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纪砚清怀疑自己幻听了。
怕?
一次次救她、护她, 让她着迷,心甘情愿陷入爱情的人,她怕?
是她在这段关系里表现得不够坚定,没得到她的信任, 还是有人心里就这么想她?
纪砚清脸上的愤怒一瞬间冰封, 冷漠地盯着翟忍冬:“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翟忍冬恍然回神似得张了一下口。
纪砚清说:“翟忍冬, 你信不信人前我也敢抽你。”
纪砚清一开口, 翟忍冬就感到自己脸上重重挨了一下, 从脸一直疼到心脏。
她说错话了,因为心里无人知晓的自卑和恐惧。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 把没有准备好任何话的嘴闭上了。
纪砚清脸上沉得没有一点温度:“前脚才说过可以为了我不要命的人,我怕?翟忍冬, 你当我是什么人?”
“让开。”纪砚清冷声。
翟忍冬侧脸的骨骼动了一下, 没作声。
纪砚清面无表情地和她对峙。
片刻,翟忍冬往旁边侧一步让开路。
纪砚清冰寒的视线盯着她身后的小邱:“斧头。”
小邱看着面前并不熟悉的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第一反应是听话, 第二反应才是反驳,结果话没出口, 被纪砚清强行拿走了斧头。
“跟什么人学什么样, 能耐。”纪砚清不留情面地嘲讽, “还不去看屋里那个!”
小邱猛然想起妹妹, 拔腿就往屋里跑。
纪砚清偏头看向翟忍冬,嘴角的笑因为怒气而生硬发冷:“不是能么, 不去看看屋里那个什么情况,好决定是拿灭火器砸死他, 还是拿斧头砍死他?”
纪砚清说完回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邱明德:“你谁?”
纪砚清沉眸冷脸时充满了压迫感,和翟忍冬身上的狠、疯完全不一样,前者让人发慌,后者让人恐惧。此刻她手里拎着斧背生锈,但斧刃锋利的斧头,和端庄外形很不衬,但就是这种违和带来了让人脊背发凉的危险气质,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扬她着高贵的头颅,和吃西餐一样优雅地把那柄斧头砍在他的脖子里。
邱明德外强中干,慌了神:“邱,邱旗她爸。”
纪砚清:“她不是无亲无故,你算哪门子的爸?”
“我之前日子不好,不想让她跟着我受苦才把她扔老家,现在来接她了。”
“接几个?”
“……”
纪砚清拎着斧头往前走:“一个?她答应跟你走了?”
邱明德惊恐地往后躲。
纪砚清说:“没答应,你跑来这儿干什么?想用强的?还是抢的?”
邱明德:“你别过来!”
纪砚清真就站住了,表情没什么起伏,语气也一如开始:“我别的没有,就钱多,时间多,认识的人多,你要不要试试跟我打官司,看是邱旗被判跟你走,还是你被判每个月给里面那个生活费,给她治病。”
邱明德脊背发寒,声音发抖:“我们父女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被某个没良心的东西传染了,喜欢多管闲事。”
“管不到别人家里。”
纪砚清:“说的是。”
纪砚清把斧头换到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帮你打110,让警察告诉你弃养患病的孩子会判几年。”
“滴。”
第一声按键声响。
“对了,你弃养小邱的时候,她成年了没有?没成年的话,你罪加一等。”
第二声按键声响。
邱明德爬起来就跑。
纪砚清看着他让人作呕的背影,眼神一霎沉入谷底。
同时,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道熟稔的女声:“纪老师,好久不见啊,有什么新指示?”
纪砚清把手机放至耳边,沉声道:“江闻,遗弃罪的法条熟不熟?”
江闻:“不能再熟。”
纪砚清:“帮我打个官司。”
“要求。”
“坐牢,能坐多少年就让他坐多少年。”
江闻:“了解。晚点把原告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先问问什么情况。”
纪砚清手上没有小邱的联系方式,想到翟忍冬,她的火一下子冒上了头:“明天给你,今晚有比账要算。”
江闻刚进律所就认识了纪砚清,到现在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话,很生动,很不像她。
江闻静了两秒,说:“一个多月不见,你不一样了,那边的什么改变了你?”
纪砚清转身看着破破旧旧的老房子,这次真的在咬牙切齿:“一个拿她的全部在爱我,却不信我的混蛋!”
————
二十多分钟前,翟忍冬的阁楼。
刘姐欲言又止,显然不愿意提起翟忍冬的事。
纪砚清说:“我和翟忍冬在交往,对她来说不算外人,另外……”
纪砚清举起了手里的照片:“我的照片,我个人形象的项链,我演出的门票。翟忍冬这个抽屉里放的全是和我有关的东西,我有权知道原因。”
纪砚清态度明确。
刘姐见躲不过去,犹豫片刻走过来,看着她手里的照片说:“忍冬生得不好,又因为是女孩子,小时候没少受罪,但她那个脾气你也看到了,硬得很。跟看不上她的人硬碰硬,她小时候能有什么好日子?”
只这一句就让纪砚清喉咙一涩,捏紧了照片。
刘姐叹口气,心疼地说:“忍冬长身体那会儿,吃个鸡毛菜都算是过年。菜是她妈找了没人去的荒地偷偷种了,每天来回走两三里,掐一点给她拌着吃。”
纪砚清难以想象那个灰暗苦涩的画面。
第一天见,她就听到翟忍冬问黎婧要鸡毛菜,后来警局,翟忍冬护了她,她请吃饭,翟忍冬还是要鸡毛菜。
她想到那个菜会是翟忍冬爱的,但没想到会是这种爱。
刘姐说:“你这张照片是忍冬14岁拿到的,她那会儿……”
刘姐停了一会儿,说:“不太好过。”
纪砚清:“怎么不好过?”
刘姐:“她爸没了,她妈不得已也让人拉走,她那一年可怜得连鸡毛菜都没得吃。”
那不就是一无所有?
她才14岁……
纪砚清手发抖,听见自己问:“她怎么拿到照片的?”
翟忍冬14岁的时候,她不过16,名气没大到天南海北都有她的照片。
刘姐抬眼看着纪砚清说:“纪小姐你心善,给忍冬学校的女孩子捐过卫生巾,照片是和卫生巾一起发到忍冬手里的。这东西现在没什么,对那会儿的忍冬来说可太重要了,她不用一到月经期就请假不上学,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用抠着吃饭的钱去买卫生纸,一饿好几顿。”
纪砚清愕然。
曲莎结婚那天,翟忍冬在车上说她穷过,知道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感觉。她在这种事上没有经验,当时具象不了那种穷,所以她固然心疼,表达到行动上也不过是想养她,没有更多。
现在……
纪砚清手发软,快捏不住轻飘飘一张照片。
刘姐说:“可以说忍冬的14岁是看着纪小姐你的照片过来的,她就记得你,所以来年考大学,考去了你那儿找你。”
刘姐笑了一声,让沉重语气变得轻松:“本人肯定见不到,不过纪小姐你厉害,17岁那会儿已经出名了,家乡有很多你的海报,忍冬好找,随便在街头转一转,可能就看到你了。她有你陪着念书,有你发给贫困生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工资吃饭,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哗——
纪砚清到底还是没捏住照片,眼睁睁看它打着晃儿掉在了地上。
刘姐急得连忙去捡。
弯腰看到床边的项链和票根,刘姐顿了顿,拾起照片拍干净,放回抽屉里,转头看着项链说:“这条项链是忍冬去你那儿的第二年,打了一整个冬天的工,才从你那些老粉丝手里高价买来的。”
纪砚清身形晃动,下意识想扶墙壁,却什么都没碰到。
刘姐说:“忍冬15岁就能考上大学,多聪明的,可为了这条项链,她明知道老板们都忌讳未成年,还是只拿三分之一的工资给人打工,知道项链不值那个价,还是由着人一抬再抬。”
纪砚清心都木了,侧身靠在九斗柜上,几乎站不住:“为什么一定要买这条项链?”
没有设计感,非官方,冬天戴着冷冰冰的,有什么好?
刘姐说:“忍冬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但是贫困生不能追星,这是认定条件之一。忍冬想要勤工俭学的工作,就不能把照片摆在外面让人看见。不给别人看见,她也就得少看。项链不一样,她藏着,谁还能去扯她的衣服?那她不就能随时戴着?”
刘姐摸了摸已经很久项链绳,欣慰地说:“忍冬宿舍的女孩子都好,清楚她买的项链是明星周边,也没告到老师那儿去,不然她的贫困生资格得被取消。”
“取消倒是没什么,忍冬不是喜欢不劳而获的性格,那点钱她能靠自己挣。”
“她就是想要写了纪小姐你名字的贫困生奖学金证书。”
“年年以第一的成绩去学校礼堂领你发的奖学金,看着你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写在同一张纸上,会让她觉得自己离你越来越近了。”
纪砚清空空如也的胃里一阵阵难受起来,每一次上涌,呕吐感都异常强烈。她忍着,脊背笔直地靠着九斗柜,“如果我没记错,我给贫困生的奖学金一学期有2000,这些钱省着用,应该能挤出来买项链的部分。”
那样不就不用带着未成年的身份白白给人欺负?
刘姐笑了:“拿你给的钱买你的东西,忍冬做不出来那种事。”
纪砚清:“……”
也是,翟忍冬那个人……
有时候很傻。
纪砚清看着床边一摞都摞不稳的近四十张票根,胸口酸胀发疼,要炸似得堵着。
那年她取消演出,在剧院门口空等的人真的是翟忍冬。
她在那三张票上写了:今年没见到她。
一笔一划,写得时候,她心里该有多难受?
刘姐说:“忍冬一遇到你的事,聪明劲儿就全没有了。她早早就知道你有对象,还是忍不住记着你,年年去看你。”
纪砚清如五雷轰顶,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有几秒时间完全听不见刘姐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张没张口。等那股轰鸣过去,她的声音都在抖:“她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姐想了想:“二十二三吧,那会儿忍冬毕业了,工作也算体面,才敢去找你表白,结果……”
刘姐叹了口气,说:“在车边看到你和对象亲嘴。”
纪砚清面无血色地张着嘴,眼底发红。
见她的第一面。
第一面。
看到她别人接吻……
翟忍冬怎么走的?往后怎么一年一年去见她的?
心里不疼吗?
刘姐:“说忍冬胆小,是很胆小,把你放在心里那么多年都不敢出声;说她胆大,她也是真的胆大,中意一个有对象的人,打算中意一辈子,谁给她介绍人,她都不见。”
纪砚清站不住,笔直的脊背慢慢弯下来,最终双手撑着膝盖一动不动。
——房门口她和骆绪的电话。
“我说了,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你对那个人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还是不甘心想重修旧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耳朵没聋,眼睛没瞎,恰好从这里经过。”
——老板娘的饭店门口
“你说过,就这两个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铁轨救她那晚
“你为什么怕我和你有交集?”
“我又不图你什么。”
“我不是谁。”
——疾控中心回来
“没错,我是同性恋,但不是是个女人,我就会想和她发生点什么。”
纪砚清眨眼的瞬间,眼泪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些话,翟忍冬是怎么说出口的,怎么听进耳朵的?
这个骗子!
一次次拿“你是我店里的人”当幌子,背地里想尽办法维护她的名誉、她的安全。
她不是爱发疯吗?
她一次次仗着她的喜欢欺负她,打她的时候,她怎么不疯?
她说做朋友的时候,她怎么不疯?
火场里救她的时候怎么不疯?
被她喊骆绪的时候怎么不疯?
疯了。
一个人跑去冰川里送死。
她早就发过疯。
譬如铁轨旁,差点撞死那个贼,也可能给她打退烧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才会那么不管不顾地闯进去按着她,怕她真像黎婧说的,“快烧死了”……
纪砚清浑身发冷,喉咙像被寒冰堵着,一阵阵疼得发麻。
刘姐看她这样,无不担心地说:“纪小姐,你没事吧?”
纪砚清摇了摇头,嗓音艰涩:“你知道这些事,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刘姐面上一慌,连忙解释:“忍冬让我瞒着你没什么坏心思!”
纪砚清嗤笑:“呵。”
她的确没什么坏心思。
她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对她处处忍让,真就是活菩萨转世。
刘姐看到纪砚清这副模样,越发慌乱:“忍冬就是怕你觉得她有病,才让我装作不认识你。”
纪砚清不语。
14岁到现在。
面都没见过的人,有对象的人,她喜欢到现在。
她哪儿是有病,是傻子疯子,是一笔一刀把“翟忍冬”三个字硬生生刻进她心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混蛋!
纪砚清抓起九斗柜上的钥匙就往出走。
————
她当时想的是,今天不让那个哑巴好好开口说话,名字倒过来写。谁曾想一路上油门踩到底追过来,看到的却是她拦下小邱的斧头,扬起了自己手里那个灭火器的画面。
那一秒,她的心几乎跳出喉咙,恐惧像蛇缠着她的身体。
她不敢想象翟忍冬那一下真砸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有没了谭星之后的陈格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怔愣错愕,然后欣然接受了那种激进的感情。
她太缺爱了。
翟忍冬又太大方。
这么好一个人,她有什么是不能为她做的。
呵。
她用一段对话的时间,彻底为一个人沦陷,可这个人呢?
觉得她怕她。
挺好。
纪砚清冷眼看着从屋里出来的翟忍冬,和江闻说了声“尽快”,挂断电话:“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
翟忍冬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我没想打死他。”
最多砸断他一条腿,一只手,让他断了再动小邱和她妹的念头。
他理亏在前,不敢告,这口哑巴亏非吃下去不可。
纪砚清接受,继续问:“还有什么?”
翟忍冬:“刚才,对不起。”
纪砚清:“解释。”
翟忍冬嘴唇轻抿,没有说话,沉默迅速蔓延,像是要把没有尽头的天也填满。
纪砚清冷笑:“翟忍冬,有本事骨头一直就这么硬下去。”
话落,纪砚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翟忍冬看着她愤怒的背影,有几秒喉咙里是有话的,但最终只是收回视线,把口袋里响了很久的手机拿出来。
“刘姐。”
刘姐长叹:“纪小姐发现你抽屉里那些东西了。”
翟忍冬握着手机的手扣紧:“问了?”
刘姐:“问了,我只说了和那些东西有关的事,别的没提。”
翟忍冬:“……嗯。”
刘姐犹豫不决,半晌,还是忍不住说:“我看纪小姐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跟她多说点?你觉得那件事是你的错,可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你只是想被逼到头了,没办法。”
翟忍冬不语。
电话里静了很久,刘姐无可奈何地说:“忍冬,我们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怕你。”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慢慢蜷缩起来,想起暗无天日的14岁。
“老师,我不想和翟忍冬坐一起。”
“为什么啊?忍冬学习好,能帮助你。”
“我……我爸说她跟老男人睡过,身上有传染病,她还是个杀人犯……”
“她一个人,没钱,又不种地,吃什么啊?”
“人肉。”
“什么?!”
“嘘,她过来了!千万不要和她对视!”
“你别,别过来。”
“你的钢笔掉了。”
“不是我的!你别过来!”
“啊——!”
“滚出村子!”
“滚出去!”
沉寂的记忆在翟忍冬脑子里横冲直撞,还有小孩子看到她时惊恐的哭声,砸在她身上的石头和半夜从门下扔进屋里的火。
她的14岁就是这么过来的,被人嫌弃,让人害怕。
那些愤怒的,发抖的声音是抹不平的伤疤,早就不疼了,但会永远存在。她想风平浪静地活下去就只能藏着掖着,怕人看见,怕谁害怕。
她不是无所不能,也没谁想得那么好。
有时候她卑微得像挂在海报上的土,随便哪阵风来了抖一抖,她就有可能失去继续攀附的机会。
可这个机会,是她仅有的机会,她冒不起太多的险。
……
翟忍冬低头看着掩在袖子的右腕,很久,说:“我想一想。”
刘姐:“唉,你,算了,纪小姐去找你了,我看她车开得快,你一会儿看到她了,跟她好好说话,别让她着急。这么开车危险得很。”
翟忍冬一愣,大步往路边走。
来时十几分钟的路,她和纪砚清一样,回去只用了七八分钟。
还是没追上她。
翟忍冬一路跑到纪砚清门口,抿唇缓着呼吸,胸口起伏。她压了一下手指,抬起来敲门。
“叩叩。”
“叩叩。”
门里没有一点声音。
翟忍冬两脚一空,往下坠。她又抬手敲了第三次,没有奇迹出现。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
站到腿开始发麻的时候,敲了第四次。
“……”
翟忍冬转身上楼。
阁楼门口的灯一年四季亮着。
翟忍冬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她接到小邱的电话立刻就走了,钥匙还在床柜头上放着。
她以为很快就能回来,连抽屉都没关好。
翟忍冬脚步微动,想再去敲一次纪砚清的门。
视线还没从门板上完全挪开的时候,锁子上陡然传来一声响,纪砚清的脸出现在门后:“想去哪儿?”
翟忍冬的心和遇见那晚,一推开门就看见纪砚清站在柜台旁边那秒一样,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次次重而快地撞着胸骨。
“找你。”她说。
纪砚清冷笑:“我都怕你了,你还找我干什么?有人吓在死你店里,你的生意还怎么做?”
翟忍冬深却不静了的视线看着纪砚清,张口欲言。
纪砚清现在一个带刺的字都不想听,她脾气差,真的会抽人,所以看到翟忍冬依旧波澜不惊的表情,她立刻火上心头,在她开口之前一把將她扯進來扒了衣服,推在床上,直接往她最不經事的地方吻,又重又狠,翟忍冬沒到半分鐘就抖著抓緊了被子。
纪砚清沒給她一秒緩沖的機會,早已經洗過,用熱水浸泡得沒有一點涼意的手指猝然深入,看她抿緊了嘴唇。
纪砚清恨恨地掐着翟忍冬的脸,不让她忍。
“我怕你?”
“怕你绞尽脑汁对我好?怕你不要命救我?怕你事事提防,没让我发烧烧死,没让陈格变成我这辈子过不去的噩梦?还是怕你太喜欢我?!”
纪砚清接連不斷,連呼吸的空間都不想給翟忍冬。
她要哑巴出声!
有声就行。
不然她掐在哑巴脸上的手,真有可能掐上她的脖子。
“翟忍冬,14岁到现在啊,你明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对我做了什么,我来之后,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你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我也明明白白。”
“你还怎么敢问我是不是怕你?”
“我在你心里真就一点担当都没有,只会享受,不知道付出?”
“不是……”
“那是什么?”纪砚清懲罰式地又一次不讓翟忍冬平復就把她的右膝壓在胸前,慢卻滿地逼她繼續說話。
翟忍冬眼眶燒得發紅,聲音發啞:“把你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你突然过来……”
翟忍冬猛地抓住壓在膝蓋上的手,眼睫輕顫。
纪砚清:“继续说!”
翟忍冬斷續地吸了口氣:“我不知道怎么放你走。”
纪砚清:“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翟忍冬:“你没说,是我尝过甜头之后,突然不会冒险了。”
纪砚清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读书那会儿也是个聪明人,会做阅读理解。
翟忍冬的话直白翻译过来,应该还是和“怕”有关,但不是觉得她会怕她,而是怕她会怕她。
这句话里还是有不信任的成分在。
可用“把你放在心里的时间太长了”这个前提带一带,纪砚清只看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是低头的傻子,恨不得把腿弯了跪自己面前。
纪砚清心里重重一拧,湿了眼眶。
这么拽的一个人……
“翟忍冬,就几包卫生巾而已,值得你这样?”
翟忍冬抓在被子上右手紧握着,嗓子里过度急促的气息堵得喉咙几乎发不出声:“不止。”
纪砚清听不清,俯身过来,问:“什么?”
翟忍冬的气息太不稳定,闭眼偏了一会儿头,转回来说:“还是我能熬过14岁那个冬天的炭火、饭菜。”
没有这些,她考不上大学,等不到母亲回来,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不会割开手腕见到了母亲,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人间。
开始也许只是一个契机。
但不开始,哪儿来的往后。
开始了就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越堆越重。
翟忍冬说:“14岁那年的雪大得压塌过很多房子,我住的就是其中一间。没有你,我活不下来。”
纪砚清:“!”
纪砚清大张着口,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这个人的14岁无依无靠,手里就一张她的照片,一路揣着,找她,等她,看她跟别人接吻。
苦不苦啊?
但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怨言和不满,只是放下她的冷静,瞻前顾后得怕她会怕她。
她这辈子从来没被谁这么偏爱过……
纪砚清的眼泪猝然滚下,砸在翟忍冬唇上。她松開翟忍冬的腿,濕擰手指捧著她的臉,一字一顿,“翟忍冬,你怕我干什么?我都爱上你了,这辈子还能去哪儿?”
第52章
低矮阁楼里的杂音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只剩纪砚清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的声音。
明明只砸在翟忍冬唇上,却仿佛砸在心脏,她的眼尾迅速泛起一抹红,尝到了满唇咸涩。
从“针锋相对”到“做朋友”, 到“有意思”, 到“喜欢”, 到刚刚的“爱上”。
她们之间的关系递进严格来说只用了一个多月, 可她听到“爱”这个字的时候, 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被人嫌弃、惧怕的日子在迅速往后退,总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翟忍冬被人大步追上,那个人试探着勾了一下她的手指, 还不知道冷热,就坚定地牵住了她整只手。
她震惊地看着那个人的目光慢慢凝成水, 里面流淌着孤寂苍白的陈年。
流淌过的斑驳痕迹在被她的语言一点点修复。
“我们就这样好好的行不行?不要有什么意外, 不要成为下一个谭星和陈格,一个人的意外, 对另一个来说太恐怖了。”纪砚清低头吻翟忍冬,汹涌又酸涩, “我刚来的时候,连朋友都只想交你一个, 我对自己这辈子没抱什么希望, 可现在我爱上你了。”
“翟忍冬, 我爱上你了。”
“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 活到谁都活不到的年纪,把过去没有体验过的快乐全部体验一遍。”
“忍冬……”
纪砚清忽然改变的称呼像嘴唇碰破在玫瑰的刺上, 一瞬间的感官惊心动魄,她却还在放大, “我有很多事想做,和你一起做,所以你心疼心疼我行不行?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我也是个硬骨头,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撑过前面那些年的?忍冬,硬骨头的人看到悬崖是会往下跳的,就像陈格。”
陈格……
卫生间里的血腥画面猝不及防从翟忍冬脑子里闪过,她猛地一惊,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纪砚清最后这句话的分量太重,像是破釜沉舟的交付。
那是要多爱才敢这么做?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熟悉又好像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眉眼,手软得几乎扣不住她的胳膊。
下一秒,纪砚清的泪水砸进她眼睛里,她本能闭了一下,爱意在黑暗中疯狂涌现。
翟忍冬按着纪砚清后颈吻过去,胸口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像狂风吹向野火,一瞬间就烧透了纪砚清岌岌可危的理智。她迅速拉开翟忍冬禁锢着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另一手从她颈边穿过,短而用力地托起她的脖颈,在她被动抬高下巴那秒,舌头迫切地深入她口中,占据了她全部的呼吸。
房间里的声音激烈而疯狂,她们把好的坏的,以前的现在的,把所有情绪都融入了唇舌之间,忘情地吻着对方,也狂热地索取,本能地占有。赤诚相对那秒,纪砚清仍湿的手指在翟忍冬肩窝抹了抹,惯性地顺着手臂落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和之前一样,翟忍冬立即反手抓住了纪砚清,却又在骤然握紧之后慢慢卸下力道,由她随意控制。
纪砚清呼吸微顿。
翟忍冬这个变化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太高了,像是把最后一点傲气也变成了软肋交给她处置。她現在的喜怒幾乎全在翟忍冬身上,她的任何一點肯定、迎合都是絕佳的助燃劑,劇烈燃燒著她的Y/W。她像被扔進了奔騰翻湧的熱浪裏,不由自主地拉低翟忍冬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在她頸邊說:“大老板,我也想要你的。”
翟忍冬却是本能蜷起了手指。她的潜意识还谨遵着之前对纪砚清的评价:她的光環和驕傲那麽重,不該處於下風,不該被誰弄到失去控製。即使真的情難自禁,也該和上次一樣,是那個人俯首親吻她的聖地,為她奉上快樂,而不是強勢入侵,讓她潰不成軍。
对纪砚清,她骨头再硬也藏不住少时的困窘和长久追逐形成的仰视习惯。
她的这些弱点从初见那晚不敢正眼看纪砚清就可窥一斑,只是她这人疯,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还怎么控制对她根深蒂固的渴望,于是想碰她就碰她,想逼她就逼她,从不露怯。
今天突然回忆起14岁,被她发现了14岁,那个小心翼翼将她藏着,疯狂追着的翟忍冬就藏不住了。
那个翟忍冬视她为一盆炭火、一餐饭食,维持着基本生命,也是一盏提在高空的精神明灯,映照着向前的路。
明灯应该永远高悬,而不是为谁坠落。
纪砚清却说:“我想要你的全部。你可以跪着爱我,没有问题,我就缺你这样一个放下一切来偏爱我的人,让我被爱包围,重活一次,但你也必须敢站着俯视我,支配我,占有我,让我为你要生要死,破碎重聚。翟忍冬,不要忘了,我第一眼会注意到你,是因为你足够特别,往后会一点一点爱上你,是因为你足够的强。它们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我要你,就要你的全部。”
纪砚清暗啞波動的聲音幾乎被蓬勃Y/W燒去了全部氣勢,可一声声响在翟忍冬耳边却带着振聋反馈之态。
她看到明灯甘愿放下骄傲,在她怀中坠落,热烈滚烫。
翟忍冬的理智一瞬之间倾覆,微微發抖的指關節擡起輕觸:“沒洗,不幹凈。”
纪砚清因為她那一下猛地弓起腰背,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清晰享受,毫不克製。過去之後,紀硯清立刻拉起翟忍冬,大步朝衛生間走。
“哗——”
花灑裏的水流從冷到熱,澆灌著兩人瀕臨爆發的情緒。
紀硯清披著浴巾靠在冷冰冰的墻壁上,翟忍冬一手護著她的頭,一手撫摸她Y/W的起點,滾滾熱氣讓本就不大的衛生間變得更加逼仄。
紀硯清呼吸困難,緊扣著翟忍冬的手臂提示她:“可以了。”
翟忍冬:“嗯。”
话音落下的同时,紀硯清的時間被動停滯,呼吸也消失了,只有心跳越來越快,身體越來越熱,終於如願得到翟忍冬的全部那秒,紀硯清極慢地弓身到她肩上,呼吸輕緩小心,“大老板,你什么时候学会温柔了?”
翟忍冬浅而慢:“不喜欢?”
纪砚清:“不喜欢。”
翟忍冬漆黑如墨的眼眸眨了眨,说:“知道了。”
……
玻璃門上水汽厚重,紀硯清白皙有力的胳膊環著翟忍冬的脊背、脖頸,在源源不斷的流水中緊扣又放松。她仰了一下頭顱,又趴回翟忍冬肩上,打著顫說:“爱我这样吗?”
翟忍冬:“爱。”
纪砚清:“多爱?”
翟忍冬偏头吻她手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如果时间重来,我会在二十来岁去见你的那天,走过去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愿不愿意移情别恋。”
數次爆發後已經疲憊不堪的理智在這個瞬間再次高漲,紀硯清抓著翟忍冬的頭發,在她唇上劇烈喘息:“忍冬,嘴張開一點。”
翟忍冬眼眸半闔,在離開紀硯清時張開,等到她的舌頭強勢抵入她口中,狠狠吮吸時再猝然返回。
一切配合恰到好處,不容於火的水就熱烈燃燒起來。
纪砚清抽给陈格的血已经到了规定的极限,很多——那里面有她的后怕,她无法保留。加上今天一整天没吃饭,体能很差,结束是被翟忍冬抱回去的。
翟忍冬热了刘姐走时留下的饭,给纪砚清喂了小半碗,剩下的自己吃完,和她一觉睡到次日中午。
雪色从天窗斜进来,朦胧静谧。
纪砚清侧身躺着,翟忍冬从身后拥住她,呼吸一道道打在她头发上。
纪砚清放在枕边的手稍一动,翟忍冬就醒了,搭在她腰上的手熟练拢紧,让两人之间没有一点距离。
纪砚清对睁眼就有亲密很受用,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拿起翟忍冬昨晚从地上捡起来放在床头的项链,说:“这条项链我没收了,不喜欢。”
翟忍冬睁眼看了两秒,说:“嗯。”
纪砚清转身过来对着翟忍冬:“在一起那天说好了的,不问前因,昨天还是没忍住,但我不后悔对你食言。大老板,以后我们敞开了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
翟忍冬闻言,搭在纪砚清腰上的右手动了一下。
她昨晚有个瞬间不想藏了,可纪砚清没想追问,现在没等到她去整理思绪,组织语言,纪砚清热烈的吻就落了下来。
短暂的中午在单纯又极端亲密的亲吻中悄然结束。
两人一起下楼,准备吃了饭去医院看陈格。
连接阁楼的楼梯走到一半,纪砚清忽然朝翟忍冬伸手:“手机给我。”
翟忍冬没说什么,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纪砚清打开相机对准翟忍冬,然后凑过去吻她的脸。
“咔。”
画面定格。
纪砚清把照片设置成翟忍冬的手机桌面,装回她口袋里说:“以后你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我在主动爱你,不用再追着我跑,也不用藏着掖着怕谁看见。”
————
陈格轻生的念头还很重,小丁寸步不敢离。
看到纪砚清和翟忍冬过来,小丁叹着气说:“从醒来就不吃不喝不说话,怎么劝都没用。”
纪砚清眉心紧蹙:“你先去吃饭。”
小丁点点头,拿着帽子离开。
纪砚清在陈格床边站了一会儿,说:“她在生死关头护住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过去。”
陈格像是听不见,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纪砚清说:“我知道你难受,我现在也爱上了一个人,昨天想到可能要没有她那秒,我没花多少时间就接受了和你一样激进的感情。”
陈格灰败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纪砚清说:“所以我不劝你一定要按照她的意思生,我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我敢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的处理方式只会比你更激烈。这没什么难理解的,一句我们爱她们完全足够。”
陈格的目光剧烈震动,眼底迅速浮起水光:“他们说我有病……”
纪砚清:“有病怎么了?病在我们自己身体里,妨碍谁了?”
陈格惊愕无言。
纪砚清说:“你只用问一个人的意见。”
陈格嘴唇颤得厉害:“……谁?”
纪砚清握住翟忍冬的手,紧紧扣着:“谭星。”
纪砚清说:“这里离天很近,你去问一问她想让你过去找她,还是暂时留下,等下一个相遇的契机。相遇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非要面对面站着才算。”
陈格被纪砚清的话击中,陡然陷入空白,很久,才又张口:“去哪里问?”
纪砚清转头看着翟忍冬。这里她没她熟。
翟忍冬却没动,她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纪砚清刚才的话,像惊雷在身体里炸响,她的五脏全都在为她颤抖。
“大老板?”
纪砚清捏了一下翟忍冬的手。
翟忍冬指尖轻颤,对陈格说:“出了镇,往东走十公里有一处山坡,等雪都化了,你会看到天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格:“雪什么时候化?春天?”
翟忍冬:“严格来说,我们这里的春天是你们的夏天。”
陈格:“那不是还要等很久?”
翟忍冬:“6年你都等了,还怕6个月。”
陈格瞳孔一缩,眼泪猝然滚落。
……
小丁回来得很快。
纪砚清仍旧握着翟忍冬的手,和她从住院楼里出来。
纪砚清说:“不经过你同意,就给你招了一个麻烦,有没有意见?”
如黎婧所说,藏冬藏住了很多人过不去的冬天,那里一定有别处没有的东西,所以她想用6个月的试一试,看能不能也藏着陈格的冬天。
翟忍冬说:“一般有老板娘的店都是老板娘说了算。”
纪砚清一愣,笑倒在翟忍冬身上。
往停车场走的路上,纪砚清一直在看手机。
翟忍冬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纪砚清思绪不那么集中,闻言反问:“问你什么?”
翟忍冬:“问我想让你去找我,还是让你暂时留下。”
纪砚清点在手机上的拇指一顿,抬头看向翟忍冬:“这个问题在我们这里不成立,我昨晚才说了,我要和你长长久久的,活到谁都活不到的年纪。”
翟忍冬:“不是每对恋人的生命都能完全同步。”
纪砚清挑眉,和翟忍冬对视片刻,说:“那你怎么想?”
翟忍冬说:“你跟我走。”
一个人的日子她过过两段,一段生离,一段死别,看不见和不能看见的滋味她都尝过——长得天好像不会再亮,冬天不会结束。
来到这里之后,她信神佛和天堂。
那不如在意外来临时和她一起走,去另一个世界永生。
纪砚清不能更爱这个回答,好像生死忌讳于她们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开始,那还有什么可怕?
纪砚清抬手就握着翟忍冬脖子吻过去,危险又极端畅快。
结束,纪砚清说:“身份证号给我一下。”
翟忍冬微微喘着,报了身份证号。
纪砚清快速点着手机屏幕。
快走到车边的时候,纪砚清手冷得实在受不了,把手机扔给翟忍冬,说:“盯着短信。”
翟忍冬:“什么短信?”
纪砚清:“等会儿就知道了。”
纪砚清绕到翟忍冬身后,以环抱的姿势将双手装进她口袋里暖着。
不久,短信提醒响起。
翟忍冬看到了机票预订成功的信息,一周后从枣林出发,到纪砚清出生、成名的城市。她们一起。
翟忍冬握了一下手机,问:“定机票干什么?”
纪砚清装在翟忍冬口袋里的手向内推,抱住她,然后趴在她肩上笑了一声,说:“带你去谈恋爱。”
第53章
说完带翟忍冬去谈恋爱的当天下午, 纪砚清就开始忙了,但不是忙着打包行李,做恋爱攻略,而是和黎婧、被红红从医院换回来的小丁围着炉子说话。
具体说的什么, 翟忍冬不得而知, 她只是正常从几人旁边经过, 黎婧和小丁就会立刻正襟危坐, 防她像防贼。
晚上, 纪砚清没给翟忍冬问的机会,一直在聊微信。
翟忍冬无意之间看到过一眼,对方的头像和杂货铺任姐的很像。
两人聊到快十点才结束。
纪砚清匆匆放下手机去洗澡护肤, 一切结束已经凌晨了,做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敞开了的情绪被积压着, 紧贴的身体还在不断制造Y/W。
次日天没亮, 纪砚清就拉开翟忍冬搂着自己的手,翻身吻她, 脫她的衣服,用最單一激烈的方式和她消磨了很長時間。
纪砚清一点不休息就准备走的时候, 天才刚亮。翟忍冬呼吸缓慢,喉咙发干, 问:“这么早去哪儿?”
纪砚清拇指蹭了蹭翟忍冬膝盖上还没有完全褪下去的红说:“办点私事。”
翟忍冬:“什么私事?”
纪砚清挑眉:“才谈几天就管起我来了?”
纪砚清拇指推过去, 手掌顺势握住翟忍冬的膝盖。
翟忍冬下意识往过扫了眼, 支在床上的脚微微往上提。
纪砚清见此, 本来没什么特别目的的心一动,另一手撑在床上, 侧身靠近翟忍冬:“跪着的感觉不错,明天继续。”
说完, 纪砚清移开手,俯身吻在翟忍冬膝头。
纪砚清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带着小丁,两人行色匆匆。
翟忍冬靠在门边看纪砚清倒车离开的时候,别说是招呼,纪砚清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翟忍冬靠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柜台后鬼迷日眼的黎婧。
黎婧:“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下午就开始频繁往返藏冬和任姐的杂货铺,每次都要带回来点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放进纪砚清房间。
第二天开始,直接拿三轮车往回拉。
翟忍冬闲的没事,良心发现,吃糖似得把药吃了,起身往三轮车边走。
黎婧张嘴就嚷:“唉唉唉!你这人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啊!这是纪老师的东西,你别乱看,走开走开!”
黎婧伸手拨翟忍冬。
没拨动一点,还被她清黑寂静的眼神吓得脊背一凉,扯着嗓子喊吴婶过来帮忙抬东西。
翟忍冬看着两人进进出出,再抬起眼皮看一眼纪砚清空着的车位,有种被孤立了的感觉。
中午,黎婧咬着笔头趴在柜台后面盘十二月的账。
翟忍冬无所事事,长腿一伸,坐在炉边数火星爆裂的次数。
数到第八次,有两个人进来。
黎婧放下笔,热情地问:“您好,住店还是吃饭?”
两人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在里面打量了一圈,高个儿地说:“环境这么差,不可能在这儿吧。”
矮的:“我们把整条街都转了,就这家还算干净。”
高的略一思索,问黎婧:“你们这儿有没有住一个跳舞的女人?”
黎婧心一磕,镇定地说:“我们不过问客人的职业。”
矮的:“长相总记得吧?你们这儿看起来也没多少客人,住久点的怎么都记住了。”
黎婧微微笑,心里在骂爹。
什么叫没多少客人?!
那是因为她们品质高,不会什么客都接好吗!
矮的说:“她身高173,体重不到47,长得很漂亮,喜欢穿浅色衣服。”
黎婧:“没印象。”
高的:“你再想想。”
黎婧:“真没有。”
矮的不高兴了:“你都没想怎么知道没有?”
黎婧被识破,头有些麻。
这俩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来找纪老师肯定没好事。
咋办?!
黎婧心急如焚,没等想好怎么接话,旁边忽然传来慢慢腾腾的脚步声。
翟忍冬走过来,隔着柜台站在两人跟前:“住店拿身份证,吃饭找地方坐,不住不吃左转出门。”
翟忍冬没表情的时候,只是正常抬眼都会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这会儿还双手插兜,目光寡淡,两人顿时变了脸色。
矮的扯了一下高的衣服。
高的稳住心神说:“吃饭。”
翟忍冬:“厨子家里有喜事,来不了。”
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高的脸色难看:“那就住店。”
翟忍冬:“客满。”
高的都惊了:“客满怎么没挂牌?!”
翟忍冬:“穷乡僻壤,没那东西。”
高的:“你……!”
矮的急忙拉住高的,小声说:“算了,我们走吧,这里的人太粗鲁了,一言不合就想打人的样子。”
黎婧:“你说谁?”
翟忍冬:“我。”
说话的翟忍冬垂着眼皮。
说完抬眼,放慢了的速度,轻得透出凉意的眼神和黑到犀利的眼珠落入两人眼底,两人脸上立刻露出惊恐,胡乱拉着对方的手离开了藏冬。
黎婧探头往外看:“什么玩意儿!人话都不会说!”
黎婧不高兴地叨叨了两句,扭头问:“唉老板,你说他们找纪老师想干嘛?”
翟忍冬:“不知道。”
黎婧:“不知道你就往出轰?!”
翟忍冬:“要不你叫回来一起过年?”
黎婧:“还是算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黎婧盯着翟忍冬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屏幕朝外放在柜台上。
“什么啊?”黎婧好奇地跑去过看。
客满。
亮红亮红的两个字在屏幕里滚动播放。
生意还做不做不了?!
黎婧看翟忍冬是不想做了,门神似得靠坐在椅子里,来人了先看面相,看顺眼的踢一脚黎婧去接,看不顺眼的下巴一抬,用眼神指指手机,让对方自行体会。黎婧眼睁睁看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让她吓走了,简直离谱。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三天,翟忍冬才把手机收了。
黎婧嘲讽她怎么不继续,她说:“五天足够想找的人找过来,不来的,以后不会再来。”
黎婧醍醐灌顶,延迟朝翟忍冬竖了根大拇指。
翟忍冬拿着围巾往出走。
黎婧:“你干嘛去?”
翟忍冬瞥她一眼,淡淡道:“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黎婧:“……”
纪老师怎么会看上这么小肚鸡肠的女人啊!究竟是视力的退化,还是人性的扭曲!
黎婧摆摆手,优哉游哉地说:“也可能是有些热锅上的蚂蚁快被烤焦了,哇哈哈哈!”
翟忍冬隔着紧闭的门板回头看了眼,考虑要不要重新招个前台。
翟忍冬围上围巾,步行过来集市盯饭店的装修。
过去这三天,纪砚清每天带着小丁早出晚归,很忙。回来店里了,两人也是草草吃完饭就进去纪砚清房间待着,一直待到晚上十一二点,小丁下去,纪砚清上来阁楼找翟忍冬,和她在墙边、床上、卫生间……任何她当时在的地方接一会儿吻,去洗漱收拾,然后上来床上跟翟忍冬说一声“抱我”,枕着她的胳膊就睡。
这三天,她们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说要“明天继续”的,自然也没再继续,相处模式和谈恋爱没有半毛钱关系。
翟忍冬曲腿在已经差不多复原的楼梯旁边靠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搜索。
“恋爱新鲜期多久”
“同性恋爱新鲜期多久”
搜索结果都很空泛。
翟忍冬停了几秒,继续加限定词。
“和同性姐姐的恋爱新鲜期多久”
没有对应的搜索结果。
翟忍冬清除搜索记录,把手机装进口袋,拉起围巾往回走。
到藏冬的时候,纪砚清和小丁也刚回来。
纪砚清原本在和小丁说话,一看到翟忍冬进来立刻停下,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水。
翟忍冬看纪砚清一眼,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翟忍冬说:“今天回来挺早。”
小丁已经躲了。
纪砚清捧着杯子说:“是挺早。你去哪儿了?”
翟忍冬:“集市盯装修。”
“还没完?”
“快了。”
然后,对话骤然结束,空气陷入寂静。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握着手机,左脚踩着炉子的底座,片刻后说:“饿不饿?”
纪砚清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这位老板是在没话找话吧?
真能憋。
换成她,有人前脚说要带她谈恋爱,后脚就把她晾着不管,她过不了当晚就能给她堵了,问得一清二楚。
这位老板呢,算上今天,已经憋四天半了吧,看着怪可怜的,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纪砚清不动声色地清了一下嗓子,说:“饿了。”
翟忍冬起身:“我去让刘姐弄饭。”
纪砚清“嗯”了声,目送翟忍冬进去厨房,下一秒,极为克制的笑声从纪砚清喉咙里溢出来,她只是看一眼翟忍冬踩过炉子底座,眼神里的爱意就浓得像是要淌出来。
四天,第一次恋爱的她也有点憋不住了,尤其是面对仿佛转性一样主动得不可思议的某位老板。
纪砚清盯着炉子底座,心里琢磨着,今晚是不是要适当地安抚安抚?
主要是给自己找点安慰。
她的定力跟那位老板比起来可差太远了。
饭后,纪砚清照旧带着小丁上楼。
刚起来,手腕就被翟忍冬握住。
纪砚清和小丁同时回头,前者说:“大老板什么吩咐?”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嘴唇很轻地抿了一下,说:“没吩咐,问个问题。”
纪砚清:“什么问题?”
翟忍冬:“晚上有没有时间和我谈恋爱?”
纪砚清心一跳,差点当着其他客人的面儿激吻翟忍冬。
这位老板是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还是不清楚她的定力?
这么撩要不要命了。
不要命也得先把在办的事情办完。
纪砚清咬一下牙,把已经涌到嘴边的情绪咽回去,淡定地说:“过几天再说,我的事情还没办完。”
翟忍冬靠坐在椅子里,和纪砚清对视两秒,说:“在给我准备惊喜?”
纪砚清挑眉:“猜到了也不许说。”
翟忍冬:“封口费。”
纪砚清:“多少?”
翟忍冬:“四秒。”
纪砚清:“???”
钱还能用秒来计算?
翟忍冬松开纪砚清的手,伸出去:“牵我的手四秒。”
纪砚清一愣,几乎是乐了:“就这?”
翟忍冬伸着手不语。
纪砚清立刻握住翟忍冬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四目相对。
眼里只有对方的时候,四秒也能被拉得无限长。
纪砚清俯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心跳一次次加速,快如擂鼓。
结束那秒,她一点也舍不得松手,但还是意犹未尽地抹了抹翟忍冬食指关节,说:“走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和小丁上楼。
一进门,小丁就搓了搓手,委婉地说:“纪老师,我老板没谈过恋爱,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负她?她很少直接说自己想要什么,刚才能说出来,肯定是很想很想和你谈恋爱。”
纪砚清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做到一半的礼物说:“我知道,但我给她的和她给我的差太多了,我想做足了准备再去和她谈。我想看看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曲莎结婚那天的不算,她想看翟忍冬真真正正大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个愿望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实现,她有心理准备,也必须要有实际行动。
小丁想起自打认识翟忍冬就没见她笑过,眼眶倏地一红,说:“我老板现在好幸福啊。”
纪砚清轻笑一声,抬头看她:“她幸福了,你呢?”
小丁微怔:“我怎么了?”
纪砚清:“不想继续当小画家了?”
小丁脸上一白,声音在抖:“不想。”
纪砚清坐上罗汉榻,看着电脑里画到一半的图说:“小丁,不是你的错,就不该你躲。你看你多有才华的,我只是看着这些草图,就觉得我经过了你老板的14岁,和15岁的她在街头相遇,亲手发16、7岁的她奖学金,等她成年了,走到她面前说‘同学,我是隔壁的学姐,要和我谈恋爱吗’。”
纪砚清说:“小丁,你的画不只是静态图像,里面的故事感很强烈,不应该就这么放弃。”
小丁眼睛通红:“我知道我很厉害,但是网上的流言更厉害。”
纪砚清笑了:“有你老板在,你怕什么?想想最近来找我的那些人,有见到我吗?”
小丁摇了摇头。
纪砚清:“那你怕什么?说句夸张的,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会先所有人一步抬手撑住,伤不到你。她就是那种人。”
小丁鼻子一抽,掉了眼泪:“但是纪老师你会心疼。”
纪砚清一愣,笑出声来:“对,我会心疼,所以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别让我的人因为你受伤。”
“干活。”纪砚清说。
小丁抹抹眼泪过来,往过走。
纪砚清忽然说:“你以前画的同人图还能找到吗?”
小丁:“……啊?”
纪砚清:“你刚不是说我最近有点欺负你老板吗,我学点花样去哄她。”
小丁:“…………啊??”
纪砚清说:“不好学?”
小丁面红耳赤地说:“也不是不好学,就,我老板可能做不到。”
纪砚清:“做不到?”
小丁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她的筋骨不够软。”
“这样啊,”纪砚清放在桌上手点了点,说:“你看我够吗?”
小丁捏着笔:“画完这些图我就去找。”
纪砚清:“谢谢。”
小丁脸能烧起来。
纪砚清在楼下洗漱好上来是在十一点,门里门外的灯照旧亮着,每天等她的翟忍冬却已经睡下,侧身朝着她一会儿要睡的那边。
纪砚清挑挑眉,掀开被子上来:“睡着了?”
翟忍冬伸手抱住纪砚清:“嗯”
纪砚清:“现在是梦游?”
翟忍冬:“嗯。”
纪砚清:“那不论我等会儿对你做什么,你第二天都不会记得?”
翟忍冬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你想做什么?”
纪砚清手从被子里出来,把衣服放在枕边:“想把‘明天’没能继续的继续了。”
第54章
翟忍冬做任何事都很干脆。
静谧的阁楼里透着雪光, 翟忍冬额头抵着手背,另一手和纪砚清十指紧扣,在某个瞬间往后看了一眼,问她:“一定要藏着?”
纪砚清低头吻在翟忍冬後肩, 思緒混沌得厲害, 闻言反问:“藏着什么?”
翟忍冬半闔的眼睛睜開一秒, 又控製不住似得垂下:“给我的惊喜。”
纪砚清说:“一定要藏着。”
翟忍冬:“为……”
声音骤然中断, 只剩自然流动的夜。
翟忍冬听着, “什么”兩個字被喉嚨裏稀薄緊促的氣息擁堵著,很久沒都能說出來,但纪砚清听懂了, 她的吻从翟忍冬后肩到耳后,说:“脸转过来。”
翟忍冬被额头压着的手蜷了一下, 右脸慢慢转向纪砚清。纪砚清吻在她微张的嘴角, 声音比黑色的夜还低:“就藏这一次。”
翟忍冬:“没,必要……”
纪砚清:“有, 很有。”
纪砚清抽离和翟忍冬扣在一起手,从前方绕过握住她的肩膀, 拥抱着她,稳定自己, 好留出所有精力去推动夜色迅速走向喧嚣:“有来有往的才是爱情, 你总要让我追你一次才勉强算得上公平。”
翟忍冬半闔的眼睛驟然緊閉, 聲音是被呼吸強行推出來的, 不受她控製:“不需,要……”
纪砚清:“这是我的事, 不由你说了算,现在你也说不出来。忍冬, 好好享受。”
纪砚清很少这么叫翟忍冬,生疏的亲密给她带来别样的触动,从耳朵根到神经梢。
翟忍冬支撐著的膝蓋逐漸不那麽穩定。紀硯清扶她下來,離開的手握了一下她的腰,到身後:“忍冬,我们之间那么多种方式,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要继续这种吗?”
翟忍冬断字的频率比刚才更加明显:“为……什,么?”
纪砚清笑了一声,重新吻在翟忍冬後肩上:“因为我喜欢你用力时脊背和腿上透出来的力量感。你不知道你的声音和你的克制同时处出现时有多迷人,我却能从你骨骼、肌肉运动的轨迹中看得一清二楚,太惊艳了。”纪砚清的激动从语言传递到动作,很快就听到了翟忍冬的声音。她的唇从翟忍冬肩上离开,迷恋地看着她清晰有力的肩骨:“这么野的一个人,这么无所不能的一个人,她就在我手里,由我掌控。忍冬,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翟忍冬知道。她从纪砚清身上真真切切地看到过,像山海的呼啸,巍峨壮阔又柔韧美丽,带着强烈的矛盾感,让人一眼就能为之疯狂。
今夜,這份集視覺、聽覺、觸覺於一身的瘋狂歸紀硯清所有。
————
隔天一整天,纪砚清都和小丁在房间里待着,只有饭点出来。
之后两天也是。
出发去枣林的前一天下午,翟忍冬五点从集市回来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少,只用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剩下纪砚清的,她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纪砚清打电话。
关机。
她们明天早上五点就要从镇上出发去枣林,晚上没有太多时间收拾行李。
思忖片刻,翟忍冬下楼敲纪砚清的门。
“叩叩。”
“等一下。”
门里传来小丁的声音。
很快,门被打开。
翟忍冬往里看了眼:“她没在?”
小丁:“嗯!去山羊岭了,纪老师让你七点去山羊岭下的河边找她!”
翟忍冬收回视线看向小丁。
小丁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现在才五点半,你等一个小时再出发,不然纪老师准备不及!”
翟忍冬:“她准备什么?”
小丁神秘兮地摇了摇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翟忍冬无声半秒,问:“我现在能不能进去她房间了?”
这话说得……
小丁挠挠脖子,继续摇头:“不能。用过的东西还没收拾,纪老师说你们从山羊岭回来的时候才能解禁。”
翟忍冬不动,黑漆漆目光看得小丁心虚,半晌,翟忍冬“嗯”一声,转身离开。
小丁松一口气,连忙锁上门下楼。
翟忍冬在楼上等着,一个小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拿着车钥匙出门往山羊岭走。
去山羊领的路一如既往地难走,翟忍冬浑不在乎,左手扶着方向盘,右肘压着扶手箱,身体自然地陷在座椅里,随着起伏坑洼的路摇晃颠簸。
她经常开这条路,哪里有坑哪里是埂一清二楚。
往常她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开到山羊领,今天本来还能更快,但因为走时小丁的叮嘱,她只能刻意压着速度,开到最后比摩托车还慢。
山羊领下是贯穿整个小镇的长河,背山,很空旷,一到冬天长风不尽。
翟忍冬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裹着围巾往河边走。
七点的天已经黑透,能见度不足十米。
翟忍冬从河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大片的黑,狂风吹着雪气,不见纪砚清的身影。
翟忍冬站着,脑子里是24岁的冬天——她坐在南方没有结冰的另一条河边,看到微醺的纪砚清独身一人在河岸上跳舞,跳得是野马长风,跳得肆意奔放,从狂热到消逝,再到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涌现,她手腕上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忽然就不疼了。她经过有纪砚清照片的14岁,于10年后又一次从她身上获得新生。她从那天起,正式接受了母亲离世,自己将永远孤身一人的事实,也正式和腐朽破败的过去划清界限,开始了对纪砚清长达十一年的暗恋。
那之前的岁月太暗太忙,她对纪砚清的感情掺杂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譬如感激、依恋、追逐……把那些东西都丢掉了,才是全心全意的爱情,所以她从那时算起。
今天她又一次站在河边,心境截然不同,没了对生的迷茫,全身心都是热切的爱恋。
翟忍冬走上冰冻的河面,被大风推着向前。
走出十数米,朦胧雪气里终于出现了纪砚清模糊的轮廓,她以不见尽头的冰面为舞台,长发飞扬,步伐轻盈,像是被长风吹到翟忍冬身边的一样,捧起她脸,透过时光,疼惜地打量她14岁的眉眼、脸庞,将她拥入怀里,手穿入发丝,让她低头在自己颈里,给她源源不断的温暖、疼爱,陪她度过那个漫长的冬天,迎来春日暖阳,夏日炎炎。
然后骤然离开,踏上独属于纪砚清的高台,去迎接十七岁的盛世。她带着傲视一切的自信,在掌声和鲜花中起舞,温柔坚韧,妖冶魅惑,优雅高贵,灵动飘逸……她以曼妙灵动的肢体讲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和自然的更替迭代,徐徐收尾时,视线在一人身上定格,看着她,认识她,记住15岁的她,在16、7时,走近她,从身后高高托起她的下巴,向无穷深空展示她的优秀,也吸引她狂热地追逐。
一步步追过成年的线。
“咔。”
打火机弹向高空,短暂定格,猝然坠落,烈火在它落入柴堆那秒轰然而起,像冬夜在狂风里熊熊燃烧。
纪砚清踏着火光款步而来,站在翟忍冬面前说:“你好,我叫纪砚清,谈恋爱吗?”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站着,让火一瞬之间烧起来的汽油味飘散在空气里,一点也不刺鼻。
这是纪砚清第二次单独为她跳一支舞。
和上一次的窥视不同,今天她是她舞蹈里的主角,她所有的情绪、眼神和动作都紧紧围拢着她,不带只言片语,她就读懂了一切。
火光在她眼睛里疯狂跳跃,像一条漫长的路,原本空寂寒冷,只有一间被大雪压塌的土房,纪砚清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带她重来一次,一切就变得截然不同。
翟忍冬胸腔里胀得发疼,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来,脑子却空白如纸,找不到缓解的办法。她有个瞬间想弯腰,最终只是笔直地站着,手掐着食指关节,说:“谈。”
纪砚清笑出一声,伸手将额前的头发统统拨到后面:“直接说要带你谈恋爱,和反问你要不要谈恋爱还是有点区别,我现在的心跳太快了,说话声音有没有抖?”
翟忍冬说:“有。”
很清楚,像被大风刮乱的,和她的骄傲自信一点也不相符。
纪砚清却笑得更浓:“抖就好,追人要有追人的紧张感,尤其是等她答案的时候。”
纪砚清说:“抬头往前看。”
翟忍冬落在纪砚清翻飞发丝上的视线微顿,抬起眼皮。
冰面上的火还在烧,原本黑寂的天空被烧得火红炽烈。
纪砚清在急促紧密的爆裂声中说:“你看,冬天能烧起来。”
比夏天还要热烈。
纪砚清伸手抱住翟忍冬,一只手横在腰后,一只斜上来,拍了拍她微微发抖的肩背:“都过去了,14岁,15岁,16岁……忍冬,你的冬天烧起来了。”
坍塌的房屋会在烈火中重塑。
鸡毛菜会在灰烬里重新开始生长。
她们会在黎明到来之前相识相爱,然后黑夜就不再漫长孤寂。
翟忍冬听不到风声了,只有火光在跳,刺得她眼睛发疼。她静静地看着,短暂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反而更加模糊,“这就是给我惊喜?”
纪砚清:“惊喜的一半。”
翟忍冬:“另一半是什么?”
纪砚清拉着翟忍冬岸边走,从地上拾起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这是另一半。”
“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牛皮纸包得很仔细。
翟忍冬拆了一层还有一层,全都剥开了,才看到一本相册,封面是山脚下她们一车一马,在夕阳里接吻。
翟忍冬垂眼看着,很久都没有动作。她把拆下来的牛皮纸装进口袋,喉咙里很慢地吞咽了一口,说:“那天没人给我们拍照。”
“但我能回忆。”纪砚清说:“有人回忆清晰,有人画笔精准,就没有什么是记录不了的。”
翟忍冬愣了几秒,才发现封面上的不是照片,而是和照片几乎没有差别的手绘。
翟忍冬忽然想起每天和纪砚清一起早出晚归的小丁。
纪砚清说:“小丁每天在这里看我编舞,抓她觉得最有故事感的画面画下来,等回去藏冬了,我们一起调整细节,打印成照片。”
照片里的情景大多数是纪砚清的想象。
翟忍冬翻到第二页就知道了,因为下面的时间轴是95年,她14岁,从塌在大雪里的土屋中出来,和37岁的纪砚清遥遥相望。纪砚清向前伸着手,在招呼她走过去。
纪砚清说:“舞蹈是一瞬间的记忆,照片才能永存,我送了你瞬间,也要送你永恒。”
翟忍冬压在相册边缘的手指捏紧:“你的年龄错了。”
纪砚清:“故意的。十几岁的我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护你?”
尽管和翟忍冬吐露过去的那个晚上,她说过她很好,纪砚清还是不喜欢37岁之前的自己。
那个纪砚清只有光环,但没有血肉,不能给任何人带去温暖。
37岁是她人生的分水岭。
有人和她共享了压抑的过去,让她敞开怀抱,她就轻了起来,有能力和精力疼惜她,爱护她,陪她从小长到大。
翟忍冬一页一页翻过去。
十几岁的交集明明一次也不存在,却好像就在她脑子里,如纪砚清在房间里和小丁描绘的,如她刚才跳的,清晰生动,历历在目。
她在被人为创造出来的记忆一段一段填满。
最后一页是99年的翟忍冬,18岁,走在夏日街头,身后跟着从海报里走下来的人。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像是进入了那个颠倒的世界,抬头问跟着她的人:“为什么跟着我?”
纪砚清笑了一声,走上前:“想要你的初吻、初YE、初次恋爱。”
话落,纪砚清偏头吻过来,和翟忍冬的鼻息交錯在火紅的夜裏,瘋狂而迷亂。她們從大火吻到周圍的一切陷入冷寂,帶著蓬勃旺盛的Y/W回到閣樓裏,繼續燃燒。
紀硯清仰面看著今夜依舊跪著,卻看不到脊背的人,嗓音破碎:“忍冬,緩,一點……”
翟忍冬应了,下一秒卻是握緊紀硯清貼在自己腰側的左腳踝,提過肩膀,手下移扶上她的微微彎曲的膝蓋,陡然用身體將她整條左腿壓下,讓她濕淋淋顫巍巍的美毫無保留地暴露在自己眼前。
……
隔天早上,纪砚清累得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起床出门的,浑浑噩噩地在车上睡到半路才懒怠地打了个哈欠,偏头看着在开车的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是真的猛。”
快十二点折腾完,下去三楼给她收拾行李,回来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起床帮她洗漱穿衣。
后来下楼也是她抱的?
纪砚清完全记不起来。
纪砚清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儿,说:“你歇一会儿,我开。”
翟忍冬:“不用。”
纪砚清:“你不累?”
翟忍冬:“还行。”
纪砚清不行,眨个眼的功夫,她就又想睡了。
纪砚清困倦地说:“别硬撑。”
翟忍冬:“嗯,开不了的话,我会靠边停。”
纪砚清很久才应一声,再次陷入沉睡。
两人在枣林的机场吃了饭,走VIP通道登机。
纪砚清给翟忍冬要了杯果汁喝下,说:“把拖鞋换上睡一会儿。”
翟忍冬“嗯”了声,弯腰换一次性拖鞋。
纪砚清已经在车上睡饱了,这会儿漫不经心地喝着咖啡看翟忍冬。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热烈,翟忍冬换好鞋后问:“看我干什么?”
纪砚清:“下飞机后有几个小时见不到,现在提前看。”
翟忍冬:“为什么会见不到?”
纪砚清挑眉不答,冲翟忍冬抬抬下巴,说:“睡觉。”
翟忍冬看她半晌,身体后倾靠进舒适的座椅里。
纪砚清帮翟忍冬调了椅背高度,又顺手把毯子提过肩膀,看到她不过一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是飞机开始降落。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翟忍冬微微抿唇,睁开眼睛。
纪砚清说:“醒了。”
翟忍冬:“嗯。”
纪砚清说:“出航站楼之后,我们分开走。”
翟忍冬一顿,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说:“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司机知道送你去哪儿。”
翟忍冬:“你呢?”
纪砚清红唇轻勾:“秘密。”
翟忍冬被秘密带着,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浑然不觉走了多远。
等她再有反应,人已经站在了剧院的检票口。
工作人员笑着说:“女士,这边检票。”
翟忍冬有片刻晃神,说:“抱歉,我走错了。”
这个剧院她来过无数次,一开始没钱,就只是在门外等开始等散场,后来条件好点,才能买票进来,每次坐在后排的角落里,谁都发现不了。
她最近一次来是今年夏天,连着看了纪砚清三场演出。
那时候她们还是陌生人,现在已经爱得如火如荼。
翟忍冬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安检门,徘徊在胸腔里二十来年的沉默一点一点消失,推着行李往出走。
工作人员连忙提高声音说:“今天有您想看演出,您要不在口袋里找一找票?”
翟忍冬的步子猛然停住,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一下,松开拉手伸进口袋。
……真的有票。
翟忍冬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把票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舞剧《野马长风》
日期/DATA:2009-08-08
区域/SECTION:一楼 1st Floor
时间/TIME:19:30 周五
排/ROW:1
座/SEAT:1
票面信息和七年前取消的那三场中首场一模一样,连背景图案都分毫不差,只不过七年前那个是机打,这张是手绘,空白地方有纪砚清的笔迹。
“来自2016年的女朋友,很荣幸邀请你和2009年的我认识一场。”
第55章
过安检后的路线和往年一样, 翟忍冬随便走着就能找到歌剧厅。
进来之后,翟忍冬照旧坐在后排的角落,等着开场。她的行李箱不算大,但也占地儿, 所以本能地岔开腿, 尽可能把行李箱往自己跟前放, 不挡别人进出的路。她右小臂搭着行李箱的拉手, 随时准备让出更多的路, 但一直没有人从她眼前经过,只是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过来了一个工作人员, “女士,您的座位在1排1, 这里是26排39。”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左手捏了一下票根, 起身说:“谢谢提醒。”
工作人员面带微笑:“您客气。”
翟忍冬顺着台阶从一楼最高下到一楼最低,从最角落走到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顿了两秒,拿出口袋里的票根。
1排1座。
她在检票口看的时候默念过一遍, 竟然没有发现,潜意识以为还是七年前那张最终被作废了的票。
翟忍冬垂眼看着,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去, 两侧屏幕开始播放出品单位信息那秒, 她才像是有了真实感, 思绪迟滞地确认着眼前这一幕:今天这台舞剧是纪砚清专门为她准备的,为了弥补七年前的那个缺口。
但其实, 即使纪砚清没有取消那一年的演出,她也看不到她。
在河边遇到纪砚清的第二年开始, 翟忍冬每年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会在这里待一个月,中间在不完全固定的时间,但绝对固定的位置看三场纪砚清的演出。
2009年的演出开始之前,翟忍冬出了一点意外——火灾里伤到眼睛,瞎了。
————
2009年。
盆地的夏季潮湿闷热,翟忍冬步行半小时回来宾馆的时候,短袖几乎湿透。她草草洗了个澡,坐在桌边忙碌。
今天是她过来的第十一天,每天准时出门准时回,做着一成不变的事。
忙到晚上八点,翟忍冬盖上笔,开窗吹了一会风,例行拿出手机给藏冬打电话,询问店里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发生。
翟忍冬挂上电话,一动不动地靠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星级酒店。
纪砚清住在那里。
她在这里有自己的房子,但粉丝群里的人说她最近一直住酒店。
有人猜测她和家里闹矛盾了,有人说她的名气和收入已经到了可以把酒店当家,享受最佳服务的程度。
翟忍冬握着手机,脑子里出现的是那个和纪砚清在车边接吻的女人。
她们应该住在一起,那纪砚清离家出走更可能和她有关。她连接吻都面无表情,不像是会对谁妥协服软的人,如果吵架,纪砚清会不会吃亏?会不会哭?
翟忍冬不知道,她对纪砚清熟悉得能倒背她从成名到现在拿的每一个奖项,出席的每一场重量级演出,同时也对她也陌生得除了长相名字、出生年月和身高体重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翟忍冬只确定她没有想象中坚强。
那年,河边那支舞跳完,她趴在膝盖上很久都没有抬头,也没有声音,但起身离开的时候,翟忍冬看到她双眼通红。
她看起来很需要谁让着,爱着,走过去哄一哄,又在微微抬起下巴时,倨傲得连能吞噬一切的夜色都无法靠近。
翟忍冬已经踏出去的步子就只能定在原地,一步步目送她走远,之后几年,再没有在河边遇到过她。
没遇到的那几年,翟忍冬的脾气越来越好——相较之前而言。
潜意识里,她在为未来某一天能让着纪砚清做准备,但其实心里清楚,两个世界的人能走到一条路的概率几乎为零。
就算奇迹出现,她们走到一起了,她也没有立场对一个有女朋友的人献殷勤。
回忆让翟忍冬轻烟一样的目光显得遥远,她被热风吹得流了汗,沉默地看着渐渐陷入夜色的大楼。
很久,翟忍冬把手机装进口袋,从背包里找出一只口罩,戴着出了门。
从宾馆到酒店要走将近二十分钟。
翟忍冬在酒店对面的路上站定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街上空无一人。她抬起头,不声不响地从二楼看到顶层。
没有一盏灯还亮着。
意料之中的事。
即使亮着,她也没理由走上去敲门。
翟忍冬后退一步靠着灯杆,心里没有太大起伏。
再过一周,她就能在剧院见到纪砚清。
不知道那时候她有没有和女朋友和好。
希望和好了。
没吵最好。
吵了最好也是那个人先向她低头。
和好了,她们是会先接吻,还是直接发生关系。
……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收回视线看着地面。
有蛐蛐一步一步从灯下跳过。
跳进草丛里的时候,翟忍冬直起身体往回走。
走到十字路口,一声惊呼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着火了!”
那个瞬间翟忍冬心脏忽地一沉,想都没想就跑上了还是红灯的斑马线。
经过的出租车司机应该骂了她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记不清楚了,一口气从酒店1楼爬楼梯到23楼的过程中,不知道撞了多少往下逃的房客。
她用力甩开挡在前面只知道喊“来人”和“怎么办”的工作人员,踹开那扇烧着大火的门,看到了昏迷在墙根的纪砚清。
翟忍冬大步过去扑灭纪砚清裤腿上的火,把她抱到走廊没有浓烟的地方,解开胸衣、腰带,叫她的名字,“纪砚清?纪砚清。”
纪砚清没有回应。翟忍冬伸手没在她颈动脉摸到搏动的迹象。
翟忍冬立刻跪在地上,双手叠在纪砚清胸上按压,又俯身给她渡气,不断交换重复。
那几分钟里,翟忍冬冷静到脑子放空,她能做出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
终于看到纪砚清的胸口开始自主起伏那秒,她一晃神,跨过陌生人的界限,手抖着把纪砚清扶起来抱在了怀里。
翟忍冬在火的燃烧声中张开口,喉咙像是被烟熏了,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来:“没事了,没事了……”
话落,前方不远处骤然炸起一道巨大的轰鸣,酒店堆放在工作间的易燃物爆炸了,翟忍冬只来得及护住纪砚清,正脸被巨大的热浪和窜出来的火冲到,眼睛立刻就失去了光感。
强烈的痛感、灼烧感和化学制剂燃烧时的刺激让翟忍冬难以忍受地闷哼出一声。她顾不上,甫一缓过来就抱起纪砚清,摸索着找到楼梯,下楼,把她放在没有摄像头,但很快就会有人的经过的一楼拐角,试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后混在大堂吵嚷的人声里,悄然离开。
从酒店门口走到路边,正常人只需要十几秒,翟忍冬走了将近五分钟。她又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听到有人经过的时候,拿着手机转向对方说:“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拨个电话?”
对方警惕性高:“你自己不能拨吗?”
翟忍冬说:“我看不见。”
对方一愣,接住手机说:“拨给谁?”
翟忍冬:“任数。”
对方很快从通讯录里找到任数的电话拨出去,把手机还给翟忍冬。
翟忍冬:“谢谢。”
对方:“不用谢。”
对方欲言又止片刻,听到电话接通才提步离开。
翟忍冬说:“小数,梁老师在不在家?”
任数:“在啊,姐姐你这么晚找我妈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翟忍冬:“我看不见了,想麻烦梁老师带我去趟医院。”
任数失声惊叫:“怎么会看不见?!妈!妈!梁轶!”
任数心急如焚地去叫人。
不到二十分钟,翟忍冬被梁轶送来医院,医生的结论明确也简单:“外伤能好,视力也能恢复,但以后会很敏感,强光、风、烟尘刺激,可能只是看个太阳,角膜就会受到刺激,出现流泪、疼痛等症状。”
翟忍冬只沉默很短一点时间,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在医院住院一周。
这一周,火灾的事上了新闻。
酒店被暂时查封。
放火的人也抓到了,是个年轻男人,因为太喜欢纪砚清,想先烧死她,再去给她陪葬。
翟忍冬同病房的人是纪砚清粉丝,看到新闻后大骂着说:“神经病啊!要不是酒店工作人在危急关头舍身护住纪老师,她指不定伤成什么样!”
翟忍冬微顿,问:“酒店的人救了她?”
病友:“对啊,官方这么说的。”
翟忍冬应了声,没再说话。把纪砚清放在一楼拐角那秒,她就已经做好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打算,她不是纪砚清什么人,眼睛也瞎了,在她那儿留下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翟忍冬问:“她现在怎么样?”
粉丝:“一点事没有,真的太幸运了!”
翟忍冬:“嗯。”
粉丝:“纪老师已经回家了,有粉丝拍到她旁边有个女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翟忍冬:“……嗯。”
出院那天,翟忍冬让梁轶帮忙叫了一辆去剧院的车——纪砚清为期三天的演出开始了。
送翟忍冬去坐车的时候,梁轶叹了一声说:“忍冬,救她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是靠手靠眼睛吃饭的,眼睛不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翟忍冬:“不救她,我也回不来。”
梁轶拧眉:“救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她就那么重要?”
翟忍冬还没有光感的眼睛动了一下,掀开右手的手串:“没有她,这道疤愈合不了。”
梁轶哑口无言,送翟忍冬去坐车。
到剧院,翟忍冬才听说了演出取消的事。她没去领主办方发放的补偿,只是在剧院门口站着,连着三天,每天从开始站到结束,一动不动。
她看不见路,怕走远了找不过来。
————
2009年的这个缺口是翟忍冬自己撕的,她用自己的方式补了,纪砚清不必再补一次,她却在今天拿出了最大的爱意和歉意。
翟忍冬坐在第一排中央,连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在狂风里奔走,穷尽一切寻找着即将消失的生命力,赋予它新生。
音乐停止,舞台上的人定格,然后笑了一声,往舞台边缘走,“大老板,过来。”
翟忍冬起身往过走。
纪砚清走到舞台边坐着,照旧盘一条腿,支一条腿,趴在膝盖上喘着说:“最近太懈怠了,跳完竟然觉得胸口疼,不知道大老板有没有什么批评指正的?”
翟忍冬仰头看着她:“没有,很完美。”
“真话假话?”
“真话。”
纪砚清笑出一声,色彩鲜明的舞台妆让人惊艳。
“那你高不高兴?”
纪砚清懒洋洋地抬起手,细瘦食指挑着翟忍冬的下巴:“谈恋爱这方面我没什么经验,除了跳舞似乎也没什么特长,只能按部就班找一点你可能喜欢的东西送给你。这么谈,你高不高兴?”
翟忍冬说:“嗯。”
纪砚清挑眉:“嗯是什么意思?”
翟忍冬说:“高兴。”
纪砚清脸上的笑容顿时更浓。她将身体往下压住常人难有的角度,伸手搂住翟忍冬的脖子说:“抱我下去。”
翟忍冬不语,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勾住纪砚清的腿,把她抱了下来。
纪砚清站稳却没有松手,反而将翟忍冬抱得更紧,只穿了薄薄一层演出服的身体紧贴着她,说:“我也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以前跳舞只对舞台和要在那上面呈现的故事感情充沛,对台下的人,我全程漠不关心。今天不一样。大老板,今天这90分钟,我跳得很快乐,一想到你就在台下,我整颗心都在跳。”
这种异样从进剧院就开始出现了。
纪砚清起初以为是紧张,后来发现是兴奋。
要在爱的人面前,在没有死角的舞台和灯光下展示自己,那个事实让她无比兴奋。
她的心跳到现在都还很快。
纪砚清忽略掺杂在其中的沉闷和疼痛,对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摸一摸我的心跳。”
翟忍冬抬手贴在纪砚清后心,手掌被撞得一阵阵发麻。
两人拥抱着在台下站了很久。
纪砚清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剧院的人道了谢,找到先一步出来,等在门口的翟忍冬说:“接下来是粉丝和偶像独处时间。”
剧院门前都是路,翟忍冬问:“去哪儿独处?”
纪砚清:“我家。”
不是和骆绪那个。
回来之前,纪砚清委托江闻帮她重新置办了一处住宅。
两人打车过来。
纪砚清远远就看到小区门口停了一车,江闻抱着胳膊靠在车边。
纪砚清让司机停车,下来说:“江闻。”
翟忍冬关车门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过去。江闻回应过纪砚清之后,恰好也在看翟忍冬。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江闻皱了一下眉,立刻恢复,问纪砚清:“不是四点多的飞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纪砚清侧身看着往过走的翟忍冬,等她站到自己旁边了,牵住她的手说:“和她谈恋爱去了。”
第56章
江闻看向翟忍冬, 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地定了片刻,说:“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
纪砚清:“是。”
江闻:“算清楚了?”
纪砚清:“不能更清楚。”
江闻:“结果?”
纪砚清勾唇,抬起和翟忍冬牵在一起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江闻抱在胳膊手握了一下, 不露声色地直起身体朝翟忍冬伸出右手:“久仰。”
翟忍冬不知道两人刚才的对话是指什么, 和江闻在昏黄的路灯下对视半秒, 伸手握住她:“幸会。”
纪砚清问江闻:“你怎么在这儿?”
江闻:“刚忙完, 从你这儿路过, 本来想上去跟你打声招呼,结果电话没人接,敲门没人开。”
纪砚清:“大门密码你设置的, 不会进去等?”
江闻:“你特意强调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我直接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怎么办?”
纪砚清压着翟忍冬中指关节的动作一重, 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她今天和这位老板分开了近五个小时, 刚才不算还不感觉有什么,现在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说得非常贴切。
纪砚清忍住了, 说:“晚饭吃了吗?”
江闻耸了耸肩,叹气:“钱不好挣, 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纪砚清:“我们也没吃。上去坐一会儿,我点外卖。”
江闻:“点什么外卖, 今天就让我这个没当成厨子的厨二代好好给你们露一手。”
江闻转身去拉车门:“上车。”
纪砚清没客气, 牵着翟忍冬坐上后排。
纪砚清今天是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江闻停好车后, 在前面给她带路。
门打开,纪砚清顺着宽敞的玄关走进来, 草草在客厅里打量了几眼,问翟忍冬:“满不满意?”
江闻正在换鞋, 闻言抬头:“你委托我买的房子,这话不该我问你?”
纪砚清:“我买来跟她住的,她满意是所有结果的必要前提。”
江闻站起来看翟忍冬一眼没说话,卷着袖子进了厨房。
不久,带着翟忍冬参观完的纪砚清进来,问:“有没有水?”
江闻:“冰箱旁边。”
知道她们今天回来,江闻挤着午饭时间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纪砚清拿刀子划开包装,拆出瓶水来,站在冰箱旁边喝。
江闻看她一眼,继续切牛肉:“你爸看到网上的消息,气中风了。”
纪砚清微顿。
37岁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自然也没想过那个人的将来。
今天骤然听到他中风的消息,她不能说完全没有反应,至少有刚刚个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过后立刻变得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伤心,也没有太多高兴,她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忘了过去,忘了他。
“呵。”
纪砚清垂眼轻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外面那位老板。
又想和她接吻了。
刚刚把她堵在卧室门口索要的那个还差得很远。
江闻听到纪砚清的笑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你不去看看?”
纪砚清把随手拎着还没有放回去的刀晃了两下,说:“那是他的报应,我为什么要去看?”
江闻:“他好歹把你养大了。”
纪砚清把刀勾回手心里握住,猛朝纯净水的包装盒上一扎:“嗯,所以我会帮他付医药费,让他躺着也能长命百岁。”
纪砚清把“躺着”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闻看了眼整个没入纸盒里的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纪砚清放松地喝着水。
余光看到江闻在拿辣椒,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黎婧的声音,“我一吃辣就长痘,我们老板更惨,光是闻见那味儿就能吐二里地。”
纪砚清说:“今天的菜不要放辣椒。”
江闻:“那还能吃吗?”
纪砚清:“为什么不能?”
江闻抬眼:“又和外面那位有关?”
纪砚清挑眉不语。
江闻:“纪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迁就人了?”
纪砚清:“爱上她之后。”然后纠正:“只会迁就她。”
江闻唏嘘不已:“你们就认识一个多月,真能爱成这样?”
纪砚清垂手捏着水瓶:“不是一个月,是她的14岁到现在。”
江闻刀一偏,差点切在手上。等她稳住心神往过看到时候,纪砚清已经转身离开了厨房。
江闻看了那个方向很久,才又收回视线继续切菜。
外面,翟忍冬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纪砚清懒慢地走过去来,绕过翟忍冬,靠在她正前方的玻璃上说:“在看什么?”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抬手抓着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拉到眼前,说:“现在呢?”
翟忍冬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纪砚清脸上。她的舞台妆还没有卸,近距离看着的时候颜色冲击很强烈,有一种超越物种界限的和谐与惊艳,好像她本身就是摸不到的长风,勒不住的野马,此刻为了心爱的人具象自己,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命令她:“看我。”
————
吃饭的时候,纪砚清顺口和江闻聊起了邱明德的事。
翟忍冬听着,逐渐从两人的对话里明白了那句“这位就是你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要算账的人”发生在什么时候——她想拿灭火器砸邱明德那个晚上。纪砚清即使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也不忘打电话给江闻,帮她解决麻烦。
江闻说:“按照我现在了解的情况,两年应该没得跑。”
纪砚清已经有点喝上头了,一改在外面时端庄笔直的模样,和坐舞蹈室的地板一样坐在椅子上,左肘抵着支起的那侧膝盖,头靠在小臂上,曼声道:“太短了。”
江闻:“我会尽快安排好这边的工作过去一趟,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纪砚清抬起手,和江闻碰杯:“谢了。”
江闻佯装惊讶:“纪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出去一趟良心发现了?”
纪砚清:“可能吧。”
江闻:“那地方还真是个风水宝地。”
纪砚清:“主要是人。”
纪砚清靠在胳膊上,看着翟忍冬笑。
江闻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过去,听见她说:“这位老板人美心善,把我传染了。”
是么?
从小区外面遇见到现在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没露出一个多余表情的人和“人美心善”有关系?
人美心善的人会把“我还没满14周岁,故意杀人会判几年”说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冷静?
江闻敛眸喝了一口酒,视线回到纪砚清身上:“讲讲。”
纪砚清:“讲什么?”
江闻:“这位老板怎么把你当宝。”
纪砚清刚淡下去的笑容立刻就浓了,看着翟忍冬的视线软得能掐出水:“细节是她给我的,只能我知道。”
江闻:“大致呢?”
纪砚清想了想,拖着声音:“大致就是——她生得怎么这么好看。”
江闻:“……”
断片了吧,说话跳成这样。
……故意在秀恩爱。
纪砚清垂手点点自己的椅子,说:“大老板,我们已经五个多小时没见面了,坐到我身边来。”
翟忍冬忽略江闻再次投过来的视线,挪到紧挨纪砚清的地方。
纪砚清抬手抚上翟忍冬的脸:“她眉毛生得好看,眼睛也好看,还有鼻子……”
纪砚清一路抚一路赞美。
她的眼神也醉着,像雪里的大火,烧过冰川上的月亮,有意落在翟忍冬嘴唇上时顿了顿,用手指点一滴红酒抹上去,立刻就透出了强烈的暧昧与缠绵。
江闻看着纪砚清和脾气完全不符的动作,捏在酒杯的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翟忍冬抬眼,对上了江闻漆黑的目光。
纪砚清即使醉了,也不允许自己放进心里的人去看别人,她不太高兴地拨过翟忍冬脸,一对上她的眼,声音立刻就软了,“大老板,想和你接吻了。”
纪砚清湿润的手指轻拨翟忍冬下唇,下一秒,勾住她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一触即离,不带任何欲望。
在江闻看来,她会当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这么失礼,纯粹只是五个多小时没见自己的心上人,情难自禁了。
醉了都能情难自禁的人,可见有多爱。
江闻沉默片刻,忽地屈指敲了两下桌面说:“纪老师,纪小姐,我还没走呢,注意点形象?”
纪砚清闻言瞥江闻一眼,原本只是懒洋洋在翟忍冬身上的动作变了变,捞起她一条胳膊挽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她的手指,语气飞扬跋扈:“这叫调情,懂?”
江闻作为一个46岁仍然没有初恋的事业脑,完全不想懂这种会把一个总是抱着胳膊,抬着下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变得这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太可怕了。
江闻喝了一大口酒压惊。
后半程,纪砚清始终靠在翟忍冬身上,和江闻闲聊着喝酒。
喝到最后是被翟忍冬抱进房间的。
江闻收拾好餐桌准备走的时候,翟忍冬刚好从卧室出来,两人对视片刻,翟忍冬率先开口:“江律师,好久不见。”
江闻笑了笑:“是啊,二十多年了,第一眼差点没出来。”
江闻走到翟忍冬面前,又一次向她伸出了右手:“好久不见。”
翟忍冬抬手回握。
江闻:“你那时候瘦得皮包骨头,个子也小,现在……”
江闻上下打量翟忍冬一番,笑看着她说:“长大了,眼睛里有温度了。”
翟忍冬不语。
江闻笑过之后,神情和语气立刻变得严肃:“你和纪砚清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
翟忍冬眼神无声,深黑寂静:“重要?”
江闻:“重要。14岁的夏天,你在我们律所楼下等了一周就为见我一面,见了却不是让我帮你打官司,而是问我一句不满14周岁杀人会判几年。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
江闻眉心紧蹙,沉声道:“我觉得恐怖。纪砚清不止是我的客户,也是我朋友,我突然看到一个曾经让我觉得恐怖的人,现在让我朋友爱得一秒都好像离不开,不可能不担心,尤其,这个人可能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处心积虑靠近她。”
江闻硕士导师的妻子是纪砚清的老师,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江闻天生反骨,纪砚清越不想搭理她,她越没事找事,每次在老师家见面都要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把她惹毛。
有次被师母看见,把她叫进书房聊了半个小时,她才知道纪砚清小小年纪就对人那么冷漠的原因,往后越来越爱招她,但换了方式:投其所好——她联系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一起接一些公益案件,帮助那些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孩子解决困难,然后有意无意在纪砚清面前提起。
纪砚清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是认可的。
她其实渴望被人爱,得不到,给别人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抚慰。
于是慢慢地,两人就能心平气和地坐下说几句话,她也逐渐把公益律师这个身份当了真,一直做到今天。
翟忍冬当年会找上她,就是因为事先已经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律师,被所有人拒绝了,原因:她拿不出一毛钱的咨询费。
那她的接待对翟忍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她这盆炭当时已经和纪砚清的名字连在了一起——她是纪砚清请的公益律师,纪砚清出钱,她免费帮需要援助的女性打官司。
这点翟忍冬清楚。
她带翟忍冬上楼之前,翟忍冬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纪砚清的小卡跟她确认了,“咨询的费用是不是她帮我出?”
这句话放在当时,她完全没有多想,今天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不是一个多月,是从14岁到现在”时,她立刻就想到了“处心积虑”这个词。
翟忍冬没有否认:“是。”
江闻目光骤深:“目的。”
翟忍冬:“一开始是感激。”
“现在呢?”
“爱她。”
“感激居多还是爱居多?”
“冲突?”
江闻:“她今晚的每一个表现都让我觉得她想要的是爱情。”
翟忍冬:“从感激里滋生出来的爱,不是更忠诚?”
江闻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很久才挪开了钉在她身上的视线:“这方面我还真没什么经验,回答不了。”
翟忍冬:“但你不想让她跟我这种危险的人在一起。”
江闻笑了:“你很善于观察,不过这次猜错了。”
江闻坦言:“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没权利干涉,况且,我后来查过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不经意握了一下。
江闻说:“抱歉,你那个问题太让我震惊了,我不能不防着。”
翟忍冬:“情理之中。”
江闻:“谢谢理解。其实不查,我也该想到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闻回忆着在律所楼下遇见翟忍冬的那个夏天,说:“一个馒头馊了都要掰开吃两顿的小孩儿,肯分出自己仅有的食物给流浪狗,她能坏到哪儿去。”
再者,还有纪砚清在电话里说的那句“一个拿她的全部在爱我,却不信我的混蛋”,她就算不信翟忍冬,也该信纪砚清不是恋爱脑。
江闻偏头指指餐桌上没收拾的酒,笑着说:“喝一杯?聊聊你是怎么把她当宝,怎么拿你的全部在爱她的。”
————
次日,纪砚清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没有翟忍冬时愣了一秒,立刻坐起来,看见了她贴在枕头上的便签纸。
【醒了给我打电话。】
纪砚清立刻拿起就放在便签纸旁边的手机给翟忍冬打电话。
只响一声就被接通:“醒了。”
纪砚清:“哪儿呢?”
翟忍冬:“楼下。”
纪砚清掀开被子,快步走来客厅阳台。
翟忍冬果然在楼前的灯杆下靠着。
纪砚清哼笑一声,轻斥:“一大早就跑出去招蜂引蝶?”
翟忍冬抬头看着窗边的人:“嗯,招你。”
纪砚清挑眉:“怎么招?”
翟忍冬:“等你收拾好了找我约会。”
“家里没地方让你等?”
“有。”
“那你杵楼下?”
“以前住学校宿舍,经常看到别人这么等女朋友。”
纪砚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里莫名一跳,嘴角勾了起来:“等我半小时。”
第57章
纪砚清说半小时, 实际只用二十八分钟就下来了,出楼门的瞬间放慢匆促脚步,挺直因为心急而微微前倾的身体,不紧不慢往路对面的翟忍冬跟前走。
翟忍冬一直看着楼门方向, 自然就一直看着她。她那双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眸子一旦专注起来, 任何一个行走在她目光里的人恐怕都无法抵抗拒。
纪砚清微扬起眉, 肆意享受, 大片阳光趁机落入她浅色的瞳孔里, 铺在她脸上:“我有那么好看吗?眼睛都看直了。”
翟忍冬:“有。”
声音淡淡的,但几乎没有思考。
纪砚清嘴角不露声色地提了一下又压回去,说:“半小时要洗漱, 挑衣服,没时间化妆, 今天全靠自身美貌撑着。”
翟忍冬说:“撑住了。”
纪砚清轻瞥翟忍冬一眼, 在她面前站定:“今天嘴上抹蜜了?”
翟忍冬:“尝一尝不就知道了。”
纪砚清直接偏头吻上去,却是在她口中, 而非昨晚唇上的情不自禁。
晨光轻柔透亮,白云浮动。
纪砚清吻到翟忍冬的气息乱了才离开她说:“果真是甜的。”
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 靠着没动。
纪砚清的视线从她唇上扫过,说:“去哪儿约会?”
翟忍冬:“不是你带我谈恋爱?”
嘶。
被某人电话里反客为主的操作撩忘记了。
纪砚清抱起胳膊上下扫视翟忍冬——身上有股很浓的寒气, 可见等了有多久, 但没玩手机, 没乱看, 脸上没一点等到后期的不耐烦。她比那些二十左右的小年轻尊重感情得多。
不对。
纪砚清被阳光穿透的浅色瞳孔紧锁着翟忍冬,无比笃定:即使这位老板今天只有二十左右, 也依然会是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她是高空的云,深海的水, 有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静,也有藏于深处的野。
这是经过时间淬炼后的性子。
之前的呢?
纪砚清忽然想看一看。
“你大学哪个学校的?”纪砚清问。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压着食指关节:“东华路那边。”
纪砚清一愣,嘴角的弧度深了:“还真是我们学校隔壁。”
只不过她不是学姐。
之前是她草率了。
这位老板十五岁就考上了大学,她空长她两岁,那时候却还是高中,往后的时间差不能改变,她这辈子就不可能成为这位老板的学姐。
有点失望。
纪砚清脚微动,磕了下翟忍冬鞋尖:“年纪比我小,上学比我好。翟忍冬,我不高兴。”
翟忍冬和纪砚清对视半秒,低头看向她磕过自己的那只脚:“我的错?”
纪砚清:“你不按年纪走,当然是你错。”
翟忍冬抬眼看向纪砚清:“你想怎么样?”
纪砚清手指在胳膊上点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叫声‘学姐’我听听。”
“咔。”
翟忍冬压得食指指根弹响:“想都别想。”
话落,翟忍冬后肩在灯杆上一抵,直起身体走人,那嚣张模样,啧,很翟老板。
纪砚清偏头瞧她:“你们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那些人都是等到就撂下不管了?”
翟忍冬步子顿住。
纪砚清弯唇。这听话模样就很不翟老板了,但很女朋友。
纪砚清故意放慢步子走到翟忍冬旁边,牵住她的垂在身侧的左手说:“去你们学校转一转。”
找一找从前的你,和那个你谈个单纯又炽热的校园恋爱。
翟忍冬:“寒假进不去。”
纪砚清后知后觉记起这点。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就去我们学校。”
和高中那个我谈个青涩又刺激的禁忌恋爱。
————
纪砚清在本地几乎无人不知,她刚走到传达室,值班大爷就拉开玻璃窗,激动地说:“哎呀,我刚才还以为眼花了,没想到真是你!”
纪砚清客气地寒暄两句,开门见山道:“最近还能进学校吗?我想带个朋友进去转转。”
老大爷连声说:“能能能!”
老大爷拿出访客记录本说:“在这儿登记个信息!”
纪砚清应一声,拿起笔登记。
很快,两人进来学校。
纪砚清对这里的印象其实不深,她那时候忙着跳舞,忙着学习,忙着独来独往,谁都不理不关注,好让自己的脾气硬一点,心冷一点。她甚至想不起来去教室的路是哪一条。
纪砚清的步子逐渐慢下来。
走到岔路口,她无奈地笑了一声,想告诉翟忍冬她失算了,她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转身却看见翟忍冬落后自己五六米,手机正对着她。
纪砚清:“偷拍我?”
翟忍冬点下拍照:“拍风景。”
纪砚清挑眉,拖着腔调:“是吗?我确认一下。”
纪砚清折回到翟忍冬面前,伸手去拿她的手机。
翟忍冬躲开。
纪砚清动作一顿,继续去拿,翟忍冬继续躲,从左手到右手,从垂着到举起,从身前到身后,纪砚清终于抓到手机那秒,后肩倏地一沉,整个人往前倾,跌进了翟忍冬怀里,她本能停在半空的手则已经被翟忍冬引着,从她腰侧穿过,环着她,像极了拥抱。
这里的冬天没有大雪,阳光像是静止在翟忍冬肩上。
纪砚清垂眼看着,慢慢明白过来什么。她视线一挪,对上翟忍冬依旧漆黑的眼睛:“想要我抱直说,这么迂回可不是翟老板的作风。”
翟忍冬回视着纪砚清,借用她昨晚的话:“这叫调情,懂?”
纪砚清哼笑了一声,上前一小步紧贴着翟忍冬,同时将悬空的手臂落在她腰上,下巴压着她的肩,懒散放松地趴在她怀里,点了两下手机屏幕:“锁屏密码。”
翟忍冬:“四个0。”
纪砚清点击输入,成功解锁。
翟忍冬的手机还是相机模式。
纪砚清从左下角的缩略图进入相册,第一张就是不久之前转身过来的她。
纪砚清看了眼,手腕往回折,用手机磕了下翟忍冬后颈:“拍风景?”
翟忍冬:“嗯。”
纪砚清:“我是风景?”
翟忍冬:“这里最好的风景。”
纪砚清一愣,平静的心跳猝不及防被冬阳曝晒。她看见路两边的银杏树已经秃了,草地微微泛黄,偶尔一道冬风经过,卷着路沿下的落叶。
她的确是这里最好的风景,以前藏着掖着,只在同学那里留下了“清高”两个字,现在……
纪砚清低头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背着光,面部轮廓看起来不那么清楚,但朦胧有朦胧的美,翟忍冬还从透亮天空招了一束七色光过来,刚刚好打在她的头发上。
这是翟忍冬视角下的她,没有一点舞台上的风光,可谁又敢再说她清高,说她和幸福不熟。
纪砚清忽然有点贪心了:“你那会儿就在我隔壁,喜欢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来了,她一开始可能还是会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欺负她,但只要稍微一久,她就一定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爱上她。
爱上了,就有人跟她说“你开心就好”,不必管其他人怎么想,不必把前头那么多年给另一个人,就能真的陪着她上学、长大,而不用靠一支编出来的舞和一本想出来的相册。
纪砚清说:“翟忍冬,你的嚣张不是刻在骨子里吗?那会儿怎么不敢招我,不敢把我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了堵在我学校门口,跟我说‘纪砚清,有种你永远都不要承认’。翟忍冬,你那会儿为什么不敢?”
翟忍冬:“那会儿还不喜欢你。”
纪砚清松开翟忍冬,盯着她的眼睛里充满危险:“你再说一次。”
翟忍冬:“十来岁的时候太忙了,没时间想那么多。”
纪砚清心一坠,慢半拍想起她那时候连生存都很困难。
纪砚清喉咙发涩,心疼了。
没等开口说点什么,就又听见翟忍冬说:“但不是没来找你。”
纪砚清微顿,目光迅速变得灼热:“什么时候来的?”
翟忍冬手装进口袋,说:“没固定时间,哪天有空哪天就来了。”
纪砚清:“我们学校半封闭,你进不来。”
翟忍冬:“嗯。”
纪砚清:“那你在哪儿?”
翟忍冬和纪砚清对视一眼,转身看向隔壁大学里的某栋教学楼:“三楼往上的自习室都能看到这里。”
她没事的时候会找一个靠窗的位置背书,背到纪砚清她们下晚自习了,在灯光夜色里找一找她。
找到了只看她。
找不到就把那些模糊的身影全部都目送走了再继续看书,一直看到宿舍快熄灯。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一年。
一年后纪砚清高考,北上去了最好的艺术学校。
翟忍冬说:“北上的车票太贵了,我买不起。”
她就只剩下她的海报。
纪砚清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一幕,喉咙就堵得像是要炸。她咬了一下牙关,把那股酸涩咽下去,说:“那会儿我们穿校服,一堆人走在一起,你能谁能分得清谁?”
翟忍冬:“看走路。”
纪砚清的仪态在那个活泼好动的年纪很罕见,是她身上最明显的标志,翟忍冬靠那个标志找到过她很多次。
纪砚清听着翟忍冬的话,忽然想,跳舞带给她的好像不全是坏处,至少在面对翟忍冬的时候不全是。
纪砚清默了一秒,收敛思绪说:“我穿校服好看吗?”
话一说完,她就笑了:“晚上看不清楚,白天没见过,你……”
翟忍冬:“白天见过。”
纪砚清一愣,问:“什么时候?在哪儿?”
翟忍冬:“你毕业。教学楼前。”
知道再不去见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翟忍冬短暂犹豫后,在纪砚清毕业那天翘课来了她们学校——那天因为要拍毕业照,她们学校半开放,很容易进来。
翟忍冬一路快走找到高三的教学楼,远远看着纪砚清站在最后一排中央拍毕业照。她被阳光偏爱,不笑也很漂亮。拍完之后,和三五成群继续合照的同学分开,一个人往出走。
走的是最近的林荫道,翟忍冬就在其中一颗树下站着。
纪砚清身穿夏季校服,和她擦肩而过。
纪砚清错愕。
原来她们曾经离得那么近!
下一秒,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我没理你。”
翟忍冬:“理了。”
纪砚清:“不可能。”
翟忍冬的长相是万里挑一的,她看过一定会有印象。
翟忍冬说:“你看过去的时候,我躲了。”
纪砚清:“为什么要躲?你考来这座城市不就是为了找我?”
翟忍冬“嗯”了一声,看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说:“躲是春心萌动那秒的下意识反应。”
那一秒开始在纪砚清往过走,持续在她走过来的那一段路,爆发在她看过来的那个刹那。
翟忍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已经做出了最本能诚实的反应。
第58章
纪砚清望着风平浪静的翟忍冬, 有很长时间脑子里一片空。她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太固化了,偶尔从她身上察觉到的“纯情”、“傻”不过是情绪刚刚好走到了那里,没有继续往下延伸,而这一秒, 她放任自己悲观地想:她那一躲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喜欢她喜欢得控制不了, 才会跑去找她表白?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带上整个人整颗心, 却只能看着她和别人接吻?是不是一直躲到了她出现, 她分手, 她终于失去所有理智?
纪砚清短促地笑了一声,心里疼得发慌。她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翟忍冬了,抬手推了一下她的脸, 照旧问:“傻不傻?”
翟忍冬被推得看向一边林荫道——那条她们在夏天擦肩而过,冬天秃了的林荫道。
翟忍冬平静的视线虚了一瞬, 好像透过时间看见了纪砚清正在一步步走远。躲在树后的那个翟忍冬心跳还很快, 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跳加快,就被生来的疯癫驱使着跟上去。她口袋里装着一片一片撕下来的向日葵、蓝绣球花瓣和一朵朵满天星, 不远不近洒在纪砚清走过的路上,祝她一举夺魁、前程锦绣, 有朝一日亮如满天星斗。
后来的卫生翟忍冬没来得及打扫。
大风一吹,那条路干干净净, 好像纪砚清从来没走过, 她从来没来过。
那一秒, 她麻木了16年的心脏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酸和疼, 然后她生为人该有的感情就复活了,往后一点一点爱上了一个人, 一次一次帮助了很多人,到现在能被人戏言一句“人美心善”, 而不是“吃人肉”的怪物。
那她还傻吗?
她是幸运得无人能及。
翟忍冬胸腔里微不可察的波动起了又落,一开口就还是那个嘴不饶人的翟老板:“纪老师见多识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谁敢反抗,眼神威胁。”
纪砚清:“???”
纪砚清前一秒还丰富的情绪被气得烟消云散,怎么给翟忍冬脸推走的怎么给她扭回来,说:“你还能更煞风景一点吗?”
纪砚清把翟忍冬往粗壮的梧桐树上一堆,盯看着她的眼睛:“见多识广的纪老师今天就亲自教教你见到喜欢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说完,纪砚清偏头吻了上去。
不带一丝克制。
校园里的风吹着,没在两人身上吹出来半点十来岁该有的青涩、毛躁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砚清欣然接受。
她深吻着面前的人,还是觉得成年人的直爽奔放更适合她们。
她们都不年轻了,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所以从当天下午开始,纪砚清就把两人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早出晚归带着翟忍冬看景购物,吃烛光晚餐,在海景餐厅的露台上拥抱接吻。
恋爱里该有的物质她们有,该有的浪漫和仪式感,她们也不缺,所以即使纪砚清每天必须戴着口罩出行,也丝毫不觉得累赘。她的好心情里只有越来越娴熟的牵手和越来越频繁的亲吻,好像怎么都不够。
第六天,纪砚清挑了一部午夜场的老电影。
两人原打算晚上十一点再出发,不想午休进行到一半,纪砚清的手机忽然响了。她的好梦被搅乱,不耐烦地踢了一脚翟忍冬,说:“接电话。”
翟忍冬被纪砚清抱着动不了,手伸出去够了很久才在电话挂断前接通:“你好。”
对方很明显静了一下,确认:“请问这是纪砚清纪老师的手机吗?”
翟忍冬:“是。”
对方立刻放开了声音:“您好,我这边是Lars Chan的助理……”
对方话到一半,手机忽然被清醒过来的纪砚清拿走了。
纪砚清说了声“稍等”,静音手机,命令翟忍冬:“把耳朵捂上。”
翟忍冬看纪砚清两秒,翻身侧躺,右耳压在枕头上。
纪砚清一抬手捂住她的左耳,然后解除静音:“你好,我是纪砚清。”
对方:“纪老师您好,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拿。需要给您预约时间吗?”
纪砚清不假思索:“不用,我三个小时后到。”
对方:“好的,没问题,我马上去回复Lars。”
简短的电话结束,纪砚清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翟忍冬坐起来,看着把居家服脱在床尾凳上,赤.身裸.体往卫生间走的纪砚清说:“三个小时后去哪儿?”
纪砚清回头:“不是让你把耳朵捂上?”
翟忍冬:“你捂的。”
没捂住。
纪砚清自动补齐后半句,说:“去外面的卫生间洗澡,洗完我给你化妆。”说完拉上卫生间的门,里面立刻传来水声。
翟忍冬靠在床头听了一会儿,起身之前,门突然被拉开,纪砚清湿淋淋地站在门边说:“穿那件全蕾丝的黑色连体内衣。”
前几天逛街,纪砚清心血来潮要给翟忍冬买衣服,里里外外都买了,这是其中一件。
对于这件,纪砚清在店里给的评价是简约高级,隔天晚上亲自动手脱的时候用了一句“大老板,你知道你有多性感吗”,那一晚就变得意外得热、长。
翟忍冬撑在床边的手指微动,说:“嗯。”
纪砚清洗澡没翟忍冬快,出来的时候,翟忍冬已经吹干了头发,正靠在梳妆台边等着给她吹。
纪砚清走过来坐下,一边精致护肤,一边享受来自女朋友的专属服务。
翟忍冬问:“等会儿去哪儿?”
纪砚清:“保密。”
翟忍冬抬眸在镜子里和纪砚清对视一眼,手指穿入她的头发。
纪砚清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加速护肤速度。
不久之后,纪砚清提来比藏冬那个大了不止两倍的梳妆盒给两人化妆,然后弄头发,换衣服,满意地在衣帽镜前欣赏片刻自己带着新中式元素的长裙,对靠在墙边的翟忍冬说:“出发。”
翟忍冬直起身体往出走。她今天穿的是纪砚清亲自挑的宽松休闲装——浅色系的T恤、长裤、羊绒大衣,简单大方,随性感觉很适合翟忍冬。
路上纪砚清开车。一路往郊区开。
到目的地,翟忍冬才知道她们来的是一家国内的高奢品牌工作室,每天只接待少量高级会员。
纪砚清不是,但工作人员依然对她礼遇有加。
翟忍冬的好奇心没那么重,没问。
纪砚清主动说:“这个工作室的主营业务之一是高级成衣,下面有一个新中式的子品牌,我是代言人,我的舞蹈是一部分设计的灵感来源。”
话落,一位年逾七旬,但风采依旧的女士迎上来说:“小纪,好久不见啊。”
纪砚清闻声,嘴角微微一扬,立刻就成了那个光环加身的纪老师:“好久不见。”
陈雎迫不及待地说:“来看看东西满不满意!”
纪砚清:“您帮我设计演出配饰十几年,就没有不满意的时候。”
陈雎:“这次不一样!”
陈雎想起什么似得调转视线,一对上翟忍冬,马上变得端庄持重:“想必这位就是翟老板,久仰。”
翟忍冬对这声招呼和招呼里的内容毫无防备。纪砚清适时说:“这位是Lars Chan,陈雎,著名珠宝设计师。”
翟忍冬说:“您好。”
陈雎直白地打量了波澜不惊的翟忍冬片刻,说:“跟我来。”
陈雎带着两人过来自己的工作间,将一个白色的首饰盒推到两人中间说:“谁来打开?”
纪砚清:“我。”
陈雎将首饰盒推过去。
纪砚清侧了个角度打开,没让翟忍冬看见里面的东西。
陈雎问:“怎么样?”
纪砚清细白的食指从链子上抚过,说:“我问问她。”
纪砚清将首饰盒转向翟忍冬。
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和纪砚清没收翟忍冬的那条除了颜色相似,其他再没有任何一点相同。
陈雎说:“小纪和我描述你的时候用的是裹了薄膜的长刀,雪里的刺玫,奔腾的野马,狂乱的长风……她用了很多词来形容你,还不愿意删减,可我不能把这些元素都放到我设计里,这会违背她给我另外一个词‘简单’。所以我让她给我一个总结,她说以前你的眼里都是她,以后她希望你一看到这条项链就知道她心里全是你。”
陈雎笑了一声,说:“我认识小纪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她跟我提演出以外的合作,自然不能拒绝。我熬了个大夜,第二天就给了她设计思路,结果被她否了。”
陈雎笑着摇头,想起自己作废的手稿。
纪砚清说:“神话故事里的仙草太不接地气了,我这位老板是有颗菩萨心肠不假,但活在人间,我想要俗气的,随处可见的东西。”
纪砚清偏头看着翟忍冬说:“触手可及的才有真实感。”
所以玫瑰俗气吗?
可能吧。
但却是最能代表爱情的东西。
翟忍冬低头看着被陈雎抽离了俗气,只剩火焰一样狂热,又被银色衬出寂静的玫瑰浑身带刺,被长风拥抱。
带刺的玫瑰,只有长风能给它最紧密的拥抱。
不仅不疼,还透着一种充满危险的疯狂。
纪砚清很满意。
刚定稿的时候,陈雎说“长风”是配角,“玫瑰”在哪里,是何种姿态,它就在哪里,以那种姿态追随着它。陈雎问她能接受给别人做配角,她说舞台上不能,对翟忍冬没什么不能。
呵。
她浑身每一处都陷入她的时候,不正是肉眼可见版的她心里全是她。
纪砚清手指在叠着的腿上轻点,抬眼问翟忍:“大老板,还满意满吗?”
翟忍冬目光一顿,恍然回神似得说:“嗯。”
说完短暂安静,补了一句,“很漂亮。”
纪砚清闻言,本就不低的嘴角立时提了起来。
这位老板的说话方式,她可太熟悉了。
“嗯”是肯定,不命令不多说。
今天能主动补充后面那三个字,可见满意程度。
纪砚清放下叠着腿,起身走到翟忍冬身后,随即微微倾身,右手从她脸侧经过,拿起盒子里的项链说:“把你那条来路不明的项链收走那天,我就打算送你一条官方认证过的。”
陈雎的小助理眼明心亮,见纪砚清要给翟忍冬戴项链,立刻走过来,想帮她把翟忍冬头发拨起来,结果手还没碰到就被纪砚清用眼神婉拒了。
小助理转而拿了镜子,放在翟忍冬面前。
纪砚清把项链装进口袋,拿了陈雎一支铅笔,盘起的翟忍冬头发,说:“之前一直担心今年赶不上,就没告诉你,现在想想,是我低估了陈老师的实力。”
陈雎笑道:“我怎么觉得是太重要了,才不敢随随便便就下结论?”
纪砚清笑而不语,从口袋里拿出项链给翟忍冬戴。
翟忍冬后颈的伤疤还在恢复期,有几道深得至今明显。
纪砚清的目光从上面一扫而过,微弓着上身扣S扣,扣好之后食指轻拨延长链上坠着的玫瑰花瓣和紧紧缠绕她的长风,笑了一声,松开翟忍冬的头发,理理妥当,抬眼和她在镜子里对视。
陈雎是个极有眼色和情调的人,确定纪砚清能帮翟忍冬戴好项链后,就带着小助理走了,偌大的工作间里顿时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位主角。
纪砚清便不压着了,伸手转过翟忍冬的椅子,让她面对自己,接着向上抵了一下她的下巴,单指将她的圆领T恤勾成大V领,看着带刺玫瑰和浩荡长风在她胸骨窝里缠绵。
太具视觉美感了。
纪砚清指肚顺着拉开的领口摩挲着翟忍冬的皮肤、锁骨,看它们一点一点泛起血气,又被翟忍冬眼里平静的黑削弱气势。
这一幕反差极具具蛊惑力。
纪砚清忍不住俯身,一手撑在翟忍冬身后的桌上,一手扶在她腰侧,隔着薄薄一层T恤磨蹭着下面那件将她紧紧包裹着的蕾丝连体内衣。
翟忍冬的身体微微紧绷。
纪砚清没做更多,毕竟是在外面,她的面子可以不要,但不能让这位老板给谁留下话柄。她只是低头将她胸骨窝里的玫瑰含进嘴里润着,确定它完全湿了才不舍地松开,抬头在翟忍冬耳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大老板,会哭吗?”
纪砚清偏头碰了碰翟忍冬的耳垂,声音更轻:“你就是最烈的马,今晚我也要将你变成雨后惹人怜爱的玫瑰。”
颤抖着,被她拥入怀里。
往后有一个地方肆意地展露脆弱,躲避风雨,或者仅仅只是绽放着,就能让那个注视了二十多年的人为她神魂颠倒。
第59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没有单独在陈雎工作间待太久,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表达的感情表达到了,两人就一起出来。
小助理扭头看到,立刻走过来说:“纪老师, 刚才郑老师来过一趟, 见您在忙就没进去打扰。她说您忙完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腾出几分钟给她聊点事情。”
郑老师, 郑芒, 纪砚清代言的那个服装品牌的负责人。
纪砚清知道郑芒要找她聊什么。
退圈的微博,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发。
没想好怎么发。
除了郑芒这种和她有利益纠葛的,她不能用草草一段退圈声明, 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还有陈格。
一想到陈格, 想到背后可能还有很多个靠她“过冬”的翟忍冬, 她那段反反复复编辑过很多遍文字就发不出去。
她把这件事拖得太久了,肯定会对郑芒这边有影响。
纪砚清微微蹙眉, 说:“现在过去?”
小助理:“您方便的话就现在。”
纪砚清:“方便。”
小助理:“您这边请。”
小助理带着两人往楼上走。
到了,纪砚清进去找郑芒, 翟忍冬坐在一玻璃之隔的沙发上等她。
郑芒是个爽快的人,纪砚清也没有含糊其辞, 所以即使两人聊的是“分手”, 氛围也没有丝毫的剑拔弩张。纪砚清不经意转头, 看到翟忍冬又在拍自己, 索性将整个椅子转向她,配合地摆了个姿势。
翟忍冬一顿, 连着捏了三张。
这三张照片肉眼看不出来任何差别,翟忍冬却没有删其中任何一张, 她来回看了两遍,一起存进前几天创建的图集。里面是她拍的纪砚清所有的照片,还有一张纪砚清拍的——阁楼的楼梯上,她吻她的脸。
翟忍冬点开放大,低头看着。纪砚清和郑芒聊了近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依旧维持着支腿弓身的姿势,完全没有关注到周围的变化。
纪砚清挑了挑眉,和送她出来的郑芒说:“你忙吧,我一会儿自己走。”
郑芒顺着纪砚清的视线看了眼翟忍冬:“有机会一起吃饭。”
纪砚清应下,提步往翟忍冬身边走。
“人还没照片好看?”纪砚清忽然出声。
翟忍冬握着手机的动作一紧,顺势息屏放进口袋里,起身说:“聊完了?”
纪砚清:“再不完,有人就要变成望妻石了。”
纪砚清抱着胳膊,颇有兴致地问:“你最近怎么那么喜欢拍我?家里拍,路上拍,白天拍,晚上拍……”
翟忍冬:“晚上没拍。”
这是重点?
纪砚清:“为什么一直拍我?”
翟忍冬:“你说呢?”
纪砚清笔直地盯了翟忍冬两秒,忽然一勾嘴角:“喜欢我喜欢得不受控制?”
“纪老师。”
旁边有人经过,和纪砚清打了声招呼。
纪砚清客气地回应,话音落下同时,听见翟忍冬说:“嗯,喜欢你喜欢得不受控制。”
声音淡淡的,一点也不像说情话,但猝不及防落进纪砚清耳朵里,她的心跳一顿,慢慢就乱了节奏,跟打鼓似得,一下下跳得很重,紧接着就是失重感带来的强烈慌张,像坐过山车。
奇了怪了,她都没去过游乐场,竟然知道坐过山什么感觉。
纪砚清忽然想笑,她这颗被翟忍冬的小钉锤敲开了冰雕泥塑外壳的心脏似乎越来越不争气了,动不动就为她心动。
感觉还不错。
纪砚清说:“大老板,请继续保持嘴抹蜜的状态,随时随地和我调情。”
————
两人回到市区的时候临近八点,纪砚清有点饿——她不吃晚饭的习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刘姐改了。
纪砚清开着车说:“在外面吃吧。”
一是节省时间,二是之前那条银项链对翟忍冬太重要了,她补送只能更加郑重其事,这才在今天出门的时候给翟忍冬也化了妆。
化了就不能浪费她的美貌。
她现在急需一些私密又有情调的空间好好欣赏她。
想到这里,纪砚清没等翟忍冬说行还是不行,就直接看着后视镜变了道,然后在路口拐弯,来了附近的一家观景餐厅。
这家餐厅的装修很有格调,座位都是私密性极强的小包间,最适合情侣约会。
纪砚清点了餐,身体后倾靠着椅背看对面的翟忍冬。
翟忍冬则偏头看着半座城市里闪烁的灯火。
那些光明明科技文明的成果,纪砚清看久了却觉得那是从她眼睛里落下的目光,寂静执着,夜晚熄灭了,她也依旧亮着。
“叩叩。”
服务员进来上菜。
纪砚清被打断,垂眼整了整裙子。
服务员说:“菜已经上齐了,您慢用。”
两人:“谢谢。”
很快,小包厢里又只剩下纪砚清和翟忍冬。
两人吃饭的时候话都不多,今天也没有酒,桌上就显得格外安静。
吃到后面,纪砚清有些无聊地说:“郑芒今天找我是确认我还会不会回去舞团,或者去其他地方继续跳舞。”
翟忍冬:“你怎么说?”
纪砚清:“照实。”
纪砚清喝了口水,指尖轻点杯子:“郑芒不会告我违约,但要我在这期合同结束后再正式宣布退出。”
翟忍冬:“嗯,避开过年的销售高峰能降低损失。”
纪砚清:“这都知道?”
翟忍冬放下筷子看向纪砚清:“真不再跳了?”
纪砚清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
翟忍冬短暂沉默,说:“以后怎么打算?”
纪砚清:“不会一直坐吃山空,但也的确没想。”
纪砚清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不太想变。”
翟忍冬:“后面还有很多年。”
不可能一成不变。
纪砚清当然知道,只是奇怪在藏冬的时候只需要“她开心就好”的人,怎么忽然就关注她的以后了。
纪砚清叠腿靠向椅背,故意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不想一直跟我谈恋爱?”
翟忍冬:“不想。”
纪砚清:“嗯?”
翟忍冬:“就不会问你‘以后’。”
现实终归是现实,她们这几天的恋爱基础全部来自于纪砚清前面那些年积攒的现实,从来没有摆脱过。
摆脱不了,迟早就要面对。
她不在乎纪砚清最终会怎么选,一直谈,或者有了新目标忙得三天两头见不上都行——感情只是把两个独立的个体联系在一起,从来不会让她们各自放弃一部分,或者谁放弃全部去迎合、同步。
她今天说出来,只是不想下次再有一个人问纪砚清‘以后’的时候,她还是会和在郑芒办公室一样,犹豫到出神。
纪砚清一开始在她的生命里出场,就带着满身的骄傲和自信,这些东西是独属于她的,舞台只是她用来展示骄傲的途径,不是赋予她骄傲的源头,那她的骄傲就不应该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
纪砚清不知道翟忍冬看见过自己犹豫的样子,但略一思考就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以后”是明朗的,她们之间的一切才能稳定且持续地发展。
未知会导致无法预估的意外,意外总让人措手不及。
纪砚清想了想,看着对面一身潇洒精英范儿的翟忍冬说:“如果我最后决定回来这里,你会跟我一起回来吗?”
刘姐说过,翟忍冬二十二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体面的工作,她是东华路出来的,双一流综合类名牌大学,在校期间拿过很多第一。如果她没有去藏冬,一直留在这里发展,现在的成就应该不比她差。
纪砚清有个瞬间忽然想知道事业有成的翟忍冬会是什么样子,话便脱口而出。
翟忍冬一顿,刚刚装进口袋里的右手紧握。
纪砚清说:“犹豫了。这就对了。”
她可不打算要一个长着恋爱脑的女朋友,或者画饼大师。
再者,翟忍冬会放弃这里去藏冬一定有她的道理。
她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多说无益。
刚才那个问题是她还没有习惯翟忍冬化妆的样子,被她的美色迷惑,得意忘形了。
纪砚清握住杯子想喝水。
翟忍冬忽然说:“你想让我来的话,我会试一试,你不想,我不会。”
翟忍冬的补充让纪砚清脑中有片刻放空,很快笑了一声,说:“刚想夸你拎得清,没有恋爱脑到丢掉自己,怎么转头就打脸了?”
纪砚清的笑淡下去,郑重其事地看着翟忍冬说:“我不想,至少目前是。你送金珠回家那天,我就觉得你天生该立于那种可以天地为场,快马扬鞭的地方,至于我,我喜欢你就该放任你,而不是把你叫回来这个没有马,也没有辽阔天地的钢筋世界里困着。”
不过,“以后”还是得想。
纪砚清偏头看了眼灯笼模糊之后形成的一团团红,说:“我们先过年,年后我会好好想一想,给你一个绝对满意的‘以后’。翟忍冬,你配我把你作为主要前提考虑一切,这是你为我付出那么多应得的,所以请你务必记住,我是想看一看那个从东华路出来的,事业有成的你,而且是潜意识想知道,但我更喜欢我亲自遇到的,这个满身黄土,不知道‘低头’两个字怎么写的你,没有第二。以后再敢说什么我想不想,你试不试,你等着。”
纪砚清话落,包厢里换了音乐。
翟忍冬握着的手动了一下才发现攥得太紧,关节已经开始发酸了,她依旧握着,说:“知道了。”
纪砚清在桌下踢她:“我那么一大段话就换你一句‘知道了’?”
翟忍冬:“还应该有什么?”
纪砚清:“自己想。”
翟忍冬想了很久,说:“我很爱你。”
像春雷炸在麦田里,一瞬间就将墨绿烧成了赤红。
纪砚清心跳剧烈,灼灼的目光里燃起无形的火光:“翟老板,你最近什么情况啊,嘴一天比一天甜。”
翟忍冬重新拿起筷子,淡定地说:“没什么情况,哑巴开口,正常发挥而已。”
纪砚清:“再发挥两句。”
翟忍冬:“多了腻。”
“我又不嫌你。”
“我嫌。”
“……”
两人吃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纪砚清去卫生间补妆,翟忍冬在能看到夜景的玻璃墙边等她。
这面墙是来去卫生间的必经之路。
翟忍冬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谈及纪砚清的名字。
“刚才补妆的那个人是纪砚清吧?”
“嗤,不是她还能是谁,和小时候一样装。”
“听说她以后不跳舞了?”
“跳不跳关我们屁事。”
“不关我的事对,关你吧。”
“我怎么了?”
“还在舞蹈教室那会儿,你想考个第一名让你爷爷高兴,结果纪砚清没让你,你就拉着我们把她堵后门口的事儿忘了?”
文嫚欣赏新做美甲的动作一顿,嗤笑道:“还真忘了。”
伍嫱推开包厢的门,说:“你那一巴掌够狠的,我看她的脸当时就肿了。”
文嫚:“你们后来扯她头发,掐她身上没比我好哪儿去吧。”
伍嫱的笑声消失在门里。
翟忍冬风平浪静地偏头看着外面。
半晌,翟忍冬拿出口罩挂在耳朵上,直起身体往不远处的包厢走。
手刚碰到门把,被人握住。
翟忍冬转头看到了纪砚清。
门里,文嫚的声音很清楚:“你看看她刚从镜子里看我们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属癞蛤蟆,眼睛都快长头顶了。她就一烂跳舞的,再牛逼不也是扭着身子供人赏玩的,有什么了不起。早知道当时就该多扇……”
纪砚清红唇轻勾,推开门往里走。
文嫚话到一半看见有人闯进来,张口就想骂。
没等看清楚,“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了过来,她半个头都好像在嗡嗡。
纪砚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神情呆滞的文嫚,说:“刚才没准备好,重来一次。”
话落,又是一声“啪”。
终于反应过来的文嫚失声尖叫:“纪砚清,你是不是有病?!”
转头对上已经惊呆了的伍嫱,文嫚疯了一样大喊:“还不去叫他们餐厅的经理!”
伍嫱连忙起身。
几乎同时,门口传来一声“咔”。
翟忍冬锁了门,转身靠在门板上,两手插兜。
翟忍冬的口罩还戴着。
纪砚清刚刚进门的时候在她鼻梁上捏了一下,提醒她:“戴好了,垃圾不配看到的你脸。”
所以这会儿她只露着一双眼睛,深黑冷寂,杀伤力不要太大。
伍嫱定住。
身后传来纪砚清的声音:“你躲什么?本来刚才那个打完就没事了,你这一躲,我又得重来。”
“神经病!”
文嫚大骂着站起来,想还手。
翟忍冬身形微动,还没离开门板,就看到纪砚清一个侧身,巴掌紧跟上去,扇得文嫚撞着桌子跌坐在地上,完全陷入怔愣状态。
第60章
伍嫱已经看傻了。
在她的印象里, 纪砚清眼睛里除了跳舞,再没有第二件事,平时有人说她,排挤她, 她全当看不到, 懒都懒得理会, 这才会让走哪儿都喜欢被捧着的文嫚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四处跟人说她装。
她依然懒得搭理。
今天再见, 却跟变了个人一样,打完文嫚之后,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抽出张湿巾擦手,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很淡,仔细看过去又凉得没有起伏和温度, 像在看某种冷冰冰的物件, 和靠在门上那位简直如出一辙。
伍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翟忍冬挪动视线,朝她看过去。她立刻失声喊道:“我什么都没做, 都是文嫚怂恿我们欺负纪砚清的!”
这一声让文嫚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想骂, 又陡然闭嘴,满脸惊恐地盯着纪砚清。她嘴在笑, 眼神却冷淡, 指间勾着一支白色的修眉刀。
“你想干什么?!”文嫚浑身在抖。
修眉刀在纪砚清指间转了半圈, 刀头朝文嫚。
文嫚脸上一白, 本能往后退,手压到碎了的碟子, 立刻冒出血。
伍嫱看得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纪砚清不语,拇指微微一顶,掀开了修眉刀的盖子。
伍嫱大惊失色,拼命往墙角缩,哭得眼泪鼻涕一堆:“除了嘴上便宜,我也没对你做过什么……”
纪砚清:“我对你做什么了?”
纪砚清在唯一一张还正着的椅子上坐下,细长手指捏住外套上的一颗扣子,用刀削过去。
几束线齐齐断开,让伍嫱和文嫚不寒而栗。
纪砚清却只是把削下来的扣子扔地上,抬起眼皮说:“别怕,突然发现这颗扣子上的字是‘文’,不想要了而已。”
伍嫱和文嫚骨头都吓软了。
纪砚清收起修眉刀,叠腿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两个人。
刚在门口提醒某位老板戴好口罩的时候,她乖乖由她将鼻夹捏到最紧,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包厢里没监控,走廊里有。”
那只要锁上门,就没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
但只要她想,所有人都可以知道地上这俩究竟是什么东西。
纪砚清说:“想看看网民会怎么对待一个曾经因为能力不行,跑去霸凌知名舞蹈演员的人吗?”
伍嫱现在是小学老师,最忌讳“霸凌”这种词,她一听到纪砚清的话,连忙哭着爬过来,用力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纪砚清似笑非笑。
伍嫱立刻去拉文嫚:“道歉啊!”
文嫚颓然又愤怒。她爸已经退休了,真把事情闹大让她爸晚节不保,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嫁的那个靠她爸关系步步高升,只会窝里横的狗男人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文嫚恨得牙痒,半晌,咬着牙说:“对不起!”
纪砚清:“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文嫚怒目而视:“对!不!起!”
纪砚清脸上的表情消失殆尽,站起来说:“文嫚,记着,以前我没那个时间关注你的龌龊心思,以后我打你不挑时间。”
文嫚尖叫:“你就不怕你粉丝知道你打人?!”
纪砚清笑了一声,指指门口的翟忍冬:“她是我的粉丝,要不你现在就问问她?”
文嫚愣住。
翟忍冬抵着门板的左脚往下踩,直起身体说:“纪老师从来不打狗。”
文嫚:“???”
翟忍冬说完,为纪砚清拉开门,等在旁边。
纪砚清视线对上翟忍冬,眉毛一挑,嘴角一勾,眉目之间透着清晰的骄矜。这种情绪放别人身上,翟忍冬深黑的目光动都不会动一下,放纪砚清这儿,她一动不动。
纪砚清的嚣张来源于她的自信,有棱角,有气势,和她的骄傲放在一起恰如其分。
翟忍冬跟在纪砚清后面出来,拉上门,接着拉住她扇过文嫚的那只手,拇指摩挲在她手心里。
翟忍冬的动作很轻,难得一见的温柔。
纪砚清反手握住翟忍冬,两人一起进入电梯。
里面没人。
纪砚清说:“大老板,你知道有人陪着一起发疯的感觉有多痛快吗?”
翟忍冬:“多痛快?”
纪砚清拉起翟忍冬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心脏快撞出来了。”
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情绪从开始到高涨到平息,没有任何一秒的磕绊、扫兴。
纪砚清快速拉下翟忍冬的口罩,话到嘴边脱口而出:“大老板,你我就是天生一对。”
同样的话,温杳刚刚也说过,对着骆绪。
她们今晚在这里应酬。
猛地看到纪砚清,温杳第一时间想上去打招呼,却被骆绪拦住。两人不露声色地看她和翟忍冬进去包厢再出来,温杳说:“她们天生一对。”
骆绪没接话。
温杳转头看向骆绪:“纪老师和之前不一样了,她开始关心自己,关注别人。”
骆绪依旧没有出声。
温杳皱眉的神情和纪砚清如出一辙,片刻,从骆绪风平浪静的脸上收回视线,说:“纪向明每天疯了一样复健,护工根本拦不住。”
电梯在负二停下。
已经在5楼电梯口等了很久的骆绪助理这才伸手按了“上。”
骆绪走过来:“让护工不要拦着。”
助理一愣,说:“明白。”
骆绪走进电梯。
温杳站在外面不动。
半晌,电梯发出报警提醒,温杳在刺耳的滴滴声中说:“骆绪,我后悔了,我们就这样了行不行?”
————
回去路上纪砚清开车。
她的情绪还很高昂,如果不是市区内限速,她想在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开出山道的自由畅快。
可惜没有如果。
纪砚清只能将情绪积攒在胸腔里,越堆越多,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将准备换鞋的翟忍冬推到墙上接吻。
翟忍冬路上走了一会儿神,没有立刻回应。
纪砚清一只手垫在翟忍冬后脑,抓着她的头发轻轻用力,强迫她集中精神。
翟忍冬不自觉地张开口,纪砚清立刻将舌头搅入她口中,还是觉得不够表达“有人陪自己一起疯”带来的痛快,就更没办法平息那句“天生一对”脱口而出时带来的短暂寂静和震撼。
纪砚清和翟忍冬交换方向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上,微微向下拉她的头发。
翟忍冬隨著紀硯清手上的力道離開,胸口起起伏伏。
紀硯清把玄關的燈打開,紅潤的唇動了動,在翟忍冬耳邊說了幾個字。聲音很輕,翟忍冬握在她腕上的手卻驀地一緊,單膝跪在地板上,撩起她的長裙,停頓了幾秒,伸手撥開純白色的V-String吻上去。
春天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疯长,春雨开始淅淅沥沥,翟忍冬咽下流落的第一滴露水時,鳥鳴春水俱下,壯觀而震撼。
紀硯清高昂頭顱忍不住低下來去看,長裙如同迷霧將山水隱匿,又留下依稀可辨的輪廓,招引著她。她顫抖著撥開,驚心動魄的視覺撞上觸覺,一瞬間地動山搖,頭暈目眩。
手机响了几秒断掉。
纪砚清只来得及在屏幕陷入黑暗之前看到“江闻”两个字,她剛剛攀過高山蹚過涔水的腿還在發抖,搖搖晃晃地吻著那個打開了春天的人,“充电器。”
翟忍冬“嗯”了声,口齿间熟悉的味道让纪砚清失心一样闭上了眼睛,就看不见怎么从玄关走到房间的,怎么找到了充电器,怎么被翟忍冬擦干净手。她的视线从开机动画上挪开,看向镜子。
里面有她的眼神和翟忍冬的背影。
翟忍冬的T恤、长裤和大衣都已经没有了,只剩出门前纪砚清要求她穿的那件。右側肩帶脫落,下方搭扣解得只剩下唯一一個。紀硯清低頭吻她的耳垂,右膝輕輕蹭了一下她的膝蓋,挪動到裏側,托著她的腿向上擡。擡高到梳妝臺之後,扶著她的腳踝,幫她踩穩在桌面上,然後緩慢地摩挲,在她難以克製的顫抖中說:“大老板,小丁小看你了,她说她的那些图你做不到,这不是可以?”还做得游刃有余。
说完,纪砚清倏地笑了一声,倾身在翟忍冬肩上:“也可能是因为我把小丁的图简化了。”
小丁的图里,那條腿是要過肩的,很具視覺沖擊。
纪砚清不禁惋惜。情緒還沒有完全表達到臉上时肩上猝然一重,翟忍冬的呼吸克製而急促:“原图是不是这样?”
纪砚清看着镜子,神經幾乎炸開,未征詢翟忍冬的意見就猝然穿入。
翟忍冬喉嚨深處溢出一絲輕短的音,深深低頭在紀硯清肩上,手指緊扣著她的胳膊。
這麽點響對紀硯清來說顯然不夠。
紀硯清吻她項鏈上的玫瑰,耐心而溫柔,吻到它濕淋淋像是承受不住了,屈腿弓身吻她的玫瑰,狂熱而猛烈,連同深處的刺激一起,不給她一點喘息的機會。结束亦是开始,开始离结束越来越近,一次次不知疲倦地叠加,加倍。
翟忍冬摳抓在梳妝臺邊緣的手忍不住抓住了紀硯清的頭發。紀硯清在感覺到頭皮上細微的拉扯時順著她的意思停了兩秒,然後猝不及防地張口將她緊緊包裹。一瞬間該有的懵神恍惚,紀硯清完全沒有給翟忍冬留。翟忍冬几乎听不见电话铃响,纪砚清已经接通,“喂。”
江闻说:“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纪砚清起身抱住翟忍冬,濡湿手指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最近吧。”
江闻:“具体时间定了说一声,我和你们一起。”
纪砚清:“你去干什么?”
江闻:“去了解了解你那位老板的妹妹到底什么情况,让她爹多坐几年牢啊,你忘了?”
纪砚清:“忘了。”
江闻:“……”
纪砚清擡腿接住翟忍冬已經支撐到了極限,正在緩緩往下滑的腿,一點一點放回到地上,对江闻说:“晚点给你微信。”
江闻:“OK。”
简短的电话挂断,纪砚清把手机扔回桌上,稍稍离开翟忍冬,两手撑在梳妆台上看她的眼睛:“睫毛湿了。”
但离哭还差得很远。
这不符合纪砚清给自己的承诺。
纪砚清吻了吻翟忍冬的嘴角,说:“休息好了吗?”
翟忍冬胸口的起伏還很劇烈,聞言抿了一下嘴唇。
纪砚清说:“没有?”
纪砚清扶着翟忍冬转了个方向,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將最後一顆搭扣解開,说:“刚刚好。”
鏡子裏交匯的視線一剎燒了起來。
翟忍冬看了眼镜子右下角映照出来的手机,说:“我想拍你。”
纪砚清一愣,笑了:“现在你是主角,确定能拍到我?如果确定,我没意见。”
翟忍冬紧扣的手指松开,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
午夜十二点,纪砚清亲吻着翟忍冬湿润的眼眶,和她商量江闻在电话里的事。
翟忍冬气息不稳,静了两秒才说:“马上过年了。”
纪砚清:“有问题?”
翟忍冬:“你要在我们那儿过年?”
纪砚清:“我现在就一个你,不在你那儿过年在哪儿过?”
翟忍冬闪着碎光的眼睫轻颤,说:“明天。”
纪砚清:“好,明天。”
两人说走就走,隔天早上五点和和江闻在机场会合。
江闻坐两人前面,行李一放好就扭身过来,手里拿着手机。
纪砚清叠着腿,莫名地问:“你怎么也拍我?”
江闻:“我那是拍你?我是拍坠入爱河之后变成粘人精的纪老师。”
纪砚清垂眸看了眼翟忍冬刚刚被自己捏住的手指,把她脸拨向江闻镜头,说:“多拍几张。”
江闻:“……”
没有狗粮创造狗粮,她真好绝一女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