不会回答云深这个问题了。
但此刻的她,脑海中的潮汐吞没了海岸线,她轻轻攥着指尖,本文由企鹅君羊 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 整理平静地看着他,道:“因为我之前一直瞒着,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他们见到你,可能会误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
后面这句话,她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勇气,才佯装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而且……我长得这么好看,和异性合住,确实是蛮危险的。”
……
温柚话音落下,只觉周遭的时间、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她的脑子好像也干涸了,潮水褪去,徒留一片混乱的滩涂。
云深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似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堂而皇之,振振有词,眼睛直视着他,像在陈述一件公认的事实,那就是——
她长得这么好看,和她合住的异性很容易产生不正当的心思。
气氛变得微妙,温度也在暗暗攀升。
男人漆黑的眼底染上几分戏谑,似是真的觉得很好笑。
他缓缓倾身,拉进两人距离,散漫地垂着眼,凭借身高优势,目光结结实实罩着温柚,打量了会儿,嚣张道:“你好看?哪儿好看了?”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怎么没看出来。”
温柚维持着仰视的姿势。
空白的大脑瞬间回血,血色漫上脸颊,并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因为,拳头硬了。
他竟然说她不好看?她小时候就算被人嘲笑是“妖怪”,那也是好看的妖怪。
对温柚而言,颜值不是最重要的,但被嘲讽颜值是万万不能的。
恰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温柚压下情绪,转身跑回房间,循着铃声,找到了消失已久的手机。
“怎么不开门呀?”朱意雯纳闷道,“你在家吧?我们呼叫了好几次了。”
温柚:“不好意思啊,刚才有点事,现在就开。”
挂了电话,她奔去玄关,给朱意雯开了单元门。
云深已经回到主卧,温柚在客厅杵了会儿,心里那点邪火消不下去,她于是折返回起居区,敲了敲主卧房门,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自顾自道:
“学长,我们准备吃火锅,你吃吗?”
“你不回答就是不想吃了?我也觉得你不爱吃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那你就待在里面吧,不要出来,免得火锅味儿冲撞了你……”
温柚说得正嗨,主卧房门突然“嚯”地从里打开。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气焰也瞬间矮了下来。
卧室暗淡,极浅的岩茶香从内涌出。
云深站在门后,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扯出来,扣子也解开了大半,雪白布料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掩不住冷白|精壮的身体,起伏流畅的肌肉线条也被过道灯光照亮,清晰袒露在温柚眼前。
温柚哽了会儿,脸颊像被火烧,声音讷讷:“为、为什么不好好穿衣服?”
“因为我在脱衣服。”云深单手扶着门框,周身携着迫人的侵略性,反问她,“倒是你,在急什么?要不要进来说?”
主卧内只亮了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温度比外面稍高些。
温柚仰着眸,脊背绷得像弓弦,面上却淡定自若,不服输地点点头:“行啊。”
反正她穿得严严实实,暴露的是他,她有什么好怕的。
云深身形一顿。
须臾,他扯了扯唇,扶着门框的手垂下来,侧身让她进去。
温柚目不斜视地走进主卧。
迎面是一排装饰性壁柜,右手边是浴室,乳白色浴缸横在中央,很是吸睛。
温柚只觉胸口热得发麻,在这里呼吸的所有空气,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掠过浴室门口,停在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多一步太冒犯,少一步太胆怯。
云深在她身后。
右手闲散地一捞,卧室门应声关上。
温柚镇定的表象差点碎裂,回眸瞪他:“干嘛关门?”
云深缓步朝她走来,擦肩而过时,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道:“刚才说了,我要脱衣服。”
温柚:“外面又没人。”
云深:“是吗,那又怎样?”
他的房间,关不关门,是他的自由。
房门甫一关上,密闭的空间中,空气的流速明显滞缓了。
温柚半边肩膀贴着墙,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趁着勇气还未消散干净,她强作淡定道:“不知道你刚才听见没有……”
“没有。”云深兀自往前走,丢给她一道高挑劲瘦的背影。
温柚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想问你,我们要吃火锅,你吃不吃……”
这时,她脑袋里“当”的一声,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断了。
温柚的呼吸完全静止。
她看见男人绕过kingsize大床,走到落地灯后面,光晕暗淡的地方。
然后,毫无预兆地,扯下了身上松垮的衬衫,随手扔到靠墙的雪茄椅上。
房间里虽然昏暗,但他存在感太强,每一寸轮廓,几乎都不容忽视。
即便只有短短一刹那,温柚的眼睛也丈量到了他的肩宽,扫过分明的肌理,滑落劲瘦的腰间……
朦胧光线为他赤|裸的上身覆上一层暧昧滤镜。
温柚耳边只剩心跳声,仓促移开眼,微微张嘴喘了口气。
这时,云深已经旁若无人地走进衣帽间,消失在温柚视野中。
他明明可以先进衣帽间,再脱。
衣服上浸了剧毒吗?几秒钟都等不了。
温柚倚着墙,进退两难间,忽然听到一阵有如天籁的门铃声。
她立时转过身,飞也似地打开主卧门,跑了出去。
另一边,云深在衣帽间里挑了件白T,利落穿上。
听到女孩离开的脚步声,他轻吐了口气,抬手揉揉后颈,觉得自己也是有点疯。
不过。
今天温柚在他面前,说话噼里啪啦的外放状态,以前似乎真的没怎么见过。
就,还挺有趣的。
温柚赶到玄关,打开门,迎接朱意雯和杜景澄进来。
“你在忙什么呀?”朱意雯边脱鞋边说,“来得这么慢。”
温柚弯腰从鞋柜里拿了两双拖鞋出来,摆在地上。
直起腰,不等她说话,朱意雯惊讶地又问:“你干什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温柚怔了怔,手背探上脸颊,触到一片滚烫。
脑中蓦地又浮现刚才在主卧看到的画面,无论怎么调整呼吸,体表的热意都消散不去。
“我脸很红吗?”温柚装作不知情,抬起胳膊向后抻了抻,自然而然地活动四肢,淡定道,“可能是因为刚才在做体力劳动。”
朱意雯:“什么体力劳动,热成这样?”
温柚:“台风快来了,还能有什么……”
话还未说完,她身后传来一串散漫悠闲的脚步声,朱意雯和杜景澄的视线也从她脸上移开,望向客厅的另一端。
客厅尽头,转角处走出来一个男人。
身材高挑,白衣黑裤,肩宽腿长,漆黑的眼睛漫不经心扫过玄关处的三人。
朱意雯的瞳孔倏地放大,抬手抓住男友的手臂。
杜景澄整个人都僵住了,朱意雯比他好点,她素来大大咧咧,而且云深又不是她上司,她只关心这个男人和她姐妹温柚的关系。
联想到温柚今天奇怪的状态和说辞……
朱意雯张了张嘴,脑子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过。
她眼睛转向温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空旷的客厅中,旁人依旧听得分明:“柚子,我们是不是打断了你们的……体力劳动?”
……
温柚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在说什么啊?!”
她不自觉侧过头,余光瞥向身后缓步走来,停在沙发旁边的男人。
两人相距不到两米,云深显然也听见了朱意雯刚才说的话。
他是直,不是萎,况且朱意雯鲜明的表情配合说辞,让人想不想歪都难。
云深立在原地,一瞬的讶异散去,他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视线落在温柚身上,浑然不觉此刻的气氛已尴尬至极,不紧不慢道:“你和他们说,我们在做,体力劳动?”
……
温柚真佩服他无处不在的自信,什么狗话都能说得出口。
不过,她觉得,经过今天,她的脸皮也一定能磨炼到史无前例的厚度。
“只有我,没有们。”温柚强撑着微笑,继续活动四肢,表现出勤快的样子,对朱意雯和杜景澄道,“这位是我的房东,你们都认识,就不详细介绍了。总之,他身份尊贵,所以家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
意思是,只有单人的体力劳动,没有双人。
云深站在她身后,轻笑了声,接着她的话道:“是啊,家里的活都是她干。”
“至于我。“他拖腔带调,懒懒地道,“就是个吃白饭的。”
第16章 醒酒
朱意雯和杜景澄进门后, 直到现在还站在玄关,手足无措的。
“你们别理他。”温柚把他们迎进来, 直接掠过云深,转进餐厅。
事已至此,温柚想对云深礼貌点、在外人面前维持疏离的合租关系,已经办不到了。
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吧。
朱意雯他们怎么想,她也管不着了。
从老板面前经过, 杜景澄毕恭毕敬地打了个招呼。云深抬了抬眼皮,反应不大。
室外,风雨声愈发剧烈,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
温柚从餐厅走出来, 过了会儿又折返回去,对朱意雯道:“电磁炉和锅都在厨房, 你们先弄一下可以吗?我要去阳台搬东西。”
朱意雯:“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儿了。你去吧。”
片刻后,温柚穿过客厅。
沙发上,云深大喇喇坐着,见她走过, 眼神都没晃一下。
温柚也把他当空气,目不斜视。
来到阳台上, 已经有不少雨丝飘进来, 将地面染湿。
温柚费劲地折起一把躺椅, 就在这时, 头顶上方忽然罩过来一道阴影。
“放着。”云深停在温柚身旁, 没什么语气地道。
温柚没推辞, 从善如流地放下椅子,站直。
云深目光淡淡地扫过她。
浅米色短款家居服, 露出的胳膊腿细细白白的,刚掰了几下椅子,手臂上就被硌出一道明显的红印。
温柚退开一步,就见他弯下腰,轻轻松松地把另一张躺椅也折好,一手拎一个,带进室内。
很快折回来,云深径自走向目测最沉的那个盆栽。
温柚跟过去,想搭把手。
有细小的雨丝落到她睫毛上,在客厅灯光映照下,闪烁着剔透的微光。
云深瞥了她一眼,没让她动手,兀自抱起盆栽,稳稳当当地搬进客厅。
连续来回几次,很快,只剩下最后一株龟背竹。
云深弯腰的时候,听到温柚小小声说了句:“学长辛苦了。”
这个盆栽并不重,云深搬起来后并没有直接走人,而是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提起温柚刚才说过的话:“听说,家里的活都是你一个人干?”
温柚:……
她噎了下,这一茬真说不过他,她直接略过,提起另一茬事:“学长,等会儿一起吃火锅,你可别再说怪话了。”
云深:“我不是一直顺着你的话说吗?”
“你明明是在挖苦我。”温柚不惯着他,语气强硬了些,“我劝你安分守己一点,别再惹事。”
云深愣了下,明显感觉到她在他面前,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
他瞅着温柚,混不吝道:“怎么回事,变这么凶?”
“我本来就这么凶。”温柚直视他,“学长怕了吗?”
“怕?”云深哂笑,拽得不行,“怕这个字怎么写,我都不知道。”
温柚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竖心旁,右边一个白字。”
云深:“……”
温柚:“现在知道怎么写了吗?”
云深:“……”
离开阳台,温柚神清气爽,快步走到餐厅。
目光瞟向前方,她突然急刹车。
透过半敞的推拉门,她看到朱意雯站在厨房水槽边,咬着一颗刚洗完的草莓,嘴对嘴喂给了杜景澄。
小杜在老板家里显然放不太开,半推半就地衔住草莓,他下意识扭头看门口,正对上温柚呆滞的视线。
一道清冷紧劲的声音在温柚头顶响起:“杵这儿干嘛……”
温柚转过身,目光落在餐桌上,淡定道:“我在看今晚都有什么菜。”
话音落下,身旁那人的气息却没有离开。
反而更靠近了些。
云深微微低头,纳闷地问温柚:“他俩是一对?”
温柚:……
大哥,你不会现在才看出来吧?
温柚仰头,对上他视线,淡笑道:“你眼力真好,我都没看出来呢。”
云深听出她在说反话。
他冷冷地勾唇,语气不带一丝人情味:“在别人家厨房亲嘴,怎么想的。”
他说话直白,温柚听罢,捏了捏耳垂,道:“碍着您什么事儿了?”
两人离得很近,云深刚才贴近她耳边说话,还未完全站直。
就见女孩仰着脸看他,挺翘的鼻尖几乎能擦到他下颌,两瓣唇形状饱满,颜色水红,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樱桃,叫人瞧一眼,便充满食欲。
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闲闲散散道:“我饿了,想早点吃饭。”
话虽这么说,真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坐下不到半小时,就因为公事离席,关书房里打电话去了。
电话那头是他的秘书杨哲,正在汇报公司算法实验室针对三维交互项目的工作进展。
半个小时后,技术类工作汇报完,杨哲又提起一项商务工作:“老板,你上周让我整理的合同数据资料我整理完了,纸质版的比较全,我现在给您送过去吧。”
云深:“改天吧。”
杨哲:“您之前不是要得急?现在风还不算大,我开车过去,只要二十分钟……”
云深:“我不在家。”
杨哲:“好的。”
顿了顿,杨哲忍不住关心道:“新闻说晚点可能会下暴雨,您还是尽早回家吧。”
云深揉了揉太阳穴:“我在东港区的房子里。”
杨哲闻言一愣。
东港区分公司最近并没有什么事要老板处理的,况且台风明天即将登陆,东港区临海,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不太明白老板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去东港区。
可能有别的事吧。
杨哲自然不会多问,这通电话就此结束。
云深回到餐厅,杜景澄见他回来,连忙把电磁炉火力调大,问云深想吃什么。
桌上还有很多菜,云深下了点鱼片,不用杜景澄帮忙。
这时,他听到身旁传来轻轻的吸鼻子声音。
温柚手里攥着纸巾,望着前方幕布上播放的电影,眼眶发红,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至于坐在对面的朱意雯,脸上已经挂满泪痕,泣不成声。
因为明天是七夕节,女生们便挑了部爱情电影看。
影片正播放到身患残疾的男主角即将安乐死,与深爱的女人诀别的片段。
云深瞥了眼电影画面,吐槽的话涌到喉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没说出来找打。
温柚抓起面前的啤酒罐,发现没酒了,只得放下。
朱意雯的啤酒罐也早空了。他们今天只带了三罐酒过来,根本不够喝。
云深淡淡道:“你们想喝酒吗?”
温柚扭头看他:“家里哪有酒?”
“去年园区开发商好像送了我一箱。”云深懒懒地起身,走进厨房,从某个不常用的柜子里,搬出了一箱酒。
其余人定睛看去,只见箱子上印着显眼的标识——
飞天茅台。
温柚酒量不佳,沉默了。
朱意雯有点兴奋:“我想尝尝,谢谢大佬。”
杜景澄附和,他主要是想敬老板几杯,白酒比啤酒有诚意。
他们用的都是正常酒杯,温柚有自知之明,拿了个一口杯出来用。
她谁也没敬,自己看着电影,默默地喝了三杯。
茅台辣口,穿过喉咙却很顺滑,温柚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喝几杯,好在理智战胜了冲动,她可不想在云深面前喝醉。
这一顿漫长的晚餐,直到深夜才结束。
朱意雯和杜景澄帮忙收拾好残局才走。他们离开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温柚回房间洗了个澡,头发吹到半湿,酒劲后知后觉地冲上脑门。
她扶了扶晕乎的脑袋,走出卧室,想去厨房拿瓶冰水喝。
厨房里亮着灯,温柚走进去,看到灶台火开着,一口小锅放在火上煨,从中飘出淡淡的桂花清香。
温柚还没凑到近处,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某人欠了吧唧的嗓音飘来,带着一贯的不怀好意:“哪来的贼?”
温柚扭头看他,忽略那明晃晃的欠揍,问道:“哥,这是醒酒汤吗?”
她声音软软的,眼神也软软的,半湿长发披肩,像只来厨房躲雨的小动物。
云深“昂”了声,走到灶台前,关了火。
温柚站在他身边不动,左手捏右手,细声细气道:“好香啊。”
云深睨着她,拖腔带调地道:“既然你求我,那就分你一点。”
温柚:……
虽然他耳朵可能有问题,但温柚也大发慈悲地不计较。
过了会儿,一碗晶莹剔透的桂花乌梅汤出现在温柚面前。
她没用勺子,双手捧起喝了一口,酸甜温暖的汤水淌过舌苔,花香氤氲,让人从心底里惬意起来。
“谢谢哥。”温柚对坐在斜对面的男人道,“第一次尝这种口味的醒酒汤,是你自己发明的吗?”
“差不多。”云深面前那碗几乎没动,他垂着眼看手机,漫不经心道,“忽然想起来,我第一次下厨,做的好像就是醒酒汤。”
温柚闻言,脑海中想象出模糊的画面。
刚过一米高的小男孩,在万籁俱静的深夜,笨手笨脚地爬上板凳,凭借记忆里父母做解酒汤的流程,起锅,烧水,加料,煮汤,弄出一碗可能很不像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端去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或母亲身边。
他知道,除非万不得已,父母不会醉成这样。
他们可能在酒桌上求人借钱,或是拉扯餐馆进货的价格,总之,都是为了撑起这个贫穷的家,让他和妹妹不至于缺衣少食,风餐露宿。
而他从一碗醒酒汤开始,慢慢地,承担起了这个家庭的一切。
温柚抽回思绪,缓缓喝一口汤,好奇地问:“哥,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不是做一个厨子?”
云深抬起眼,摇头,淡淡道:“厨子不赚钱。”
温柚:“那你喜欢下厨吗?”
云深:“你问题很多?”
温柚自问自答:“不喜欢很难做这么好吃吧?”
云深挑眉:“我这叫,天赋。”
温柚没搭腔,把剩下的醒酒汤一股脑儿喝完。
放下碗,她舔了舔唇,冲云深笑道:“哥,真的很好喝。”
云深视线滑过她湿润的嘴唇,拽了吧唧道:“我知道。”
其实夸他做饭好吃的人很少。
一是因为他做的饭只有少数几个人吃过,二是因为这些人早就对他的手艺习以为常。
隔着餐桌,对面的女孩喝完汤,正抓着小瓷勺,垂着眼睛,用勺尖搅拌碗底残余的桂花瓣。
未干透的长发披散下来,乌黑柔亮,拢着一张粉白小巧的脸蛋,细密的长睫在眼窝投下浅浅阴影,就连阴影的轮廓,也像丹青手细细描摹过一般的精致。
空气寂静了许久。
直到桌面传来“叩叩”两声。
温柚抬起头,就见对面的男人抬了抬指节,姿态散漫地瞅着她,道:
“既然你夸了我煮的汤,那我就勉为其难,收回今天傍晚说过的一句话。”
温柚怔住:“哪句话?”
云深装模作样地想了挺久,吊足了温柚胃口。
终于,他似是想起来了,撩着眼皮,不紧不慢道:“你长得哪儿好看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句。”
第17章 七夕
回到卧室, 温柚简单洗漱了下,躺到床上。
醒酒汤带来的热意好似还未散去。
甚至愈发加剧, 就连她攥着被单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没想到能从云深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里,听到一句好话。
不是直白的夸奖,也不温柔动听,甚至还带着一丝傲慢地,夸她长得好看。
温柚从小到大, 常常被人夸赞长相,所以她这会儿不断告诉自己,云深夸她,那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并不带有什么感情。
就算有,那也是把她当成妹妹, 心情好了就哄她两句。
温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温柚看了眼来电显示,懒懒地接通:“才走多久, 这么快就想我了?”
“我快憋死了,在你家的时候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朱意雯激动道, “大佬也太太太帅了, 近看比远看还帅, 我和他碰杯的时候简直心脏骤停……”
“够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温柚提醒道。
朱意雯:“小杜现在在洗澡呢, 听不见。况且我只是眼睛出轨了, 我的身心还是属于他的。”
温柚:“……”
朱意雯促狭道:“倒是你, 你和大佬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房东和房客啊?我看见他给你夹了好多菜, 你的油碟也是他帮你换的,换了三次呢。”
温柚一愣:“有吗?”
她竟然完全没注意。
温柚解释道:“他是我闺蜜的亲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有时候相处起来,就像兄妹一样。”
朱意雯:“又不是亲的。我说你啊,这么帅气多金的男人每天在你身边晃,你怎么把持得住的?不想把他拿下?”
温柚在床上翻了个身,趴着抱住枕头,道:“他那种人,恋爱绝缘,谁也拿不下的。”
朱意雯:“你努努力嘛。”
温柚又翻了个身,道:“我是什么很闲的人吗?每天代码都写不完了。”
“好不容易放假,求别提代码。”朱意雯头疼道,“反正,我就是觉得,大佬对你挺不一般的,女人的第六感。”
温柚:“那你用你的第六感预测一下明天老板会不会发需求……”
“就聊到这吧再见。”朱意雯飞速挂了电话。
温柚笑了笑,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重新平躺下来。
不自觉想到,她是云深身边为数不多的女生朋友之一,而云深从小习惯了照顾妹妹,所以有时候对她也照顾有加,就像一种条件反射。
或许是性格原因,他不太会关照人的心情。
但一直在尽己所能地,做一个好哥哥。
所以,如果她对他没有抱有不寻常的心思和无法被满足的情绪,在他身边,就像云娆一样,做一个单纯的妹妹。
那她一定会过得很满足,很开心吧。
温柚缓缓吐了一口气,让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一遍一遍地,就像过去十几年那样,把心底深处的某个期望无限地缩小。
窗外风骤雨急,愈演愈烈。
台风庞大的云翼扫过海港,就要登陆了-
次日晨,温柚被窗外呼啸的风声吵醒。
时间不早了,她爬起来洗漱,对着镜子抹了点护肤品。
见唇色有点苍白,她又上了层浅浅的唇膏,让气色看起来好点。
走出卧室,外面的噪声更大,玻璃窗哗哗地颤动着,连带着整个房子好像都在震。
云深坐在客厅吧台,边喝咖啡边敲电脑。
温柚经过他身边,道了句早安。
男人身穿墨灰色T恤,衬得肤色冷白,气质淡漠。
他抬起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睡得真沉。”
听起来像在夸她睡眠质量好。
但温柚知道,他其实是在嘲讽她睡着跟死了似的,外面吵成这样都醒不来。
温柚就当他在夸他了,微笑回应,转身走进厨房。
流理台上放着现成的煎蛋、西红柿、杂蔬和烟熏牛肉。
温柚只需要拿两片吐司,用面包机烤一下,把那些食材夹起来,一顿丰盛的早餐就完成了。
坐在餐厅吃完早餐,温柚准备和云深道一声谢。
走到客厅,才发现他已经不在吧台旁边。
似乎转移阵地到书房了。
外面狂风肆虐,无休止的噪音将整个房子包围。
不知为何,温柚却觉得室内很宁静,像拥有坚实壁垒的安全港一般。
今天是她搬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和云深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两人虽然处于同一屋檐下,却各有各的事要忙,除了吃饭,很难产生什么交集。
今天名义上放假,实际还要居家办公,温柚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和同组的同事开了个线上会议。协调好工作,她便一头扎入了代码的海洋。
过了快两个小时,温柚做好一组图形架构。歇口气的时间,她看到同事卓然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两条消息,问她家里怎么样,有没有漏雨或是吹落什么东西。
最近几个月,卓然三不五时就给温柚发消息聊天;在公司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来找温柚一起吃午饭。
温柚能感觉出来,他对自己应该是有点好感的。
但他的行为都很礼貌克制,温柚便把他当普通朋友相处,进退有度。
温柚回消息说家里很安全,什么事也没有。
过了会儿,卓然又发来一条:【突然发现,今天是七夕来着】
温柚不知道该怎么回。
对话框沉默许久,卓然似是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好,立刻开启另一话题:【今天工作的时候,丸子一直趴在我腿上,感觉效率变高了不少】
说罢,他发来一张猫咪窝在他腿上的照片。
那是一只海双布偶,圆眼圆脸,非常可爱。
温柚回了一串被萌到的表情包。
休息够了,她打算继续投入工作。
就在这时,手机闹铃突然响起。
十一点一刻了。
温柚立刻关闭电脑,从座位上起身,出了卧室,快步赶到餐厅。
云深果然开始做午饭了。
温柚可不敢像个千金大小姐似的一动不动等着人投喂,所以她特地定了闹钟,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在他身边晃晃,找个存在感也是好的。
“学长。”她轻手轻脚凑到云深身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云深完全不给她面子:“别添堵就算帮忙了。”
温柚:……
她咽下这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事做:“那我榨点果汁喝吧。”
榨果汁没什么技术含量,把水果削皮,切块,丢到榨汁机里就行了。
温柚想喝青瓜雪梨汁,于是抱着一根黄瓜两只梨,蹲在垃圾桶旁边削。
她削的时候,云深就站在她旁边切菜。
男人垂着眼,余光从高处落下,停在温柚抓削皮刀的那只手上。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把垃圾桶挪到另一边,用背挡住了男人的视线。
十分钟后,温柚把削好切块的水果丢进榨汁机。
等待榨汁机运作的时间里,温柚洗干净手,靠在流理台边缘回微信消息。
卓然给她发了一段现拍的猫咪视频。
温柚饶有兴致地点开看。
视频挺长的,看到一半,榨汁机的轰鸣声停止了,厨房安静下来。
直到这时,温柚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机音量开得这么大。
视频中传来年轻男人和猫咪对话的的声音:“……丸子,过来过来,乖,和柚子阿姨打个招呼。”
因为在和猫咪说话,所以卓然刻意掐尖了嗓音,轻轻细细的,很是柔软,不太像正常成年男性的声音。
云深就站在温柚身旁不远,自然也听到了。
他停下动作,神情古怪地打量温柚。
温柚解释道:“同事在给我看他养的猫咪。”
“同事?”云深哂笑,“有十六岁吗?”
温柚:“人家只不过用比较可爱的语气说话罢了。”
云深打开水龙头,边冲洗厨具边漫不经心道:“幼稚。”
“是,学长您最成熟了。”
温柚懒得理他,手机搁在台面上,随意地点开卓然发来的下一个视频。
依然是可爱的布偶猫出镜,不知被什么食物引诱着,它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凑近镜头,抬头亲了镜头一下,又一下,就好像在亲屏幕这边的人。
云深瞥见这一幕,扯唇冷笑道:“男朋友给你发的?”
“都说了是同事。”温柚把手机抓起来,心情有点烦躁,倒了杯刚榨好的果汁喝。
冰凉的果汁滑过喉咙,她渐渐平静下来,云淡风轻道,“他是学长的校友来着,好像还是同一个院的。”
云深听罢,没什么反应。
就在温柚以为这个话题要揭过去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忽然微微侧身,视线不轻不重地在她脸上停顿了下,淡淡道:“感觉不太行。”
“什么不太行?”温柚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我同事?”
云深又没反应了,漆黑的眸子微敛,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
温柚有点好奇:“他哪里不太行了?”
云深刚才就是瞎几把说的,这会儿便随口应付道:“头像不太行。”
温柚点开卓然的头像,深蓝偏灰的场景颜色,其中有一道清瘦身影,是在夜里拍的单人侧影。
温柚欣赏了会儿,诚恳地评价道:“我觉得还挺帅的。”
话音落下,身旁的男人又停止了动作。
他身子转过来大半,凭借优越的身高,居高临下瞅着温柚,幽黑的眸底映出她身影。
温柚微微仰脸看他,就见他轻描淡写地扯了扯唇角,语气散漫地,又带着几分嚣张道:“你管那叫帅?”
顿了顿,他像是觉得挺好笑,又补上一句:“是没见过帅的?”
空气静默须臾。
就连室外的台风天,好像也静止了。
温柚手指攥着冰凉的流理台边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曾经,她一度以为云深是那种对外貌完全没有概念的人。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学习和赚钱,极少数的空闲时间也全部交给了篮球和游戏,从未听他谈论别人的长相,也从未见他因为自己长得好看而产生有别于旁人的心理。
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帅一样。
直到今天。
温柚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帅多美的人。
就连云深这样的超级直男。
也在此时此刻,当着她的面,恃帅行凶了。
温柚看着他那张桀骜又冷淡的俊脸,无比清晰地,甚至带着几分蛊惑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听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云深都有点绷不住,淡定的表情将要出现裂痕时,他终于听到了温柚的答复。
女孩直视着他眼睛,声音很轻,柔柔软软的,却又很坚定:“见过非常帅的来着,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须臾,她接着道:“靳泽学长真的好帅好帅。可惜,已经是别人的老公了。”
……
话音落下。
云深像吃了苍蝇,眉头蹙起,看起来好像要呕吐了。
“行。你真行。”云深被气笑了,抓起面前的东西,拿得离温柚远些,好像怕靳泽脑残粉的气息污染了他的菜,“你去找你的靳泽学长吃饭吧。”
温柚摇头,可怜巴巴道:“学长,哥,我都看见了,你明明做了我的。”
云深又挪得离她远些,过了会儿,他似是想起什么,冷淡地对温柚道:“你之前说,要付菜钱和人工费来着。付哪儿去了?”
温柚跟过去:“不是说不用给吗?”
“什么时候说的?”男人冷笑了下,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然后微侧着头睨了她一眼,好像要对她网开一面,唇边的弧度加深,吊儿郎当道,“你要是实在想吃饭,也不是不行。”
温柚表情僵了下。
不知为何,有种即将掉入陷阱,被打包卖到非洲当苦工的不祥预感。
云深看着她,视线难得透出几分温和。
更多的,好似是引诱。
片刻后,就见他低垂着眼,拖腔带调地对温柚道:“说声哥哥最帅——”
“哥哥就给你饭吃。”
第18章 眼泪
太不要脸了。
温柚耳根子像被火烧, 呼吸也很凌乱。她艰难地控制着表情,眼神没有太多动摇, 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人是铁饭是钢,他竟然拿她的饭威胁她。
真是阴险至极。
这场对峙持续了没多久,温柚就败下阵来。
她不着痕迹地侧开脸,顺着他的话,有气无力道:“哥哥最帅了。”
室外风雨如晦,她的声音很轻, 夹杂在吵闹的噪声中,并不清晰。
云深不太满意,食指慢悠悠地敲两下台面,道:“你说话了?”
温柚唇角拉平, 直接将音量调到最大,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哥哥最帅了!”
这一回, 云深听清了。
他像是被噪声吵到耳朵,嫌弃地歪了歪脖子,继续挑剔道:“吼什么?不能好好说?”
过了会儿,又善心大发地指点温柚道:“带点感情, 再来一次。”
温柚就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
她真想硬气点,宁折不弯, 可是脾气不能当饭吃, 她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就是个讨饭的, 哪有硬气的权力。
温柚酝酿了下感情, 唇角勾起一抹讨好的笑。
她凑到云深耳边, 吐字清晰, 轻轻缓缓道:“哥哥,你最帅了。”
男人侧对着她, 锋利的下颌微不可查地僵了下。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破天荒地不再挑剔她了。
直到料理完手上的东西,他似是才想起来身旁有个温柚,不咸不淡地转眸,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温柚松了一口气。
刚才和他说话时,她没注意,一不小心贴太近了。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薄微涩的岩茶香,近到她的呼吸好似能触及他耳畔肌肤。
所幸只有一瞬,说完那句话,温柚飞速撤离。
云深嫌她在厨房碍事,温柚这会儿也不太想在他身边晃悠了。她走去客厅,看了会儿电视,直到饭菜都做好,才回来帮忙分一下餐具,落座吃饭。
今天的菜都很清淡,椰子鸡汤香甜,清蒸鲈鱼鲜美,再配上一肉一青菜,两个人吃,还是稍微多了一些。
吃饭过程中,温柚偶尔夸一嘴云深做的菜好吃,云深敷衍地应一下,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其他交谈。
温柚实在摸不准云深的脾气。刚才在厨房里,他还和她有来有回地拌嘴,这会儿又变得沉默是金,拽了起来。
温柚懒得琢磨,自顾自地闷头吃饭。
与此同时,室外嘈杂的风雨声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衬得室内更安静,落针可闻。
台风已经登陆,他们现在正处于台风眼的位置,所以风雨骤停,就连天空也出现了片刻的晴朗。
寂静在空气中持续发酵,莫名的尴尬涌上温柚心头。
正当她打算硬着头皮开启一个话题时,云深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
男人看了眼来电显示,懒洋洋地接起,没有离席。
看来不是工作电话。
“喂。”云深靠着椅背,散诞自然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在吃饭呢。嗯。家里没事。”
听语气,电话那头的应该是姜阿姨。
几句话之后,云深的表情流露出不耐烦。
看来,母子俩又聊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
姜娜语气凉飕飕的:“今天是七夕,娆娆去小泽剧组探班了,你爸也送了我一对金手镯,你呢?又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
云深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温柚,气定神闲道:“不然?今儿可是台风天。”
姜娜:“我也不和你废话。上个月你说加那姑娘的微信,到底加了没有?”
云深:“加了。”
姜娜:“好。趁着今天过节,赶紧和人家聊两句。”
云深:“什么?妈你大点声。”
姜娜:“……”
云深:“听不见,信号太差了。晚点台风过了我再给您回电昂。”
就这么撂了电话。
云深重新抓起筷子,淡淡扫了眼对面那姑娘:“你笑什么?”
温柚一本正经:“我没有。”
默了默,她似是觉得自己的反驳太苍白,干脆不再掩饰,放任揶揄的笑意爬上眼角,道:“学长,你这样,只会让姜阿姨更暴躁,后患无穷。”
云深漫不经心道:“我又没说谎,刚才确实信号不好。”
温柚:“那你加了那个姐姐的微信吗?”
“加了。”云深边喝汤边回答道,“以前就认识。”
温柚愣了下。
听他的语气,好像和这个相亲对象的关系还不错。
温柚低头夹了一块鱼,慢条斯理地咀嚼,吞下,然后喝了口汤,在气氛再次沉寂下来之前,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感觉学长和这个姐姐蛮有戏的。”
云深扯了扯唇:“你懂什么?”
温柚平静道:“学长老大不小了,还是抓紧点吧。”
“喝你的汤,别废话。”云深把她半空的汤碗捞来,盛满了,重重搁回她面前。
没过多久,他兀自冷笑了下,撩起眼皮打量温柚,道:“说我老大不小,你又有多小?你怎么不抓紧点?”
云深虽然比温柚高两级,但他是在年末出生的,上学早,实际上只比温柚大一岁半。
温柚没想到他会突然把矛头转向她。
她确实不小了,不过,那又怎么样。
温柚垂着眼,淡淡道:“又没有人催我。”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彻底的寂静。
就连云深也怔了片刻,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句话。
其实年龄多大、单身与否本身并不要紧,毕竟恋爱和结婚都是个人的事情,无论过怎样的生活,只要适合自己就好,并没有高下之分。
人们之所以觉得婚恋之事紧迫,大多是受身边的亲人催促。催得越急,这事儿自然显得越要紧。
而温柚身边,从来没有人催她。
准确的说,她身边就没有亲人。
云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他骑自行车去温柚学校找她。
因为去得急,他忘了戴手套,手指被冷风吹得僵硬疼痛,但他顾不上那么多,匆忙赶到温柚宿舍楼下,站在干枯的桦树旁给她打电话。
回铃音响了快一分钟,对面才接通。
少女声音颤抖着,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哥……我在校门口。”
云深:“不是让你在宿舍等我吗?”
温柚:“我等不下去……”
“好,那你老实待着,我马上来。”
撂了电话,云深又迎着寒风骑车到校门口,终于在门卫处找到了温柚。
她眼眶通红,脸色却像纸一样白,肩上背着书包,没有带行李箱。
云深在手机上打好车,送她去火车站。
两人坐在车后座,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温柚不断抽泣着,云深搓着有点冻伤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似乎是他认识温柚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哭。
云娆从小就爱哭,眼睛里像盛了一片湿漉漉的湖泊;黎梨则是大小姐性格,经常生气,气急了也会掉眼泪。
唯独温柚,就算被排球砸破额头,疼得倒抽气,就算看悲剧电影,难受得眼眶涨红了,她也不会掉下一滴眼泪。
这一点,云深倒是挺欣赏她的。毕竟眼泪除了宣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温柚总是很坚强,乐观,情绪稳定,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动摇她的心志,让她产生大的波动。
直到今天。
云娆打电话告诉云深,温柚的奶奶去世了。
云深隐约记得,温柚好像没有爸爸妈妈,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她爷爷在她高三的时候去世了,如今,她身边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云深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后座那头的少女。
她双手攥着衣角,偏头看向窗外,整个人绷得像张弓,每过一会儿就有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面庞滑下,砸落在厚厚的羽绒服上。
云深自知没有安慰人的本事,全程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今天的火车票在网上已经售罄,温柚着急回家,云深便带她到火车站碰碰运气,也许能在售票窗口买到临时退的票。
一月中,临近春节,火车站外边挤了不少提前返乡的外来务工人员。
云深找了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让温柚站在那儿等他,他自己挤进去买票。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云深运气很好,真买到了临近出发时间的动车票。
他逆着人流,艰难地挤出售票大厅。
北城的寒冬,冷风刮在脸上像刀片一般。四下人虽然多,入目却是灰蒙蒙冰茫茫的一片,既热闹,又萧索。
温柚不在她之前待的地方了。
云深怕她出什么事,焦急地在附近找她。
他个子高,视野开阔,很快就在幢幢的人影中找见了她。
四周人流如织,冷雾弥漫。少女一手揪着书包带,一手抓着一包豆腐干,惊慌失措地站在人群中,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小兽。
温柚没想乱走。
只是看到一个老奶奶,在人群中步履蹒跚地穿梭,叫卖豆腐干,她忍不住走过去买了一包,回来就找不到路了。
冷风呼啸而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经过温柚身边,她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恐惧,就好像这世界和她再也没有关系。
她没有家了,连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都不能够了,彻底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她在这里迷路之后,就会永远地迷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人匆忙地拨开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温柚站在原地,满脸都是眼泪。
她知道云深不喜欢看她哭,可是在人群中看见他的一瞬间,温柚整个人就被无尽的脆弱占领了。
云深脚步一顿,就见惊慌失措的少女看到他,忽然哭得更凶。
她朝前走了两步,伸手攥住云深的外套,把脸埋进了他胸口。
“什么都……没有了……”温柚泣不成声,“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隔着厚厚的衣物,云深似乎能感受到胸口的一片濡湿。
他右手垂在身侧,手指蜷了蜷,终于缓缓抬起,放在了女孩的后脑勺上。
“别怕。”少年的声线清冽又低沉,“这不是,还有我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少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道:“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19章 哥哥
长久的无言, 气氛变得愈加微妙。
温柚安静地吃着饭,眼睫垂下来, 像两瓣薄薄的蝶翼。
云深抽回思绪,露出一贯的散漫,接着她的话说道:“我来催你。”
她说没人催她恋爱结婚。
他就说他来催。
像她的亲人一样,关心她的个人问题。
真是做哥哥做上瘾了。
温柚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边吃菜边问:“你要怎么催?”
云深想了想,筷子在指间转了一圈, 漫不经心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温柚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透着几不可查的沉闷,像夏夜被浓云遮住的月光。
她似是思考了一会儿, 唇角牵起一抹笑,轻描淡写道:“喜欢年纪小的。弟弟类型的。”
停顿片刻, 又问云深:“学长帮我介绍吗?”
云深瞅着她,眸光如墨,凉凉地扯了扯唇:“你想得挺美的。”
温柚心说,不是你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这么问, 正常人都会理解成要帮忙介绍吧。
温柚耸了耸肩:“学长身边高质量男性比较多嘛。”
“也是。”云深身子向后一靠,上下打量她, 道, “可惜了, 我身边都是年纪大的, 没有你中意的那种。”
胡说八道。
据温柚所知, 意动科技算法实验室里的科学家, 平均年龄也就二十七八岁,都是杰出青年, 比温柚小的比比皆是。
温柚不好反驳他,只顺着他的话,语重心长道:“学长,虽然和年纪大的人在一起能衬托你年轻,但你确实不小了,平常还是要多和年轻人一起玩,才不会和社会脱轨。”
云深:……
这顿饭吃到后半程,完全没有人说话了。
云深比温柚先吃完。
平常他吃完后,都会习惯性地收拾下身前那方桌面,把自己的碗筷放到厨房里。
今天,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椅子往后一划拉,撂下筷子就走了。
温柚抬起头,只瞥见他不太耐烦的侧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处。
跟个在餐馆吃完饭的大爷似的。
温柚感觉自己应该没惹到他。
总不至于担心他年纪大了和社会脱轨,就戳他肺管子了吧?
估计是忽然有事,所以走得比较急。
前几次在家里一起吃饭,做饭的是云深,吃完收拾的也是他,温柚就没派上过用场。
她倒希望云深以后都像今天这样,把残局留给她收拾。
让她稍微出点力,以后再吃白食的时候,就能稍微心安理得一点了-
经历了一天半的狂风骤雨,台风过境,天气平息之后,云深便离开了东港区这套房子,回金虹区去了。
之后近两个月,温柚再也没见到他。
十月,夏日的余威散去,天气愈发凉爽。
园区内丹桂竞相开放,细小嫩黄的花朵挤满枝丫,几乎每一阵微风中都携着淡雅的桂香。温柚上班路上,常摘几束桂花带到办公室,代码写累了就捧起来闻一闻,比咖啡提神醒脑。
半个月前,温柚升职了,自己做了组长,手下带几个工程师,在项目组里拥有了不小的话语权,可以直接向技术总监汇报工作。
银光内部,入职不满一年就升职的,是极少数,许多眼红的视线聚集到了温柚身上。
月中的一天,裴总把温柚叫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张精美的请柬。
“产业交流晚宴?”温柚翻看请柬,诧异道,“老板,您要带我去啊?”
裴一岩点头:“董事长,周总,我,还有你,四个人去。”
温柚愣住了,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和三位大佬一同出席。
她最近虽然升了职,但裴总之下,她之上,还有好几位资历和职级都很高的工程师,怎么也不该轮到她。
裴一岩:“晚宴主办者是ElecPlay的董事长赵培娜,EP平台是未来《黎明之下》发布的主要平台,所以和赵董的合作对我们公司至关重要。赵董这个人,经常上新闻,你应该对她有所了解吧?”
温柚闻言,渐渐反应过来了。
赵培娜是IT圈少见的女话事人,近几年一直在为女性|事业奔走,支持女性在被男性统治的行业领域绽放光彩。
不仅如此,赵培娜和温柚,恰好是同一所藤校毕业的,算是校友。
温柚缓缓点了两下头,微笑道:“老板们需要我这个女工程师在场,借此和赵董拉近距离?”
裴一岩想起从前对她的偏见,面色略微僵硬了下。
片刻后,他神色缓和,由衷地对温柚道:“如果你实力不足,就算老板指定要你去,我也不会同意。”
离开裴总办公室,温柚继续工作,一开始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一场不算正式的晚宴,大佬云集,她去充当个陪衬,不要给公司丢脸就好。
晚间,温柚回到家,闲着没事干,她拿出裴总给她的请柬,用塔罗简单占卜了下。
第一张牌是逆位的宝剑六,第二张牌是宝剑三,前者代表伤疤,后者代表痛苦。
温柚很少算出这么负面的含义,像是一种警告。
她有些担心,又进行了第三次占卜,终于选择了一张比较正面的牌——
力量。
温柚松了一口气。这张牌代表她无需躲避,最终会化解困难。
一转眼便来到晚宴那天。
晚宴在城郊一座私人庄园召开,温柚和公司的几位大佬同行,提前半个小时就入场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蓝色法式方领长裙,头发烫卷披散在肩,打扮得并不出格,但和平常上班时的模样还是有很大差距,裴总他们看到她,皆露出惊艳的表情。
晚宴上,业内名流云集,申城排名前百的软件、游戏公司话事人几乎都出席了,银光算是位列前排的大公司,不需要主动应酬,就有许多人围上来寒暄谈话。
温柚也被当成公司高管,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她记挂着前几日算出的塔罗牌面,全程谨言慎行,进退有度。
老板们带着温柚去见了赵培娜。赵培娜对温柚果然很亲切,问了问公司的男女比例,以及她的升职经历,温柚此前做了充足准备,回答得从容不迫,言语间为公司说尽了好话。
就在这时,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加入了交谈。
温柚才发现,宴会还邀请了很多海外公司,赵董似乎有意带领申城的企业拓展海外业务。
聊天语言一下子从中文切换到英文,在场的精英们几乎都有留学经历,能听得懂,但口语水平参差不齐。
其中,温柚的口语最好,听起来就像地道的美国人。赵培娜夸了她几句,银光的领导们也对她刮目相看。
再往后,大佬们聊起具体的合作,温柚就插不上嘴了。
她安静等待在一旁,神思游荡间,突然听身旁两个外国人提到在场一家公司的名字——
布莱德软件公司。
温柚整个人僵了僵,寒意漫上脊背,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下。
是她知道的那个布莱德吗?
忍不住拿起酒杯,喝了口酸甜的气泡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她渐渐平静下来。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温柚吁了口气,感觉肚子有点涨,于是道歉离席,去找洗手间。
洗手间在宴会大厅外面,出门左拐,经过一小片花园就能到。
花园很僻静,每隔十几米有一盏欧式路灯,灯光昏黄,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区域。
即将进入洗手间,温柚忽然听到右侧阴暗的花境里传出低低的笑声。
她夜视力不错,匆匆一瞥,看到那儿有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瘦,西装革履,将女人抵在梧桐树上,似乎正在调情。
温柚收回目光,快速步入安静无人的洗手间。
几分钟后,她走出洗手间。
小径一侧,花境中暧昧的声响仍未停止。
温柚听到激烈的接吻声,女孩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温柚尴尬地提着裙摆,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大步向前。
走出了约莫十米,她倏地停下脚步。
实在无法逼自己忽视。
那个女孩声音带着哭腔,哭喊的分明是“不要”、“快放开我”。
四下寂静无人,唯有风吹叶晃,宴会厅里的热闹声响仿佛离得很远很远。
温柚捏了捏拳,转身踏入草地,在一从灌木底下,摸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石头。
她快步走到那对男女附近,停在男人身后几米开外,瞄准他的背,狠狠丢过去一块石头。
男人被砸中后颈,吃痛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又一块石头砸中他脊骨。
男人不得不放开身前的女人,白色裙摆在暗夜中闪过,女人惊慌失措地逃离。
见女人安全了,温柚立刻转身,踩着高跟鞋,大步往外跑。
她全身颤抖着,脸上血色散尽,苍白而又惊恐。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迷人的蓝色眼睛,蜷曲的棕发,五官深邃如雕塑,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外国男人——
诺亚·乔。
不对,现在应该叫他,诺亚·布莱德。
三十年前,因为第一任丈夫无止境的酗酒、家暴,阿莱娅和他离婚,孩子诺亚留在美国,而她来到母亲的故乡,认识了温文尔雅的第二任丈夫温晟。
几年后,阿莱娅又和温晟离婚,带着年幼的女儿回到美国,长子诺亚也回到她身边,和母女俩一同居住。
六年后,阿莱娅第三次结婚,嫁给了开软件公司的富豪布莱德。
此后,小女儿被送回中国,而她的长子随她一起,住进富豪的豪宅,改姓布莱德。
温柚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她和诺亚竟然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因为时间太久远,即便塔罗牌给出警示,她也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温柚提着裙摆,仓皇地奔跑在花园中。
花园南侧,一辆深灰色轿车缓缓驶入庄园。
后座上,男人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忽然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降下车窗,就见那单薄的女孩从他窗外不远处跑过,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紧绷,像一只受了惊的云雀,摇摇晃晃地扑向光亮处。
终于,温柚跑到宴会厅门前,站在明光之下,扶着柱子剧烈地喘气。
不能让老板们看到她这个样子。
温柚强行平静下来,就着一面光可鉴人的墙,整理仪容仪表。
视线扫过光洁的手腕,她心头猛地一跳——
手链没了!
那是她硕士毕业时黎梨送的礼物,价值六位数。温柚平常从不舍得戴,只有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戴几个小时,装装面子。
掉在洗手间里了吗?还是扔石头的时候掉在草地上了?
温柚真希望是前者。
她靠在巨大的罗马柱上,深吸了几口气,准备找个侍应生和她一起原路返回寻找手链。
就在这时,温柚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温柚心脏莫名坠了坠,接通:“喂,您好?”
电话里传来低沉磁性的美式英语,让她往左边看看。
温柚缓缓转过头,就见棕发蓝眼的男人站在十几米外的小径上,冲她微微一笑。
温柚站着没动,又见男人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指间挂着一串晶莹的钻石手链。
人来人往的宴会厅就在身后,温柚定了定神,抬脚朝他走去。
每走一步,周遭的光线就暗上一分,她的心跳也就加快一拍。
这条路并不长,但温柚从头走到尾,仿佛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虽然离宴会厅大门很近,但这里似乎是个视觉死角,没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经过。
“温柚?”男人笑起来,白皙的脸上露出浅浅笑纹,“十几年没见了吧?妹妹。”
温柚:“好久不见。”
她面色淡定,甚至能勾起一丝笑面对他:“可以把手链还给我吗?”
男人微微低头,剔透的蓝眼睛上下打量她,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改变,从一个可怜巴巴的女娃娃,出落成了这样一个冷静又美丽的女人。
他笑着问道:“刚才,是你拿石头砸我吗?”
温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她蓦地瞥见诺亚拿手链的那只手,指尖沾染了一抹暗红,似乎是血。
温柚瞳孔倏地放大。
她刚才,把他砸出血了吗……
所有思绪在这一刻骤止。
“呃啊……”
诺亚向前一步,抬起挂着手链的手,狠狠扼住了温柚的脖颈。
他手掌宽大,如同拿捏一团棉花般紧紧掐着温柚脖子,将她一点点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眼中温柔的笑意渐渐染上邪恶,笑纹扭曲起来:“年纪大了翅膀也硬了,十几年不见,竟然敢砸哥哥?”
温柚完全无法呼吸,双手死死扣在诺亚手上,一边战栗,一边痛苦地挣扎。
男人有力的手指还在收紧,温柚脸涨得紫红,感觉颈骨快要断裂了。
这一刻,尘封在记忆里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上脑海。
她以前好像经常被这样掐着脖子拎起来。
哥哥高兴的时候,会陪她一起玩花园里的秋千。
不高兴的时候,会趁她在秋千上玩耍,一脚把她从高处踹下来。
温柚看不出他高兴不高兴,因为他总是笑着的。
笑着把她按在水池里,直到差点窒息才抓起来;笑着让她站在客厅不动,当他的足球耙子;笑着把她关进阴暗狭窄的仓库,直到母亲报警,才假装不经意地找到饿得昏过去的她。
“不……”温柚好像被这只手拽回了不堪回首的童年。
“不要……”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温柚痛苦地求饶道,“求你……哥哥……我错了……”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骨肉撞击声,诺亚脸一歪,整个人向后倒去,温柚喉间的桎梏瞬间松开。
她悬空的双脚跌到地上,踉跄了几步,捂着脖子激烈地咳嗽。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连带男人痛苦的哀嚎声,一同重重砸落在地。
温柚抬起眼,就见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身着纯黑西装,肩宽腿长,轮廓锋利,周身透着股令人胆寒的冷冽,竟是她分外眼熟的男人。
昏暗灯光下,他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幽黑深暗,夺目的清晰。
温柚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缺氧,出现幻觉了。
诺亚身体素质不
错,被两拳揍到地上后,哼哼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很快又爬了起来。
还未站直,他的衣领瞬间被揪住,就如同刚才对温柚做的那般,被人勒紧脖子拎了起来。
诺亚咬牙切齿,冲着男人脸颊一拳挥了过去:“你是什么人?我教训我亲妹妹,关你什么事?”
云深躲闪不及,被诺亚凸起的指骨磕了下脸。
他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眼底漆黑无光,视线在诺亚脸上停顿了须臾,又转向温柚。
两个人确实有几分像。
诺亚不停爆着粗口,手脚并用,撕打身前的男人。
云深嗤笑了声,攥着诺亚领口的手向上一抡,重重撞上他下颌。
“我才是她哥。”云深面无表情地睨着他,慢腾腾地说道,似是敬告。
须臾,他眼底闪过狠戾,突然松开手,一脚踹上诺亚腹部:“你他妈算什么东西。”
第20章 醒醒
昏暗的夜色中, 棕发蓝眼的男人蜷在地上,像条痉挛的虫, 捂着腹部,呻|吟不止。
温柚躲在一旁,心脏砰砰狂跳。
除了后怕地摩挲着脖子,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沉默地旁观着。
就见云深似是还不解气,抬手扯了扯领带, 长腿一迈,弯腰将地上的诺亚拎起来,又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两拳。
矜贵笔挺的衣料揎折出褶皱,暗银色袖扣闪过冷光, 俨然诠释了什么叫西装暴徒。
直到诺亚再也没力气动弹,云深才将他掼回地上, 嫌恶地掸掸袖子,直起腰。
他后退几步,没看温柚,转头从不远处唤来一人, 应该是随行的特助。
特助递给云深一张名片,云深接过, 扫了一眼, 轻飘飘地丢到诺亚身上。
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他兀自用中文说道:“去医院、派出所都随意, 有事联系我的律师。”
话音落下, 云深终于转眸看了温柚一眼。
他眼底戾气未散, 目光带着锋芒,在她脸上停顿片刻。
见她并未受什么伤, 云深轻吐了口气,沉声道:“还不走?”
温柚弯腰捡起刚才打斗时掉落在一旁的手链,瞥了眼瘫在地上的亲哥哥,神色并无怜悯,反而有一丝畅快。
她不太敢看云深的眼睛,闷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阴暗的地界,来到温黄灯光笼罩的小径上。
这条路并非通往宴会大厅,助理走在云深身侧,低声问:“赵董在等您,不去见了吗?”
“老于已经到了,他代表我就行。”云深对助理道,“你也去赴宴吧,替我向赵董致歉。”
老于名叫于向阳,是意动科技的CTO,也是公司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和云深关系匪浅。
助理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开,云深又叫住他,目光扫过身后的女孩,道:“顺便和银光的代表说一声。”
温柚闻言,停下脚步,用微微干哑的声音道:“我自己去吧。”
云深:“你确定?”
他目光落到她掐痕未散的颈间,温柚反应过来,摇头道:“算了。麻烦你们了。”
助理走后,寂静的花园里只剩云深和温柚两人。
云深走在前面,速度并不快。
温柚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一米开外。
男人背影高大,轮廓凌厉,稳步行进间,周身透着股莫名的烦躁。
快到停车场时,温柚看到他微抬起右手,不着痕迹地转了转手腕,动作略显滞涩。
今天坐的车温柚是第一次见,深灰色宾利添越,内外都崭新,看起来刚买不久。
车上有司机,温柚和云深坐在后座,一左一右,许久没说话。
温柚抚了抚脖颈,感觉声带完全恢复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学长,谢谢你。”
车窗外,光影交织流转,男人深刻的眉眼明明灭灭,睫羽微垂,扯唇道:“你胆子是真大。”
温柚:“离宴会厅大门就十几米,我没想到他会动手……”
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细如蚊呐,像是知道错了。
云深想到,以前从未听温柚提起除了爷爷奶奶之外的家人,还以为她就没有其他亲人了。
原来还有个亲哥哥。
这样的畜生,难怪她从来不提。
云深转脸看她,视线沉沉的,问:“他不是第一次打你吧?”
……
温柚垂着眼,平静道:“我忘了。”
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一刻也不愿意回想。
更何况是在他面前。
车厢内沉寂了半响,空气流动得极为缓慢,细微的呼吸和心跳声渐渐放大,成了主旋律。
温柚双手搁在膝上,侧着脸打量云深:“学长,你那边脸转过来给我看看。”
云深懒得理她。
温柚坦言:“你唇角是不是破了?”
她记得,刚才两人打斗时,诺亚有一拳好像磕到云深的左脸了。
之后云深就一直拿另外半张脸对着她,从容淡漠的,好像对脸上的伤一点感觉也没有。
半个小时后,两人回到东港区的御景东方小区,轿车驶入地库。
云深和温柚一起下了车,搭电梯上楼。
就着电梯轿厢内的镜面墙壁,温柚看到云深左边唇角有一块不大的淤青,血丝结了痂,伤得并不重,只是因为他肤色白,衬托得淤青有些显眼。
电梯匀速上升,温柚背靠着墙,灯光照亮她妆容清丽的脸,墨蓝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云深看。
云深面无表情地睨着虚空,电梯门打开时,他大步踏出轿厢,率先走到家门口,开门进去。
温柚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跟上。
进入玄关,她利索地换上拖鞋,快步走回房间,抱出药箱。
云深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领带也混不吝地扯下,往外套上一丢。
他转身走进厨房,看样子似乎要拿水喝。
一边走,他一边抬起右手,不自在地甩了两下。
温柚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回到客厅,云深瞅见抱着药箱坐在沙发上等她的女孩,一袭蓝色长裙,裙摆如海浪般铺散垂坠,就连褶皱的形状也慵懒温柔。
清透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法式方领贴着一片雪白肌肤,起伏有致,再往上,纤瘦的脖颈凝白无暇,指痕已经完全淡去,不见一点残迹。
难以想象,这么脆弱又美丽的脖颈,不久前曾被人扼在手里,残忍地想要将她窒息。
“学长,你过来上点药吧。”温柚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用碘伏和活血止痛膏擦一下就好了。”
云深不咸不淡地走过去,坐下。
药品温柚已经摆在桌上,男人伸出左手,摸了根棉签,极为敷衍地料理好了脸上的伤。
四下并不安静,温柚早就打开电视,播放时下热播的一部古装武侠剧,屏幕中的角色舞刀弄枪乒乒乓乓的,很是热闹。
擦完了药,云深闲散地倚着沙发靠垫,左手举着手机,查看工作信息。
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把身旁的温柚当成了空气。
温柚盯着他看了会儿,问:“学长,你右手不处理一下吗?”
云深刚开始似乎没听到。
片刻后,他撩起眼皮,像是才反应过来,散漫道:“你不说我都没感觉。”
应该是刚才揍诺亚的时候太用力了。
连着招呼了好几拳,拳拳到肉,骨骼相击,诺亚的牙被他打掉了好几颗,他的手腕也不慎扭伤,所以温柚一路上看到他转了好几次手腕关节,微微皱着眉心,不仔细观察都发现不了。
脸上的伤好解决,手腕的伤要贴膏药,云深自己对付不了。
温柚挪得离他近些,先用消毒湿巾把他手腕擦干净,然后撕开膏药,裹着他微肿的关节,轻轻往上贴。
她指尖微凉,触到他温热的肌肤上,像初春凉丝丝的雨滴。
两人离得很近,温柚低着头,指腹时不时扫过男人修长结实的手臂。
她的额头几乎贴着他下颌,距离消失的同时,云深的视线再度落到她白皙的脖颈上。
比远看更纤细,如同覆着雪的柔软花枝。
他忍不住又想起,不久前在宴会厅门外,看到温柚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的画面。
一张膏药很快就贴好,温柚松开他手腕,抬起眼,对上男人漆黑的眼眸。
他眼底似乎有暴躁之意升腾,眉心微蹙着,看起来极不耐烦。
温柚不知道哪儿又惹到他了。
云深移开眼,食指抵了抵太阳穴,无论如何压不下心里的烦躁。
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想杀人的心都有。
也许是见到了极不称职的、甚至称得上狠毒变态的亲哥哥,由此联想到了云娆,才产生了这么恼火的心情。
但好像不单单是这样。他素来不是什么擅长推己及人的人。
帮云深贴好膏药之后,温柚默默挪远了些,怀里抱着个抱枕,陷进沙发里。
沙发很宽,两人各坐一边,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电视剧里上演着庸俗的剧情,温柚刚开始还清醒,过了不久,疲倦慢慢攀上眼皮。
室内温度正好,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就像漂泊了一天的小船回到了避风港,渐渐卸下所有防备,任由睡意占领大脑。
温柚歪着头靠着抱枕,睡得舒服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推了下她的手臂。
“醒醒。”
听见声音,温柚缓缓睁开眼。
客厅明亮的灯光不知何时变暗了,只剩一盏温黄的落地灯,灯光从后方漫上来,将男人英俊清冷的脸照得温暖深隽,仿佛陷入了夕阳里。
温柚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冬天,一辆驶往南方的列车上。
那是2016年的1月,她奶奶去世当天。
温柚早晨接到电话,不到中午就赶到了火车站。
车票是云深在车站售票窗口帮她买的,温柚浑浑噩噩地接过,距离出发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
车站外面人很多,温柚几乎是被人潮推着往里走。
她不记得和云深告别了没有,精神实在太差,可能不小心忘了告别。
她没有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书包,进站倒是很快。
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温柚攥着纸质车票,低头排队,任由眼泪不断滑落,汇入高领毛衣里头,脖子都被打湿了。
她的车票座位是A,靠窗。
B、C位都坐了人,温柚挤到自己的位置上,书包反背在前,筋疲力尽地坐下。
窗外是灰暗的站台,人来人外。温柚盯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双眼通红,嘴唇苍白,像鬼一样难看。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今天晚上回到老宅,堂上摆放着永生花簇拥的水晶棺,温柔和蔼的奶奶安静地躺在里面,永远也不会醒来……
“不好意思。”
一道熟悉的声线突然打断她思绪。
“我可以和您换个位置吗?”高瘦的少年微微弯腰,将自己的车票递给这一排B座的男士看,“我到终点站,位置是12车厢6F,靠窗。”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就听少年解释道:“我妹妹坐在您旁边。”
温柚抱着书包,嘴巴惊诧地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深和她旁边的叔叔换了座位,利落地坐下。
“哥……”温柚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你怎么上来了?”
云深将椅背调至最低,懒懒地靠着,漫不经心道:“售票员说还剩两张票,我就都买了。”
温柚:“可是,今天是星期二,你没课吗?”
“请假了。”云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纸杯,里头装了滚烫的水,搁在温柚的小桌板上,“和你没关系,家里突然有点事,需要回去一趟。”
温柚双手笼着热乎乎的纸杯,呆呆看着他:“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说了你也不懂。”云深不轻不重地睨温柚一眼,道,“至于为什么换位置,主要是看你这副傻样,自己坐七个半小时的车,路上被拐卖了估计都不知道。”
温柚被他嘲讽了一通,没觉得受伤。她默默地点了两下头,心境莫名地平和了不少。
这杯开水,温柚一口都没喝,一直握在手心里,让暖意顺着皮肤,缓缓渗进身体里。
路上她依旧时不时哭,云深存在感不高,放任她宣泄情绪。
许久后,温柚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倚着靠背,脑袋左右乱磕,最后也不知道安放到了哪里,睡得愈发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贴着她耳朵叫醒她。
“醒醒。”
低沉清冽的声线,让温柚从梦中抽身离去时,一点也不惊慌。
“醒醒。别睡了。”
温柚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靠着云深的肩膀睡觉。
她脸瞬间涨红,弹簧似的坐直了。
云深表情淡淡的,对此反应不大。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窗外。
温柚循势望去,只见夕阳悬于山巅,余晖漫天,云蒸霞蔚。
金灿灿的光芒洒落在远处的田野和湖泊,整个世界好像被温暖的霞光拢进了怀中,就连车厢里也盈满了金光,无处不是绮丽而温柔的颜色。
温柚望着窗外,同时也在车窗上,看到了身旁少年英俊的脸庞。
他乌黑冷淡的眼睛,似乎也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
比窗外壮丽的风景,更让人刻骨铭心。
……
“醒醒。”
“十一点半了。”
温柚呆呆地看着云深的眼睛,从他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落地灯温暖如同夕阳的影子。
她回过神来,抬手拍了拍额头:“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是真行。”男人直起腰,居高临下睨着她,眼里含着一丝嘲讽,“不喊你一声,你估计能穿成这样,在客厅睡到明天天亮。”
温柚:……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
竟然还穿着出席宴会的长裙。
温柚丢开抱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在云深身后,往卧室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她瞥见男人垂在身侧、贴着膏药的右手,忽然喊了他一句:“哥,你手感觉怎么样了?”
云深已经走进起居区,听见她声音,慢腾腾地转过身,散漫道:“就扭了下,能怎样?”
听他语气,好像她巴不得他手断了似的。
温柚是真心感激他,因此对他的欠揍充耳不闻,温声道:“好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帮忙。”
话音落地。
云深杵着不动,悠悠地点了下头,似是觉得她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片刻后。
他身子没动,立在卧室门前,转了转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嘶”了声:“这么一说,右手好像确实动不了了。”
他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告诉她:“正准备洗澡来着。”
顿了顿,“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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