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帮忙
他话音轻飘飘的, 落在温柚耳里,某一瞬间, 她以为自己做梦还没清醒。
抬眸望见男人散诞自然的样子,仿佛提了一个非常普通的、于她而言是举手之劳的要求。
帮他洗澡。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温柚脸有点烧。她记得云深虽然嘴欠,总爱说些叫人吹胡子瞪眼的话,但因他异性绝缘的个性,那些拽言拽语里,几乎从不沾染让人觉得暧昧的言辞。
然而今天, 此时此刻,温柚觉得云深好像有点变了。
稀松平常的语气里,仿佛带着勾引,无端令周遭气温攀升, 气氛也变得微妙。
当然,也有可能是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温柚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他只是单纯地开玩笑,想看看她反应过激的样子。
有一瞬间, 温柚真想大方地答应。
但是那样很可能无法收场,而且会显得她图谋不轨, 觊觎他的身体。
虽然她有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丁点觊觎。
温柚平静地看着他:“没那么碍事吧?一只手应该可以解决。”
云深吊儿郎当道:“说得容易。你教教我, 一只手怎么洗澡?”
温柚:“学长, 你既然都受伤了, 就别要求太高。囫囵冲一下就完事了。”
“哦——”云深拖长音, 视线意味不明地从她身上扫过, 笑,“小学妹, 你学长我呢,是很讲卫生的。所以,别把你那套带到我身上。”
她那套?
怎么就变成她那套了?
温柚尽力维持着友好的表情:“我只是关心你。”
顿了顿,忍不住解释一句,“我自己洗澡很认真的。”
她是混血儿,皮肤本就比常人白,此时身上还穿着长裙,领口开得低,露出大片细腻宛如珍珠的肌肤,在海蓝色布料的衬托下,白得晃眼,洁净无瑕。
前不久,她穿成这样躺在沙发上睡觉,身子挤挨着抱枕,裙子领口紧紧绷着柔软的胸脯。云深把客厅灯光都熄了,只剩一盏落地灯,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依然亮得夺人眼球。
“行了。”云深闲倚着门框,像是和她说累了,欠了吧唧道,“不想帮忙就直说。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温柚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划过他唇角的乌青:“没有不想帮忙……”
她眨两下眼,道:“除了你说的这个,其他都可以。”
“和你开玩笑呢。”云深稍稍直起腰,眉宇疏朗,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别那么认真。”
“哦。”
果然是这样,什么洗澡不洗澡的,只是拿她寻开心。
幸好她也没有想太多。
温柚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缓缓点了下头,道:“不管怎样,今天的事情,真的非常谢谢你。”
“知道了。”云深淡淡应了句,忽然抬起手,落在温柚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快回去吧,你哥真得洗澡了。”
就这么告别,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
云深走进浴室,单手将衬衫掀起来,从下往上剥掉。
越想越觉得自己脑筋不正常,怎么会说出让人家帮忙洗澡这种话。
他虽然我行我素惯了,说话做事肆意妄为,但是在与人交往的分寸感和边界感上面,似乎从来没逾越过。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旁人,对旁人的领域漠不关心,自然就不会去侵犯那个边界。
回想刚才,说的那个玩笑,好像确实有点冒犯了。
他应该不是认真的。
但好像。
认真点也行?
“……除了你说的这个,其他都可以。”
她刚才似乎这么说。
云深摇了摇头,挥开脑中莫名其妙的思绪。
半冷不热的水从花洒中喷洒出来,云深站在逐渐氤氲的水雾中,瞟了眼右手手腕。那儿贴了张膏药,板板正正的,红肿的关节隐匿在下面,似乎已经慢慢消肿了。
另一边。
温柚回到卧室,也立刻去洗澡了。
长发被热水淋湿,抹上香波和护发素,冲洗干净,拿毛巾擦拭,最后又用吹风机,细细地吹干每一绺头发。
做完这些。
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掌落在头顶,揉搓她头发带来的触感和温度,却还没有消散干净。
温柚坐在床头,由着心情,捡起床头柜上一本书,翻开,取出夹在其中的浅粉色书签。
也就是今年三月她在南音寺求得的签文。
她将签文握在手心,听着深深浅浅的心跳声,回想今天——
一阵凛冽的拳风划过耳畔,将扼着她脖颈的诺亚打倒在地,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放言:“我才是她哥。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又想起今晚睡在沙发上,被男人叫醒时,从他眼眸中望见的一片余晖。
她怎么不知,七年前,他是特意多买了一张票,翘了两天的课,陪着悲痛欲绝的她一同返乡奔丧。
路上,见她太难过,他指引她看见了车窗外灿烂美好的夕阳。
温柚一直都知道,她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少年时桀骜不驯,成年后冷硬恣睢,坚韧而锋利的外表下,也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温和。
她在八岁那年,尚不知悸动为何物时,就感受过了这份温柔。
十几年了,她无数次想要彻底忘怀,但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把感情放在他身上。
不会有人比他更值得她这么多年的崇拜。
可是,再深再漫长的感情,一直被忽略,也是会累的。
温柚曾以为,自己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期待什么了。
然而。
时至今日,她握着被塑封成书签的签文,还是控制不住地,让一丝期待在心里冒了头。
他能不能。
有朝一日。
别把她当妹妹看了。
直到昏昏沉沉地睡去,温柚都还在想——
会有那天吗?-
这一觉,温柚睡得很不好。
晨间,她被闹钟吵醒,头昏脑涨地瘫在床上,许久都起不来。
直到闹钟响过三遍,她才堪堪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地走进洗手间洗漱。
刚拿起牙刷,手机突然又震了下。
温柚一边刷牙,一边查看跳出来的微信消息。
竟然是云深发来的,一秒钟的语音。
温柚第一反应是,他已经出门了,有什么事要交代她,所以才发微信。
至于为什么发语音,应该是因为右手不舒服,懒得打字。
不过,一秒钟能说什么事?
温柚关掉电动牙刷,将手机举高,仔细听——
果然没什么事。
就两个字。
“过来。”
男人音调低低的,带着初醒时分特有的沙哑,像深山里的落雨声,无端拨人心弦。
经过昨夜一番胡思乱想,温柚整个人变得特别敏感,光听见这两个字,她的心跳都有些失序。
忍不住将听筒贴近耳边,又听了一遍。
过来?
要她去哪里?
温柚猜测云深应该还在家里,她放下手机,快速刷完牙,打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扑在脸上。
洗干净脸,她贴近镜面,看见眼底冒出浅浅的黑眼圈。
遮个瑕再出去吧。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下,一条新的语音消息冒出来。
云深:“人呢?”
温柚:……
两条消息间隔不超过三分钟。
大清早的,不知道这位大哥在急躁什么。
温柚不得不放弃遮瑕,只在脸上拍了层爽肤水,就匆匆地走出了卧室。
她径直来到客厅,又去餐厅和厨房转了圈,都没瞧见人。
一头雾水地折返回起居区,她才发现,主卧门没关,典雅的深胡桃色木门微微后敞,露出一条窄隙。
温柚走过去,握住门把,轻轻推开:“学长?”
卧室里头没开灯,两片厚实的遮光帘夹着一道窄窄的光缝,漫射的光线昏昧朦胧,有如傍晚。
云深懒坐在床边,见温柚慢吞吞地走进来,他闲散地撩起眼皮看她,好像等了她很久似的。
温柚猜到他有事要找她帮忙。
联想到昨夜关于“帮忙洗澡”的拉扯,温柚胸口有点发热,站定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问:“学长找我什么事?”
云深坐着不动,跟个等人伺候的大少爷似的,漫不经心道:“手疼,拧不开矿泉水,你帮我拧一下。”
温柚:……
就见斜前方的小圆桌上放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温柚瞅了一眼,额角突突跳了下。
头一次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让比他矮将近二十厘米的女生帮忙开瓶盖。
温柚不太想动,于是温馨建议道:“学长,你可以左手拿着瓶子,然后用嘴把瓶盖咬开。”
话音方歇,她收到了一声带着轻哂的笑。
云深从床边站起来,室内昏暗,为他高大英挺的身姿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他抻了抻肩,轻轻转动僵硬的右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让温柚心底萌生出了一丝怠慢救命恩人的自责。
“我来我来。”她立刻改口,言笑晏晏地走到桌边,拿起矿泉水,轻而易举地拧开瓶盖,双手奉上,“您请喝。”
云深接过,干脆地仰头喝了起来,锋利喉结上下滑动,明明只是在喝水,却透出一股莫名的侵略性。
他喝掉小半瓶,又把瓶子递给温柚,嗓音带着一丝冷水拂过的凉意:“拧上。”
温柚照办,拧紧瓶盖,将瓶子放回小圆桌上。
“学长,我可以走……”
“等会儿。”云深撂下三个字,也不说还有什么事要她办,便迈开长腿,散诞自然地掠过她,走向卧室深处的衣帽间。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温柚立在原地,抬手拍了拍微微发热的脸颊。
她自然不排斥进他的卧室,也很想帮他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只是。
这里太暗了,空气中充斥着淡薄的岩茶香,与熟悉的男性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能浸透温柚的每一个毛孔,将她的胸腔整个占据,让心跳和体温都不受她掌控。
温柚昨晚本就想七想八的没睡好,这会儿在他卧室里罚站,仅片刻,她的脑袋就更昏了,整个人头重脚轻的,既紧绷又迷茫。
好在云深也没有晾着她太久。
温柚听到他又喊了句“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横穿整个卧室,停在衣帽间门口。
男人立在暖光下,身上披了件浅灰色衬衫,立体挺括的材质,即便衣襟敞着,耷拉在身上,也勾勒出了宽阔平直的肩和……
等等。
他衬衫为什么敞着?
云深居高临下看着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走近。
他薄唇轻启,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道:“刚才试了下,单手实在扣不上。”
顿了顿,他不紧不慢道,“那就麻烦你了。”
温柚停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仰眸看他,不明白他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学长,你……”
云深抬手看了眼手表:“我十点有会。快点。”
那就是说真的了。
想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洗澡可以囫囵对付,扣扣子却不行,确实更麻烦,更需要帮助一些。
温柚这么劝解自己,费劲地让呼吸平静,心跳平稳。
她走进衣帽间,与云深站在同一盏暖光下。
抬起两只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衬衫衣角,从最下面一颗开始扣起。
薄薄的衣料贴着男人块垒分明的身体,温柚紧紧盯着自己的手,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窥见春光。
她尽可能地忽略隆隆的心跳声,谨慎地操作着,一粒一粒,沉稳又快速地往上扣。
从腹部,到心口,再到胸膛,她指尖不带一丝颤抖,多亏了肺活量够用,从开始扣起的那一刻,她就屏住了呼吸,用憋气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
终于来到最上面两颗。
温柚像经历了一场极刑,瞳孔紧缩着,视线划过男人的锁骨、喉结,再往上,落入他漆黑淡薄的眼中。
“还扣吗?”她轻声问。
云深表情淡淡的,根根分明的眼睫垂下,唇角轻描淡写地扯起:“扣完。”
温柚的肺已经憋到极致。
她猛地呼出一口气,耳畔旋即传来一丝几不可查的轻笑。
最上面那颗扣子贴着脖颈,温柚无法像刚才那样拎起来一点再扣。
她指尖划过男人喉结下方,他的皮肤滚烫,像烈火一般,被动地烧到了她。
温柚的指尖终于颤动了下。
扣完所有扣子的那一刻,她没去看云深的表情,直接降下视线。
就在这时,她意外瞥见衬衫下面,男人已经穿好西裤,裤缝笔挺,裤头裹着劲瘦的腰,中间一粒纽扣,扣得严实又规整。
温柚下意识问:“学长,你裤子都扣好了啊?”
这不是能自己扣吗?
两人离得很近,云深一旦开口说话,吞吐的热意几乎贴着温柚耳畔扫过。
“怎么?”他嗓音低沉微哑,吊儿郎当道,“衬衫还不够你扣的?想什么呢?”
温柚:……!
她脑子嗡的一声,简直被他不要脸的恐怖程度重整了世界观。
她能想什么?
她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诘问,还不够明显吗?
她可以对天发誓,拿命起誓,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对他腰部以下的图谋不轨。
“哥,你也挺能想的。”温柚真忍不了了,干脆直接揭穿他,“你这不是能扣扣子吗?你就是故意使唤我,想看我的笑话。”
云深淡定极了,挑了挑眉道:“裤子的扣子比衬衫扣子好扣多了。你自己对比一下。”
温柚:“我怎么没看出来?”
云深:“你仔细看看。”
温柚随便扫了眼:“不觉得。”
“行。”云深瞅着她通红的脸颊,不知为何,再一次不受控地冒犯了她的边界,“要不要我演示给你看?”
温柚抬起眼,对上男人嚣张又散漫的黑眸。
衣帽间内热气氤氲,她心跳急促,脑中的弦也被拨得七零八乱,所幸思绪还是非常非常清晰的——
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的毒誓必须收回了。
图谋不轨。
她可能真的有一点。
“好。”她语气不自觉地弱下来,没什么气势地吩咐道,“你把扣子解了,演示给我看看吧。”
第22章 烟味
听见温柚的话, 云深很明显地愣了下。
没想到她会同意,甚至摆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将皮球踢回了他这边。
云深瞅着她,眸色更深了些,像暗流涌动的海域。
时间在寂静中无限拖长。
而他在反思,自己对这姑娘的认知原来还不够透彻。
事情莫名来到了无法收场的境地,他总不能真在姑娘面前把裤子解了。
两人仅相隔半步,温柚垂着眼, 面上是好整以暇,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她看见云深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下,她的眼睫也跟着狠狠一颤。
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移到腰间,漫不经心地拨了下西裤腰围上的纽扣。
旋即, 男人低磁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办,突然解不开了。”
温柚下意识想说“你都没解”, 纽扣又不是手机屏幕,碰一下就能自动打开。
但她咽下了这句话,以免显得太贪色,好像执著于要他解开纽扣, 好让她窥见他的腰部以下。
谁知,男人的下一句话直接点破了她的心思。
他声音悠悠的, 尾音散漫地拖长, 仿佛含着个钩子:“好看吗?”
温柚一激灵, 立时抬起眼, 震惊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他自告奋勇要演示给她看, 她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就算产生了一丁点不轨之心,那也是受他的蛊惑, 被动而为。
云深混不吝道:“我叫你看你就看?”
他敛着眸,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着欠揍,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不要脸,慢腾腾地反问她:“你自己没想法的?不想看就拒绝,难不成什么人叫你看,你都眼巴巴地凑上去盯着?”
……
明明只是一颗纽扣。
被他说的,好像她看见了多么不该看的私密物。
温柚喉间哽了下,淡淡地移开视线,就坡下驴道:“确实。感觉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不看。”
话音方落,周遭的空气似乎更凝滞了。
男人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滚烫的气息笼罩着她,一声哂笑划过耳畔,仿佛被气乐了。
温柚忍受着这缓慢的凌迟,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再多待一秒都要窒息了。
云深一瞬不瞬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你好像又过敏了。”
温柚怔了怔,又听他嗓音冷淡了几分,像是自嘲般地对她说:“先离我远点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撂下这句话,温柚径自转过身,镇定地往外走。
她脚步从容不迫,直到走到主卧外面,贴心地帮他关好了门,她才长出一口气,感觉脑子天旋地转,好像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大劫。
屋内。
云深扯了扯衬衫领口,大步走出衣帽间,来到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
他瞥了眼系得一丝不苟的衬衫纽扣,压下掀了衣服冲个澡的冲动。
感觉也没发生什么。
只是言语上较劲了几句,小姑娘不服输,目光落下来,想看他出糗。
而他却。
可耻地。
在她纯洁的目光下。
产生了欲望抬头的迹象。
真是疯了。
上午有会要开,云深扫了眼时间,没在洗手间磨蹭多久,回到衣帽间,穿上西装外套便走出了卧室。
温柚恰好在客厅,正往玄关走。
离开主卧后,她回到自己房间,风风火火地换了身衣服,想赶在云深出来之前逃去公司,别再和他打照面了。
没想到他也这么快。
温柚不得不停下脚步,僵硬地打招呼:“学长准备走了?”
晨间晴朗,清透的日光斜射进屋内,将一切都照得澄亮明朗。
男人的肤色比刚才冷了一些,额前碎发好似沾了水,像冷雾濯洗过的松针,衬得五官深刻分明,一双黑眸凉浸浸的,透着生人勿近。
云深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和几分钟前,衣帽间里那个又拽又欠的衣冠禽兽相比,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信步走到玄关,他拿起手机看了眼,不咸不淡地对温柚道:“我叫人买了早饭,在楼下。给你送上来还是?”
温柚包都背在肩上了,没必要在家里赖着:“我下去拿吧。谢谢学长。”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家,站在电梯间等电梯。
云深单手抄兜,直凛凛地立在梯门前,温柚则夹着托特包,靠在斜后方的墙上,两人之间的气氛,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分。
到达楼底,轿车就停在单元门外。
一名相貌端正,气质稳重的年轻男人拿着几样早点迎上来。
温柚挑了杯豆浆和几个包子,说自己边走边吃就行,婉拒了他们载她一程的好意。
深灰色轿车从女孩身边经过,离开小区大门后,朝着远离东港区的方向驶去。
云深坐在后座,喝了口豆浆就开始查看等会儿会上可能谈及的合约内容。
秘书杨哲坐在副驾。他去年才升到这个位置,只知道老板有个亲妹妹,除此之外,从未见老板身边出现其他年轻女性。
老板的随行特助对他的私人生活应该比较了解,但因为今早有会议,所以随行的变成了他这个秘书处主任。
杨哲实在太好奇了,忍了许久,直到从后视镜看到云深不忙了,闲闲散散地看着窗外风景,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听了温柚一句。
云深看着冷淡傲慢,其实并没有什么老板架子,习惯和下属平等相处。
听到杨哲的问题,他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答道:“租客。”
杨哲很诧异。首先老板并不缺钱,没必要赚那么点微末的租金,其次,那套房子他自己偶尔也住,同时租给别人,那就相当于和租客合住了。
而且这位租客还是女生,极漂亮的女生。
这根本不像老板的行事风格。
杨哲并不知道温柚和云深是旧友,所以,站在男性思维角度,他很难不想歪。
他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在心里默默记着,老板的个人情况可能有变。
轿车驶上高架,栉立的摩天大楼反射明晃晃的光线,云深眯了眯眼,从窗外收回目光,无意中瞥见杨哲左手指间闪烁的戒指。
他轻笑了声,问杨哲:“终于成了?”
杨哲点头,脸上是化不开的笑意:“准备结婚了。”
杨哲有个追了好几年又谈了好几年,一直没定下来的女友,公司里无人不知,就连对旁人私事漠不关心的云深都听说过。
这个话题本该到此结束。
谁知,一向与八卦绝缘的云深破天荒地多问了嘴:“追了几年来着?”
“三年。”杨哲昨天才求婚成功,这会儿激动的心情还未彻底散去,忍不住倾吐了几句,“我小时候寄养在她家,她比我大四岁,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对她的心思转变之后,她还把我当弟弟,所以才追了这么久。”
云深手指支着下巴颏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口问:“你怎么发现心思转变了?”
杨哲没想到老板会问这么细的问题:“就是……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江边看跨年烟花,那里人很多,她怕我被挤丢,就抓了一下我的手。”
云深等了会儿,发现没下文了:“就这?”
“昂。”和老板聊这个怪羞耻的,杨哲搓了搓脸,慢吞吞地说,“感情发生质变,好像也不需要什么潜移默化,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脑子像被闷棍打了下,突然就变质了。”
云深敛着眸,不置可否。
默了默,他又问:“既然人家把你当弟弟,你又是怎么追到的?”
杨哲不知道老板今天吃错什么药了,竟然对他的感情史这么感兴趣。
可能是行车路上太无聊,随便问问打发时间
杨哲回想了一会儿,讪笑道:“我是趁虚而入的。她那会儿有个暧昧对象,挺渣的,她被人家伤了,我去照顾她,和她说,那渣男不行,不如我上。”
云深扯唇:“你倒是蛮自信的。”
杨哲恭维道:“还不是仰仗老板。”
工资高,事业成功,才有自信的资本。
车厢内安静下来,云深随手理了理衣襟,指背轻轻擦过衬衫纽扣,女孩指尖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他转眸望向窗外,视线淡淡的,右手百无聊赖地捏着一枚纽扣,缓慢摩挲-
温柚今天出门早,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边吃早饭边吹风,走了二十几分钟才到公司。
晨会开完,裴总将她单独留下,同步了下昨晚宴会上的事。
他有些好奇,温柚怎么会认识意动科技的代表,还是总裁特助过来传递的消息。
“我在花园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碰到他们而已。”温柚解释道,“裙子脏了,只能先行回家,实在对不起各位领导。”
裴一岩:“没受伤就好。”
顿了顿,裴一岩又道:“我以为你会知道意动的内部消息,还想和你打听打听他们要上线的那款游戏。”
温柚惊讶道:“他们做游戏了?”
裴一岩:“是的,名叫《绝海之息》,是一款深海探索类的VR游戏。”
温柚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听说的,意动想做自己的软件平台,可能就从游戏行业入手,所以昨晚才会参加他们的产业交流晚宴。
裴一岩随口提到:“昨天还听他们说,意动的游戏研发中心要落户咱们园区了。”
温柚又是一惊。
回到工位后,她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意动科技在他们园区的空壳公司,终于要搬进来一个战略性重要部门了,以后这里的事务变多,某人是不是就会经常到东港区来?
温柚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今天早晨在主卧里的遭遇。
空气中满是暧昧因子,她一时头疼脑热,说了些不太得体的话。
她觉得,一切暧昧,都是她自己头脑不清醒造成的,对方估计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他只是脑子里某根筋突然搭错,开了没下限的玩笑,而她傻乎乎地陷进去,当了真。
温柚拍了拍脑门,让思绪放空,头脑冷静下来。
与其关心他以后会不会经常出现,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工作吧。
意动推出的游戏虽然暂时和银光不在一个赛道,但如果他们的游戏火了,势必要抢占客户,成为所有游戏厂商的竞争对手。
《绝海之息》,听起来还挺有趣的。
有机会的话,得从云深那儿打探点消息-
晚间,温柚下班后,和同事一起去了KTV,庆祝升职。
她升职那天也请大家吃了饭,只不过,因为她酒量一般,就没有安排后续活动了。
今天升职的是个男生,KTV里红的绿的黄的点了满满一桌,酒香氤氲。
温柚本不欲多喝,奈何同事里头眼红她升职快的人太多,软磨硬泡和她敬酒,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们,不给他们面子。
温柚无法,灌了几杯啤酒下肚,脑子就有点飘了。
好在有朱意雯打掩护,让她在后面的酒里掺了非常多汽水。
就这么一直撑到酒局结束,温柚都没醉。
坐同事的车到家楼下时,已经过了十点。
温柚摸着被汽水撑鼓的肚子,意识还算清醒,喉咙却有点受不了了。
“嗝——”
在电梯里,短短几十秒,温柚至少打了三个嗝。
回到家门口,温柚打开门,踏进玄关,右手抡起背包,整整抡了三次,发出“砰砰砰”的三声巨响,才成功把包挂到玄关一侧的壁柜里头。
“拆家呢?”一道冷冰冰的声线从客厅里传来,“还知道回来?”
温柚怔住,就见男人懒散地坐在吧台旁,黑眸凉凉地扫过来,在她脸上定了定,像瞅见了贼似的,面色实在不好看。
温柚完全没想到云深今晚会在家里。
没记错的话,今早她分明看到他的车往西边开了,说明他今天并不在东港园区办公。
“学长……呃……”温柚尽全力压下即将冲出喉咙的二氧化碳,“你怎么在这?”
云深冷笑了下:“这是我家。”
温柚摸了摸喉咙,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她换了鞋,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看到云深面前摆了台电脑,屏幕上是一个眼熟的办公软件界面,似乎正在开视频会议。
温柚好奇道:“你怎么在这里开会?”
正常不应该在书房吗?
“客厅空气比较流通。”
云深的耳机放在桌上,显然处于离会状态。
他坐在高脚凳上,长腿斜支着地,原本只用余光看她,不知看到什么了,他忽然站起来,走近了些。
温柚停在原地,微微仰眸,墨蓝色眼睛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起来水光潋滟。
“好重的烟味。”男人距她仅一步之遥,眼睑微垂,窄窄的眼尾拉平,透着一股冷傲,毫不客气地道,“这里的空气都被你污染了。”
温柚闻言,抬手嗅了嗅衣服。
果然带了烟味,挺难闻的。
“不是我抽的。”她下意识解释,“别人抽烟染到我身上了。”
云深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能熏得这么透,你被烟枪包围了?”
温柚:“在密闭空间里待太久了而已。”
“我怎么记得。”云深睨着她,眼里没什么温度,漫不经心道,“你很不喜欢烟味来着?”
温柚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个。
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倏然浮现一幅幅年代久远的画面。
单薄的少年坐在实验楼阴暗的转角处,指尖捻着一抹忽明忽暗的猩红。不像那些流里流气的混混,捏着烟吞云吐雾地耍帅,云深抽烟的时候,整个人都弓着,好像肩上压了一座快要承受不住的大山,即将碾碎他的骨骼,让他低入尘埃里。
但很快。
颓废和疲惫泯灭在烟火中,火光熄灭之后,他便直起身来,恢复了无坚不摧的模样,就像一支永远不会弯折的桅杆,值得所有人的依靠。
“没有不喜欢烟味。”
温柚对烟味完全无感,不觉得香也不觉得臭。
也许还是有点醉,她睁着空洞的眼睛,老老实实地说道:“只是不喜欢看你抽烟。觉得那样……”
“好像很不开心。不想你不开心。”
第23章 小事
她话音温温软软的, 带着一丝迷蒙,让人猜不透她是清醒着, 还是说的醉话。
云深半冷不热的笑凝结在唇边,视线在女孩脸上停顿了许久,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须臾,他的眼神松弛下来,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两下, 道:“你哥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温柚感觉他的大手在她头上无规律地乱揉,下手不重,像对待一团棉花,把她头发揉乱之后, 就瞅着她笑,涎皮赖脸的, 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因为酒精的缘故,温柚很容易就脸红了。
“你没不开心就好。”她闷闷地道。
云深唇角勾着一抹笑,欠揍的劲儿上来了,拖腔带调地道:“其实也有点不开心。”
温柚:……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转身就要走。
“哎。”云深叫住她,“怎么回事, 刚不还说不想让我不开心?我现在真不太开心, 你瞧瞧怎么让我开心一下?”
温柚面无表情地觑他:“我看你现在挺开心的。”
云深:“那是表象。我这个人, 比较善于伪装。”
“……”温柚唇角抽搐了一下, 点了点头, “好吧。你说说看, 你哪儿不开心了?”
云深向后退了几步,懒洋洋地坐到高脚椅上。
仅过了一天, 他唇角的伤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肤色白净宛如冷玉。
顶着张锋利恣肆的脸,他微微蹙起眉心,有气无力道:“我手疼。”
温柚视线垂下,瞥见他袖口外露出的一小截膏药。
云深接着道:“你这膏药不太管用,贴了一天了,右手还是动不了,很影响我工作。”
温柚想了想:“才贴一天,见效不大也正常。我帮你换一张吧。”
云深盯着她看了会儿,慢腾腾地应了声“行吧”,好像他本来不想换药,是她强烈要求这么做,他才勉勉强强答应一样。
温柚回到自己房间,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又把双手搓洗干净。
“嗝——”
前面憋了太久,这会儿终于舒舒服服打了个嗝。
肚子还是有点胀,温柚想起外面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大少爷,实在不敢磨蹭,洗完手便抱着药箱出了房间,回到客厅。
男人坐在吧台前,笔记本开着,蓝牙耳机也戴了起来,正在听会上其他人发言。
温柚走过去,安静地停在他身边。
只见云深一边回应着别人的问题,语气寡淡,一边将右手往外挪了挪,搁在温柚面前。
温柚平静地伸出手,将他衬衫袖口往上撩了撩,轻轻撕下裹着手腕的旧膏药。
膏药贴过的皮肤微微发红,关节看起来已经完全消肿,凸起的骨节锋利清晰,力量感十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形容的“动都动不了”。
温柚没说什么,权当他受了她看不出来的内伤。
她撕开一张新膏药,与此同时,肚子传来轻轻的一声咕噜,二氧化碳在胃里翻腾,蓄势待发。
好想打嗝啊。
温柚屏住呼吸,将云深的手拽过来一点,正欲裹上膏药,他却条件反射似的把手往回收了收。
怎么这样。
膏药已经贴了下去。
温柚忘了自己正在憋气,忍不住张嘴抱怨道:“你动什么?这下贴歪了吧嗝——”
……
室内极安静,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最后从喉间带出的打嗝声却分外抓耳。
本就寂静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就连云深笔记本屏幕上的几个视频人像,也莫名静止,卡成了图片。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软软的打嗝声。
但是,大部分人都没听出是谁打的,只有杨哲,感觉到了是从老板那儿传出来的。
许久没有人说话,大家好似都默契地认同——第一个打破沉默的就是打嗝的仁兄。
“不好意思。”为了保住老板的面子,杨哲主动站了出来,“我晚饭吃太多了,没消化好。”
会议在这时已经进入尾声,而且与会的都是公司内的老熟人,气氛很轻松。听到杨哲的话,有人忍俊不禁,直接点破,将会议代入闲聊模式:“我耳朵没聋,刚才明明是女生的声音。小杨你老婆在旁边?”
杨哲听罢,愣了愣,硬着头皮道:“是啊,刚才打嗝的,其实是我老婆。”
话音方落,他蓦地感受到一道凉凉的视线穿透了屏幕,投落在他身上。
大家纷纷笑起来,恭喜杨哲求婚成功,现在是有家室的男人了。
杨哲瞥了眼屏幕左上角。画面中,英俊的男人神色淡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好像有点反感大家在开会的时候闲聊起来,不说正事。
杨哲正欲提醒诸位,将会议拉回正轨,就在这时,一道冷淡紧劲、分外抓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嘶——”
云深莫名其妙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嘈杂的会议登时安静下来。
“轻点。”视频画面中,男人微皱着眉,侧眸看向身旁,散漫地抱怨了一声。
须臾,他似乎才想起来现在在开会,目光悠闲地转回来,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啊,昨天手受伤了,有人正给我包扎呢。”
……
温柚看不见他的电脑屏幕,也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议论什么。
不是在开会吗?怎么突然说这个,与会成员都会听见的吧?
难道在显摆自己受伤了,好推卸工作?
可他是老板。社畜才会这么干吧。
又或者……在显摆有人给他包扎吗?
温柚心一跳,下意识看向他,正好对上男人撩起的视线,轻飘飘的,像秋雨方歇掠过湖面的一阵风。
“弄好了。”温柚仓促地将他的手推回去,轻声说道,“你开会吧,我走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边走边抬手摸了摸喉咙,自以为刚才打的那声嗝无人在意,所以也没太尴尬。
回到房间,她关上门,靠在墙上摸了摸心口。
今晚喝了那么多汽水,酒精应该冲得很淡了,可心还是特别容易慌,神思也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放任自己打了好几个嗝,温柚走进浴室,放热水,准备泡个澡。
外面客厅。
云深已经退出了会议,他转了转裹着膏药的右手,接起于向阳打来的电话。
别人不敢调侃他,公司的首席科学家却没什么好怕的。
“怎么回事,云总不交代一下?”于向阳笑道,“最近走桃花运了?”
云深:“就一租客。”
“老实说吧,咱俩师兄弟这么多年,你身边什么时候出现女人了?”于向阳调侃道,“你缺那点租金?该不会是诱骗到家里来的吧。”
“诱骗?”云深听乐了,“我需要诱骗?”
“谁知道。”于向阳话里带讽,“你那脾气,不靠骗的估计不行。”
云深冷笑了声:“你懂什么。”
于向阳:“我是不懂。我在你这个年纪,女儿都会爬——”
云深:“挂了。”
耳边安静下来,云深回到卧室,将手机丢到桌上,准备洗漱睡觉。
忽然想起什么,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不耐烦地吐了口气,又推门出去。
隔壁次卧。
温柚泡了半小时的澡,将身上难闻的味道清洗得一干二净。
心情却还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在热气的蒸腾下,变得更蠢蠢欲动了。
是错觉吗。
不管怎么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感觉在最近一段时间,云深和她相处的时候,越来越不像单纯面对妹妹的样子了。
虽然他还是那个亘古不变的拽样。
冷淡,欠揍,嚣张不逊。
但是,从前的他会给人很强的距离感,遥不可及的样子。
现在和那时相比,似乎亲近了一点,有几次甚至挑战了她的边界,让她感受到了暧昧。
难不成是因为年龄大了,换了种顽劣的方式,开始挑逗异性了?
温柚怎么想,都觉得云深不像那样的人。
她非常费劲地,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不轨之心。
是她满脑子颜色废料,见到男人暴露就想歪。
可是。
他明明可以。
把衣服穿好的。
明明可以保持距离,那只手明明就没受什么伤。
也许他已经有一点,不完全把她当妹妹看了。
温柚忍不住冒出这样的念头。
怎么也压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真想沉沦在这个念头里。
只有工作能让她找回理智。
温柚抓了抓刚吹干的头发,拿出笔记本,打算把自己淹进代码的海洋,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她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清晰的“叩叩”声,令温柚虎躯一震。
她走到门口,打开门,淡定地问:“学长有事吗?”
“发消息没看见?”门外的男人换了身灰色卫衣,造型慵懒随性,眼神却冰凉凉的,不太友善。
温柚张了张嘴:“刚才没看手机……”
“我茶泡太多了。”云深懒得废话,直入主题道,“不想浪费,剩下的你喝掉吧。”
“啊?”温柚呆了呆,直接拒绝,“这么晚了,我不想喝茶。”
云深:“没有茶多酚,不影响你睡觉。”
温柚:“那叫茶吗?”
“……”云深无语地瞅着她。
他泡的茶放在厨房,温柚走去看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茶。
是用干果和干花煮的醒酒汤。
她独自待在厨房,云深早已回到主卧,整个房子安静得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醒酒汤装在一个深蓝色的大容量陶瓷杯里。
可以捧起来喝,带回房间喝也方便。
温柚双手拢着温热的杯壁,啜饮了几口。酒精盘桓的大脑没有变镇定,好像还更躁动了。
这不是她常用的杯子。
而是云深以前买的,和他常用的那个是一套。
就这么点小事。
微不足道的小事,像今天回家是左脚先进来还是右脚先进来一样的小事。
落在一片以暗恋为名的树叶上。
是一滴雨,也是一场滔天的汛情。
温柚带着这个杯子,还有某人喝不完又不想浪费的醒酒汤,离开了厨房。
一边走,她一边很没骨气地想——
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
真的要收不住心了。
回到卧室,她找到手机,看到云深之前给她发的消息。
云深:“来厨房。”
云深:“人呢?”
云深:“……”
云深:“要我去请你?”
云深:【语音电话:对方已取消】
云深:【6】
竟然是一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温柚记得,自己回房间之后,先放水泡了澡,然后又贴了片面膜,很长时间没看手机。照理说,他应该会以为她已经睡了,不会再来找她才对。
噢。
她后来吹了头发,声音挺大的,如果他还在外面,可能会听见。
似乎吹完头发不久,敲门声就响了。
然后她听了他的话,来厨房,找到了这杯醒酒汤。
寒凉的深秋季节,一个小时前就煮完的醒酒汤。
她捧起来小心地喝了口。
竟然还是温暖滚烫的,像刚刚煮好的一样。
第24章 相亲
次日早晨醒来, 云深已经不在家。
温柚来到厨房,尝试性地打开冰箱看了眼。
真的有早饭。
保鲜膜包裹着鼓鼓囊囊的卷饼, 里面的馅料似乎是虾仁滑蛋、生菜和玉米粒,金黄鲜亮,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增。
温柚将卷饼加热后,坐在餐厅配牛奶吃。
装牛奶的还是昨天那个深蓝色杯子,沉甸甸的,捧起来喝的时候能把温柚整张脸遮住。
就在这时, 她收到几条微信消息。
温栩:【姐!我收到UIUC的offer了!!!】
温栩:【现在手头上还有哥大的,爸妈比较想让我去哥大】
温栩:【姐你觉得呢?】
温柚盯着他对自己的称呼看了会儿。
记忆中,温栩只在很小的时候喊过她几声“姐”,后来都是直呼名字, 如无必要,最好装作不认识。
直到今年她开始指导他申请留学院校。
温柚打字回复:【哥大那个比较水】
温柚:【看你自己想去哪个】
温栩:【我也觉得UIUC更好】
温栩:【本来以为肯定申不上了】
温栩:【我太开心了!终于能抬头做人了!】
过了一会儿, 就在温柚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又见温栩发来一条:【姐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吃饭啊?】
温柚:【最近比较忙,再说吧】
指导温栩申请,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不需要回报, 也不想和温家牵扯更多,最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 平淡疏离地过好各自的生活。
发完这条, 温柚直接放下手机, 专心吃起了饭-
进入11月, 园区里的梧桐落叶萧萧, 冬季将至, 温柚的工作也更忙碌了。
《黎明之下》的版号批下来了,老板们希望在明年夏季之前开启第一轮内测, 整个项目组一百多号人都感受到了压力,加班到深夜成了常态。
最近一个多月,温柚倒是不常留在公司加班,有事儿都习惯带回家去做。
或许是东港园区的分公司事务变多了的缘故,云深最近三不五时就会回东港区的房子住,停留的时间不长,一般只有一两天,但是和之前大半年相比,出现的频率算是很高了。
温柚依旧每天都会算一算他明天会不会回来,准确率很高,大约有九成。
如果算出他会回来,她就提前收拾下屋子,有时也在客厅摆弄点鲜花,放几瓶无火香薰,让家里显得更有生气。
不仅打扮屋子,最近她打扮自己也更上心。
在黎梨的推荐下花了好几万买美容项目,一周做两次欢迎加入腾讯裙 一无二儿七屋二8一 叩叩裙,连着做了一个月,暂时看不出什么效果。
新衣服和化妆品也买了很多,自己卧室的柜子不够放,她和云深提了嘴,就把另一间次卧的柜子也占用了。
这段时间,几乎每一次,云深回到家,都觉得家里的环境和家里的姑娘,都比上次更精致了一些。
转眼步入初冬,两人的工作皆一日忙上一日,即便处在同一屋檐下,打照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十一月末的一天,温柚忽然接到父亲温晟的电话,让她周五晚上来参加家里办的小型家宴,庆祝温栩被UIUC正式录取。
温柚不太想去,推脱说工作忙,但温晟一定要她来,说工作忙完晚点来也行,还让温栩开车去她公司接她。
温柚无奈,想着他们如果非要还她人情,早点还完早点了事,便点头答应了。
周五这天,温柚准点下班,自己打车去了聚餐所在的饭店。
那是一家价格不菲的私房菜馆,温晟定了最大的包间,一张桌足足能坐二十人。
温柚到时,温晟的现任妻子季令宜安排温柚坐在她身旁,热情地让温柚看菜单,点几样自己喜欢吃的菜。
温柚觉得季阿姨的态度有些奇怪。
印象中,季阿姨并不喜欢她,小时候就不希望她住在他们家,长大后,她也从来没关心过温柚的生活,甚至在温柚的爷爷奶奶去世后,还闹出了些不太愉快的事。
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突然转性了。
或许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又或许因为,她娘家如今发达了,她眼界抬高,没那么在乎温家这一亩三分地了,自然就减轻了对温柚的敌意。
季家的家世原本与温家相当,季令宜嫁给温晟之后就做了家庭主妇。大约十年前,季令宜二哥一家移民美国,乘着证券行业的东风,在西海岸发了家,连带着季令宜的家庭地位也水涨船高,压了温晟一头。
这些事,温柚也是最近几个月才从温栩那儿听说。
不论季令宜对温柚是真心还是假意,经过今年的申请季,温栩是真把温柚当亲姐看了。
见温柚另一边的位置还空着,温栩便想搬到那儿坐。
“狗腿什么。”一道年轻女声在温栩身边响起,语气不冷不冷的,“你是我弟还是她弟?”
说话的是温栩同父同母的姐姐温柠。
温栩嘿嘿笑道:“你们都是我姐。”
说罢,他还是想换座位,谁知,才刚起身就被母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坐下。”季令宜淡淡道,转头又对温柚扬起笑容,“你二舅一家马上到,留几个位子给他们。”
温柚点了点头。
二舅……那就是季阿姨在国外发达的二哥一家。
难怪父亲要在这么贵的饭馆办家宴。
前菜上了几道,温柚安静地夹了几筷子,余光不经意落到身旁空荡荡的座位上。
有点不明白。
为什么要留她旁边的座位给他们?
很快。
包厢门从外打开,侍应生引着两男一女进入包厢。
温晟和季令宜站起来迎接,温柚不得不跟着站起来。
名牌加身的中年男女气质华贵,满眼是笑,身后跟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一双散漫的桃花眼在包厢内转了一圈,最终落到温柚脸上,定格了一会儿。
“小川哥!”温柠看到他很激动,跑过去勾住了他的手,“这次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让我想想。”男人作势深思了很久,忽而一笑,“家里堆了好些,你哪天有空,上我那儿挑。”
温柠:“那就是没有专门给我买了?”
“他懂什么。”中年女人将温柠牵过来,“舅妈给你买了,你肯定喜欢的。”
“小柠,怎么那么没礼貌?”季令宜笑道,“能不能先让舅舅舅妈坐下了?”
他们一家人热络寒暄,温柚待在角落,浑然是个局外人。
她兀自安静地坐下了。过了会儿,耳畔传来低沉含笑的声音:“这不是又又吗?好久没见了。”
温柚转眸,才发现季予川竟然坐到了她旁边的位置。
“表哥,好久不见。”她淡定地打招呼。
“什么表哥。”季予川看着她,“又没有血缘关系。别叫表哥。”
温柚笑了下,没有接话。
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温晟和季令宜,还有季予川的父母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这边,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
温柚是在座的年轻人中,唯一一个和季予川没有血缘关系的。整整二十个座位,季予川恰好坐在她身旁。
联想到季阿姨今天莫名其妙的亲切,温柚很难不多想什么。
她强压下心底的异样,安静地吃饭吃菜,几乎不参与桌上的话题。
贵客到后,大菜上得很快。温柚喜欢吃海鲜,夹了一大块龙虾肉到面前,低头猛吃。
“沾点醋吧。”身旁的男人提示道,“你也不嫌没味儿。”
温柚懒得理他,余光却看见他伸出手,散诞自然地把她的那块毛巾拿去擦了嘴。
温柚睁大眼:“那是我的。”
“啊。”季予川将毛巾还给她,“抱歉,我以为是我的。”
温柚一阵无语,叫侍应生拿了条新毛巾过来。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从少年时期开始,季予川就喜欢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在温柚这儿找存在感。
温柚曾经有点烦他。
不过,和在座其余人相比,温柚看季予川是最亲切的。
他甚至也是这些年里,温柚所有能称得上亲人的人中,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和她交往最多的一个。
初中之前,温柚和季予川只在家庭聚会上见过一两次。
温柚升初一时,季予川读初三,他不仅和温柚在同一个学校,还是云深的隔壁班同学。
有次温柚去看云深打比赛,对手正好是季予川他们班。季予川在篮球场上认出了这个漂亮的混血儿表妹,从此以后,两人在学校里的接触就多了起来。
季予川中考考得不错,去了市重点的三中。
高一高二两年,他经常自告奋勇来给初中的温柚补课、帮她整理学习资料,甚至直接跑到她爷爷奶奶家来找她,也不管温柚需不需要。
结果,温柚连中考都没参加,直接保送了全市最好的一中。
高中毕业后,季予川举家移民美国,定居西海岸。
那几年温柚和他没怎么联系,直到温柚大学毕业,来到美国东海岸留学。
刚开始的一学期,季予川经常打飞的来找温柚玩。温柚人生地不熟的,也愿意和他这个土著多交流,季予川在那段时间帮了她很多。
温柚读的专业是出了名的秃头,忙起来昏天黑地,而季予川放浪形骸,眼里只有吃喝玩乐。随着学业压力越来越大,温柚读书又认真,渐渐就没空陪大少爷玩耍了。
一年过去,再联系上,季予川已经找了个ABC女友,朋友圈里醉生梦死,渐渐和温柚不是一路人。
此后经年,他们几乎不再联系。
没想到。
他会在2023年末突然回国。
还被长辈安排坐在温柚身边,成了她的相亲对象。
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正适合内部消化。
而且温柚这几年发展得不错,背后又有爷爷奶奶留下的遗产,亲妈为了弥补她也以她的名字在国内置办了不动产,这样一算,姑且配得上季家众星捧月的大少爷。
温柚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认为,温晟和季令宜是为了拉拢富豪亲戚,才想起有她这个女儿。
饭局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温柚戴着冷静平和的面具,除了吃饭,什么都不管。
终于撑到散场,温柚饱到要支着桌子才能站起来。
“你可太能吃了。”季予川竖起大拇指,“一般人家可真养不起。”
整场饭局,温柚也就和季予川说几句话。他和从前相比没怎么变,温柚说话也不拘束:“建议您走远点,当心我吐您身上。”
一边说,温柚一边拎起包,直接掠过他往外走。
季予川跟上去:“我走哪去?我得送你回家。”
温柚:“不用。我吃太饱了,想在地铁上站一会儿。”
季予川吊儿郎当地拦住她:“那也行。”
温柚仰头看他:“什么意思?”
男人笑了下,桃花眼微弯,显得风流蕴藉:“和你一起坐地铁呗。总之,我得亲自送你到家门口。”
温柚:……
“那还是坐轿车吧。”温柚叹了口气,“快点,我着急回家加班。”
“明天周末,有什么好急的?”
季予川拎起自己的风衣外套,和温柚前后脚离开了包厢,来到过道上。
“等等。”他突然叫住温柚,“我想上个洗手间。”
温柚:“……”
“帮我拿下外套。”
“不要。”温柚拒绝得很干脆,“你直接穿上吧。”
“我热。”季予川撂下两个字,直接把风衣外套丢到了温柚怀里。
温柚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抱住他的外套。
季予川从初中开始就喜欢这样折腾她,没手没脚似的,动不动就把自己的东西丢给她拿。
温柚站在过道的拐角处,墙上开了扇面南的窗,她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往外看。
不远处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霓虹璀璨,寸土寸金。
温柚目光一顿,看到写字楼中分外显眼的一座。简明利落,比旁边的摩天大楼矮了一大截,一看就是科技工厂,充满了工科生审美——
意动科技。
原来他们吃饭的这家店,离意动科技金虹区分公司这么近。
温柚忽然有些烦躁。
季予川怎么还不出来?
她直起身,抱着宽大的男士风衣往回走,准备把衣服丢回包厢。
一秒也不想帮他这个破忙了。
包厢门微敞着,温柚以为里面没人了,径自推开。
还未踏入,她忽然听到斜前方传来熟悉的人声。
他们被一扇屏风挡住,并没有看到温柚。
“不是我说,你女儿可真行。”女人阴阳怪气道,“从进门开始,她就面无表情的,我哥嫂来了她也不打招呼,坐那儿跟个大爷似的,小川给她夹菜她也不说声谢谢,摆脸给谁看呢?”
“有吗?”温晟说道,“又又的性格本来就安静。”
季令宜:“那叫安静吗?分明是没礼貌,好像我们家多亏待她似的……”
听到这儿,温柚精神了些,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不亏待她了。
就听季令宜接着道:“你爸妈的遗产,几乎全都留给她了……”
原来是这个。
爷爷奶奶的遗产,他们争不到的遗产,反倒变成他们对她的厚待了。
温柚侧过身,肩膀抵着门,心底没有一丝波澜。
季令宜:“……我二哥家这样的条件,多少姑娘挤破头想嫁进来?要不是小川喜欢她,我今天真不想叫她来……”
“少说两句吧。”温晟有点不耐烦了,“今天只是让他俩见个面,主要还是庆祝小栩被录取。别忘了,小栩的文书都是又又逐句帮忙改的。”
季令宜不以为意道:“没有她,小栩难道就申不上了?”
温柚额角跳了跳,不得不放弃进包厢,抱着季予川的衣服,转身回到刚才等他的位置。
虽然季令宜嘴里没一句好话,但看她鸡飞狗跳的样子,温柚心里莫名的舒坦。她什么都没做,光是坐在那儿,就能给季令宜找这么多气受,她这个继母可真是“看重”她。
转而又想到季予川。
关于季令宜说他喜欢她这回事,温柚没有任何想法。
季少爷嘴里的话,能当真的不多。
就算他真的对她有好感,温柚也不在意。
她长得漂亮,从小就对男孩子的喜爱习以为常。不影响她生活的她就视而不见,影响到了她就干脆地拒绝,保持距离,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是——
季予川。
能不能。
赶紧从厕所里滚出来!
心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听转角那边传来一串闲散的脚步声。
身后似乎也有脚步声,温柚没在意,抬起眼睛,凉浸浸地瞅着从转角处出现的男人。
是季予川。
上身穿着骚气的白色针织衫,脖子上挂一块剔透的翡翠,左手抄裤兜里,闲庭信步地朝温柚走来。
他的目光原本落在温柚脸上,几步之后,忽然抬起来,从温柚头顶掠过。
温柚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后方靠近。
“你怎么在这?”男人低磁的嗓音在温柚头顶响起。
温柚整个人猛地一激灵。
今晚的饭局漫长难熬,可她的情绪从未有过大的波动。
直到此刻。
她转过头,对上一双漆黑淡薄的眼睛。
眼尾偏长,内眦深而窄,棱角分明,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锋利。
温柚还没想好怎么答,几步之外的季予川就挑了挑眉,率先开口:“wow,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云总吗?”
云深立在原地,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有点眼熟。
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季予川一看就知道云深对他印象不深了,兀自报上名:“季予川,延安中学初三2班的。”
云深听罢,没什么表情地动了动眼皮。
视线再度落下,瞥见温柚怀里抱着一件黑色风衣,宽大修长,不像女款。
季予川很是自来熟,勾着笑缓步走近,笑意却不达眼底,视线在云深和温柚之间转了转:“你们认识?”
过道上方,暖橘色灯光洒下,温柚无意识地抱紧了手里的东西,思索一番,镇定地对季予川道:“云深学长是我闺蜜的哥哥。”
“噢。”季予川的笑意放松了些,若不是云深的眼神太过冷淡,他甚至想把手搭到他肩上,“那还挺巧的。”
温柚咽了口唾沫,只觉周遭的空气莫名发凉。
她抬眸看向云深:“学长,这位是我的……”
“小川?”一道温柔的女声自隔壁女洗手间门口响起,突兀地打断了温柚的话,“你怎么还在这儿?竟然让又又等了那么久?”
说话的是季予川的母亲,穿一袭雍容华贵的皮草大衣,眉眼温和绰约,仪态万千地从洗手间走出来。
“没多久吧,妈。”
季予川自然而然地朝温柚伸手,拿走她抱了许久的黑色风衣,利落地穿上。
温柚这会儿也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二舅妈。
季予川顺势揽了揽她的肩,带着她往母亲那边走,亲近地道:“温又又,走吧。”
第25章 表哥
左肩传来陌生的触碰, 温柚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季予川的手。
“等一下。”她停下脚步。
刚才被打断了, 想和云深说的话还没说完。
虽然她没做什么错事,但她不想在他心里留下任何一点不明不白的印象。
温柚转过身。
温暖的顶灯照耀下,转角处空荡荡的,已然不见男人的身影。
他已经走了。
温柚定在原地,脑子空白了一瞬,就像这条空洞的走廊。
室内有暖气, 温暖的空气流速很慢,温柚却莫名感觉一阵凉风吹拂到了脸上。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云深来这里吃饭,想必是有公事。
他步履匆匆, 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也根本不在意她在这儿干什么,和什么人聚餐, 为什么身边会有一个看起来挺亲近的年轻男人。
温柚想说清楚的话,对他而言,就是无关紧要,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季予川问道。
“没事。”温柚很快调整好了心情, “赶紧走吧。我真的要回去加班。”
离开饭店,温柚坐上季家的车。
一路上, 她都闷声不响地望着窗外, 季予川时不时和她说些他在国外的见闻和趣事, 温柚反应淡淡的, 说不上敷衍, 但肯定不热情。
东港园区比较偏, 从市中心出发,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温柚住的小区附近。
眼看快到了, 季予川从航空座椅旁边的扶手箱里拿出一个奢侈品盒子,递给温柚。
不等温柚拒绝,他就说道:“你不要的话,我过两天再邮寄到你家。”
温柚也不客气:“我可能会挂到网上卖。”
季予川笑:“那就当给你发红包了。”
温柚:“……”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季予川懒靠着椅背,兀自说道:“我之后应该就留在国内,帮我爸打理这边的公司。好几年没回申城了,感觉很陌生,你有空得带我熟悉熟悉。”
“没问题。”温柚答应得很爽快,“只不过,我工作很忙,有空的时间不多。”
季予川:“反正我闲着,都看你安排。”
温柚笑了笑,想起几年前,自己刚到麻省,入学之前,找当地中介租了一套房子,看房的时候都好好的,住进去之后才发现,房子的管道和隔音有很严重的问题,温柚晚上根本睡不着觉,连着失眠了好几天,精神几近崩溃。
她人在国外,举目无亲,有几个瞬间,甚至萌生出了找亲生母亲求助的冲动。
如果真的这样做,就代表她要揭开心底最疼痛的伤疤,重新落入阴影之中。
又捱过了一天,多年不曾联系的季予川突然从美东飞过来找她玩。
听说了她的事,季大少爷动用人脉,当天就帮温柚租了一套新的公寓。
他带着她,去找原房东说理,要回了温柚的租金和押金。
温柚精神疲乏,他就陪温柚去酒店住了两天,等她养好精神,他又跟着她回到原来的住所,帮她收拾、搬家。
公寓电梯里,温柚看着帮她扛着行李箱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爷爷奶奶之外的亲人的关爱。
原来爷爷奶奶死后,温家那边的人中,还有一个她可以信赖的。
温柚从小就很独立,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扛,但不代表她就没有脆弱的时刻。
刚赴美留学的那段时间,季予川真的帮了她很多,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心理上,都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所以,即便季予川这人顽劣自恋又赖皮,温柚对他依然很感激,很愿意在闲时带着他逛逛申城,就像从前他开着超跑带她领略美东风情一样。
轿车驶入小区,缓缓停在温柚所住的单元楼下。
温柚开门下车,季予川也下车送她。
“这么豪华的小区?”男人调侃道,“看来温又又这几年赚了不少。”
温柚立在单元门外的银杏树下,平静地喊了他一声:“表哥。”
季予川:“不是让你别喊表哥?”
“行。季予川。”温柚轻轻吸了一口微寒的空气,头脑很清醒,正好把话说明白,“你今天应该也挺难受的吧?”
季予川漫不经心道:“我难受什么?”
温柚:“季阿姨他们特意把我和你安排坐一起,眼神和言辞也怪怪的,就像在看我和你相亲一样。”
季予川:“……”
温柚脸色冷了几分:“你应该知道,我和温家的关系并不好。他们的意见和想法,根本左右不了我,甚至让我觉得反感。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绝对不可能听从他们的安排。”
“噢。”季予川拖长音,依旧是那副凡事不过心的大少爷姿态,“好的,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了。”
“……”温柚莫名有些心梗,盯着他看了半天,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放轻了些,“季予川,我把你当做亲人。”
这话听起来很温馨。
实际上,却是一柄锋利的刀片,一字一字深深地刻下了“拒绝”。
温柚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就见身前的男人,形状好看的桃花眼略微僵滞了下,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扬着唇角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温柚:“没有。”
顿了顿,她直觉不太妙,又补上一句:“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季予川瞅着她:“又是这个说辞?你从初中、高中,到研究生,都说一样的话,能不能换个借口?”
温柚冷笑了下:“我说的一直是真话。你爱信不信。”
季予川:“行。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温柚:“……”
最怕空气突然的沉默。
“好,我知道了。”季予川牵了牵唇角,面对着她,后退了几步,再朝她挥挥手,“走了昂。”
温柚站在原地,目送他一路倒退到车旁,坐上后座。
她眼皮突突地跳,转身步入单元门,搭电梯上楼。
轿厢里灯光明亮,墙壁映出她略显失神的脸。
总觉得她刚才说的话,季予川并没有完全听进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永远自负,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我行我素,觉得全世界所有人都会喜欢他。
温柚有时候,真的非常羡慕他这样的人,甚至嫉妒,嫉妒他拥有的一切。
如果有选择人生的机会,她最想要的,就是季予川的人生。
事业有成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和谐美满的家庭,他无忧无虑地长大,被所有亲朋好友捧在手心,从来不知愁滋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有大把的时间和感情浪费在别人身上。
他整个人,从小到大,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爱填满了,自然就无惧浪费。
温柚却不一样。
她没什么可挥霍的,她的身后只有她自己。
电梯到达楼层,温柚整理情绪,平静地打开门,回到家。
家里暗而寂静,阳台上叶影摇曳,衬得室内更加空落。
温柚昨天算过了,云深今天不会回来。
深夜不宜占卜,温柚很疲惫,也没力气算明天的事儿,她简单冲了个澡便爬上床,强行沉入睡梦中。
这一觉很不安宁。温柚梦见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被虐待,被抛弃,被霸凌……一片混乱中,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亮出现了。可是,那道光只在她身上短暂地照耀了一下,很快便冷淡地,转身就走。
天微亮时,温柚从梦中惊醒。
她还没睡饱,但是不知为何,不想再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睡了。
今天是周六,她和云娆约好去黎梨家,蹭富婆的卡,享受
一整天的上门spa服务。
要不然,去黎梨家再睡好了。
温柚知道黎梨房子的密码,即便她没起,她也可以溜进去。
思及此,温柚从床上爬起来,囫囵洗漱了下,套上棉衣准备出门。
这会儿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微弱的光线照进室内,一片朦胧。
温柚离开起居区,刚转进客厅,目光朝前一瞭,蓦地停下脚步。
玄关前面站了个人,微弯着腰,似乎正在换鞋。
温柚乍一眼没看清是谁,心头一跳,猛地打开了吊灯。
清透的灯光洒下,照亮男人英俊冷淡的面容。
他漆黑的眼底铺了一层疲倦,下颌冒出浅浅的胡茬,看起来似乎一夜没睡。
“学长?”温柚抚了抚心口,看了眼现在的时间,“才六点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云深抬起眼,视线从左到右在家里扫了一圈,然后才没什么温度地瞥她,答:“睡觉。”
“哦,可是,为什么这么早……”
“要出门?”云深瞅见她身上的棉衣外套,随口问道。
温柚点头:“去黎梨家玩,云娆也去。”
云深扯唇:“约的挺早。”
说罢,他抬步朝前走,黑色外套带着室外的清寒,即将从温柚身边掠过。
虽然云深素来都不爱给人好脸色,但温柚莫名觉得,他今天气压很低,凛冽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几乎能把她冻僵。
就在云深即将与她错身而过时,温柚突然伸出手,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擦了下他的衣袖。
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云深脚步稍顿,目光顺着乌黑的眼睫落下来。
“是表哥。”
温柚心尖一颤,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三个字。
无论如何。
还是想解释啊。
就算他浑不在意。
还有她自己在意,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云深愣了下:“什么?”
温柚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泛凉,嗓音也有些干涩:“就是……昨天晚上,我们亲戚聚餐,我表哥,也就是季予川去上洗手间,非让我帮忙拿一下他的衣服,然后就碰到学长你了,后来喊我们的那个女人是我舅妈。”
……
说完的那一刻,温柚产生了一丝后悔。
云深可能都忘了这件事,听她突然提起,他肯定觉得很奇怪,很莫名其妙吧。
唉。
还是冲动了。
果不其然。
男人盯着她看了蛮久,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不咸不淡道:“没事说这个干嘛?”
温柚镇定道:“没什么,就是看学长和我表哥好像认识,我就随便说说。”
一边说,她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棉衣,语速匆促了几分:“我叫的车到了,先走了。”
话音未落,她直接掠过云深,快步走到玄关,拎包,换鞋,一气呵成。
手掌握上把手,还未打开门,她忽然听到云深在后面懒懒地叫了她一声:“温柚。”
温柚一激灵,开门的动作稍滞,回头看他。
“什么时候回来?”男人立在明亮的吊灯下,五官轮廓深邃,薄白的眼皮散漫地抬了抬,道,“我也随便问问。”
她随便说说。
他就随便问问。
温柚看着他,依稀感觉盘桓在家里的冷空气消散了些。
“不知道。”温柚眨了眨眼,“估计要晚饭后。”
“行。”
云深没再说什么,径自转过身,散诞自然地走进了起居区。
温柚走出玄关,轻轻关上门。
这好像是她搬到这里之后,云深第一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以前都是她问。
然后看着他走。
再然后,不带任何期待地自己生活,直到他在某一天突然降临,很快又离开。
这样的生活,好像发生一点点变化了。
……
另一边。
温柚走后,云深舒坦地抻了抻肩,回卧室剥下外套,准备睡觉。
昨晚饭局之后,他回公司加班,一夜未睡。
工作效率破天荒的低,他熬了几个小时,终于不再强求,烦躁地离开公司,径自开车回家。
开到半路才发现,莫名其妙上了前往东港区的高架。
绕回去也麻烦,他干脆一路开到底,就这么回到了这套位置偏远的房子。
此刻,太阳已然升起,明光遍撒大地。
云深将遮光帘拉的严严实实,困意前所未有的浓烈,他快速冲了下澡,头发也没吹干,大喇喇地躺到床上。
被睡意彻底占领前,云深脑子里凌乱地响起了几句话。
……
“小川,怎么让又又等那么久?”
“温又又,走吧。”
“云深学长是我闺蜜的哥哥。”
“我表哥季予川。”
……
云深皱了皱眉,缓慢睁开了眼。
前阵子,温柚被她亲哥欺负那回,云深带她回家之后,找人在国外查了查她亲哥的底细。
诺亚·布莱德,其母名为阿莱娅·布莱德,结过三次婚,前后生了三个孩子。
而阿莱娅自己,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
所以。
温柚这家伙,哪来的亲舅妈,哪来的亲表哥?
云深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似乎更痛了。
第26章 聊天
温柚打车到达黎梨家时, 不过七点出头。
临江的顶层复式,景观开阔, 富丽堂皇,温柚来过很多次,对这里的豪气已然习惯,驾轻就熟地来到二楼起居区,走进主卧。
黎梨正做梦呢,被窝里忽然钻进来一团凉飕飕的东西。
“才几点啊你就来?”她迷迷糊糊地问。
温柚:“小的侍寝来了。”
黎梨睡姿缠人, 手脚顺势搂到温柚身上:“我命令你抱我。”
……
等了一会儿,不见温柚答复,黎梨睁开迷蒙的眼觑她,才发现温柚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呼吸匀长,笔直又自在地平躺着, 反倒衬得黎梨像只黏主人的猫。
黎梨扁了扁嘴,下巴枕在温柚肩窝里,一同进入梦乡。
睡到将近中午,云娆来了, 她俩才起。
简单吃过早午饭,上门美容的技师也到了。
家里辟了一间专门的美容室, 正好三张床, 墙边摆了一整排昂贵的医美设备, 许多温柚都叫不上名字。一整个下午, 她们仨都泡在这间房里, 从头到脚做了好几个项目。
喝下午茶的时候, 温柚向她们吐槽了昨天那场莫名其妙的相亲。
“季予川?”黎梨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旧金山金融圈季大少爷?”
温柚:“他这么有名吗?该不会流传了很多渣男pdf吧?”
“那倒不是。”黎梨说道, “他家虽然不如我家有钱,但他爸妈人挺好的,在旧金山资助了很多华侨,所以比较有名。我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我公司有个千万级网红,也在旧金山,追了他蛮久的,前段时间又被拒绝了一次,你们猜他怎么拒绝的?”
“怎么拒绝的?”
黎梨:“季少爷说,他要回国找白月光去了。”
……
“神经病吧!”温柚差点把刚喝的咖啡喷出来,“别看我,和我没关系。”
黎梨笑着拿咖啡杯和她碰了碰,挤眉弄眼道:“大概率就是你。他家确实蛮不错的,父母慈爱,没啥幺蛾子,比我家清爽多了。你如果想了解更多他的家庭情况,我可以帮你查。”
“我不需要。”温柚看出黎梨在取笑她,桌底下踩了她一脚,面上云淡风轻道,“这么说的话,公举家也挺清爽的,云叔叔和姜阿姨都很好相处。”
“我爸妈是很好。”云娆托着腮道,“不过和高知家庭肯定没法比。他俩不太开明,是很传统的中式家长,看我哥有多烦他俩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云娆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瞥一眼来电显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来电的是云深,云娆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开头说的是家里的事,两三句就交代完了。按照云深的个性,说完就会挂电话,云娆手都放在息屏键上了,没想到他又唠起了别的事,好像特别有闲,问她现在在干嘛。
云娆照实答了,说和温柚黎梨在一起。
云深顺势问她,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温柚父母是离婚了吗?”
云娆:“是的,好像也各自再婚了。”
云深又问:“她继父继母怎么样?”
“我想想……柚子很少提这些事,我只记得她妈的再婚对象很有钱,她爸的再婚对象好像姓季,婚后生了一女一子。柚子昨天还和他们一起吃饭了。”说到这儿,云娆停顿了下,反问云深,“你没事问这些干嘛?”
云深淡淡道:“我这不是和她住一块么,了解一下家庭情况,免得说错话。”
云娆轻“嗤”了声:“你会怕说错话?”
云深:“挂了。”
云娆刚把手机拿开,忽然又听见他说:“等等。”
云娆没好气:“干嘛?”
云深声音懒洋洋的,轻描淡写道:“你哥随便问问,别告诉柚子。”
云娆:“行,我嘴严着呢。”
回到室内。
云娆刚坐下,就看见温柚和黎梨莫名其妙地推推搡搡,温柚脸有点红,抱着杯子不说话,黎梨捅了她两下,最后还是自己问:“云深哥和你说什么了?”
云娆抿了口咖啡,毫无心理负担地把亲哥卖了:“他问我柚子父母是不是离婚了,还问柚子的继父继母怎么样。”
温柚难以置信地愣住了,黎梨则促狭地笑起来:“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但是听起来蛮关心柚子的嘛。”
“你怎么答的?”温柚问云娆。
“我就照实说呀。”云娆望着她,忽然有点抱歉,“应该可以告诉他吧?”
“当然可以啦!”黎梨抢着替温柚答了。
温柚有点窘,倒不是担心云深知道她乱七八糟的家世,她觉得那些事情就像浮云一样,是不含褒贬的陈述句,不会成为她人生的印章,她更不会为此感到自卑,她在意的是云深为什么忽然问云娆这些,总觉得和她今早对他说的那些话有关。
难不成……是为了确认季予川是不是她的亲表哥?
可他为什么会怀疑?又为什么要在意这个?温柚自己是不在意的,在她眼里,季予川永远都是亲戚,不会有别的身份。
也许他就是随便问问。
应该是这样。
他这个人,对什么都很随便……
“柚子?大仙?”云娆抓着个小银勺,在温柚失神的眼睛前面晃了晃,“想什么呢,呆成这样?”
“没什么。”温柚晃了晃脑袋,思绪回笼,双颊的绯红渐渐退去,她淡定地抓起桌上的pad,转移注意力道,“不是要美甲吗?快点挑款式吧。”
云娆凑过去看了眼,没几秒,她又抓起手机,郁闷道:“你们先挑,我哥又找我了。”
温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起来一些,浅浅吐槽一句:“他今天事儿挺多的啊。”
温柚和黎梨凑在一起挑选美甲款式,黎梨看得认真,温柚的目光却停留不住,时不时就飘忽起来,往云娆那儿瞥一眼。
她在心里警告自己,人家兄妹俩说话,与她无关,不要自作多情。
只过了一小会儿,云娆便放下手机,挪着凳子凑到温柚身边,随口说道:“我哥说他刚好在这附近,等会儿过来接我回家。”
话音方歇,空气安静了片刻。
云深等会儿要来。
这个想法在温柚脑子里生根发芽,她下意识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前置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今天打了水光针,照了胶原自生激光,不良反应比黎梨和云娆严重,脸上起了不少细小的红点和瘀斑,看起来别提多丑了。
黎梨在桌底下捏了捏温柚的腿,对云娆道:“哥和大仙住一块,正好把你俩一起带走。”
温柚摇头:“他不一定回我住的房子。”
黎梨:“你算一卦,看看他今晚回哪儿。”
“不太行。”温柚说道,“现在心情有点乱,算不准。”
“怎么回事?”黎梨手摸到温柚腰上,揩油似的掐来掐去,“好端端的,为什么心乱了?”
温柚被她掐得痒死了,把她手拍开,红着脸道:“工作没做完,所以很烦。还有你,你也让我很烦!”
碍于云娆在,黎梨不敢太放肆,不然真想扑上去和温柚掐个你死我活,问清楚她到底是为谁心乱了。
美甲做了一个多小时,做完正好吃晚饭,饭后约莫七点,闺蜜三人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消食。
温柚又敷了一片医用面膜,仰着冰凉凉的脸望着天空,数肉眼可见的稀少的星星。
黎梨提前和小区门卫沟通过,云深的车得以直接开进来,停在单元门前。
温柚撕掉面膜,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三人一道下了楼。
单元门外,一辆黑色大G稳稳停在香樟树下,高大的车身遮蔽一大片视野,如同昼伏夜出的野兽,侵略性极强。
云深唯一比较费钱的爱好就是买车。他坐什么车无所谓,但开车钟爱开底盘高的suv或越野,譬如路虎、奔驰、卡尔曼国王,其中温柚见过的,就有不下五辆。
男人站在驾驶座外,侧对着单元门内走出来的三个姑娘。
路灯暗淡的光芒洒下,他低着头看手机,侧颜流畅锋利,短发乌黑,露出的一截脖颈被灯光照得冷白,与发色和漆黑的冲锋衣外套形成强烈反差。
他就这么散漫地倚在车边,和姑娘们隔着老远,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比起接妹妹回家的哥哥,更像个等待出任务的高冷杀手。
“哥。”云娆没好气地喊了他一声。
她最不喜欢坐的就是这辆大G,底盘太高了,上车像爬山,下车像跳楼,贼费劲。
云深抬起眼,看到云娆独自朝他走来。
温柚和黎梨站在单元门口,像两个模样俊俏的门童。
黎梨的手按在温柚后腰,使劲想把她往前推。温柚自岿然不动,两人暗暗较着劲,直到前方飘来冷冷淡淡的一声:
“呆站着干嘛?”
片刻后。
见她还没有反应,云深的视线直直落入她海蓝宝石似的眼底:“过来。”
几分钟后,纯黑的奔驰越野驶离小区大门,汇入熙熙攘攘的车流。
“你竟然一步就跨上来了。”云娆对温柚道,“看来你还挺适合坐这车的。”
女生们坐在后排,温柚靠左,玩笑着回应:“谁叫我腿长。”
车停在十字路口前等红绿灯,温柚看到外面安全岛上,有不少人举起手机,艳羡地对着他们的车拍照。
云娆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拍的?”
温柚:“因为帅啊。这辆还是暗夜升级版。”
云娆瞅她一眼:“你懂得还蛮多。”
温柚牵起唇角,没想好怎么答,就听驾驶座上传来一声轻笑:“挺有眼光。”
他声音很低,带着气音,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落在温柚耳里,像一群低头觅食的山雀,啄得她心痒。
送云娆到家后,车上只剩云深和温柚两人。
车停在云娆家门口,没有立刻点火离开。
气氛沉静得让人心焦,温柚坐在云深后面,借助后视镜看到了他漆黑的眼睛,目光迎着她,眼皮稍稍耷拉下来,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我是你司机?”男人嚣张地道,“坐前面来。”
“噢。”温柚才反应过来。刚才和云娆一起坐后面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剩她一个坐后面,确实有点不礼貌。
温柚利落地跳下车,打开副驾车门,腿一迈就爬了上来,很矫健的样子。
副驾的座椅感觉比后座更舒服,她靠着椅背,轻轻地呼吸,让身体放松下来。
等了一会儿,车还是没启动。
温柚不明所以,转眸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就见他也侧着脸看她,眼底匿在阴影中,看不清其中意味,视线顺着眼睫落下,唇角有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像在审视着什么,且看到了蛮好笑的事情。
温柚背贴着座椅,眨了一下眼。
想问他怎么了,嘴刚张开,整个人蓦地绷紧了,张口忘言。
云深垂着眼,右手压在扶手箱上,忽然倾身过来,携着侵略性十足的男性气息靠近,高挺的鼻梁几乎触到了温柚的额发。
温柚心脏倏然狂跳,嗅到了他最常用的那款岩茶香的味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馥郁,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
男人小半个身子压在温柚身上,散诞自若地伸长左手,扯下了副驾的安全带。
温柚微仰着脸,长睫轻颤,感觉自己呼出的温热气体都会轻拂过他脸庞。
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张脸,她强压下低头的冲动,视线扫过他冷峻又精致的下颌,往上一些,落到唇上,他唇角是锋利的菱形,唇珠不明显,颜色很淡,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与他本人不符的非常柔软的感觉……
天呐!
她在想什么!
温柚脸热得要冒火,立刻移开视线,死死盯着旁边的扶手箱。
安全带从她身前划过,“咔”的一声,与锁扣咬紧。
短短几秒,云深迅速从她身前抽离,坐回座位。
“本来想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男人一手搭上方向盘,修长的手指上下轻敲,不紧不慢道,“但好像,有点高估你了。”
温柚脸转向窗外,强作镇定道:“提醒我一声就是了。”
干嘛要凑过来。
搞得人心里惶惶撞撞的。
很奇怪,不像他会做的事。
云深一边启动车辆,一边淡然道:“给你一个教训。”
温柚不说话了,一直望着窗外,努力地平复心情。
太紧张的话,脸会发红,加上做医美残留的斑斑点点,实在很难看。
云娆家在申城西边,离东港区很远,要在外环高架上开将近一小时才能到。
车厢内彻底安静下来,温柚感到一丝尴尬,问云深可不可以放点歌听。
“你想听什么歌?”云深问。
“伍佰的吧。”
云深挑了挑眉。他也挺喜欢伍佰的。
“连你的蓝牙吧。”云深说道,“车载音箱里的歌不全。”
温柚点头。她有一个很喜欢的歌单,也想让他听听。
连上车载蓝牙,第一首歌是最近很火的《泪桥》。
歌声从音响中流淌出来。与爱情、寂寞有关的歌词,莫名让车厢内的空气更凝滞了。
恰在这时,温柚手机震了震,几条工作消息进来。
她像是找到了得以喘息的缝隙,立刻捧起手机,噼里啪啦地处理工作内容,心情很快就完全冷静下来。
和温柚对话的是卓然,他现在也进了《黎明之下》项目组,和温柚不在一个小组,但有很多工作需要对接。
或许是嫌打字费事,卓然给温柚发的是语音,温柚挨个转换成文字来读。
车厢内,互不打扰的氛围持续了十几分钟,这期间,温柚始终认真盯着手机,没抬过一次头。
她猜测云深一定不咸不淡地望着前方,毫不关心她在干什么。
直到前方车道变少,右侧一辆轿车突然加塞,云深轻踩了下刹车,温柚一下没握牢手机,手机滑脱出去,她伸手抢救的时候,不小心点开了一个绿色气泡,车载音箱旋即播放出年轻的男声——
“林地A的风场发射器影响角色移动的数据要改一下……”
说的是很正常的工作内容,温柚道了声“抱歉”,然后平静地弯下腰,捡起手机。
正当她打算继续处理工作时,驾驶座上的男人忽地冷笑了声:“养猫那个?”
温柚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很快,她想起几个月前,有天在厨房,云深好像无意中看到了卓然给她发的猫咪视频,听见了他的声音。
温柚更惊讶了:“这你都记得?”
云深散漫道:“记忆力好。”
温柚看着他,还是觉得很稀奇。
工作消息持续不断地跳出来,温柚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手机。
车在高架上已经行驶了半个小时,渐渐离开繁华的市区,周遭的风景愈发清冷暗淡。
温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只觉车厢内的气温也在慢慢降低。
她点开卓然发来的一个动图,忽然“噗”地笑出了声。
感觉到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到身上,温柚抬起眼,下意识解释:“同事发了一个粒子效果的失败案例,很好笑。”
意思是她依然在认真工作,而不是在和人聊天玩笑。
云深没搭理她。
车厢内气压特别的低,温柚不自觉放下手机,看了眼云深的侧脸。
好像挺正常的。
他天生脸色就臭,永远都是一副懒散又不耐烦的样子,温柚瞧不出什么所以然。
她正欲拿起手机继续工作,目光不经意朝前一瞭,忽然怔住。
这条路她记得,右转进入匝道,下了高架就到他们家附近了。
可是。
云深竟然保持直行,直接略过了右侧的匝道!
“啊……”男人似乎才发现这点,懒洋洋地拖长音,道,“抱歉,实在太困了,没看清路。”
温柚:……
他们在高架上,稍微走错一条路,都要绕非常远才能回去。
温柚自然不介意绕路与否,更不介意和他一起在车上浪费时间。所以她心态很平和,用关心的语气问道:“学长累了吗?”
“你说呢?”男人单手扣着方向盘,线条凌厉的脸转过来,黑眸映着前方闪烁的车尾灯,明明灭灭,分外撩人。
他不轻不重地睨着她,神情忽然带上几分责备,好似在教育她:“你知道坐副驾最重要的是什么事吗?”
温柚:“什么?”
云深一字一顿道:“维持驾驶员的清醒。”
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他之所以犯困走错路,主责在她。
温柚感觉肩上压了口锅,想到他开车确实辛苦,于是没有反驳,默默地点了两下头,表示受教了。
云深见她还是闷声不响的,忍不住烦躁地“啧”了声。
“说话。”他语气凉凉的,不再卖关子,直接支使她道,“我快困死了,你得不停地和我说话,让我清醒点。”
一边说,他一边行云流水地再次开错路,纯黑的越野车宛如猎豹一般,直凛凛地在外环高架上飞驰。
“好的好的。”温柚满口应下,“你……”
一下子让她说话,还要不停地说,她脑子里除了代码就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等我一下,我再回条消息。”温柚说罢,再度抱起手机,但并没有打开微信,而是打开了某书软件,在搜索框里飞快地输入——
【驾驶员开车的时候和他聊什么比较好?】
不对。
温柚抱着手机,稍稍侧过身,让手机完全背对云深,改了几个字——
【和喜欢的人聊什么比较好?】
随便一搜就跳出许多回答,温柚点开某个高赞图文,“和crush越聊越上头的50个问题”,一目十行看下来,她脸莫名红了。这些问题都很露骨,不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赶紧换下一个……
卫星定位的红点在地图上疾驰,他们离原定目的地越来越远。车头一路向北,离最先错过的匝道,已经有十公里了。
安静的空气中,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
温柚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用她再说话,还是别的意思。
其实她已经想好说什么了。她准备把今天在黎梨家做了什么项目说一遍,这样不仅能消磨时间,加深他对她的了解,还可以解释她的脸今天为什么这么丑。
这时候,车载音乐恰好播放着《被动》——
我可以学会对你很冷漠,
为何学不会将爱没收。
面对你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这些年始终没有对你说。
随着主歌落幕,就着副歌高潮响起,云深转过头,瞅着温柚,觉得她这副样子真的挺折磨人。
他很快收回视线,望着前方,混不吝地扯唇,对身旁的女孩道:“不想说话也行。”
“那咱们今晚,就不用回家了。”
第27章 围巾
猝不及防的一句威胁, 语气泛凉,但又不是很凶, 让人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话。
温柚的心脏毫无节奏地乱跳着,她轻轻攥住衣角,问他:“不回家去哪?”
“不知道。”男人没看她,专注地目视前方,唇角带起一个淡薄的弧度,“开到哪算哪。”
温柚望着他的侧脸, 被灯光照得影影绰绰,眼皮懒懒地掀着,眼窝比往日更深了些,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疲倦。
她抬起手, 微凉的手背贴到脸颊降温,然后清了清嗓, 自顾自地说起今天在黎梨家都做了什么。
她皮肤薄,麻药效果不明显,水光针扎到脸上很痛;刺激胶原蛋白的激光非常刺眼,照到眼皮附近就像太阳坠落一样;她每天要敲很多代码, 所以做不了延长甲,只能做最简单的美甲款式……
温柚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几分钟后, 她听到身旁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半哂不哂的:“这不是能说话吗?怎么, 怕我开到山沟沟里, 把你卖了?”
“不怕, 你随便开。”温柚坐姿端正,心平气和道, “我刚才只是没想好说什么而已,其实我有很多话可以说。”
云深扬了扬眉:“单口相声?”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嘲讽她只顾着自己说,不和他互动。
明明是他一直不冷不热的,抿着唇不说话,对她的话题好像也不感兴趣。
温柚垂下眼,心念一动,左手抬到半空中晃了晃,主动问他:“给你看我刚做的美甲,你觉得怎么样?”
她纤长的五指舒展,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圆润,上面涂着梅子色甲油胶,点缀薄薄的银箔,衬托得手指葱白如玉,轻轻摇晃的时候,好像有星星在指甲上闪烁。
温柚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问云深这种问题,简直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等他开口,她抢先一步说道:“如果是‘好像中毒了’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谢谢。”
话音方落,就听身侧传来似笑非笑的一声“啧”。
云深单手扶着方向盘,微微侧眸,声音懒散地道:“你预判错了,我想说的是——”
“这个颜色还挺衬你的。”
封闭的空间再一次寂静下来,温柚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双手莫名有些无措,揣进兜里又拿出来,顶着张闷红的脸,学他的语气,佯装淡定地回答道:“没想到,你眼光还不错。”
她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指甲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云深竟然会这么直白地夸她。
是不想让她预判正确才故意这么说的吗?
道路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匝道入口,这一回,云深没有错过,转动方向盘驶入匝道,离开了外环高架。
一下高架就到北江滨路上,温柚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稀奇地张望外面。
还不到深夜,沿路的商铺灯光明亮,霓虹连绵成片,云深开车穿过这条路,在红绿灯前左转,驶入江畔一个宽阔少人的平台。
温柚回过头,只见繁华的街景一下子被甩开老远,四周变得僻静,从车上可以直接望见空旷的江面,江水奔腾不息,她的心跳也变得浮浮沉沉,不知道云深开到这里干什么。
黑色越野车渐渐减速,停在临江不到百米的地方。
发动机熄火,驾驶座上的男人几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身子向后,懒懒地陷在座椅里,椅背高度下降,他整个人慢慢躺下去。
“真的很困,撑不住了。”云深声音透着沙哑,“睡一会。”
温柚:?
就见他舒服地仰躺着,右手搁在扶手箱上,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睛。
车厢内亮着一盏顶灯,灯光照耀下,男人密而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像浓淡相宜的水墨,流露出少见的柔和。
温柚攥着安全带,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真的睡觉?
这么疯狂的吗。
温柚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到他。
没过几分钟,躺靠在座椅上的男人倏忽睁开眼,漆黑的视线投过来,一下撞入她眼底:“想说什么就说。”
“你没睡着啊。”温柚松了一口气,声音轻轻的,“我没有想说什么。”
云深瞅着她,抬手捏了捏后颈,语气松散地道:“我也没开玩笑。真的得睡会儿。”
他昨晚通宵工作,今早回家之后,刚躺下不久,又头疼地睡不着,于是爬起来继续工作、开会,感觉还挺精神的,所以晚上又跑来接这俩姑娘回家。
如果路上不突然发疯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行动很是反常。
随着车越开越远,疲劳感也渐渐漫了上来,他干脆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会儿,感觉比躺家里来得爽。
副驾上的姑娘乖乖坐着,灯光照得她肤色柔暖,墨蓝色的眼睛潋滟含光,关心地看着他,道:“我把音乐关了,你好好休息。”
云深扯了扯唇角,将她温柔的模样收入眼底,反省自己刚才实在有点欺负人,于是低声对她说:“我叫人来接你回去。”
“没关系,不用。”温柚坐直了些,右手搭到窗框上,望着窗外,佯装随意道,“我就待在这儿,看风景。”
她侧对着云深,有点不敢转回去看他的脸。
不知道他闭眼睡觉了没有,温柚兀自说道:“外面好像是公园,我下车去看看。”
听见后方传来男人低低的一声“嗯”,温柚立刻打开门,拢着棉衣跳下了车。
江边的冷风迎面吹来,很快吹散了温柚双颊的热度。
她小步往前走,找到一条窄窄的阶梯,通往江边的步行栈道。
温柚没有下去。
她今天穿的不少,毛衣保暖,棉衣厚实,但这两件偏偏都没有高领,她整条脖子暴露在冷风中,凉飕飕的,寒气直往领子里钻。因此她不想走远,下车转了一会,拍了几张江畔夜景照就回去了。
“嘶——”温柚一边搓脖子,一边打开车门,爬上副驾。
大G的车门只能重重地摔上才能关严,温柚关门时,不得不发出“砰”的一声,云深睫毛轻震了震,睁开眼看她。
温柚缩了缩脖子,白净细腻的颈部肌肤冻得微微发红,她将棉衣拉上去盖住脖子,小声对云深道:“抱歉,把你吵醒了吧。”
云深稍微坐起来些,目光沉沉地打量她:“没事,刚才没睡着。”
他随手按了下控制屏,车内暖气风力加大,温柚的脖子很快就不冷了。
云深没有继续睡觉,而是捞起手机,打字回复消息。过了会儿,他似乎嫌打字费劲,干脆发语音过去:“知道了,妈。”
温柚忍不住问他:“姜阿姨又催你相亲了?”
云深:“没有,说别的事。”
温柚点点头,回想这几个月,姜阿姨那边好像确实消停了不少。不知道云深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妈歇火,又或者是……他洗心革面,有了正在接触的对象,姜阿姨放心多了,就不再烦他。
脑子里交织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温柚心情有点烦闷,为了让自己别再乱想,她干脆直接问身旁那人:“哥,那你最近相亲得怎么样了?”
云深睨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个话题。
“就那样。”他不咸不淡地答,一副懒得说这事儿的样子。
照温柚的理解,就那样,应该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进展的意思。
她坐姿变得舒坦了些,马尾撇到肩上,低头用手指轻轻地梳,忽然听身旁的男人漫不经心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温柚一愣,两人视线对上,男人眸色深黑,耷拉着眼皮问:“找到心仪的弟弟了吗?”
……
几个月前,台风来临那天,温柚和云深拌嘴时曾说过,她中意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温柚越发觉得,这位哥的记忆力总是在不该记的地方超常发挥。
“没有。”温柚语气淡淡,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
云深瞅着她,右手搭在扶手箱上,白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偏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又问她:“年纪小多少比较合你的意?”
温柚随口答:“小一点点吧,不要小太多,不然有代沟。”
男人轻“嗤”了声,眉眼在暖暗的灯光下深邃迷离,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喉间溢出,状似随意道:“既然这样,大一点点,应该也无所谓吧?”
温柚心尖跳了跳,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热意却已经顺着后颈漫上耳尖。她用微凉的手指轻掐掌心,让自己平静下来,反问他:“学长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视线再度在空气中不期而遇,男人眼型锋利,一眨不眨,眸底像漆沉的夜空,完全看不清其中藏匿着什么,却无端引人深陷其中。
温柚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见他不作回答,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温柚很快败下阵来,觉得自己不该心存希冀,没什么力气地对他说:“算了,我暂时不需要,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男人冷笑了声,依然逼视着她,带着压迫感:“我要是偏要管你呢?”
温柚:“为什么?”
云深唇角弧度不带温度地加深:“为什么?因为你不老实。”
温柚睁大了眼:“我哪里不老实了?”
云深原本没靠着椅背,这会儿又懒洋洋地倒下去,视线比温柚稍低了些,却还是带着居高临下的狂妄意味,一字一顿,慢腾腾地对她道:“你这个年纪的女生,和身边的男生,要保持点距离,知道不?”
……
她这个年纪?她都二十七了,又不是未成年小女孩。
更重要的是——
“我怎么没有保持距离了?”温柚简直比窦娥还冤,盯着云深看了会儿,她忽然想笑,反问他,“而且,就算你是我亲哥,也管得太宽了吧?”
云深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拉平道:“咋呼什么,这么不乐意我管你?”
温柚:“因为你说话很奇怪。”
云深撩起眼皮看她:“哪儿奇怪了?”
“就……”温柚声音渐渐低下来,“什么都很奇怪。”
男人扯唇轻笑了声,带着点自嘲道:“是挺奇怪的。你就当我不爽透了,发神经。”
温柚一怔,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就听他疲乏地吐了口气,撂下一句“真捱不住了”,他径自闭上眼睛,脸朝另一边偏了偏,呼吸声变得很轻。
睡着了吗?
温柚仿佛被罚坐在原地,好一阵都没有动弹。
脑子乱纷纷的,止不住地想,他为什么不爽透了?
是因为她不老实,没有和异性保持好距离吗?
虽然这些话都是诬告,她很肯定自己老实得要死,但他在意的真的是这个吗?她根本不敢相信。
温柚目光垂下,落在云深搁在扶手箱上的右手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指骨松松散散地弯着,每一节指节都修长,青筋颜色浅淡,盘踞在冷白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形状,让人觉得力量感十足,又透着莫名的性感。
温柚有点收不回视线了。
她也躺在椅背上,听着身旁男人困倦又匀长的呼吸,而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分外清醒,这几乎算得上折磨。
十几分钟过去。
温柚看了会儿手机,又放下手机,故作随意地轻轻唤了身旁的男人一声:“学长?”
没有回应。
她心里像有成千上万只麻雀在啄,终于忍不住,缓而又缓地抬起左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一瞬间的触碰,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温柚眨眨眼,手还未完全撤离,有两根指头忽然就被攥住了。
她呼吸骤停,就见男人修长劲瘦的手指抓住了她的小指和无名指,向下一扣,轻而易举地拢在了掌中。
他的手很烫,皮肤干燥,指腹有点粗糙,比她的手硬得多。
温柚没有抽回手,就这么任由他抓着,两只手上下叠放在扶手箱上。
她知道他处于沉睡中,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时间缓慢地流逝,每过去一秒,温柚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深藏在心里的感情,好像再也不能乖乖受她压制了。
不知过去多久。
温柚一动不动地坐着,整个人热得像熟虾,直到看到云深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她一激灵,做错事一般立刻缩回了手。
但他并没有醒。
又过了半个小时。
温柚借助工作,将体温降到了正常范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喂”,她耳朵顿时一热,反应极大地扭头,微笑道:“你醒啦?”
云深将座椅靠背调直,眼神染着迷蒙,抬手揉揉后颈,道:“等很久了?怎么不歇会儿。”
“我不困。”温柚关心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一般。”他嗓音极低沉,像含着砂砾,笑容有些戏谑,“总不能让你在这儿陪我睡一夜。”
这话儿太露骨了,温柚接不来。
她心下惶惶撞撞,只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是对的,他已经不把她单纯当妹妹看了。
云深挺直腰,松了松肩胛骨,又将敞开的冲锋衣拉链拉上,一路拉到了顶,堪堪遮住冷厉的下颚。
“你要出去?”温柚问。
“嗯。”云深淡淡道,“那边有家咖啡厅,我去买杯咖啡。你想喝什么?”
温柚:“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他视线扫过她光洁的脖颈,“你在车上待着。”
“哦。”温柚点了点头,“我喝热牛奶吧,加一包糖。”
咖啡厅就在两百米开外,温柚看着云深下车,双手抄兜,英挺的背影在江风中宛如冷杉,腿长得逆天,桀骜又淡漠地阔步离去。
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温柚守着时间,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他人影,她独自待着无聊极了,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开车门,迎着寒风去找他。
好冷啊。
温柚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到不远处灯光明亮的咖啡厅外。
咖啡厅四面都是玻璃,像个水晶罩子。里面人不少,坐着站着的都有,温柚绕到正面,一眼就看到收银台前站着的男人。
宽肩窄腰,轮廓深邃又锋利,配上一张英俊到夺目的脸庞,想不被他吸引视线都难。
走到正门附近,温柚突然停住脚步。
是再经常不过的桥段,云深又被姑娘搭讪了。
他看起来已经买完单,左手臂弯挂着两个纸袋,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在过道处被人堵住。
搭讪的姑娘穿短款羽绒服,扎丸子头,身材看起来很好。她抓着手机,脸庞绯红,身旁还跟着个姐妹,两人一起堵在云深前面,仰着脸崇拜地望着他,问可不可以交朋友,加一下联系方式。
温柚站在冷风呼啸的门外,心情有些难以名状。
想背过身去,什么也不看,又想知道云深是什么反应,总不会真的加人家微信吧?她觉得可能性很低,但心里还是有点烦躁,轻轻抿着唇,隔着透亮的玻璃,装作不经意地瞅着里面。
云深被堵在狭窄的过道中。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一半,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他很难装作完全没看见。
眉心轻皱了下,云深不太耐烦地瞭向前方,目光忽然顿了顿。
搭讪的女人做完自我介绍,正在等他的答复。
云深眉目舒展开,唇角散漫地扬了扬,女人看着他,脸莫名更红了。下一瞬,就见这个难得一见的英俊男人冲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女人和同伴顺势望过去,笑意顿时僵住。
玻璃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穿灰粉色棉衣,天鹅颈白皙纤细,长发随意地束成低马尾,松松垂在脑后,一张鹅蛋脸莹白娇柔,长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戴了美瞳,显得异常深邃夺目。
女人和她的姐妹立刻反应过来,眼中充满了失落,边道歉边让开了路。
云深见状,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被很多人追过,其中大部分都会知难而退,却也有小部分死缠烂打的,让人有些头疼,不知该怎么料理。
今天新学的这一招,似乎还挺管用的。
玻璃门外,温柚自然也看到这一幕。
原以为云深会直接转身绕路走,没想到他竟然拿她当挡箭牌,让人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做了太多有违他从前作风的事情。
温柚站在寒风凛冽的室外,望着他信步走来,拉开玻璃门,停在她面前。
“怎么出来了?”男人语气不善,“喜欢吹冷风?”
温柚微微耸着肩:“车里闷,出来逛逛。”
咖啡厅透亮的光线照射出来,男人背光站着,眸光很深。他漫不经心地打开臂弯挂着的一个纸袋,拎出一条黑红菱形相间的厚实围巾。
“咖啡厅纪念品。”云深余光瞥了瞥店内靠墙的一排货架,不咸不淡道,“来都来了,随便买一条。”
温柚仰视着他,睁大眼,就见男人抓着围巾边角,闲散地抬手将围巾往她裸|露的脖子上一挂,随便绕了两圈,轻轻拉紧,动作算不上温柔。
两人之间仅一步之遥,温柚心跳怦然如雷,长睫在风中战栗,她茫然地张了张唇,声音发涩地问他:“哥,你前不久刚和我说,要和男生保持距离。”
云深闻言,冷冷淡淡地挑了下眉。
他双手仍抓着围巾两头,忽然用了点力,把温柚整个人往前带了半步,衣料传出窸窣摩擦声,男人英气而锋利的下颌几乎蹭到她额角。
“不是把我当亲哥吗?”云深垂着眼,深黑的目光攫住她近在咫尺的眼睛,扯唇轻笑道,“既然是哥哥,还保持什么距离?”
第28章 撞见
说完, 云深松开围巾,右手抬起来落到温柚头上, 重重地揉了揉。
他下手很不客气,温柚的头发被他弄得凌乱蓬松,围巾一束,像个炸开的蘑菇。
她顾不及管理发型,脑子里都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下意识想要反驳什么, 可又张口忘言,眼睁睁看着云深揉她头揉爽了,噙着嚣张的笑,转身离去。
温柚拢了拢温暖厚实的围巾, 快步跟上去。
总觉得他那句话不单单是字面意思,更像一种反讽、威胁——
如果她一直把他当亲哥看, 他就能做更多没下限的事儿似的。
温柚也不知道云深和云娆私底下是怎么相处的,感觉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样。
她将围巾裹紧了些,脑子里浮荡着千头万绪,心情好像乘着风在天上飘。她一边跟在云深身后, 借他高大的身姿挡风,一边回味刚才发生的种种, 思绪很乱, 直觉却清晰——
他给她系围巾的动作、说的话, 不论怎么看, 都是有些暧昧的。
回家路上很安稳, 大约十点半到家, 云深打着哈欠,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 温柚则精神得很,看现在时间还不晚,她换了身家居服,坐在房间里给黎梨打了通视频电话。
黎梨接得很快,看到视频里温柚脸红扑扑的,就知道她要找她聊什么了。
温柚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她,还给她展示了云深买的那条围巾。
黎梨凑在手机屏幕前,恨不得扒着网线爬过来:“真的假的?他给你买了围巾?他竟然知道买围巾?还亲手给你围上了?”
温柚点头:“说实话,我也吓到了,现在都没缓过来。”
黎梨哼笑了声:“瞧你那点出息,这么丑的围巾都能把你迷晕。”
“咖啡厅卖的纪念品,自然不能和大牌比啦。”温柚捧起围巾,端详了会儿,“我觉得挺好看的。”
黎梨:“你觉得好看就行。不过,咱哥这硬邦邦的钢筋脑袋竟然也有开光的那一天,太稀奇了,我真想开瓶香槟为你俩庆祝一下。”
“什么呀……”
“别装糊涂,他肯定对你有点意思。”黎梨托着腮,唇角冒出梨涡,暧昧地瞅着温柚,“你就老实等着他来追你吧。”
温柚心尖一颤,黎梨的话在她脑子里执着地回荡。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于她而言,就像一场缠绵多年的幻梦,一直都可望而不可即,忽然有一天,有人跑来告诉她,你的梦可能要成真了。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温柚下意识告诫自己,可能是她误会了,不要自作多情,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
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真的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怎么不说话?”黎梨伸手在镜头前晃晃,“高兴得魂都飞了?”
温柚回过神来,粉面桃腮,眼尾微微弯着:“哪有,我很淡定的。不管谁追我,我都会非常淡定。”
“你最好是。”黎梨忽然想起一事,“云深哥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温柚脱口而出:“是的呢,还有二十一天。”
“你记得可真清楚。”黎梨斜她一眼,表情渐渐变得迷茫,“我买什么礼物送他呢?认识几百年了,常用的电子产品都送了两轮了,别的他估计也不喜欢……”
忽然间,黎梨灵光一闪:“我送一台哈苏给他吧,再配几个厉害的镜头。他上次给你拍照拍得挺好看的,以后让他多拍点。”
温柚忍不住泼冷水:“你想多了,他到手后大概率会闲置吃灰,或者拿到公司充公用。”
黎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你准备送他什么?”
温柚温吞地笑了下:“我今年不送电子产品了,打算送他一个首饰。”
黎梨脑子里根本想象不出云深戴首饰的样子:“……感觉他可能不会喜欢。”
“不喜欢也没办法。”温柚破罐子破摔道,“我已经买好了,花了不少钱呢。”
姐妹俩渐渐聊起别的事。温柚最近在追一个土味短剧,刚好是黎梨经营的MCN公司拍的,一边拍一边更新。温柚有点好奇接下来的剧情走向,黎梨见她喜欢,便邀请她有空的时候来现场围观他们拍摄。
转眼又过了一周,迈入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温柚周六加了一天班,周日得空,应黎梨的邀请去看那个土味剧组拍外景。
外景拍摄地在市中心的金洲湖畔,云娆也来了,戴着她老公代言的墨镜,只露出窄窄的下半张脸,又美又飒。
闺蜜三人站在一块,各有各的腔调,比正在拍摄的那群网红还要吸睛。
下午三点多的光景,艳阳高照,湖面波光闪闪,温柚的眼睛被明晃晃的光线照得微微眯起,手搭凉棚,观看不远处的网红演戏。
这一集的剧情是竹马前夫大战天降富豪。
前夫疯了似的拉着女主角来到湖边,质问她为什么和富豪鬼混:“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不就是比我有钱比我长得帅吗?你怎么能为了他,三天都不回我的消息?”
女主角冷笑道:“我不回消息,是因为我生性就不爱回。”
“笑死。”黎梨联想到一个人,“这个女人有咱哥的几分精髓,我昨天清理微信的时候发现,我上个月给他发的消息,他到现在还没回。”
云娆“噗”地笑了声,温柚则下意识拿起手机,手指划拉屏幕,找到某个聊天框。
现在是月初,上个月不过是几天前。
温柚叹了口气道:“我上个月给他发的消息,他也没回。”
那天物业管家说要安排高空作业人员清洗住宅外墙,温柚便发消息通知了云深一声。
黎梨闻言,拿走温柚的手机,往上翻了翻她和云深的聊天记录。
指尖随便一划拉,记录直接飞回去年了。
黎梨惊到了,拉着温柚离云娆远些,低声说:“他从来不找你聊天的吗?”
温柚点了点头:“嗯,他好像不爱和人网聊。不过,我们现实中还是经常说话的。”
黎梨:“那也不至于一分开,就一个字也不联络吧?”
温柚垂下眼,从黎梨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闷闷地道:“我也没什么要和他聊的。”
话是这么说,经黎梨提过,温柚心里仿佛忽然空了一块,又好像种下了一颗种子,有点蠢蠢欲动。
身后的马路上,恰好驶来一辆洒水车,细密的水花在空中划过抛物线,喷洒到道路两旁的绿化带中。
水雾所过之处,一道道浅浅的彩虹在明媚的阳光下浮现。
温柚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彩虹的照片。
她挑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一张,色调调得更鲜艳些,发给云深。
发完她便收起手机,不期待他会很快回复。
正在拍摄的剧情越来越癫狂了,竹马前夫和天降富豪正面相遇,为了争夺女主扭打在了一起,女主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还抽空接了个工作电话。
温柚看得津津有味,忽然间,身旁的云娆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怎么了?”温柚问她。
“啊。”云娆松开她手臂,推了推脸上的墨镜,佯装镇定道,“没事没事。”
温柚有点奇怪,就见云娆一手捏着墨镜腿,身体微微偏向右侧,好像在看两点钟方向的什么人。
日光太盛,温柚眯着眼看了许久,终于在晃眼的光线中,辨认出一道立于湖畔的熟悉身影。
黎梨也看到了,她不由自主地挽住温柚左手,轻声骂道:“我靠。”
那个人是云深。
日光照耀下,他穿一身墨灰色长款大衣,背影高挑挺拔,左手握着杯咖啡,散漫地站在湖边,惹得过路的行人纷纷侧目。
他不是独自一人,身旁还有个衣着精致、容貌气质俱佳的年轻女人。
女人留着微卷的齐肩短发,正仰着脸和云深说话,面庞在阳光下微微泛红,神情看起来有点急切。
温柚认得她,就是几个月前云深答应姜阿姨去相亲的那个女人,他的大学同学贺宜嘉。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是在相亲,还是在……约会?
黎梨实在忍不住,绕到云娆那边问她:“你哥怎么回事啊,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云娆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女朋友,应该只是在相亲吧。”
黎梨:“他以前不是从来不和相亲对象见面吗?”
温柚伸长手,隔着云娆拉了拉黎梨,让她别那么激动:“相亲哪有不见面的?很正常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云深哥之前每次答应相亲,最后都会以各种理由推掉。”黎梨盯着远处的男女,愤愤不平道,“而且他俩看起来还挺熟的,那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还往云深哥身上凑。”
温柚的心情被黎梨一句句话搅得翻云覆雨,只见云深身旁的女人确实在朝他靠近,云深望着湖面,并没有看她,不知他们聊到什么,云深忽然直接转身走了,贺宜嘉见状,连忙赔着笑脸跟上去。
“这是干嘛?吵架了?”黎梨翻着白眼道,“咱哥的桃花可真旺,比我这部剧的女主角还惹人爱。”
另一边,拍摄场地中,前夫和富豪仍在撕打,女主角终于看不下去,走到他们中间,一脚踹开一个,冷冰冰地道:“除了争风吃醋没别的事儿干了?我是自由身,今天陪你,明天陪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
云深和贺宜嘉渐渐走远,背影消失在幢幢人潮中。
温柚收回目光,强压下心底异常的情绪,微信发消息给黎梨:【云娆还在,你别表现得那么奇怪】
黎梨回得贼快:【我还不是为了你】
温柚:【他们可能只是被家长催烦了,出来随便见一面而已】
黎梨:【最好是。但那个女的肯定对云深哥有意思,他真的看不出来吗?】
温柚也不知道了。
就刚才的情况来看,贺宜嘉的好感表现得很明显,云深就算再迟钝,也不该毫无感觉,还和她出来见面。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温柚忍不住在心里为云深找借口。
她揉了揉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太阳穴,放空思绪,决定不再多想。
就在这时,手机有新消息进来,温柚看了眼,是季予川发的,说他的酒吧今晚开业,问她有没有空来捧场。
温柚之前答应过会去庆祝他开业,后来渐渐忘了这事儿。
季予川开的是清吧,据说装修设计得非常古典,还有慢摇乐队驻唱,很适合女孩子玩。
温柚想了想,把这事儿告诉黎梨和云娆,希望她俩能陪她一起去。
黎梨晚上闲着,自然没问题,云娆今晚本来要和本 资源 由滋源君羊 已无二 儿七五儿吧椅 收集靳泽一起吃饭,但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把老公晾在家里,和闺蜜一起耍。
晚上七点多,华灯初上,沿路的商业街漫着一层缱绻的光雾,低音音响沉沉的乐声直击人心。
温柚等人走进一家外观低调的酒吧,报上名字,被安排在正对舞台的VIP卡座落座
酒吧里的光线低暗地摇晃着,温柚拿起手机,看到几个小时前发的彩虹照片收到了回复。
云深:【[强]】
一个孤零零的大拇指表情,温柚懒得多看一眼,直接息屏,抓起身前的鸡尾酒,和姐妹们碰杯。
云深这会儿刚到家,洗了个澡之后,他坐在主卧落地窗旁的雪茄椅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高中舍友群里跳出游戏组队邀请。
云深瞅了眼,没点进去。他还不确定等会儿要不要工作。
几秒后,鲜少玩游戏的靳泽跳出来回复:【1】
池俊:【我去,影帝今天这么有空啊?】
靳泽:【老婆和闺蜜去酒吧嗨,把我丢在家里,独守空房】
池俊:【好他妈惨】
云深睨着屏幕,指尖轻点几下,也发送一条:【1】
池俊又在别的地方拉了两人,五人组队征战艾欧尼亚大陆。
打了三把,夜渐渐深,男生们玩得正上头,靳泽忽然在麦里说:“老婆回来了,先下了昂。”
“滚吧。”池俊笑骂了句,对其他人道,“等会儿,我再拉个人。”
“我也不打了。”云深懒洋洋地道,“我累了。”
池俊不信:“你这手感,不血虐对面十把你睡得着?”
他话还没说完,云深直接退出了组队房间。
家里开了暖气,加上游戏打得血液兴奋,云深感觉身子燥热得慌。他离开主卧,只穿薄薄的套头卫衣,走到景观阳台上,倚着围栏吹冷风。
云娆家在申城西郊,位置也比较偏,照理说,她到家了,温柚差不多也该到了。
云深低着头看手机,在朋友圈里走马观花。
他看到黎梨在一个小时前发了九宫格图片,其中有她们闺蜜三人在酒吧的合照,也有酒吧环境的照片。
云深缓缓扫过几张合照,本来懒得看环境照,目光却忽然一顿,停在其中一张暗淡的舞台照片上。
照片左侧有台三角钢琴,一个身穿休闲西装的男人正在演奏,他五官俊朗,唇角噙着抹放浪的笑意,十指在钢琴上翻飞,正是温柚那不要钱的表哥季予川。
云深直接将手机息屏,丢在阳台的大理石台面上。
夜风清寒,小区里极为宁静,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缓缓地停在他这栋单元楼下边。
云深稍稍侧过身,目光从高处投下,落在那渺小的轿车上。
“等一下。”
温柚下车后,正准备走进单元门,忽然被季予川叫住。
男人打开后备箱,拎了一瓶包装华丽的酒出来给她。
温柚想到今天去给他捧场的朋友都收到了他送的酒,黎梨和云娆也收下了,她便没有推辞,接过沉甸甸的纸盒,和季予川挥手告别。
季予川倚在车旁,潇洒地扬了扬眉:“这酒有点冲,不会喝我可以教你。”
温柚没理他,直接走进单元门,搭电梯上楼。
她昨天算过,不出意外的话,云深今晚应该在家。
温柚推开家门,入目是一片漆黑,连盏落地灯都没开。阳台门窗大敞着,冷风呼呼地往里吹,让人分不清家里到底开了暖气没有。
温柚狐疑地打开客厅吊灯,先去把阳台落地窗关上,再抱着酒走进厨房。
家里没有专门的酒柜,她在厨房转了一圈,选了角落的一个顶柜,打开门,准备把酒放进去。
顶柜有点高,温柚踮着脚,双手举起酒盒,身后忽然传来散漫的脚步声,以及一道冷冷淡淡,没有丝毫人情味的低沉嗓音:
“什么乱七八糟的酒,也敢往家里带。”
第29章 占卜
温柚抱着酒转过身, 望见云深吊儿郎当地站在厨房门口,上身穿白色套头卫衣, 下身是黑色棉质长裤,很居家的打扮,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温柚捧起酒盒,端详其上的英文:“这是艾雷岛产的威士忌,感觉应该挺好的吧。”
云深对酒有些了解。艾雷岛产的威士忌是全世界最正宗的威士忌,他大概认出了这款酒的牌子, 是奢侈货,价格不菲。
见温柚又要尝试把酒塞进柜子,云深忽然抬步朝她走去,伸手拎走了那瓶酒。
“你又不喝酒。”云深一边说, 一边暴力地拆开酒盒,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取出深棕色的酒瓶, 漫不经心道,“给我喝了吧。”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郁金香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像模像样地转了转杯子, 一饮而尽。
酒味醇烈,带有艾雷岛威士忌特有的烟熏泥煤味儿, 穿喉而过, 引起刺激的灼烧感。
温柚盯着他, 就见那双好看的眉毛慢慢皱起, 眼神流露出嫌弃, 像在看垃圾, 冷冷地道:“难喝。”
“不会吧。”温柚将被他撕碎的纸盒捡起来,转身又拿了个杯子出来, “季……我表哥的品味应该还行啊。我也尝尝看。”
她抓起酒瓶,还没来得及倾倒,身旁的男人便将她的杯子拿走,面无表情地解释了这一举动:“你酒量太差,我怕你等会儿发酒疯。”
温柚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学长,我今天惹你了吗?”
“没有。”云深倚在流理台边,神情淡薄,随口问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和你表哥感情挺好?”
“还可以。”温柚想了想,接着道,“我和他是一个初中的,以前偶尔会一起玩。”
主要是季予川来找她,她被迫和他结伴。
云深怔了下,眼神流露诧异:“你也是延安中学的?”
……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灌进她耳朵,又在她心头重重地砸下,溅起一地飞沙。
温柚从前,绝对和云深说过不止一次,她和他读同一个初中,以前经常在学校里见到他,还去给他的篮球比赛加油过。
没想到,他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记得高中以前的她也就罢了,成为朋友之后她说过的话,他竟也完全没放在心上。
温柚早知他就是这样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有点受伤。
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扯起一个微笑,对云深说道:“我初一的时候,还看过你和他的篮球比赛。”
云深睨着她:“是吗?给你表哥加油?”
温柚:“当然。”
说完这两个字,她感觉筋疲力竭,准备离开,不想再被那双漆黑又冷淡的眼睛注视着了。
云深的表情变得更冷漠,漫不经心地提到:“你对他还真不错。据我所知,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温柚微微皱眉,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她抬眼直视他,唇瓣翕张,低声道:“我那时候有喜欢的人。”
云深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个回答,他目光晃动了下,须臾,冷笑一声道:“说说看,我或许认识。”
温柚摇头:“算了,他……不出名,只是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云深手捻着酒杯,极缓慢地打圈,道:“看你这样,好像还很留恋?”
温柚的声音像漂浮在空中的杨絮一样轻:“毕竟是初恋,当然难忘。”
这么多年了,没有一天真正忘记过。
“你那时候才几岁?懂什么?”男人放下酒杯,语气不善道,“赶紧忘了吧,要是有可能,早都在一起了。”
温柚心像被扎了一下,她从下午在湖边开始心情就不太好,闷声不响到现在,终于被他惹炸了:“你又懂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留情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云深沉默了一会儿,未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肆意妄为了二十几年,这似乎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多不中听。
“我只是,给你个建议。”他不再倚着流理台,稍稍站直,嗓音缓慢,带着点自嘲道,“我谁也不是。”
云深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温柚一个人在厨房站了会儿,转身倒了杯威士忌喝。
好呛。
像被丢进烟囱里,眼耳口鼻都灌进了浓重的烟气。她俯身咳了几口,喉咙又熏又辣,脑子过电似的,窜上来一股酥麻。
还挺爽的。
酒还剩下很多,温柚把木塞重新塞紧,又用食品胶带把瓶口封好,存放进顶柜中,留着以后再喝。
回到卧室,她一秒也不再想今天发生的种种,洗漱之后直接躺到床上,梦会周公。
次日早晨,申城机场。
云深在空姐的引导下走进头等舱,于向阳已经到了,坐在他旁边位置。
舱口方向仿佛有寒潮袭来,于向阳瑟缩了下,眼神从杂志上抬起,吓了一跳:“谁惹你了?”
“没事。”云深落座,脸色沉黑,衬衫领口松开,整个人透着极度的烦躁。
秘书杨哲和他一路来机场,直到和于总汇合,杨哲才敢开口和云深说话,汇报国外一个合作项目的进展。
说到出国的行程,云深突然抬了抬手,对杨哲道:“于总替我去就行。”
于向阳:“你这个月有事?”
云深靠着座椅,边揉眉心边道:“我对欧洲水土不服。”
“……”于向阳看了眼云深的行程表,“欧洲我可以去,但北城的事儿一大堆,你不能都甩给老周吧?申城这边的项目还不急,感觉不需要你亲力亲为。”
于向阳是云深的同系学长,从云深创业初期就陪着他,也是公司里唯一敢指教云深几句的人。
云深:“嗯,这不就回北城了。”
飞机升入云端,平稳地巡航。云深戴上眼罩,整个人陷在座椅里,尝试入睡。
于向阳和杨哲见他疲惫,便不再说话,动作也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声音。
云深眼前一片漆黑,耳畔清静,睡意却像消失的潮水,迟迟不至。
许久,他放空的大脑中忽然跳出声音——
“你以为你是谁?”
“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
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他他妈啥也不是。
杨哲正在查看邮件,忽觉身旁漫过来一阵寒意,他抖索了一下,侧过头,就见老板坐姿未动分毫,一双长腿斜支着地,看起来散漫悠闲,应该已经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微哑的气音蓦地响起,杨哲整个人一激灵,难以置信地和于总对视了下。
他们都听到了。
“我操。”
就两个字,又狠又低,从云深嘴里骂出来,像一种发泄。
转瞬间,整个头等舱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迈入寒冬,满城的梧桐干枯萧索,即便是晴天,天色也透着股寂寥的苍茫。
温柚最近总爱往黎梨家跑,一有闲就出门找黎梨,不爱在自己家里待着。
这一日,她和云娆都在黎梨家,三个人仰躺在黎梨那张巨大无比的床上,床前的幕布播放着文艺电影,午后气氛昏沉,温柚枕着云娆的胳膊,假装不在意地听云娆讲她哥的事儿。
那日在湖畔撞见云深和贺宜嘉之后,云娆特意去母亲那儿打听,结果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效信息:“我妈知道的就是我哥和贺宜嘉正在接触。对我妈而言,这已经是破天荒头一遭了,所以她最近催我哥没那么紧。”
“在接触是什么意思?”黎梨翘起脚,在空中乱踢两下,“他们这段时间经常见面吗?”
云娆:“这我妈就不知道了。我哥不可能和她说这个。”
影片光影变幻,室内忽明忽暗的,像穿行在林荫大道。云娆翻了个身,凑到温柚脸旁边,笑道:“柚子,要不你去问问吧?”
温柚怔然:“我问什么?”
云娆:“你和我哥一起住嘛,我看他这两个月经常回那套房子住。你就找机会问一下他和贺宜嘉究竟是怎么回事,满足我们的好奇心。”
温柚自然不愿意找云深打听这种事,推辞道:“他这个月又不来这儿住了,我只在月初见了他一次。”
“噢,他最近在北城来着。”云娆说道,“不过他明天就回来了。”
温柚闻言,心脏轻轻收缩了下。自从那天晚上,她和云深不欢而散后,云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温柚猜到他在北城,所以也没多想什么,并不觉得云深会被她的一两句重话影响心情。
毕竟那晚过后,第二天早晨,云深走之前,还给她做了早饭。
“云深哥这次在申城待多久,你知道吗?”温柚问道,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他生日好像快到了。”
云娆:“他生日肯定会在这里过啦,到时候我爸妈也会过来。”
话题很快又绕回云深和贺宜嘉,云娆感觉问是问不出来了,她突发奇想,让温柚试试玄学手段能不能算出来。
“行吧,我有空试试。”温柚应下了,但她觉得很可能算不出来,因为这事儿不像云深今天会不会回来那么简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问题,从而占卜出接近事实的结果。
傍晚离开黎梨家,温柚去花店买了新的鲜花,烟灰色虞美人配洋桔梗和剑麻叶,插了一瓶清绝又潇洒的花,摆在客厅正中央。
又一周过去,12月18日,上周买的鲜花已然凋零。
云深回申城之后,还没有来东港区住过。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不知为何,温柚隐隐有不安稳的感觉,好像他的生日会发生什么波折。
申城最近降温得厉害,变异的流感毒株在人群中蔓延,温柚公司好多同事都中招了,朱意雯也因此请假了几天,微信上和温柚哭诉发烧难受,气都喘不上来。
晚上回到家,温柚接到云娆打来的电话,说云深因为工作太忙,今年就不过生日了,还让爸妈也不要来申城找他。
挂了电话,温柚呆呆地坐在房间里,下意识瞥了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黑色礼盒。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云深忙得没时间过生日,云娆带着温柚和黎梨去找他,还会被他无情地打发走。
温柚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她静心加了一会儿班,十点出头就早早入睡了。
然而,在梦里,她回到了大一那年的深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看到了从窗台上掉下来的生日蛋糕,四分五裂地被雪掩埋,像一场无人知晓的葬礼。
次日是周六,温柚醒来时已经不记得做梦的内容,只觉得心有点慌。
冬日阳光斜照进屋内,朦朦胧胧,轻纱一般漫开。家里暖气很足,温柚在健身室里做了半小时瑜伽,晨起的那点心慌消散干净,她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还不错,或许可以尝试占卜一些事情。
先从简单的算起。今天是12月19日,温柚心里想着一个问题——云深今天会不会回来,默念几遍,她垂眸看向面前的塔罗牌,心跳蓦地加快了几拍。
他今天竟然会回来?
他今晚在家的话,她就可以在他生日当天把礼物送给他了。思及此,温柚的心情不自觉雀跃了几分,然而,她默念下一个问题,看到下三张塔罗牌的指引后,心情猛地又坠落了下去。
这是……桃花运?
像月亮牌一样众星捧月的男人,今日遇到了不少的纠葛,是极盛的桃花运。
有女人来到了他的领地,意味着这个女人今晚会跟着他回家!
解读出这样一些信息后,温柚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是——
不会吧,这一看就不太准。
她的心境像闷雷穿过的云层,混乱不堪,已经无法再进行下一轮占卜。
温柚草率地将桌上的黑色绒布、水晶石和纸牌收到盒子里,随手抓起杯子,喝一大口凉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一直以来,温柚占卜算准的概率在九成,非常高。
最早接触占卜是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她独自在外面玩,遇到一个摆摊占卜的年老女人。温柚好奇之下,花了点钱,算自己期末考会考多少分。女人占卜的结果温柚早忘了,但她记得,女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说她长了一双灵感很强的眼睛,给温柚占卜完之后,女人还送了温柚一副经典塔罗牌,告诉她占卜不是创造神迹,而是感知万物因果,信则有不信则无。
温柚那时年纪小,很容易相信别人。她信了女人的话,拿着塔罗牌回家去研究,慢慢练习。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灵感越来越强的缘故,随着年岁增长,温柚算得越来越准。她不会依赖占卜做决策,但占卜确实帮助她看透很多事情,整个人也变得通透又理智。
唯独在感情问题上,温柚做不到一点通透,什么也看不明白。
算出云深今晚可能带女人回家后,她脑子里有两股势力在交战:刚开始,她心情起伏如海啸,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没算准,但随着情绪一点点冷静下来,后一种势力渐渐占了上风。
温柚习惯了一切都做最坏的打算,今天也不例外。她决定相信自己稳定发挥,算准了一切,云深今晚真的会破天荒地带女人回家过夜。
也不算破天荒吧,他年纪到了,长得又那么帅,要什么女人没有,之前一直不找才奇怪。
而她,正好把所有不该有的期待,全部扼杀在摇篮里。
温柚平静地吃过午饭,平静地换了身衣服,平静地离开家,平静地去朱意雯和杜景澄家里串门,平静地顶着满屋子流感病毒和他俩一起玩Switch。
朱意雯躺在沙发上,自己病得不行,看温柚这个正常人好像也有病:“你今天很奇怪。”
温柚:“哪儿奇怪了?”
朱意雯边擤鼻涕边说:“你问了我两次今晚可不可以睡在这里。可惜我家只有主卧能睡人,你不嫌三个人的生活有点拥挤的话,我无所谓~”
温柚:……
三个人的生活。
会很拥挤吗?
晚饭后,温柚回到家,房子里空旷寂静,住十个人好像也不会挤。
她手脚发冷,心跳声很重,一拍一拍沉入肺腑。她忍不住将暖气调得很高,让整个身体被烘烤得温暖起来。
温柚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今晚舒舒服服泡个澡,吃两片褪黑素,八点之前就上床睡觉。
温水在浴缸里缓缓地漫上来,玫瑰精油倾倒,馥郁的花香在水中绽开,如烟似波。
氤氲的水雾中,温柚弯腰探了探水温,正欲宽衣解带,她忽然停下动作,转身走出卧室,到厨房抱了瓶深棕色的烈酒出来。
她一路小跑回房间,像只误入夜色的鹿,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进门,关门,反锁。
今晚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第30章 醉后
女孩柔软白皙的身体缓缓沉入浴缸, 浅粉色泡沫争先恐后地拥上来,覆在她纤瘦的锁骨之下。
浴缸上横了个竹制置物架, 温柚伏在上面,左手捏着郁金香杯,金黄色酒液在杯中旋转,她盯住酒中一个细小的漩涡,双眸渐渐失神,像被漩涡吸了进去。
雾气升腾, 浴室里好似湿热的雨林。温柚平静地倒酒,品尝,几乎每喝一口,都会被呛得脸皱成一团。
她脑袋放空, 什么也不想,就这么一杯接一杯, 任由醉意侵袭,渐渐将所有神思都占据。
……
“咳咳……”
门窗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内,男人坐在桌边,弓着身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云深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 前几天不小心感冒,他以为很快就能好, 未料到症状一日日加重, 这两天高烧不退, 去医院确诊了流感, 他便以工作忙为由推掉了今年的生日, 没必要让家人朋友担心。
下午在医院挂了瓶, 状态稍好一些,他回到公司接着工作。
不出意外的话, 云深今晚应该还睡办公室。
原本和父母说好让他们今年不必来申城,没想到他俩还是来了,昨天到的,云深听说后急匆匆躲到公司,二老现在住在金虹区那套房子里,见不着儿子,一天给他打八百个电话,云深生病的事儿最后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夜幕降临,繁华的商业区灯火通明。
云深坐在窗边看报表,手机铃声响起,他揉了揉眉心,把这一页看完再接通电话。
姜娜质问他是不是还在加班,云深咳了两声,敷衍应道:“我在家躺着呢,都被你吵醒了。”
此前,云深一直对姜娜说他在御景东方那套房子里养病。
姜娜狐疑道:“你有没有好好养病,我很快就知道了。”
云深一激灵:“你过来了?”
“没。”姜娜笑了笑,“我刚和宜嘉见了一面,她听说你生病了,很担心,我就让她代替我去照顾照顾你。”
云深:?
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下,语气流露烦躁:“妈,你快让她回去。”
姜娜自然不依:“你们不是接触得挺好的吗?人家去看望你一下怎么了?况且你生着病,没人照看我也不放心。”
云深按了按额角,头疼欲裂,不知该怎么解释。
姜娜不知道他把房子租给温柚,更不知道他和贺宜嘉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
云深很快撂了电话,内线叫司机开车到公司楼下接他。
几分钟后,他上了车,医用口罩遮住半张脸,却掩不住涌动的黑气。司机小心地通过后视镜觑他,就见男人潦草地解开衬衫领口纽扣,喉结艰涩地滑动,漆黑眼眸带着病态的暴躁,又透出一丝少见的紧张。
轿车疾驰在马路上,云深微微弓身,拨通了贺宜嘉的电话。
他和贺宜嘉大学就认识,贺宜嘉确实猛追过他一阵,但那时追云深的人很多,他从不放在心上,毕业后两人鲜少联系,他渐渐就忘了贺宜嘉那段。
直到今年夏天,两人都被家人催促相亲。云深早就有贺宜嘉微信,发消息和她说,他没时间相亲,如果长辈问起,就说他们已经约见过了。
没想到此举正中贺宜嘉下怀,她告诉云深她有男朋友,但是家人不满意,她希望能和云深把“正在接触”的假象维持久一点,这样就不会再被安排乱七八糟的相亲了。
云深见她有男友,想来彼此不会牵扯太多,而且云深创业初期,贺宜嘉在融资方面给了他不少帮助,念着这份人情,云深便答应了她的提议。
这几个月里,贺宜嘉经常找云深聊天,偶尔也约他见面,说要在长辈面前做做样子。
云深从未答应她的邀约。直到今天,他和贺宜嘉只见了一次,就是这个月月初,星期日,贺宜嘉软磨硬泡要请他吃饭,云深没那个时间,只在工作行程中抽出十几分钟,买了杯咖啡,在路边和贺宜嘉说了几句话。
那天天气很好,金洲湖畔微风习习,不远处有剧组在拍戏,围观的人很多。
贺宜嘉向云深表白了,她说她并没有男朋友,希望能和他认真相处看看。
直到这时,云深才依稀想起,大三还是大四的时候,某天云娆突然打电话给他,说他学校有个女生为了追他都讨好到她那儿了,属实有点手段。
那个女生好像就是贺宜嘉。
云深捏了捏眉心,电话很快接通,女人含笑的声音传来:“云深?你现在好点了吗?”
“你去见我妈了?”云深开门见山,语气十分不耐烦。
“是啊,姜阿姨一直很想见我,就约着吃了个饭。”
云深:“我好像说过,对你没兴趣。”
贺宜嘉不以为意:“你对哪个女人有兴趣?况且,我只是看望生病的朋友而已,姜阿姨担心你,托我带了点东西,我再去药店买点药,一起给你送过去。”
云深头更疼了。面对曾经一起创过业的朋友,他不好说太狠的话。
而且,就凭贺宜嘉这么多年对他的死脑筋,估计说狠话也没用。
云深靠着座椅,又解了颗扣子透气,脑中忽然浮现一张点缀深邃蓝眸的美丽脸庞。
那天在咖啡厅被搭讪,这招似乎非常管用。
他下意识对贺宜嘉说道:“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贺宜嘉怔了怔,并没有太惊讶:“哦,你妈都不知道?”
云深漫不经心道:“刚在一起的,还没告诉她。”
贺宜嘉显然不信:“她和你一起住吗?我等会儿有没有机会和她打个招呼?”
云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答:“我问问她。”
电话就此挂断。
贺宜嘉背后有姜娜撑腰,今晚是铁了心要去他家做客。
云深此刻的心情稍有变化。他抓着手机,打开温柚的聊天框,发烧令他头脑滚烫,但暴躁的情绪莫名缓解了一点,私人领地被随意侵犯的恼火也被另一种奇妙的感受覆盖。
时间紧迫,他飞快发了几句话过去——
【柚子】
【有个事】
【等会儿麻烦你伪装一下我女朋友】
【具体我回来和你说,二十分钟后到】
发完,云深喉咙干涩得厉害,拧开矿泉水灌了半瓶,喝完还是重重咳嗽了几声。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背探了探额头,感觉体温又高了不少。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极为漫长的五分钟过去,云深收到了回复。
温柚:【动画表情:胡乱地拍】
温柚:【动画表情:扭曲·分裂·尖叫·奸笑地行走】
温柚:【动画表情:女人,你在玩火】
……
聊天记录刷刷地往上飞,温柚连续发送了二三十个表情包,仿佛在用脸滚屏幕。
云深缓慢地回了一个符号:【?】
温柚还在持续不断地输出表情包。
云深试图给她打电话,但拨出不到一秒就被挂断。
他不明白她这是何意,只能根据对她的印象猜测——
温柚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如果她不愿意,应该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至少还有的商量。
云深让司机再开快些。十分钟后,轿车在单元门前停稳,云深立即下车,上楼回到家。
家里很安静,客厅灯亮着,暖气开得非常猛,如同走进了夏天。
云深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来不及换衣服,穿着衬衫西裤便走到温柚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一门之隔的次卧中,温柚正坐在床边擦头发。
家里温度太高,她又泡了很久的澡,整个人热得要化作蒸汽。
温柚听到敲门声,怔了怔。
她醉得厉害,脑子像一片白茫茫的沙滩,酒意如金黄色的海水,肆意地拍岸冲刷。
温柚望向门口。不记得为什么,她好像有点恐惧门外的事物。
不能开门,今晚一定要待在房间里。她心里有这样的印象。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又停顿了一会儿。
“温柚?”
她听到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声
音低低的,很沙哑,但依然好听,让她心尖莫名跳了一下。
敲门声加重了些。门外的人又喊了她两声,锲而不舍的。
温柚揉了揉耳朵,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擦头发的毛巾丢在床上,她走到门前,拧动门把手。
咦?
怎么打不开。
云深听到门锁发出轻响,里面的人捣鼓了许久,才解开反锁,胡桃色的木门在面前缓慢敞开,湿湿热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带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和迷离的酒香,云深看到水汽氤氲中出现在门口的女孩。
她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芋色真丝吊带睡裙,薄薄的布料贴着雪似的柔软身体,纤秾曲线被清晰勾勒出,起伏有致,曼妙宛若娇花。
半湿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肩,拢着一张粉若蜜桃的脸,墨蓝色的眼睛覆着一层浅浅水雾,眼尾绯红,点染着醺然的醉意。不及膝的裙摆下方,两条细白的腿并着,没有穿鞋,左脚轻轻踩着右脚背,像两块纯白剔透的玉,茫然地摩擦着。
云深见状,整个人都怔了下。
从前在家里遇见,她总是打扮得精致得体,衣服穿得严严实实,从未展现过这样一面。
温柚仰脸看着他,一开始眼神并不友好,无意识地扫了圈他身旁,见并没有其他人,她眼皮眨巴两下,目光渐渐变得柔软,习惯性地问:“你回来啦?”
她眼眶一圈都泛红,不仅穿的少,浑身上下又热又湿,旖旎至极,太容易引人联想,好像刚被欺负过。
“你……”云深望着她,眸色渐深,锋利的喉结滚了滚,道,“有必要演到这份上?”
温柚不明所以,樱唇微启:“啊?”
云深喉咙干涩得像火烧,他偏过头去,抵着唇,难耐地咳嗽了两声。
女孩的目光茫然无辜,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打扮成这样有什么奇怪。
云深发着烧,嗅觉不太灵敏,没闻出她身上的酒味。
他垂眸盯着她看,温柚没有避开视线,非常坦然地直视着他。
许久之后,云深像被她逗乐,忽地挑了挑眉,唇边不自觉勾起笑意:“行。我觉得挺好。”
他终于移开视线,转身向外走。
发觉后面的人没跟上,他慢悠悠地道:“杵那儿干嘛。出来。”
温柚小步跟上,走到客厅,身前突然丢来一双崭新的男士棉拖鞋。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云深出声让她穿,她才慢吞吞地穿上。
云深看出她的状态有点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呆?”
温柚醉后不会发酒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整个人像放空了一样,很乖很安静,反应会变得很慢,对外界的防备心也会减少很多。
温柚知道自己喝醉了什么样,被拐卖了说不定还帮着人数钱,所以她喝酒非常谨慎,从不会在关系一般的人身边喝多。
她坐到客厅右侧的单人沙发上,云深去厨房倒了点热水喝,顺便也给她一杯。
云深走到旁边的长沙发坐下,看着温柚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一滴水珠从唇角滑下,顺着脸颊低落至胸前,没入一片白腻的雪色。
他移开视线,低头看手机。
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须臾,一道极轻的沙沙声响起。
温柚平常洗完澡之后都要涂身体乳,今天喝醉了,自然不记得涂,这会儿身子又烫又干,皮肤发痒,她下意识抬手挠脖子,动作没轻没重,引来身旁男人的侧目。
脖子抓爽了之后,她又开始挠腿。
她坐在沙发上,裙摆本就往上窜了一截,闲不下来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大腿上挠,时不时就把裙摆带起来,露出白腻的景色。
她偏偏还浑然不觉,这只腿抓完了抓下一只,动作幅度不大,但客厅里仅有他们二人,空气流速极缓慢,她随便动一下,云深都觉得非常显眼。
男人懒靠着沙发,冷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浅浅血色。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得出现幻觉了,才会看见温柚这家伙捻着裙摆在他眼皮子底下搔来搔去展露春光,两条腿快全露出来了,她还在那儿和自己的皮肤过不去,大腿抓完抓小腿,整个人俯下去抓,细细的肩带几乎要从肩上滑落下来。
“喂。”云深呼吸沉重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冷冰冰地喊了她一声,“不把你哥当男的?”
温柚直起腰,嘴巴动了动,只有一个茫然的单音节:“啊?”
云深目光暗了几分:“还是,你在男的面前都这样?”
温柚滞涩的大脑转了转,答:“这不是在家里吗?”
云深点了点头。这个答案他还算满意,说明她只在他面前这样。
他又咳嗽了几声,说起正事:“等会儿贺宜嘉过来……”
话音未落,只见温柚听到“贺宜嘉”三个字,突然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反应速度一下子灵敏了,鞋也顾不上穿,转身就往卧室跑,背影透着几分慌张。
跑到卧室门口,她正欲推门进入,门沿却忽然被人攥住,怎么也推不开。
云深一只手攥着门,一只手扣住她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向他。
他微微欺身,高大身躯带来压迫感,像捉住了猎物。温柚被夹在狭窄的空间里,手掌下意识抵着他胸口,触到一片灼人的滚烫。
“跑什么?”云深手一带,直接把门关上。温柚背靠着冰凉的门,胸口微微起伏,眼眶好像比刚才更红了,有点愤愤地盯着他。
云深居高临下,从这个角度看到了不该看的,竟然真的没穿。教养令他退后了一步,手滑下来,落到女孩脸上,轻轻捏了下,手感软得叫人难忘。
他语气慢条斯理,像是安抚:“等会儿都听我的就行。”
话音落下,他散漫地转身走出去,很快又回来,弯下腰,宽阔平直的肩膀在温柚面前低下去,把她刚才穿丢的两只棉拖整齐地摆在她光裸的脚丫子前。
“地上凉。要跑也把鞋穿上。”云深漫不经心地说。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