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阿旺家在镇子另一头向东延伸出去的山下, 路比较远,翟忍冬不能骑摩托车吹风,纪砚清就开了车,路上经过不少狭窄的巷道, 是真难走, 即便纪砚清一直看着路有心理准备, 也还是被颠得晕头转向。
又一次从坑里上来, 纪砚清对靠在副驾里闭目养眼睛的翟忍冬说:“你们这儿的路就不能修修?”
翟忍冬:“穷。”
纪砚清:“……”
行。
刚来那会儿, 翟忍冬带她去银行取钱,走的路跟这差不多。
门面上的路都没人修,巷子里的就更不用提。
纪砚清忍了两秒, 没忍住:“没别的路了?”
翟忍冬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右拐。”
纪砚清看了眼后视镜确认情况, 随即打方向拐弯。
路突然就平了。
非常突然。
更突然的是纪砚清开了几分钟之后经过银行。
纪砚清食指轻敲方向盘, 说:“大老板。”
大老板:“嗯?”
纪砚清:“有好路,你非要带我上坡入坑?”
大老板言简意赅:“抄近路, 省油。”
纪砚清说:“去银行那次也是?”
纪砚清对方向敏感,记性也不错, 走过的路基本能记个七七八八,脑子里有地图。她不认为从集市的饭店到集市旁边的银行有近路可抄, 还是绕到巷子里抄, 就记得那天的摩托车坐到她两腿僵硬发软, 下去的时候差点跪地上。
大老板闻言顿了一下, 淡淡道:“不是。”
纪砚清:“那是?”
大老板说:“随便绕了段。”
纪砚清哼笑:“我就知道。”
这位老板惦记人的方式一样比一样匪夷所思。
纪砚清想想就来气,鬼知道她那天怎么撑下来的。
看到不远处的大坑, 纪砚清嘴角一提,笔直笔直地往过开。
很快, 副驾传来一声“咣”,声音有点大。
纪砚清润了一下唇,余光瞥见头磕门柱上的大老板一动不动地继续磕着。
纪砚清:“……”
十分钟后,两人到了阿旺家。
纪砚清把车停在路边,和翟忍冬并肩往里走。
两人个儿都高,模样也长得好,一个有刻在骨子里的端庄,一个手插衣兜围巾高提天生冷淡,风格迥异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很养眼,引来不少围观。
纪砚清没在意,勾着车钥匙的食指捻了两个来回后抬起来,用指关节蹭了蹭翟忍冬磕过门柱的额角。
翟忍冬侧目。
下一秒,纪砚清感到腕上一紧,被翟忍冬拉下来攥着,朝前快走几步,翟忍冬骤然抬脚,猛朝阿旺父亲的心窝踹过去。
阿旺父亲痛呼一声,抓着火棍倒在柴火堆里。
纪砚清这才发现他在打阿旺,阿旺站着一动不动,两眼无神。
纪砚清蹙眉。翟忍冬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腕。
纪砚清一顿,转头看向翟忍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纪砚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砚清走到阿旺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阿旺木讷地转头看着纪砚清,半晌才像是回神了一样崩溃大哭:“纪老师,我去不了了,去不不了……”
阿旺不断重复。
纪砚清冷冰冰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翟忍冬朝阿旺父亲跟前走了两步,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棍:“这点彩礼就让你动起卖女儿的心思了?”
阿旺父亲疼得表情扭曲,说不出来话。
翟忍冬用火棍怼着他一侧肩,硬生生把他从侧身蜷缩怼成痛苦仰躺:“这么算,阿旺初中毕业做活到现在,给你的钱足够买她自己几次,你又凭什么再收一份钱,把她卖给别人?”
阿旺父亲目眦欲裂:“什么叫卖?!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给她找的婆家要钱有钱,要声望有声望,哪一点委屈她了?!”
翟忍冬:“她不愿意这点。”
阿旺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不愿意!”
“父母之命……”翟忍冬抬起火棍,眼神无声,“你知道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吗?”
阿旺父亲胸口疼得厉害,没听清,满脸怒色站起来说:“你说什么?”
“不知道我给你讲讲,”翟忍冬淡淡道,“这个罪判得不重,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而已,真把人逼死了,也不过两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阿旺父亲变了脸色。
翟忍冬说:“有‘婚姻’两个字保护的犯罪都是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不用太担心。”
“我是为她好!”阿旺父亲强词夺理。
翟忍冬没接他的话:“知道你以前打阿旺,我为什么从来不管吗?”
阿旺父亲一愣,突然心慌:“谁告诉我打她了,你别在这儿胡说!”
翟忍冬:“因为我在让阿旺留报警的证据,就用你强行换给她旧手机。那个手机像素差,但拍个人脸没什么问题。”
阿旺父亲攥着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对翟忍冬的恐惧,声音发抖:“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我是他爸……”
翟忍冬:“今天还多了人证物证,你猜猜,这个牢你坐不坐得成?”
阿旺父亲本能要去找阿旺抢手机,翟忍冬一火棍抽他腿弯,纪砚清抱住阿旺后退。
翟忍冬对跪在地上,痛苦难当的阿旺父亲说:“阿旺不是我,她胆子小,不敢跟你动手就算了,还念你小时候带她看病的好,所以一直不想跟你撕破脸,可你如果非不要脸,你问问她,现在还想不想继续忍着。”
阿旺脱口而出:“不想!”
阿旺父亲暴怒:“你这个赔钱货!合着外人整老子?老子怕你?!你别忘了,你弟弟妹妹还……”
阿旺:“他们又不是我生的,关我什么事!”
阿旺父亲彻底被激怒,拾起来要打阿旺。
翟忍冬抬腿就是一脚,给他踹出了三四米远,撞到放在桌上的水桶。水桶晃了两下,直直扣了他一身的冷水。
纪砚清觉得痛快极了。
阿旺也激动得浑身发抖。
翟忍冬却依旧淡淡的:“退彩礼,让阿旺做自己想做的,或者你蹲大牢,阿旺想做什么什么,两条路,你自己选。”
说完,翟忍冬把火棍扔进柴火堆里,手往兜里一装,向后转身。
看到还抱着阿旺,一手将她的头护在自己颈边的纪砚清,翟忍冬目光微动,走过来说:“阿旺,后天我和纪老师接你去县城。”
电视台选人在县城。
阿旺直起身体,感激地看了眼纪砚清,抬头回翟忍冬的话:“我一定好好准备!”
翟忍冬“嗯”了声,对纪砚清说:“走吧。”
纪砚清欲言又止。
翟忍冬已经越过她出去。
纪砚清只能跟着出来。
等车从巷子里出来,开上大路,纪砚清靠边停车说:“你就这么放着阿旺,不怕她再挨打?”
翟忍冬:“他不敢再打。”
纪砚清:“你怎么知道?”
翟忍冬回了三个字:“窝囊废。”
只敢窝里横。
等哪天窝里也横不下去了,就会彻底闭嘴。
翟忍冬说:“阿旺录的视频都在我这儿,他找不到不敢轻举妄动。”
纪砚清一双眼紧锁着翟忍冬:“你就不怕他回头找你麻烦?”
翟忍冬:“他不会。”
纪砚清没听懂:“不会?”
翟忍冬说:“我是这里最早有车的,阿旺爷爷过世前那天晚上,我送他去的医院。那个男人仅有的一个优点就是孝顺,所以他只要不死,就得一直记着我及时把他爸送到医院接受治疗,他才有机会在他爸回光返照的时候,跟他说上几句告别的话。”
翟忍冬:“这里的人信仰很重。对他来说,能让他爸走得安心是大善。”
纪砚清明白了,目光却更冷更沉。
一处好,处处坏,是不是窝囊的男人都有这个特点?
阿旺父亲的好是孝顺,她父亲是对爱情执着。
然后他们就能仗着这一点好,心安理得的对她们不好。
呵。
真够可怜的。
纪砚清冷笑。
翟忍冬知道纪砚清在想什么,默了一会儿,她说:“回去我开车。”
纪砚清挑眉:“大老板这是在小瞧我?”
翟忍冬:“不应该?”
纪砚清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右手懒洋洋地搭着扶手箱:“托大老板的福,我现在想起他更多是可怜,没那么强烈的愤怒。”
堵不如疏。
有些事剖开了,剖到底了,似乎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愤怒了。
纪砚清有种感觉,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在她面前,她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从前。
纪砚清笑了一声,转头看着翟忍冬说:“这么一说,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翟老板。说吧,想要什么?”
翟忍冬注视着纪砚清,确定她的神色没有异样后,挪开视线看着前方说:“想要一个避得开坑的大度司机。”
讽刺谁呢?
纪砚清:“谁先挖的坑?”
翟忍冬:“过路的。”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不得不说,这位老板在怼人上天分极高,但……
嘴唇极软。
纪砚清直白地打量着翟忍冬的侧脸,立体分明,有点冷,有点酷,“这里最早有车的,这么听起来,大老板以前很风光啊。”
翟忍冬刚刚闭上的眼睛动了一下,说:“车是藏冬上一任老板留下的。”
纪砚清:“上一任?”
翟忍冬:“嗯,年轻时候背井离乡过来开店,老了落叶归根,把店留给她看着顺眼的人——我。”
纪砚清说:“何止顺眼。”
根本就是雪里刺玫,又扎又刺激。
翟忍冬说:“她给我车,给我店,我学点经营技巧,顺手捡几个人,就慢慢开起来了。”
说得轻巧。
服务业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人,哪儿那么好做。
纪砚清侧身,胳膊肘撑在方向盘上,手指托着下颌:“大老板,我发现你身上有股举重若轻的淡定劲儿,还有一张刀子嘴和一块豆腐心。”
翟忍冬偏头:“夸我?”
纪砚清:“不然呢?”
翟忍冬:“就记得纪老师拿巴掌扇我,没习惯被夸。”
纪砚清气笑:“臭毛病,旧账都要翻这么狠。”
纪砚清骂完,突然伸手抓着翟忍冬的前襟把她拉过来,然后手上移,握住她的下颌轻轻往上一抬,吻在她唇上说:“我的大老板打起人渣很帅。”
第42章
午后的吻带着限定的慵懒味道, 不激烈,不深入,却意外得长。两人分开的时候,唇线都已经被吮得有些模糊, 暧昧的红晕出去, 鼻息交错, 一缕一缕催烧着车里的空气, 只是可惜, 她们现在还在大街上,即使周围空无一人,也不能肆意妄为。
纪砚清坐回去缓了一会儿, 问:“等会儿有没有别的事?”
翟忍冬说:“没有。”
声音里透着哑,像事后, 说起话来完全不收着。
纪砚清转头:“不想24小时之内被睡三次就克制点。”
翟忍冬闭着眼睛顿了两秒, 微微张口,一声真正的事后音完全发出来之前被纪砚清伸手捂住:“你是真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是吧?”
翟忍冬纠正:“不是不知道怎么写, 是没连在一起写过。”
纪砚清拇指往旁边一侧,左右并行捏了两下翟忍冬的腮帮子:“也就嘴厉害点, 真关了门,什么实际行动都没有。”
“唉, 我说你之前怎么想的?”纪砚清突然好奇。
翟忍冬:“什么怎么想的?”
纪砚清:“别装傻。”
翟忍冬整个接吻过程都装在口袋里没出来的手搓了一下, 拇指压着食指关节, 想起早前那晚被纪砚清砸在地上的手腕, 说:“你不喜欢被人动。”
纪砚清一愣,再次捏住翟忍冬的腮帮子, 看她的嘴被动嘟起和冷淡长相截然不同的幅度:“的确有点排斥,个性原因, 长期以来被人捧着的原因,应该也和对象是谁有关。”
翟忍冬淡淡的:“嗯。”
纪砚清把她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你不一样,所以你下次可以试试。”
翟忍冬:“我怎么不一样?”
纪砚清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她整了整,说:“你让我有冲动,也让我心动。”
翟忍冬和她对视着,有那么一两秒没有呼吸:“你在说情话?”
纪砚清微怔,大方道:“你说是就是。”
大家都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也都是聪明人,有些东西明知道藏不住就不必浪费那个功夫。
翟忍冬生理性吞咽了一口,视线从纪砚清包上扫过:“之前微信里,我说你以前没人动过,你说以后也不会有人动。”
纪砚清:“气话,被你气的,你好好想想你那天晚上做了什么。”
大概病急乱投医的蠢事。
翟忍冬偏了一下头,把脸从纪砚清手里解救出来,淡定地说:“我现在觉得‘懒得动’是个好词,躺着都有人伺候。”
纪砚清轻嗤:“哪天受不了了,别求我停。”
纪砚清坐回去换挡:“没事干的话,陪我去加个油,后天去县城油不够。”
翟忍冬应了声,按键把座位调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躺着。
纪砚清无语:“大老板,你是第一个敢用我,还用得这么明目张胆,心安理得的人。”
大老板把围巾摊开盖在身上,嗓音低哑地说:“也是最后一个。”
纪砚清挑挑眉,觉得这话说得恰到好处。
————
去县城当天,纪砚清和翟忍冬五点半就去接了阿旺,一路上安全为主,车速压得比较慢,前前后后花了三小时才终于赶到剧院。
此时的排练厅已经挤满了人,都是来参加选拔的。
纪砚清简单叮嘱阿旺几句,就让她去热身拉伸,和翟忍冬过来礼堂,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开始——待会儿的选拔在礼堂进行。
等待过程中,纪砚清身侧忽然压下来一片阴影。
纪砚清抬头。
这次省台春晚的总导演白林一脸激动地说:“纪老师,竟然真的是您!我还以为认错了,一直不敢过来打招呼!您怎么会在这儿?!”
纪砚清今年的巡演有到过这个镇子所属的市,白林是省歌剧舞剧院的青年导演,纪砚清和她打过几天交道。
纪砚清起身和白林握手:“随便走走。”
白林:“随便走走就能到这儿可见缘分!您今天务必做我们的评委!”
纪砚清:“我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在这儿,再者,我今天是陪朋友的妹妹过来的,真要去当评委,还把她选上了,有人会说你们的选拔不公平。”
白林失望,但也理解,很快调整好表情问:“您说的朋友的妹妹是哪位?”
纪砚清:“说了影响你们打分。等她真选上了,再介绍给你。”
白林笑了:“果然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纪老师。”
白林说:“行,那您先坐着,结束之后一定卖我个面子,让我请您吃饭。您之前的几场演出给我们市文旅创了不少收,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您。”
纪砚清稍犹豫,说:“白导破费了。”
白林:“能请到您是我的荣幸。”
马上到九点,白林简短地和纪砚清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开。
纪砚清伸手去压自动回弹椅。
压了个空。
纪砚清回头。
翟忍冬和在藏冬炉边一样,没什么形象的伸着腿靠在椅子里,一手装在口袋,一手压着她的椅子。
纪砚清不是第一次被人伺候得这么到位,但莫名地,这位老板看似随手一拨,连半分视线都没往里添的冷淡让她心一软,看了那只手很久,才在她抬一下食指又点回去时恍然回神,捋着裤腿坐下。
同时,翟忍冬收回手。
纪砚清侧身靠向她:“以前没少给人压椅子吧。”
翟忍冬:“第一次。”
纪砚清:“第一次手法这么娴熟?”
翟忍冬:“天生领悟力强。”
说完,翟忍冬坐起来脱外套。她的头发松松散散地绑着,外套脱掉之后露出整个脖颈,清瘦流畅,浑然天成。
翟忍冬把外套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弯腰去系鞋带。这个动作要低头,棘突更高的某一节颈椎就有了明显的骨性突出感。
纪砚清低下头,吻在翟忍冬那块骨头上。
翟忍冬系鞋带的动作顿住。
纪砚清低声重复她刚才的话:“天生领悟力强,忽然发现还可以吻一个人这里。”
……
电视台的选拔分组进行。
如纪砚清先前所料,有命题作文,也有临场发挥。
阿旺在第五组,音乐放出来的第一秒,纪砚清笑了声,侧身对翟忍冬说:“老板,请你喝东西,赏不赏脸?”
翟忍冬看了眼台上脱胎换骨一样充满自信的阿旺,淡声:“赏。”
两人从后门出来,纪砚清放开声音问翟忍冬:“想喝什么?”
翟忍冬:“随便。”
纪砚清斜她一眼:“多少近点地主之谊吧,大老板。”
翟忍冬:“不是你请?”
纪砚清:“是我请,但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请哪里,现在在合理求助女朋友。”
翟忍冬默了默,说:“剧院旁边有家甜茶馆。”
翟忍冬下一步迈得大,伸手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挡在旁边,纪砚清和她擦肩而过往出走的时候看到她耳根微微泛红。
纪砚清舌尖在上颚顶了一下,忽然也觉得“女朋友”几个有点生疏拗口。她和骆绪之间从来都只叫纪老师、骆总或骆绪,没什么亲昵爱称。
纪砚清站在台阶上等翟忍冬过来了,说:“大老板,陪我练习练习。”
翟忍冬:“练习什么?”
纪砚清:“说‘你是我女朋友’。”
翟忍冬:“……”
翟忍冬一身冷淡地走下台阶,往茶馆走,半个字也没给纪砚清留。
纪砚清看她半天才笑了声,自言自语道:“还35,15的小姑娘都没这么能害羞。”
纪砚清提步跟上。
甜茶馆离剧院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老板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本地女人。
翟忍冬似乎和她认识,一进门两人就熟稔地聊了起来。说的本地话,纪砚清听不懂,站了一会儿,她走到旁边去看独具地域文化特色的壁画。
不久,老板叫人过来招呼翟忍冬。
翟忍冬和来人说:“等一下。”
来人:“唉,好的!”
翟忍冬侧一步,叫了声看壁画看得正投入的纪砚清:“纪老师。”
翟忍冬和纪砚清说话很少带主语,纪砚清闻声稍顿,才回头看她:“怎么了?”
翟忍冬收回视线,对老板娘说:“她是我女朋友。”
纪砚清眸光动了一下,心跳忽然有了声音,视线里,老板娘和年轻的服务生似乎都在和她招呼,她却好像只能看得到翟忍冬,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语气也一样干脆利索:“一楼还是二楼?”
纪砚清一时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了,转头看了眼一楼的情况,说:“二楼。”
两人被服务员领着上楼。
纪砚清挑了靠窗的一桌坐下,翟忍冬在她对面。
片刻,纪砚清在桌下踢了脚看着外面的翟忍冬。
翟忍冬转头看向纪砚清,后者说:“坐过来。”
这边都是带靠背的双人长木椅,过去倒是能坐下……
翟忍冬起身坐过去。
纪砚清长腿交叠,身子一侧,靠在了翟忍冬肩上,“刚在楼下,你不经同意就把我名声坏了,我只能勉为其难接受新身份,现在合理享用。”
今天没雪,窗边阳光正好,落在纪砚清顺滑的发丝上形成大片光晕,刺得翟忍冬眼睛疼。
翟忍冬闭了一下,又垂眼看过去,“你不担心阿旺?”
纪砚清:“那只曲子我陪她练过,她闭着眼睛都能跳好。”
翟忍冬淡淡地“嗯”了声。
纪砚清轻笑:“她命里该有转机。”
纪砚清原本想说“她命里有你,就该有这个转机”,话到嘴边突然觉得矫情。
阿旺有翟忍冬这话,她已经想过、说过不止一次,反复提没什么意思,只会显得她缺。
服务员提了壶甜茶上来,翻开两只玻璃杯,一人一杯。
纪砚清就着靠在翟忍冬肩上的姿势喝了口。
茶味很浓厚,但太甜了,不适合她。
纪砚清兴致缺缺地放下杯子,看着高远的天空出神。
不久困意来袭,纪砚清靠在翟忍冬肩上的头点了一下。翟忍冬抬手,手腕抵着她的额头。
纪砚清很快睡了过去。
可能是天边光暖的缘故,她梦到的小时候大变模样。
她每天不再是天亮之前出门,天黑之前回家,一整天见不到太阳,她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休息,只是坐着不动就好像非常开心。
她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每天定时定点接她下课,风雨无阻陪她参加比赛。那个女孩子没骑摩托车,也不爱说话,就是和她走在一起,四季如一日。
于是,梦里那个年幼的纪砚清岁月静好,窗边这个连省台春晚总导演都要恭维的纪砚清被眼泪打湿了眼眶。
翟忍冬已经抬了快两个小时的手蜷了一下,移下来,用手背挡着她的眼睛。
————
电视台的选拔结束是在十二点,阿旺第一时间给翟忍冬打了电话:“阿姐,我选上了!第一名!”
翟忍冬低声:“恭喜。”
阿旺欢欣雀跃,不停地在和翟忍冬说细节。
二楼寂静,衬得她的声音突兀。
翟忍冬想打断,出声之前,还抬着的手被纪砚清拉下来,说:“去剧院。”
翟忍冬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纪砚清,对阿旺说:“我和纪老师现在过去。”
阿旺:“嗯!我等你们!”
翟忍冬把手机装回口袋,准备起身。
纪砚清拉了她一把,等她看向自己了,挑着眉说:“大老板,我刚才做了个梦。”
翟忍冬:“梦到了什么?”
纪砚清:“梦到我们小时候见过。”
翟忍冬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问:“在哪儿?”
纪砚清说:“我学跳舞的地方。”
翟忍冬和她对视片刻,说:“我对跳舞一窍不通,不可能去那儿。”
纪砚清气笑:“你会不会抓重点?”
翟忍冬说:“不会。”
纪砚清冷哼一声,催她起来。
纪砚清和翟忍冬回到剧院的时候,被选上的人正在签合同,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两人便在后门口坐着等。
吵嚷之间,纪砚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顺手拿出来看。
“我接个电话。”纪砚清说。
话落,纪砚清起身离开。
翟忍冬看到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顿了一下,拿起来往出走。
纪砚清果然来了外面:“什么事?”
骆绪说:“你去西北了?”
纪砚清蹙眉:“你怎么知道?”
骆绪:“白林说的。”
纪砚清就知道藏不住。
今天是骆绪,明天会有更多人,她在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所有关注她的人知道。
纪砚清心生烦躁:“找我什么事?”
骆绪说:“白林选上的人里有没有你带过去的那个?”
“你想做什么?”
“签给我。”
纪砚清冷脸:“你什么意思?”
骆绪:“用最快的速度让她成名,你知道我擅长这个。”
纪砚清:“我也知道你反感关系户。现在怎么回事?底线不要了,规矩不要了?骆绪,别告诉我,你后悔了,想吃回头草。”
骆绪说:“你在帮她,我欠你。”
“你想还我?这一点够?”
“你想要什么?”
纪砚清不假思索:“我要你离我远一点。”
纪砚清话一说完就准备挂电话,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她迅速转头看过去,莫名有种出轨被抓的心虚。
第一次被这位老板听到“骆绪”,她们针锋相对了不知道多久;第二次,这位老板直接跑去冰川。
纪砚清真怕了她了,完全不想有第三次。
纪砚清忖了忖,打开免提,叫了声已经拿着衣服走过来的人:“大老板。”
翟忍冬看她一眼,没吭声。
纪砚清故意:“不像上次一样给我穿上?”
翟忍冬和她戏谑的目光对视半刻,抖开衣服走到身后。
纪砚清微微侧身,伸了一只手进去。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开口:“你在和谁说话?”
纪砚清:“我现任。”
骆绪静了有两三秒才说:“你喜欢她?”
纪砚清笑了:“不喜欢能跟她在一起?”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刚在一起。”
纪砚清说完,短暂停顿,补了一句:“打算一直在一起。”
电话那头彻底陷入安静。
纪砚清看了眼,点击挂断,把手机递给翟忍冬,去穿另一只袖子。
“大老板,之前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纪砚清突然说。
翟忍冬:“什么问题?”
纪砚清转身,直视着翟忍冬的眼睛:“你是只想跟我有一夜.情,走一段路,还是想跟我一辈子?”
刚刚和骆绪说到“一直在一起”的时候,纪砚清才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她已经从翟忍冬的行动里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一次。
翟忍冬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那天的惊喜太猝不及防,她表面冷静,脑子里其实翻江倒海,想不了太多事。
翟忍冬回视着纪砚清,她身上有正午的阳光。
翟忍冬看着那片阳光说:“哪天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我就不和你处了。”
第43章
大地微微颤栗, 也可能是纪砚清的心脏被翟忍冬那句话惊动。
她在某个瞬间想,就算铁轨旁、饭店里的心动全都是吊桥效应,那这一刻也真真正正是因为翟忍冬这个人。
谁不爱听好话?还是用心修饰过的。
她不问前因,不管后路, 是不想继续那些无谓的纠缠, 并不表示她不需要被人示好, 相反的, 她应该就缺这种淡却充满了可信度的明示——也许是人品性格的原因, 日升日落这种比“一辈子”还要虚无缥缈的话从翟忍冬嘴里说出来就是让人深信不疑。
纪砚清放任心跳加速,向前走了一步,看到站立在翟忍冬眼中的自己:“大老板这不是会好好说话?”
翟忍冬:“和纪老师一样, 偶尔因人而异。”
“以前还因过谁而异?”
“今天第一次。”
纪砚清轻笑,有种在这里和她热吻的冲动, 最终还是忍住了, 毕竟剧院的门头对着街,被人看到了, 可能会骂她们有伤风化。
纪砚清浅色的眼瞳里有光缓缓透入,笼着翟忍冬:“大老板, 你的意思我懂了,我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 但等会儿进去, 还是要委屈大老板只做我的朋友。”
礼堂里人多口杂, 里面有不少认识纪砚清的, 晚点白林的饭局就更不用说,同行的没人不知道她, 所以她没办法和茶馆的翟忍冬一样,光明正大地在介绍她时带着一个“女”字。
网络流言太锋利了, 刀刃真的对准翟忍冬的时候,她的店就开不下去了,可她的店里收留了黎婧、小丁、吴婶……她收留了那么多人,她们各有各的难处,需要有一片结实的瓦继续替她们遮风挡雨。
那她就只能暂时委屈着翟忍冬。
翟忍冬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直接说我是跟阿旺一起的,和你没关系。”
纪砚清挑眉。听着怎么像气话?
翟忍冬说:“不属猴,不喜欢被人围观。”
的确。
说是纪砚清的朋友,必定要被问怎么认识,关系如何,还会被特别关照,翟忍冬一看就不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人。
纪砚清说:“不生气?”
翟忍冬:“生了你哄?”
纪砚清:“也不是不可能。”
翟忍冬说:“生了。”
纪砚清:“没看出来,不哄。”
说话间,纪砚清转身往回走,嘴角的笑是对某位老板越来越上道的表扬,但不想让她知道。
这位老板的嘴太能煞风景了,她暂时不想破坏维持了大半天的好心情。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礼堂的时候,阿旺已经签完了合同,正四处找她们。
看到纪砚清,阿旺立刻跑过来向她报喜:“纪老师,我没有辜负您!我选上了!”
白林一听,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纪老师的影子,没想到真是她带出来的!纪老师,现在可以给我介绍了吧,阿旺以第一名的成绩选上了!”
纪砚清言简意赅:“阿旺身上有民族舞的热情奔放,也有古典舞的丰富细腻,选对路,她以后必成大器。”
白林:“不用等以后,这次春晚我就能让她大放异彩!”
阿旺喜上眉梢:“谢谢纪老师!谢谢白导!”
白林客套两句,问纪砚清:“我让人定了饭店,现在过去?”
纪砚清:“能不能多带两个人?”
白林:“我知道阿旺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纪砚清回头,翟忍冬恰好走过来。
纪砚清说:“她。”
白林:“这位是?”
纪砚清看了眼走到自己旁边的翟忍冬,说:“是偶遇,但不是过客。”
还是不太想让这位老板过分委屈。
对骆绪,她尚且没在熟人面前遮遮掩掩,又怎么好意思把这位老板藏着掖着。
她信白林是个明白人,她既然含糊用词了,白林就不会到处宣扬。
白林一个导演,想象力毋庸置疑,她几乎是在两人对上目光的一瞬间就全明白了,更不用说纪砚清话出口时,对面那位的目光变化——从淡漠到深烈不过一瞬间的事,很克制,也很直白。
明白之后,白林就知道自己犯错了。
早上确认纪砚清在这里之后,她给骆绪发了条微信,问她方不方便一起吃顿便饭,聊个合作。
她听说过骆绪和纪砚清的关系,又隐隐约约听说骆绪这几天在附近出差,所以下意识以为她们是一路。
现在看来,骆绪回的那句“下午返程,不方便”并不是借口。
这种事不太好当面道歉,尤其是当着现任的面。
白林只能暂时放着,先安排了人带纪砚清她们去饭店,自己紧随其后。
县城的饭店规格有限,白林先干了几杯以示招待不周,随后才和纪砚清闲聊起那次演出。
两人都是搞创作的,聊起来没边没际,怎么都能接住,但对其他人就不那么友好。
白林是个玲珑的人,过一会儿就会主动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
“纪老师,您怎么会想着教阿旺?”白林问。
纪砚清指尖捻着酒杯。
她教阿旺的理由很多,一开始是为翟忍冬,后来同情过阿旺的处境,看到过她的决心,偶尔,也是透过她安慰幼年的自己。
这种理由说起来复杂。
纪砚清短暂思忖,不答反问:“白导只说阿旺好不好?”
白林直接比了个大拇指:“纪老师教出来的自然没得说。”
纪砚清:“那以后有什么好机会,还请白导别忘了阿旺。”
这就是纪砚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喜欢走关系,却答应白林吃饭的原因。
她想让阿旺乘着白林这道风彻底摆脱困境。
她会这么做,一方面是阿旺和以前那个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处境相似,有恻隐之心,另一方面是翟忍冬。
对阿旺父亲,翟忍冬应该是算无遗漏了,但狗急了都会跳墙,又怎么能对人抱有十分的把握。
想一劳永逸,而不是事情发生一次,暴力解决一次,堆砌矛盾,她就只能破例。
白林不知道前因后果,在谨慎分析纪砚清的话。
旁边喝酒上头的副导演却已经脱口而出:“机会不就是骆总一句话的事?骆总有本事,纪老师又是骆总的枕边人,晚上回家了,随便吹吹枕边风,阿旺就能成为下一个温杳,哪儿轮得到……”
“罗追!”白林冷脸,“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罗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端着杯子起身:“纪老师,我喝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纪砚清唇一动,包厢里出现的却是翟忍冬的声音:“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罗追怔住,很快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你什么意思?!”
在座只有白林知道翟忍冬和纪砚清的关系,所以罗追根本没把翟忍冬放在眼里,只当她和阿旺一样,是穷乡僻壤里出来求她们赏个出头机会的。
翟忍冬抬起眼皮,目光很轻,透着让纪砚清久违的冷淡和嘲讽:“意思是,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
罗追:“你……”
“砰!”白林一巴掌拍在桌上,冷声道:“罗导喝多了,来个人送他回酒店。”
立刻有人站起来去扶罗追。
罗追不服气地瞪着翟忍冬。
翟忍冬靠着椅背,一只手装在口袋,另一只搭在桌边,不紧不慢地上下翻转手机。
纪砚清听着桌上一轻一重交替出现的动静,突然觉得手里的糙酒都变温润醇厚了。
纪砚清转头,看着翟忍冬手背上一隐一现的清利筋骨,说:“大老板,喝一杯?”
翟忍冬靠坐姿势不动,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拿起旁边的茶杯,只是随意一抬就碰到了纪砚清的酒杯。
纪砚清挑了挑眉毛。
大老板拽起来让人着迷。
很快,罗追离开,白林立刻向纪砚清举杯致歉:“纪老师,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担待。”
纪砚清心情好,无所谓地笑了笑:“一,骆总是骆总,我是我;二,机会固然可以主动追着一个人跑,但没有能力接住也无济于事。”
纪砚清一句话撇清了自己和骆绪的关系,也否定了温杳成名全靠骆绪的流言。
她不是圣母,这么说不是为了帮她们两个,而是她自己。
温杳是她一手带出来,温杳被诋毁,她自然也跑不掉,还有可能传得更难听,比如罗追刚刚那句枕边风。
她以前其实无所谓,上了台,她是靠实力的,还是靠关系一目了然;现在她就更不在乎,反正已经退出了,名字淡下去是迟早的事,但她旁边这位老板似乎很不喜欢她被人针对。
这位老板还能很能吃醋。
那她就不得不解释一句了。
纪砚清勾唇举杯:“阿旺日后还要请白导多费心。”
白林:“纪老师哪里的话,难得捞到块宝,我巴不得马上揣兜里藏着。”
白林一口干了酒,脸上依旧难看,后面就没了什么闲聊的心思,但又不能一直冷着。想了想,她说:“我听说今年年底没有演出,是真的?”
纪砚清:“真的。”
“那粉丝可就难受了。”白林说:“我侄女是纪老师的粉丝,听她说群里的人到现在都不相信,还在等官方消息。”
纪砚清眉心微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正式宣布退出,一来她的社交账号一直是骆绪打理,她没有随时分享动态的意识;二来……
纪砚清抿唇,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的主观态度。
她厌恶跳舞这点毋庸置疑,一直以来坚持在做,不过是……被驯化了……
纪砚清意识到这点,眸光陡然变得阴沉。
不经意瞥见往自己茶杯里倒水的那只手,她定了定神,恢复如初。
过去这些年,她尽全力演好了每一个舞台,对得起任何一个粉丝的票钱,但对他们没有强烈的义务感,才想不起来要给他们交代。
可她隐约记得有一年夏天,她因为中暑取消了当地的三场演出——她怕硬撑会有瑕疵。
骆绪对此没什么意见,直接安排人退票,报销车旅费,发放补偿,善后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所以粉丝的情绪都还算稳定,说什么。
除了一位。
离开那天,她的车子经过广电大剧院,看到剧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原本不会留意。剧院所在的地段虽然不算繁华,但也人来人往,一个人站在那里而已,没什么特别。
直到温杳开口,“纪老师,她知道演出取消了,还是每天都来,从开始一直站到结束。”
纪砚清想不起来自己的当时反应。
她应该回头看了。
那会儿车子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她只能看到那个人抬头看着剧院大门的侧影,高高瘦瘦,旁若无物。
纪砚清的思绪忽然变得不那么平静。
她只记得要给粉丝责任感,忘了他们之中有人真心爱她……
纪砚清捏着酒杯喝了一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对她来说非常陌生,她试着忽略、压制,没什么用。
纪砚清松开酒杯,接了白林几句话,拿出手机给骆绪发信息。
【我微博的账号密码是多少?】
骆绪没有马上回。
纪砚清等到饭局结束,手机也还是没有动静。她看了几秒,习惯性关机,扔进包里,然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往出走。
出来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抬头看着对面楼上已经挂起来的新年灯笼。
纪砚清呼吸一顿,有个瞬间将她和剧院外面那个身影对在了一起,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
翟老板对跳舞一窍不通,哪儿会顶着四十多度的天,在剧院门口一站三天,太傻了。
但不可否认,翟老板冷调的气质让站她不论站在哪里都很养眼。
纪砚清站在门口,肆无忌惮地目光打量了翟忍冬好一会儿,才慢步往过走。
翟忍冬似乎在出神。
纪砚清都走到她身后了,也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纪砚清心念一动,手从翟忍冬腰侧穿过抱住她,下巴磕着她一侧肩膀,笑了声说:“大老板动口不动手怎么也那么帅?”
第44章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翟忍冬恍然回神, 本能抓住箍在腰上的胳膊要动手。她手底下一瞬间的寸劲不是开玩笑。
纪砚清吃疼地“嘶”了声,用力把翟忍冬往怀里一捞,有点上火地低斥:“是我!”
翟忍冬的警惕心立刻淡了,随之而来的是陌生又异常亲密的姿势带来的紧绷感——背后拥抱, 这个动作纪砚清在CHUANG上也做过, 左手从她身前斜上去抓着她的右肩, 用力把她往怀里扣。她以为那个姿势已经足够亲密, 现在……
感觉截然不同。
翟忍冬脖颈里有热度迅速漫上来, 她偏了一下头,没避开纪砚清一直被吹过来的头发。
纪砚清放松手臂,但仍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说:“想什么呢你, 警惕性这么低。”
翟忍冬:“没什么。”
纪砚清:“没什么你跟丢了魂一样。”
翟忍冬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头,说:“魂要真丢了, 你人现在已经让我撂地上, 起不来了。”
纪砚清轻嗤:“你试试。”
纪砚清说完,还是觉得翟忍冬刚才的状态不正常。她略一反思, 磕在翟忍冬肩上下巴抬起头,转头看她:“生气了?”
罗追那什么枕边人, 枕边风,她听着都恶心, 别说这位随身带着醋坛子的老板。
差不多快把自己溺死了吧?
纪砚清猜测。
翟忍冬说:“没有。”
纪砚清不信:“我看看。”
纪砚清抬起一只手握着翟忍冬的下颌, 把她脸往自己这边转。
转到一半, 纪砚清手上忽然有了阻力。
纪砚清抬眸看了眼翟忍冬, 发现她的视线定格在斜前方。
纪砚清蹙眉,顺着翟忍冬视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
骆绪刚从干净得仿佛在发光的商务上下来, 一身质地精良的西装配大衣,像是不知道这里多少度一样。她似乎一直这样, 一年四季西装熨帖,像在报复小时候的狼狈。
呵。
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倒是一点没忘小时候受过的苦。
纪砚清的好心情在看到骆绪那秒就已经烟消云散,她松开翟忍冬的下颌,箍在她腰上的胳膊也垂下来,冷冷看着正在朝这边走的骆绪。
翟忍冬的目光从眼眸里投下来,看了眼空了的腰。
再抬起时,骆绪已经走得很近,笔直目光打量着她。
翟忍冬全身上下加起来可能都不如骆绪一件外套贵,但她的回视不卑不亢,沉静淡定。
很快,骆绪在纪砚清面前站定。
翟忍冬说:“我去车上等你。”
这话听着明显是要回避。
纪砚清蹙眉。
她不觉得翟忍冬现在的身份需要回避,再者,这种情况下,她要答应翟忍冬回避是把她置于何地?
不如前任?
不配知道她和前任的事?
这位老板想什么呢?
纪砚清脸色难看。
翟忍冬说:“你喝了酒,回去不能开车,阿旺又不会,只能我开。我药还没停,早上五点起床到现在有点困,这么开车容易出事。我去补会儿觉。”
翟忍冬的解释合情合理。
纪砚清拧着眉观察翟忍冬片刻,确定她脸上没什么异常表情后,眉心的褶子才算是淡了点。
翟忍冬便转身离开。
纪砚清却忽然说:“等一下。”
翟忍冬刚动的步子停住。
纪砚清伸手撩了一下她的围巾,说:“解下来给我,冷。”
翟忍冬没从纪砚清身上看出来分毫冷的意思,更不觉得她会喜欢扎眼的大红色。
对视片刻,翟忍冬把围巾解下来,递给纪砚清:“走了。”
纪砚清勾着嘴角,懒怠怠地“嗯”一声,抬手围围巾。
“方不方便坐下聊一会儿?”骆绪说。
纪砚清嘴角的弧度淡下去,垂手面对着她:“有人在等,不方便。”
“骆总怎么会在这里?”纪砚清反问。
骆绪说:“附近出差。”
纪砚清:“附近,那就是不在这里,有什么事值得骆总不辞辛苦亲自跑一趟?”
骆绪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递给纪砚清:“你的微博已经登录了。”
“原来骆总是专程来送快递的,可惜了,我只要账号密码。”
“里面的SIM卡卡号就是账号,你选本机登录,有卡可以随时修改密码。”
纪砚清不接:“卡给我。”
骆绪抬着手不动,两人僵持着,良久,骆绪把手机收回去,用自己那支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拿个能拆手机卡的东西过来。”
电话挂断,纪砚清已经侧身看向路对面的大红灯笼。
骆绪把自己的手机装回口袋,说:“需不需要我让人编辑好文案发给你?”
纪砚清嗤笑:“你真当我离了你生活不能自理?”
骆绪没在意纪砚清的嘲讽,兀自说:“已经有粉丝在猜了,声明慎重点能降低对粉丝的伤害。”
“伤害?”纪砚清笑了,“骆绪,凭良心讲,我的事瞒过你吗?”
骆绪:“没有。”
纪砚清:“没有你怎么敢跟我用‘伤害’这个词?在跳舞这件事上,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吗?你说我不爱你,好,那你爱我吗?爱我却不支持我的决定,反过来说我伤害别人?骆绪,以后再想指责别人的时候,麻烦先反思反思自己够不够资格。”
骆绪没说话,把手机递给已经走过来的助理:“卡拆出来。”
助理应声接住,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把SIM拆出卡递给骆绪,顺便朝纪砚清打了声招呼:“纪老师。”
纪砚清冷着脸,没有回应。
骆绪示意助理先走,把卡攥在手里说:“是我对不起你。”
纪砚清:“你今天跪这儿,我就原谅你。”
骆绪缺乏感情的双眼注视着满目无情的纪砚清,片刻,说:“那个女孩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白林是事业单位,想弄个人进去没那么容易,即使进去了也难出头,体制内有体制内的规矩要遵守,但那个女孩儿没有几年可以浪费。”
纪砚清冷笑:“我帮她不过是因为我在意的那个人想帮她,现在既然帮完了就结束了,没有售后,更不可能因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她,去领你一份人情。”
纪砚清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帮阿旺的确和翟忍冬有关;假的是,没有售后。
她很清楚骆绪的本事,阿旺真跟着她,不出一年就能名声大噪。
但她不会答应。
阿旺性格太软,见到生人连话都说不利索,可舞团是全商业化的运营模式,不可能让她永远躲在幕后,至于白林那儿,事业单位固然有死板的规矩要遵守,但需要面对的东西也相对单纯,所以两相比较,她更愿意让阿旺去白林那儿。
什么出头难。
那可是已经没有退路的阿旺,哪怕只是为了自救,她也会拼尽全力逼自己跳到人前头去。
她能走的路,她早在白林邀请吃饭时的那个短暂犹豫中就已经想好了,和骆绪多费的口舌不过是让她看清她的态度,日后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纪砚清伸手:“卡。”
骆绪把SIM卡放在纪砚清手上,说:“注意身体,尽量不要感冒发烧,你……”
“骆绪,”纪砚清直视着骆绪的眼睛,一字一顿,“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已经结束了吗?”
骆绪默了半秒,说:“对不起。”
纪砚清:“我说了,你今天跪这儿,我就原谅你。”
骆绪一刀切的短发被大风刮乱,她停了一会儿,抬手拨回耳后,说:“再见。”
纪砚清微笑:“应该是请你彻底滚出我的视线。”
骆绪看了眼纪砚清,转身离开。
纪砚清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嘲讽地弧度慢慢压下来,脑子里涌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空茫。
她的前辈子好像真的一无所有。
爱没有,恨似乎也淡了。
就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之前,她面对这个15岁捡回去,19岁在一起,到现在已经相处了23年的人还是一点就炸的状态,现在连恨都是心平气和地说出来。
是真的没爱过,才能这么拿得起放得下?
没爱过,为什么要把身前名身后事全交给她?
纪砚清想不明白,空茫趁机裹挟着寒风钻进裤腿,她连骨缝都觉得冷。
纪砚清低了一下头,躲风。
下巴压到材质没那么好,甚至有点扎人的围巾时,她一顿,脑子里闪过翟忍冬的脸,抑郁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纪砚清把围巾提过鼻尖,准备去找那位无所不能到连她的情绪都能轻易左右的大老板。
转身瞬间,路边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车喇叭声。
“滴!”
纪砚清抬眼,看到翟忍冬把车停在路边。
车窗玻璃封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要降下来的意思,刚那一声喇叭似乎也按得短促用力。
纪砚清挑挑眉,想起骆绪来之前,她和翟忍冬那段没结束的对话——生气了。
这么看起来,真有点那意思了。
刚说去补觉不会也是反话吧?
纪砚清隔着围巾摸了摸鼻尖,拉开车门上车,动手、开口之前,听到了后排阿旺的声音,“纪老师。”
纪砚清“嗯”了声,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伸手拉下安全带。
车上一时无声。
对向而过的商务车上,骆绪视线看向眼尾一闪而过的车子,很久没动。
助理欲言又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骆总,给纪老师的文案还发吗?”
骆绪延迟一秒,说:“不发了。”
助理:“万一纪老师没考虑周到,惹恼了粉丝怎么办?自从七年前取消那三场演出开始,纪老师经常无意之间询问粉丝的情况,暗示后勤下雨派伞,天热派水,现在已经成了后勤必备的工作之一,粉丝也因为这些细节越来越喜欢纪老师,只有纪老师自己还陷在对跳舞这件事先入为主的偏见里,始终没有察觉。等她哪天发现自己心里有粉丝,却因为一条不谨慎的声明让粉丝失望了,心里肯定会难受。”
骆绪看着窗外没说话。
助理:“骆总,纪老师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我见过她哭。”
骆绪看着街头一个陌生女人脖子里的红色围巾,沉默半刻说:“走吧。”
助理:“骆总。”
骆绪:“走。”
助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让司机开车。
另一边的纪砚清解开围巾放在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整齐的针脚。
车里空调开得足,渐渐地,纪砚清酒劲儿上来,靠着椅背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全黑了,驾驶位没有翟忍冬。
纪砚清揉着眉心坐起来,看到了风灯下立着的人。两手插兜,头微低,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纪砚清就是觉得她不太高兴。
呵。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于观察人了?
对啊。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注身边的人了。
纪砚清一动不动地看了会儿翟忍冬,拿着她的围巾下车。
听到开门声,翟忍冬身形一动,径直越过纪砚清,继续往后走。
纪砚清:“干什么去?”
翟忍冬:“熄火。”
翟忍冬侧身上车,熄了火,锁上车门。
黎婧刚好拉开店门,抄着手站在门口说:“纪老师,你可算睡醒了,我进进出出都看你三回了,饭菜搁炉子上差点烤干。”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走过来,接走了她手里的围巾:“怎么不叫我?”
黎婧:“老板不让叫啊。”
说完瞥了眼正在进门的翟忍冬,叨咕着说:“不叫就不叫么,自个儿进来总行吧?也不进,干站那儿守着,就不怕冻成冰棍。”
黎婧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小声吐槽:“外面又没狼叼人好吧,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纪砚清往门里跨的步子一顿,抬头看着已经坐到炉边的翟忍冬,心里隐隐的有些热胀。
这位老板嘴硬心软,勾起人来比狐狸精还容易让人晕头转向。
纪砚清和翟忍冬洗了手,坐在炉边吃饭的时候,黎婧就在旁边守着,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添柴,存在感刷满。
纪砚清看了她两回,说:“你要不要去柜台看个电视,歇一会儿?”
黎婧猛拍一把胸脯:“我一点也不累!阿旺今天的成功是满满一盆鸡血打在了我身上!”
纪砚清:“……”
想和大老板单独说个话怎么这么难的。
纪砚清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在楼下消了会儿食,总算看到翟忍冬有上楼的意思。
纪砚清和她一起。
经过房门口的时候,纪砚清拉住翟忍冬的手腕说:“大老板,聊一聊?”
翟忍冬回头:“聊什么?”
纪砚清开了门,把翟忍冬拉进来,在突如其来的暗色里说:“聊一聊我们大老板是不是生气了,再聊一聊我们大老板喜欢被人怎么哄。”
纪砚清换了身舒适的居家服,随手勾开翟忍冬的羽绒服拉链,把她摁在床尾的地毯上坐着,接着长腿一跨,坐她身上说:“我19岁就和骆绪在一起了。”
死亡开局。
纪砚清明显感觉到翟忍冬扶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一瞬。
可她能怎么办?
只有把醋坛子彻底打碎了,日后才不会再翻。
纪砚清食指关节抵了一下翟忍冬下颌骨,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对于跳舞,我一边厌恶一边又不得不做到最好,心理压力很大。”
“每次我拿了奖,或者取得什么了有分量的成绩,那些掌声和欢呼就会像超分贝的噪音一样在我脑子里响,不停响,没日没夜地响。”
“我想靠抽烟发泄,又不想让那东西进我嘴里。”
“我矫情,觉得它臭。”
“我就只是点着。”
“一开始有用。”
“但它让人上瘾,不一日一日加量,很快就失去效果了。”
“我越来越受不了那个声音。”
“最烦躁的时候,我把头皮抓出了血。”
腰上的手骤然箍紧。
纪砚清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风平浪静地说:“当时被骆绪发现,她告诉了我另外一种发泄方式。”
纪砚清拇指摩挲在翟忍冬唇上,说:“接吻,怎么激烈怎么接。”
纪砚清短促地笑了声,抬眸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其实一开始并不打算只是接吻,大家都是成年人,情Y才是最好的发泄方式这点心知肚明,我们……”
纪砚清话到一半,猝不及防被翟忍冬勾过脖子堵住了嘴。她今天的吻很粗魯,深得紀硯清被迫大張開口才能勉強接住。
急促的喘息很快在夜色裏響起。
紀硯清呼吸不暢,很長時間都沒有太多意識,等到翟忍冬離開,她已經被她放在了床上。
翟忍冬手撐在她臉側,低頭俯視著她。
纪砚清笑了声,抬手摸着翟忍冬紧绷的嘴角。
“这就受不了了?”
“我和她在一起快二十年,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身体接触,我们几乎都有,嗯!”
翟忍冬毫無征兆握過來的手,讓紀硯清低哼一聲,身子打著顫。她仰起脖子,良久,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大老板,手太凉了。”
翟忍冬变本加厉。她手上很有劲儿,纪砚清想象着她手背上随着张合动作一下清晰一下模糊的筋骨,神经MIN感到了极点。她硬拖着一丝理智,继续说:“但就是差最后一步。我对那种粘稠糾纏的事情提不起兴致,骄傲更不允许我被那种感觉掌控,或是费尽心思去满足谁。大老板,我就是有些人在背后说的那种清高到不可一世的人,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翟忍冬不语,低頭吻紀硯清的脖子身體,手心裏是她清晰的顫栗。她密不透風地占據著,某個瞬間往下看了眼,看到紀硯清勾起小腿,把最後那層薄薄的防護從腳踝上扯了下來。
這個發現讓翟忍冬的眼眶一下子燒得發紅。她紧握的手掌被纪砚清覆住,听见她说:“大老板,你讓我不止有興致,還有深不見底的探索欲,那晚我甚至想,整個手掌都被你弄濕了才好。”
纪砚清的话是倒在火上的油,吹在火上的风,翟忍冬用力拉开她的手按在旁边,唇低过去。
纪砚清渾身一繃,死死飯扣住了翟忍冬的手腕。情緒在她神經裏迅速堆砌生長,她極輕地呼了一聲,低頭看著恨不得把自己咬碎了吞下去的人,“难怪说话不算话,‘懒得动’还真是个好词。”骨頭都好像被烤酥了,腳趾也似乎在用力,但,感觉还是差点意思——不够大老板发泄不快。
纪砚清呼吸着,嗓音漸啞:“下去。”
翟忍冬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重复:“下去。”
翟忍冬抿了一下嘴唇,頭低下去。
……
地板上有东西掉落。
翟忍冬又抽了几张纸出来。
纪砚清仰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高兴了?”
翟忍冬:“高兴什么?”
纪砚清头发凌乱,目光缓缓聚焦在她脸上:“枕边人,是你,枕边风,只会向你吹。对我,她有的你现在也有,她没有的,你还有。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翟忍冬顿一秒,“嗯”了声,淡淡地说:“谁告诉我生气是因为这个?”
纪砚清:“???”
纪砚清现在的脑子是一团浆糊,她抬起手,软绵绵地扯着翟忍冬的衣领,把她扯到自己眼跟前说:“不是这个,是什么?”
翟忍冬说:“你今天为了阿旺,或者说为了我,向人低头,被人看轻。”
纪砚清:“白林,罗追?你生气是因为这个?”
翟忍冬:“嗯。”
“你还有脸‘嗯’?!”纪砚清咬牙,“既然和骆绪没关系,为什么不及时打断我?”她还以为翟忍冬那些带着怒气的触碰是因为嫉妒!
翟忍冬却说:“你看起来很想让知道你们的事,我不过顺你心意。”
纪砚清:“翟忍冬!你又骗我!”
翟忍冬:“骗你一次,我以后不再记着你对着我叫过骆绪的名字。”
纪砚清心一跳,抓得翟忍冬衣领更紧:“谁先套路的我?!”
翟忍冬:“我。”
“那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
“没讨价还价,刚才真的因为那些话生气了。”
“再信你,我跟你姓!”
“你无处发泄,把头皮抓出血的时候,我不在。”
“……”
纪砚清愣住。
翟忍冬深深吻她,吮咬她的嘴唇,碰触她的舌尖。
她以为不打扰,把什么都藏在自己心里就是对纪砚清最好的选择,却忘了去看一看她光鲜背后的伤痕。
……她一开始忙着生存,后来忙着逃避,没那么多的精力想到这里。
翟忍冬抬头看着纪砚清的眼睛说:“下次抓我头发。”
纪砚清胸腔里的酸涩汹涌澎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很怕谁突然温柔,尤其是翟忍冬这种硬惯了,反差太让人难以招架了,她连生气竟然都是偏着她的,她……
纪砚清一把推开的翟忍冬的脸,侧身背对她。
翟忍冬没防备,静了几秒才转回去看着纪砚清。
她的肩膀在抖。
翟忍冬说:“哭了?”
纪砚清:“眼瞎?”
翟忍冬:“嗯。”
纪砚清:“……”
纪砚清被梗得没心情多愁善感,翻身摁着翟忍冬的肩膀,把她摁平在床上说:“翟忍冬,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从生活到感情,以后你再敢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跑去冰川里送死,我先动手掐死你!”
翟忍冬看着纪砚清,黑而长的睫毛在暧昧未散的空气里轻颤。
故意叫她,让她帮穿衣服给骆绪听的电话;
饭局上她是她,骆绪是骆绪的解释;
当着骆绪要她的围巾;
回来讲她和骆绪的关系;
……
除开为了她向人低头,被人看轻,纪砚清今天一整天都在想办法让她不误会。
纪砚清的心在向她靠拢,越来越近了。
这个认知让翟忍冬还没有完全平复的心跳渐渐失去控制,她放在身侧手蜷了一下,扶上纪砚清的腰。
纪砚清微微一抖,半眯着眼看她。
翟忍冬说:“刚刚的口感很好,还能再有吗?”
第45章
纪砚清:“???”
她们是在同一个频道交流吗?
还口感很好。
纪砚清的脊背都让翟忍冬这四个字说麻了, 她胸腔里仅剩的一点感动霎时间化为乌有,咬牙憋住那些已经产生了就抹不掉的酸胀情绪,盯看着翟忍冬。她唇上的水色还很明显,下巴也沾了一点, 舌头虽然看不见……
想象更加要命。
纪砚清撑在翟忍冬身侧的左膝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一下, 压到翟忍冬的手指。
翟忍冬垂眸往过看。没等视线聚焦, 蓦地被纪砚清扯来披肩蒙住眼睛:“我敞开一切给你, 生怕你不够发泄, 你倒好,一套一套全玩明白了是吧?!”
翟忍冬说:“过程太短,没明白。”
纪砚清:“?”怪她定力不行?
……又岔话题!
纪砚清忍着一口气威胁:“你别得寸进尺!”
翟忍冬说:“没得寸进尺。”
翟忍冬在纪砚清充满危险地注视中抬起手, 摸索着扶住她刚刚提上来的那条腿,说:“情不自禁。”
纪砚清摁在翟忍冬肩上的手收紧, 差点没在翟忍冬手扶上来那个瞬间抖出来。她绷紧腿, 两秒后慢半拍回味起翟忍冬说在最后的四个字。她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情不自禁”这种词可以是轻浮放浪的, 也可以是情感最直白地吐露。
翟忍冬显然不是前者,她唇上留的, 下巴沾的,舌尖吮过她的时候也许猛烈粗鲁, 没什么技巧, 但纯粹专注, 满载对她的渴望和占有欲。那三分多钟里, 她是谁,做什么, 是否功成名就对翟忍冬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影响力,她就不必和外界那些人一样对她恭维讨好, 只是单纯地,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心里的愤怒。
愤怒源自于对她这个人的疼惜,而不是她没有拿到第一,或者她受伤了不能跳舞。
纪砚清沉默片刻,突然捞起翟忍冬的下巴吻过去。她口齿间她的味道还很浓烈,顺着紧密相抵的舌尖传递到神经里,她也体会到了那种情不自禁的失控。
纪砚清手从翟忍冬肩上滑下来,握住她的手腕往上提。提过头顶了,推开她微微弯曲的手指,一根根从指缝里穿过,与她十指相扣,吻得更加深入。
如此好像还是不够。
似乎非要把这个人紧紧握在手心里,才能找到那种绝对的……安全感……
纪砚清被这个陌生的词汇震得心脏猛然一跳,胸腔里早已经淡下去的酸胀感卷土重来,翻了不止一两倍,她在汹涌的情绪中变换姿势,右手从翟忍冬腰侧穿过,捞起她比想象中单薄很多的身体拥在怀里,左手从她指间缓缓退离,滑过掌根,掀开衣袖,想握住她的手腕。
刚碰到,纪砚清腕上骤然一紧,被翟忍冬反握住了。从那秒开始,翟忍冬唇舌间的回应突然变得温柔缱绻,像安抚。
纪砚清半抬起眼睛,带着四散的潮气。
不知道吻了多久,纪砚清退离开来,看着翟忍冬微抬起头喘息时下颌更加清瘦的线条说:“刚说的话记住没有?”
关于冰川,关于送死。
纪砚清说:“翟忍冬,‘哪天太阳落下不再升起了,我就不和你处了’,这话是你说的,请你先说到做到,否则我真的有可能亲手掐死你。”
翟忍冬眸子半阖,灯光雪色从窗玻璃上透进来,照得她鼻梁直挺,轮廓锋利又漂亮。
“嗯。”翟忍冬说。
纪砚清拇指压她喉咙:“多几个字能要你的命?”
翟忍冬:“要不了命,但会因为气息不稳发出让你心跳加速的声音。”
纪砚清敛眸,想起几天前翟忍冬敲开她房门时,在她耳边发出的那一声。
纪砚清危险地盯着翟忍冬:“大老板挺会,有经验?”
翟忍冬说:“嗯。”
纪砚清目光骤深。
翟忍冬说:“对着镜子练过。”
纪砚清:“练来干什么?”
翟忍冬:“给你听。”
纪砚清:“……”
这位老板不开口则以,开口多是致命一击。
纪砚清还压在翟忍冬喉咙上的拇指抹了抹:“叫一声。”
翟忍冬:“叫了,还能有吗?”
纪砚清:“有什么?”
翟忍冬视线往纪砚清腰以下扫了眼,没说话。
纪砚清哼笑:“不是说懒得动?”
翟忍冬:“是没动,轻重缓急有你抓我的头发。”
此抓非彼抓。
纪砚清抹在翟忍冬喉咙上的手指蜷了一下,顺势勾开她的衣领,看着下面已经红透的脖子说:“说几句话就红了,大老板,你到底是纯情还是SE情?”
翟忍冬说:“只动口,应该算纯情。”
纪砚清俯身,吻在她肩窝里。
……
翟忍冬回来自己房间是在一个小时候之后。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来开灯,取下九斗柜最下层的锁,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电脑和眼镜一动不动。
今天在路边,她会看着路对面的灯笼出神,除了纪砚清因为她和阿旺被人看轻,还和罗追那句“骆总有本事”有关。
她一开始遇见纪砚清就知道她们之间的身份差距,那时候她勉强理智地选择了回避,后来一次次的接触让她失控,到现在几乎忘了纪砚清是楼上耀眼的海报,而她今年35,口袋里依旧没有几个钱,也没有光鲜的职业。
她能确定纪砚清不在乎这些。
她也没有过度纠结金钱地位和感情的关系。
可如果她一直一无所有,纪砚清却又越来越在意她,往后喜欢她,爱她,那就免不了因为她遇见下一个罗追,下下一个罗追。
她的世界里只有一颗孤独的树,因为纪砚清长满了天空,她就站在她那棵树的最高点,应该乘风而起,而不是向谁弯腰。
翟忍冬坐在床边,支腿弓身,看着抽屉里的电脑。
很久,翟忍冬低了一下头,又快速抬起来,伸手拉开旁边的抽屉。
里面有很厚一沓票根,一条忘了哪天刻意摘下来,不想让纪砚清看见的项链和一张纪砚清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她16岁,已经是舞台上闪亮的新星,她日日夜夜仰望着,才能熬过那个冬天。
那个她把母亲送向牢笼,冷到了骨子里的冬天。
然后,顺利在来年夏天考上大学,两手空空地带着她那个人去到她在城市,看着她海报,听着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
翌日天没亮,纪砚清就被街上的人声吵醒了。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是有人家要嫁女儿,来来往往都是往那家去的亲友。
这算是纪砚清来到这里之后遇见的第一桩喜事。她忽然来了兴致,迅速洗漱梳妆,换了身衣服,边回复白林昨天深夜发来的道歉微信边往楼下走。
刚走到二楼,纪砚清就听见了黎婧的声音,跟劝祖宗一样,说:“衣服不换就不换了,咱人长得好,能补上,但口红好歹抹一个吧?提气色。”
纪砚清挑眉,让谁抹口红?
黎婧说:“你瞅瞅你这张脸,昨晚做贼去了吗?白得跟鬼一样。”
纪砚清蹙眉,迅速打完剩下的字发出去,把手机装进口袋往下走。
炉边,翟忍冬双眼紧闭靠在椅子里,根本没把黎婧的话听进耳朵。
黎婧撸了袖子就要跟她干架,被小丁拦了一把。
小丁坐在翟忍冬旁边,好声好气地说:“老板,刘姐跟我们的关系那么好,你既然答应了她会陪曲莎出嫁,就不好食言。结婚可是曲莎一辈子的大事。”
小丁说完,翟忍冬紧闭的嘴唇终于动了一下:“眼睛疼,再歇五分钟。”
黎婧一听这话,忽然就急了:“怎么又眼睛疼,你昨晚干嘛了?”
看了几乎一夜的电脑。
只是看着,什么都没做。
黎婧打电话叫她下楼,说今天是刘姐女儿——曲莎婚礼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发现已经五点了。她对着强光一夜的眼睛疼得一动就掉眼泪,很不舒服。
纪砚清听到翟忍冬的话步子一停,快步折回楼上。
再下来的时候,翟忍冬的五分钟还没到,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里。
黎婧和小丁看到纪砚清过来,齐齐喊了声“纪老师”。
纪砚清:“嗯。”
纪砚清抬手按住要睁眼的翟忍冬:“别动。”
翟忍冬微顿,还没完全离开椅子的身体靠回去,感觉到眼皮上投下一片阴影,接着左眼的上下眼皮被纪砚清用手指撑开,一滴冰凉的液体对着瞳孔滴下来。
纪砚清说:“缓解疲劳的眼药水。”
翟忍冬住院那阵子,她每天下午到晚上在培训中心教阿旺,上午在房间里看舞剧,一看几个小时,她的眼睛受不了,顺手在网上买过一瓶眼药水,效果还不错。
纪砚清指肚压着翟忍冬的眼皮揉了揉,换到另一边。
翟忍冬靠着一动不动。
黎婧在旁边都看惊了,掐着小丁的胳膊疯狂眨眼——纪老师也太温柔了,她们老板也太识相了!我的天!但凡今天是她上手,手可能已经不在了!
黎婧的眼神上蹿下跳。
纪砚清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问翟忍冬:“感觉怎么样?”
一开始酸、涩,那个劲儿过了之后整个眼睛都放松了。
翟忍冬说:“还行。”
纪砚清弯腰把眼药水塞进翟忍冬口袋:“还行就按时滴。这个眼药水除了应急,还有一点治疗效果。”
翟忍冬“嗯”了声,多余的眼药水混着生理性眼泪猝然从眼角滚下。
纪砚清侧身抽了张纸,按在翟忍冬眼角,然后抬头看着黎婧:“曲莎是谁?”
黎婧:“刘姐女儿。”
黎婧脑子一转,心生一计:“两月前刘姐就和老板说了陪曲莎出嫁的事儿,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不换衣服不化妆。”
黎婧小报告打得光明正大,添油加醋。
她可还记得医院楼梯上,纪老师抽她老板耳光,她老板都不敢说话的画面,今天不过是换衣服化妆这种小事,只要纪老师肯出马,一定妥妥的!
小丁扯黎婧袖子:“老板都说了眼睛疼,不是故意不配合。”
黎婧不听,巴巴地盯着纪砚清。
纪砚清低头看翟忍冬:“想不想去?”
翟忍冬:“没说不去。”
哈哈哈哈!看!还得是纪老师!
黎婧张着嘴不出声,笑得相当神经病。
纪砚清扫一眼桌上的化妆品问:“谁的?”
黎婧:“我的!超级贵!光这个口红就35!”
纪砚清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黎婧:“我房间的桌上有个白色的梳妆盒,拿下来。”
黎婧接住钥匙,平静地问:“纪老师,你是不是看不上我的化妆品?”
纪砚清说:“是。”
黎婧扭身就走,背影要多愤怒有多愤怒。
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纪老师才来多久,竟然就被她老板带坏了!
啊啊啊!想咬人!
黎婧扭头咬了口楼梯扶手。
不到三分钟,黎婧就带着东西下来。
纪砚清打开盒子拿出一支眉笔,移开压在翟忍冬眼睛的纸巾说:“能不能化?”
翟忍冬嘴唇抿了一下:“嗯。”
黎婧差点跳起来。
这什么匪夷所思的服从性啊!
简直脱胎换骨!
纪砚清只是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伸手拨开翟忍冬额前的头发,拇指压着她一侧眉。
第一天见,她就觉得这位老板长得有侵略性,像裹了层薄膜的长刀,锋芒不露,也寒光不减,后来发现她说话的时候还喜欢垂点眼皮,带点刺,就这样的,没点口才真能让她说哭。
今天就当她为民除害了……
也不是。
她纯粹想满足个人的好奇心,看看这位老板和蔼可亲起来是什么模样。
纪砚清微微俯身,捏着眉笔一笔一划。
翟忍冬的眉毛黑而浓密,眉尾上挑下弯的程度都不是很大,粗平浓重之中略带一丝英气,很衬她的气质。
可纪砚清今天偏就不按她的长相来。眉笔天然的墨色在眉峰微微上提,接着稍稍下压,流畅地带到眉尾,然后填一填,补一补,后退两步打量着她。
纪砚清忍不住“啧”一声,心说这位不化妆的老板之前到底糟了多少自己的美色。
她今天非要看到全部。
不用那么浓,也不必粉底修饰,顺着她优越的轮廓描一描就行。
纪砚清快速放下眉笔,换了眼线笔。
黎婧和小丁还有一摊子事情要准备,早就走了。
纪砚清换了个方向,曲腿靠在炉上的桌边,心无旁骛打扮翟忍冬。
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纪砚清放下唇刷,和已经坐起来的翟忍冬对视片刻,忽然伸手捏着她下巴晃了晃,说:“大老板,我到今天才真正知道‘秀色可餐’是什么意思。”
纪砚清话落倾身,吻在翟忍冬唇上。
刚从库房里跑出来的黎婧看到这一幕,脑子裂了又裂。
唉,我,不是,唉,我老板怎么就被给女的给亲了!
第46章
被个女的亲了竟然一点都不反抗!
还……
嗯???
黎婧定睛一看, 在心里大喊了声“我的天”!
她老板抬头的时候,下颌和脖子里拉出来的线条也太性感了!回应的时候,下巴动的幅度好大!还有纪老师那手!磨蹭喉咙什么的真的太色情了好吗!
黎婧觉得自己要熟了。
纪砚清还在加火:“大老板,舌头别那么用力, 让我一下。”
黎婧一个激灵, 死死咬住了嘴。
不是!
她们老年人接个吻都这么干柴烈火吗?!
哦。
老祖宗说了, 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
黎婧手一抖, 怀里的东西踢里哐啷掉一地, 吓得小丁赶紧跑出来问她咋回事。
黎婧朝着同时看过来的纪砚清和翟忍冬尬笑一声,烫嘴似得说:“你们继续亲,亲够了通知我, 我拿今天要用的衣服首饰给老板。”
黎婧话一说完,也不管掉在地上的东西, 推着小丁就往库房里走。
小丁很茫然:“什么亲?谁和谁亲?”
黎婧心慌里透着一丝兴奋:“亲嘴儿的亲!咱老板和纪老师亲!”
小丁:“我要看。”
黎婧:“小孩子家家看什么看!”
黎婧一把给还大自己一月的小丁拖回库房, 锁了门。
炉边一倚一坐的两个人静了有三四秒,纪砚清才回头看着已经靠回椅子里的翟忍冬说:“能搞得定?”
翟忍冬:“黎婧属金鱼, 等会儿出来就忘了。”
纪砚清:“小丁呢?”
翟忍冬:“来这儿以前是网上画插画的,画的同人图比我们露骨。”
纪砚清压在桌边的手指点了两下, 问:“你看过?”
翟忍冬垂下眼皮看了纪砚清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没看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画得露骨?还比我们露骨?”
“猜的。”
“我们在楼上的时候不够露骨?”
“……”
“我们前的后的都有过了, 你还想怎么露骨?”
“…………”
纪砚清脚尖抬起, 磕了下翟忍冬的鞋子:“是不是看过?”
翟忍冬:“不多。”
纪砚清:“都有什么?”
翟忍冬在椅背上枕了两秒, 闭上眼睛说:“千奇百怪的姿势, 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纪砚清细眉轻挑,莫名有点想看。视线不经意从翟忍冬唇上扫过, 她微微向前倾身,说:“还亲吗?”
翟忍冬:“接亲。”
纪砚清:“嗯?”
翟忍冬:“的来了。”
啧。
一眼不看, 又成那个开口就让人上火的翟老板了。
纪砚清转身过去收拾梳妆盒。
黎婧和小丁也听到车声了,两人拉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在门口观望。
纪砚清头不抬,说:“亲完了,出来吧。”
黎婧:“这么快!我老板是不是不行啊?”
纪砚清抬眼:“你最近的日子是不是有点好?”
黎婧立马闭嘴,一把搂起先前掉在地上的东西往过走。
纪砚清看到是身新衣服,顺口问:“这是你老板今天要穿的?”
黎婧:“对!刘姐专门给她买的!”
纪砚清随手翻了两下,果断放弃要帮忙的念头,对翟忍冬说:“大老板,动一动了。”
大老板慢慢腾腾坐起来,瞥了黎婧一眼。
黎婧立马抬头望天。
翟忍冬懒得上去,就近在黎婧和小丁房间换衣服。
当地的传统服饰穿起来比较繁琐,小丁手巧有耐心,自告奋勇跟进来帮忙。
边帮忙边看翟忍冬,眼神比手还忙。
终于穿好,翟忍冬开门见山地问:“有话要说?”
小丁的脸刷一下红了,支吾半天才蚊子嗡嗡似得说:“老板,你知道怎么和同性,那个,就是,嗯,那个睡觉吗?”
翟忍冬调整腰带的手一顿,低头看向小丁。
脸比猴屁股红,胆比猴胆子大。
小丁说:“要不要我给你画个本子?我这方面理论还挺多的。”
翟忍冬:“不用。”
小丁:“那……”
“咔。”
“砰!”
小丁看着被翟忍冬拉开又摔上的门,急呼呼地补着后面的话:“你不会怎么办呀。”
她来这里快五年,都没见过她老板和谁拉手,哪儿会跟人睡觉呀,但是纪老师刚才亲她老板的时候,看起来真的特别想跟她睡一觉。
她在观察人的肢体动作这方面还蛮厉害的,绝对不会看错。
纪老师想睡,她老板不会。
纪老师会不会觉得扫兴,不要她老板啊?
她老板以前很不容易的,难得遇到纪老师这么好一个人。
小丁跺了跺脚,垂头丧气地往出走。
外面,纪砚清突然听到一声摔门声,本能转头去看,就见翟忍冬木着一张脸,依旧将那身传统服饰穿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她的瘦高身形和冷调气质太适合蓝白配色了,衬得臃肿冬装都分外飘逸,就是这个情绪……
纪砚清手里捏着刘姐给翟忍冬准备的耳饰问:“怎么了?”
翟忍冬:“没怎么。”
纪砚清看一眼翟忍冬,看一眼晚几步出来,情绪更加低落的小丁,捏了捏耳坠说:“有没有耳洞?”
翟忍冬微顿,再开口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声音略沉:“小时候用针戳过两个,很多年不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透开。”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侧脸,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毛,说:“大老板现在已经很漂亮了,再打扮怕是要盖过新娘子的风头,耳坠就不戴了。”
纪砚清随手拨开梳妆盒,把耳坠扔了进去。
很轻的一声,落在翟忍冬心上,像大海上闪烁的流火,赤红发烫。
纪砚清放完耳坠就去和也已经起来的吴婶、红红几人说话了。
翟忍冬沉默着看她一会儿,对黎婧和小丁说:“走吧。”
纪砚清:“我也去。”
翟忍冬和她对视一眼,说:“我跟婚车,你带着黎婧和小丁。”
纪砚清:“吴婶她们呢?”
吴婶说:“我们看店。”
说话间,吴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纪砚清面前:“忍冬今天事情多,就麻烦纪小姐帮我们随个礼。”
纪砚清抬手接住:“一定带到。”
吴婶:“唉,好,快去吧。天还没亮,路上开慢一点。”
纪砚清应一声,转身往出走。
翟忍冬已经出去热车了。
纪砚清手里的红包轻磕裤腿,叫了声“小丁”。
小丁立刻停下来等她:“纪老师有什么事吗?”
纪砚清用下巴指指门外:“你老板怎么了?换衣服就几分钟的时间,出来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小丁脸上一红,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
“没有。”
纪砚清不语,浅色眼珠紧锁着小丁。
小丁撑不住,快速道:“我老板没跟谁谈过恋爱,没经验,纪老师你千万不要嫌弃她!她以前真的特别不容易!”
小丁说完就跑,留下纪砚清目光微沉。
做一个人的初恋,这种好事不管落谁身上都只会高兴吧,和嫌弃有什么关系?
回忆起小丁最后那句“不容易”,和她让阿旺在店门口跳舞那天,小丁拉黎婧衣袖,阻止她追问翟忍冬私事时的画面,纪砚清捏了一下红包,装进口袋。
小丁应该知道翟忍冬一些事,这些事就是她刚刚说的,很不容易。
————
几人到刘姐家的时候,道吉祥的人正在主持送嫁仪式。
这会儿没翟忍冬什么事,她双臂环胸往墙边一靠,谁都懒得理。
纪砚清没见过当地的传统婚礼,看得倒是挺投入。
纪砚清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闭目养神的翟忍冬,说:“你们这里不是应该骑马接亲?”
翟忍冬刚才差点睡着,反应比较慢,等她捋明白纪砚清的问题,准备回时,黎婧已经凑过来了:“曲莎夫家那村子离咱们这儿一百多公里呢,骑马来回黄花菜都凉了。接亲时间,新娘子进门时间那可都是卜算好的,差不得。”
纪砚清“嗯”了声,侧身靠近翟忍冬,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昨晚没睡好?”
翟忍冬:“没睡。”
纪砚清皱眉。
翟忍冬说:“今天事儿多,记流程。”
纪砚清看翟忍冬一秒,侧一步站到她身后,低声说:“靠着我睡会儿。等下有人找了,我叫你。”
纪砚清为了方便翟忍冬直接靠,那一步侧得不是很远,身体稍一动就会若有似无地碰到翟忍冬脊背。
翟忍冬眼睫颤了一下,往后靠。
只靠了身体,头还在墙上。
纪砚清轻抬肩膀:“靠就好好靠。”
翟忍冬朝眼尾方向看了眼,头枕过去。
她们之间离得过于近,身高又差得不多,翟忍冬这一枕,脸直接抵上了纪砚清的脖子。
纪砚清垂眸看过去,半晌,摘了手套挡着翟忍冬露在外面的唇和下巴。
今天的大老板太亮眼,不论谁多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
送嫁仪式不长,二十来分钟就结束了。
曲莎边哭边往出走。
翟忍冬没等纪砚清叫,闻声直起身体说:“路上不好走,开慢点。”
翟忍冬睡了二十分钟,精神没见好,声音反而哑了。
纪砚清抓住她的手腕说:“撑得住?”
翟忍冬:“嗯,车上还能睡两个多小时。”
纪砚清往翟忍冬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快速道:“让黎婧找刘姐要的,好不好吃的多少对付一点。”
纪砚清之前没太留意,昨天听到翟忍冬说药还没停,才忽然意识到她最近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怎么好。今天更像是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疲惫样子,几乎是一靠过来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这二十分钟和两块巧克力能起多大作用,但有怎么都比没有强。
翟忍冬握了一下.体温还很明显的巧克力,说:“这身衣服没口袋,装不了。”
纪砚清敛眉不语。
片刻,纪砚清拿起巧克力,剥开一块往翟忍冬嘴里塞一块,塞完之后把锡纸朝手里一团,命令她:“吃下去。”
翟忍冬嘴里甜得发腻,油灯投下的光影在她脸上轻轻晃动,她看着纪砚清说:“嗯。”
翟忍冬精神不济,连带地吃东西也慢。差不多两分钟,她随手拿了瓶热在炉子上的牛奶,灌下去半瓶说:“走了。”
纪砚清应一声,目送翟忍冬上了婚车。
不久,婚车出发。
纪砚清几人跟在后面。
今天是个晴天,星月和朝阳隐隐的轮廓同行。
出了村子,黎婧忽然降下车窗,猛朝外面挥手:“小邱!小邱……”
直接从家里走的小邱一脚油门和她们并排,往车里看了眼,问:“冬姐呢?”
黎婧:“她送嫁,坐婚车。”
小邱:“我去追她。”
小邱话一说完,就踩油门超过了她们。
纪砚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点两下,依旧以平稳为主。
两个半小时后,接亲队伍终于到了男方家所在的村子,村口有敬酒人迎候,能喝酒的喝了酒,再往里走一段就到了目的地。男方家已经准备妥当,新娘子第一脚踩在垫子上,脚下是这片土地上世代相传的吉祥图案。
后续的入门典礼繁琐重复,加上人多,纪砚清的兴致就不那么高了。她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之外,只是随便一抬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翟忍冬。不远不近地陪在新娘子旁边,态度和“热情”两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但也没有丝毫的敷衍。她的反应很快,条理清晰,情绪稳定,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能稳中有序地接住。她就是黎婧说的,扛得住事。
这样的翟忍冬很难不让人为她侧目。
纪砚清眼神落拓直白地看了翟忍冬一会儿,快步往出走。
再回来,手里多了一台相机。
她也是忽然想起来后备箱里有这东西,更幸运的是,电池满格。
纪砚清打开相机,镜头甫一聚焦,翟忍冬就在中央,不疾不徐,从容稳重,抬眼的时候,像茫茫长夜从四方围拢,酝酿着一场黑色的大火。
让她燃烧的那颗火种会是什么?
她吗?
纪砚清手晃了一下,镜头前闪过黎婧的脸,焦点虚晃。
纪砚清放下相机。
黎婧拉着小丁兴奋地说:“纪老师,你可以帮我和小丁拍点照片吗?我俩都好久没出来玩了!”
纪砚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视线也是先从翟忍冬身上滑过才对准黎婧:“当然可以。”
黎婧立马拉着小丁摆POSE。
黎婧爱热闹,找着找着往人堆里挤。
“纪老师,这里!”
黎婧朝纪砚清挥手。
纪砚清隔着镜头,游刃有余地找到了她和小丁。
拍完去下一个地方打卡。
黎婧的精力和她易燃易炸的脾气非常匹配,一口气拍了二十多张才兴冲冲地往过跑,想看效果。
“纪老师纪老师,怎么样?我上相不?!”黎婧眉飞色舞地问。
纪砚清退出照片预览,说:“还行。”
黎婧:“太好了!回去发我!我要洗出来挂在床头!”
小丁:“挂床头一睁眼就能看到,是不是有点恐怖?”
黎婧:“自己的脸有什么好恐怖的!我不止要挂,还要放大了挂!哈哈哈!”
不远处,入门典礼结束,一群人鱼贯进屋,去看献礼仪式。
黎婧也拉起小丁往里挤,只有纪砚清站着没动。等所有人都走远了,她再次打开照片预览。
从尾到头,再返过来。
“呵。”
纪砚清短促地笑出一声,看着照片里只有翟忍冬清晰的脸。
刚刚给黎婧和小丁拍的那二十几张照片里,她们的确都被镜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但最后定焦全部在翟忍冬脸上。
这是纪砚清无意识的操作,必定有它特别的意思。
纪砚清抬头看着已经空了大门,忽然想起昨晚对自己的那两句反问。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于观察人了?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注身边的人了?
应该是从遇见翟忍冬开始,一点一点积累,到现在因为心里有了一个人,视线就离不开她一秒。她从对周围的人、事漠不关心到视线离不开一个人一秒,中间只隔了一个翟忍冬。
翟忍冬,翟忍冬,纪砚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句句没离开翟忍冬。
怎么就不腻呢?
纪砚清心里软了一下,轻笑:“长得好。”
人更好。
纪砚清掀开门帘进来屋里,男家正在向新娘子和送亲的人献礼。翟忍冬也在其中。因为个儿高,有人过来的时候她要弯点腰,低点头,这副姿态明明是她不喜欢,或者说不擅长的,她却做得没有抗拒不悦。
反差是她骨子里的良善。
纪砚清忽然有些好奇,是什么过往塑造了她坚硬的外表,小丁说的那些不容易又指什么。
献礼仪式结束,新娘新郎被送进洞房,想闹的跟进去继续闹,不想闹的凑一凑,在外面吃喝玩乐。
翟忍冬还在忙。
纪砚清无所事事地拎着相机给黎婧和小丁补照片。她倒是不介意黎婧知道前面那些照片的真相后咋呼,主要是机会难得,真没给她们拍到好照片,日后想起来多少会有点可惜。她们和曲莎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应该要留下一些纪念。
阿旺今天也在。她被电视台选上的事已经传开了,有人撺掇着她的跳舞,她只是稍一扭捏就应下了。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她的旋转跳跃信手拈来。
曲莎看着她自信的样子,眼泪直掉。
阿旺跳完一支舞,赶紧过来找她,两人坐在角落里,背对着一众人说话。
“阿旺姐,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吧?”
“不知道,我想离开。”
“真好,离开了就不用听家里安排早早嫁人,给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男人生孩子养孩子,在个不熟的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一辈子。”
“你别这样想,你妈给你说的这家条件好,对方人也踏实。你看看今天的婚礼多丰盛的,她是真心爱你疼你才希望你结婚,不像我,我爸只想拿我换彩礼。”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围着锅碗瓢盆,男人孩子。”
“曲莎……”
曲莎拉着阿旺的手,无不羡慕地说:“阿旺姐,你真的好厉害啊,省电视台都能选上。”
阿旺摇了摇头:“是我运气好,遇到了阿姐和纪老师。”
曲莎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我们这儿要是能多点阿姐和纪老师这样的人就好了。我小时候也爱跳舞。”
阿旺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怎么接这种假设的话,只是手忙脚乱地拿袖子给曲莎擦眼泪。
门边,纪砚清已经站了一会儿,手腕上缠着相机带,听着两人的对话。
余光看到眼熟的那个人进来,纪砚清唇角一提,相机朝向她:“大老板,抬个头。”
翟忍冬本能抬头。
“咔。”
从窗边斜进来的阳光洒了翟忍冬满身。
翟忍冬被照得眼睛不舒服,偏头闭了一下才往过走。
半路却突然被人叫住。
翟忍冬深黑的眸子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下巴轻抬,让她去忙。
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隔着人群、酒歌,不带任何一点缠绵悱恻的纠结犹豫,但翟忍冬干脆利索地转身未必就不能击中谁的心脏。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她就是看上翟忍冬这个又疯又野,不拖泥带水的脾气了。
最近还有新发现。
纪砚清的视线从翟忍冬爱泛红的颈部扫过,随手捏了几张她的背影,拎着相机往外面走。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白雪黄沙,冰川矗立在若隐若现的远方,神秘又震撼。
纪砚清站在大风里望着,渐渐走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邱的声音忽然从门里传来。
“冬姐,你今天很漂亮。”
纪砚清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整理被吹乱的头发。
翟忍冬说:“他走了没有?”
小邱:“没有。他想把我带走。”
“带你一个?”
“嗯。”
“你妹呢?”
“自生自灭。”
“你答应了?”
“不可能。”
“不可能就尽快处理好,每天担惊受怕对你妹的病没好处。”
“我知道。”
翟忍冬似乎要走,小邱快速叫了她一声:“冬姐!”然后静了几秒,低声说:“对不起,那天的话给你添麻烦了。”
翟忍冬淡淡“嗯”了声,就再听不到说话声。
倒是脚步声越来越清楚。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就有人从屋里出来,大步往前走。
纪砚清轻笑:“大老板,找什么呢?这么急的。”
翟忍冬步子一顿,回头看到纪砚清就站在墙边。
粗糙黄土和她质地精良的茶白色衣服很不相衬。
翟忍冬走过来问:“吃了没有?”
纪砚清:“全是鱼肉荤腥,吃不了。”
翟忍冬说:“石锅鸡还行,吃的话,我给你弄一碗出来。”
纪砚清挑着眉笑:“以前怎么没发现翟老板这么会心疼人?最近才学的?”
翟忍冬不说话,黑静的一双眼睛看过来,纪砚清就再清楚不过。
越清楚,她越想知道这好翟忍冬还有没有给别人。
纪砚清拉着翟忍冬走到九十度拐角的另一边,把她推在墙上,说:“小邱喜欢你?”
翟忍冬润了下一上午没碰水的嘴唇:“嗯。”
纪砚清:“你不喜欢她。”
完完全全的肯定句。
翟忍冬还是那个字:“嗯。”
纪砚清忽然冷了脸,右脚往前踏一步,踩在翟忍冬双脚之间,膝盖强势地挤开她的腿,靠得她很近:“那她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推开她?”
第47章
纪砚清一手撑墙, 一手掐着翟忍冬的腰,浅色眼珠里同时透着天光和屋檐下的阴影,矛盾感让她看起来充满了危险。
翟忍冬支在地上的右脚往回撤了一点,膝盖微弯:“你怎么知道小邱抱了我?”
纪砚清轻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看到了?”
“难不成做梦梦的?”
纪砚清掐在翟忍冬腰上的手猝然收紧, 看着她本能垂眼往下看的动作说:“我本来是去找你商量阿旺家里的事, 结果一下车就看到出情深似海的表白大戏。”
“认识十几年是吧?”纪砚清掐在翟忍冬腰上手上移, 压在她心口处, “你这里真就没她?”
翟忍冬浅浅的心跳隔着筋骨、衣服撞在纪砚清掌心, 她本能地拢了一下手掌。
一刹那的紧缚感似曾相识。
翟忍冬瞥了一眼纪砚清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那天你身上的酒味很重, 你会出现在刘姐店里是去喝酒的?”
话题突然回转,纪砚清凑近翟忍冬, 气息不远不近地落在她嘴唇上:“现在是我在问你。”
翟忍冬“嗯”了声, 仍旧自我:“你去喝酒是因为看到小邱抱了我。”
翟忍冬嗓音偏低,自带审判者的优势, 她用这种声音把疑问句改成肯定句的时候,根本没给对方留狡辩的机会。她们的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 也没必要再为明摆着的事浪费口舌。
纪砚清笔直地回视着翟忍冬,说:“是。”
几乎是她话音落地的同时, 翟忍冬的目光动了一下, 像一笔墨色甩上去, 她那对深色的瞳孔顿时变得又浓又黑, 总是抿直的嘴角也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弧度,非常非常淡,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纪砚清的心跳却猝不及防撞上胸口。
这应该是她认识翟忍冬到现在, 第一次看见她笑。
其实离笑还差得很远,就那一点弧度,根本不够看,再被翟忍冬本就有棱有角的线条一削弱,被越发浓黑的目光一渲染,那个笑立刻就透出浓浓的侵略性,张力十足。
纪砚清差点陷进去。
后知后觉想到翟忍冬身上会出现这些变化的原因,纪砚清极低的眼神里带上了警告。
翟忍冬像是看不见,直直迎视着她:“纪老师,你对我的在意应该比你发现的多很多。”
果然。
翟忍冬眼神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果然是因为捕捉到了这个点,她这个反应勉强可以被称之为“双向奔赴”。
纪砚清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导致这个结果被揭开的根本原因,她又恨得牙痒,“是,我是比想象的更在意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你,今天的视线甚至一秒都离不开你,可你呢?你给我的回应就是一边想睡我,套路我,吊着我,一边不拒绝小邱喜欢你?翟忍冬……”
纪砚清话到一半,忽然被翟忍冬按着后颈吻住。
她偏头过来的那个瞬间气息太强烈了,纪砚清脑中一空,本能地伸出舌頭和她攪在一起。
于是,翟忍冬只是有点烈的吻带上了疯野的味道,蛮横地逼纪砚清大張開口,直往深處吻。
不过四五秒的时间,纪砚清就感觉呼吸不暢,胸腔開始發脹,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一些音。
这些音让翟忍冬变本加厉。她似乎就喜欢看纪砚清失控的样子。纪砚清枕骨处的头发倏地被她抓住,一瞬间细微的痛感带来下意识的停顿。
就是那个短暂的间隙里,翟忍冬没有任何阻碍地含吮住了纪砚清的舌。
软到让人站立不稳的触感以极为缓慢地速度从舌上舌下一起滑过,带着真实的压迫感,像一道刺亮的光在纪砚清眼前骤然炸开,她一把将翟忍冬推回到墙上,拇指抹过断裂之后垂落在她下巴上的水色。
纪砚清眼眸沉暗,盯着翟忍冬:“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拒绝她?”
翟忍冬嘴唇微张,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你只看了开头?”
难不成还要看到结尾?
她又不是铁打的心脏,第一次中意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保持冷静?
就因为这个人,她烟了抽,掉了眼泪,现在一回想起她被人抱住却不拒绝的画面也还是觉得火大。
她是常喝酒,家里有很多酒,可她什么时候为个女人借酒浇愁过?这个人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套路过她,现在被揭穿了,依然王顾左右而言他,只顾自己开心自己笑,死活不给她一个明确答案。
行。
她奉陪。
纪砚清攥着翟忍冬的手腕大步走到路边,开门上车,一路往太阳会落下的方向开。
开到荒无人迹的旷野了,纪砚清猛一脚刹车踩下,换档,拉手刹,从驾驶位跨到副驾,一直将翟忍冬的座位调到最后,然後撥開她一條腿,單膝半跪在她腿側,手一掐,舌頭直入她被迫張開的口中。
车厢里立时响起让壮阔雪山也黯然失色吮吻声。
纪砚清摸索著從扶手箱裏找到濕巾,擦幹凈手,帶著潮濕的涼意長驅直進。
翟忍冬渾身一震,用力抓住了纪砚清的手腕。
“冬姐漂亮。”
“我辛辛苦苦打扮出来的人,情敌说漂亮。”
纪砚清轻哼:“是挺漂亮,待会儿还能更漂亮。”
翟忍冬倏地抬头闭了一下眼,很久才能发出声音:“座位可以踩吗?”
纪砚清:“踩。”
翟忍冬提上来一条腿,踩在座位边缘,膝盖稍向外偏,纪砚清能用的空间立刻就翻倍了。她毫不犹豫地充分利用,看着翟忍冬控制不住在抖的睫毛说:“翟忍冬,你天生就这么喜欢挑衅?”
翟忍冬空着的手搭上膝盖,缓了几秒,说:“差不多。”
纪砚清:“那我就不得不还给你一句话,‘翟忍冬,有种你今天一个正面答案都不要给我’。”
话落,翟忍冬膝头的手猝然紧握,拇指死死压着关节。
不过几十秒的功夫,翟忍冬本能回拢的膝盖碰到纪砚清胳膊,被她用手肘挡开。
纪砚清低头吻着翟忍冬绷直的嘴角,在她唇边轻笑:“看来翟老板很喜欢今天的氛围,那我怎么好扫兴。”
纪砚清短暂离开,并進食指。翟忍冬瞳孔微微震动,浓稠墨色一点一点化在斜进来的阳光里。
翟忍冬睁着眼睛,能清楚看到墨色消失的过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迅速。彻底陷入整片的金色之前,她搭在膝头那只手忽然抬起来,将纪砚清的身体用力扣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说:“拒绝了。”
然后一切骤然紧绷,再慢慢静止。
纪砚清俯身在翟忍冬脸侧,回味着她那三个字。
“之前为什么不拒绝?”
“小邱没明说,我没理由提。”
“十几年都不明说的事,为什么突然就向你表白了?”
“慌了。”
“因为什么慌了?”
“你。”
翟忍冬等在嘴边一样脱口而出的话,让纪砚清有片刻停顿,过后她抬眼看着翟忍冬弥散了一层水雾的眼睛,说:“为什么因为我慌?”
翟忍冬:“我说我喜欢你。”
————
从冰川回来那天,留在阁楼里照顾翟忍冬的只有小邱。
小邱的脾气本来就直,又偏向翟忍冬,看到她连换衣服的力气都使不出来的时候不可能不急。
“冬姐!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跑去冰川!”小邱站在卫生间门口质问。
翟忍冬只是抬手脱一件毛衣的功夫就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她弓身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回应不了小邱的话。
小邱急得口不择言:“你是不是又想死?!”
“是不是?!”
小邱用力拍了一下卫生间紧闭的门:“这次不在山坡上拿刀割,跑去冰川里自生自灭谁都发现不了是吗?!”
翟忍冬想说不是,但喉咙里喘得根本发不声音。她撑在膝盖上手动了动,想站起来继续换衣服。
换了衣服躺下,她就能勉强缓过来一点。
不想身体刚一动就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短暂失去意识。
恢复是在十几分钟之后。
小邱站在床边,双眼通红。
“冬姐……”
“都十一年了,天大的债你都该还完了不是吗?”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我……”
小邱微顿,用力咬了一下牙说:“我、黎婧、小丁……我们这些人的生活都是你一把一把拉回到正轨上的,你自己最后却没过得去,让我们怎么想?给你陪……”
“小邱,”翟忍冬打断,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我没想做什么。”
小邱:“那你为什么突然跑去冰川?!”
翟忍冬嘴唇轻抿,不想把那些还没有着落的事情摆出来给谁看。
小邱却执拗地盯着翟忍冬一动不动,非要一个明确答案。
对峙良久,翟忍冬如实说:“我遇到那个人了。”
小邱错愕不已:“谁?”
翟忍冬:“你知道。”
小邱脸上煞白一片:“她在哪儿?”
翟忍冬:“楼下。我故意安排她住在我楼下。”
翟忍冬说:“以前她身边有人,我喜欢她,现在没人,更喜欢她。”
翟忍冬忽略那声“骆绪”带来的刺激,只从根源里找问题:“可你看看我这样子,我有哪一点是配得上她的?我生气矛盾,火又不能冲着她发,所以我去了冰川。那里没人,我能冷静地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邱嘴唇在颤,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办?”
翟忍冬说:“她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不留下。”
————
阁楼里的对话,翟忍冬省略了,只告诉纪砚清一声“我喜欢你”。
从一开始的“你是我店里的人”到不声不响的套路,到一次次岔开的话题,到现在明明白白的一声“我喜欢你”。
纪砚清听着,本来就被车厢里的浓烈气氛搅乱的心跳一刹升至极点。
翟忍冬的脾气性格太不适合表白了,好像爱情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就该是沉默无语的,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话修饰,所以纪砚清本能的以为剧院门口那句日升日落就是她语言能力的全部。
刚刚那句完全出乎纪砚清的意料。
她的用词那么直白,说得那么干脆,在纪砚清的火气一路攀升,长久集聚时骤然出口,令她脚下一个踉跄,仿佛摔进春天的原野,周围有盛开的花,碧色的湖和满天星斗。
纪砚清目不转睛地盯看着翟忍冬:“再说一遍。”
翟忍冬偏头:“我喜欢你。”
纪砚清快速扫了眼翟忍冬如期变红的脖颈,把她脸拨回来:“再说。”
血气已经强势地漫过了翟忍冬的耳根,她面上依旧平静:“我喜欢你。”
纪砚清還停在深處的手指輕顫,一瞬间酸了眼眶,她硬生生憋回去,看著被她那一下輕顫弄得轻抿嘴唇的翟忍冬说:“大老板,你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这个“喜欢”很狭义。
但对于一个从小就在反问“我是不是不乖,不听话,不漂亮,不聪明,她才会走,他才会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再也不抱我,不对我笑”的人来说,这一声足够填补她心里大部分的缺口。
她还要听:“大老板,继续说。”
翟忍冬:“我喜欢你。”
一遍接着一遍。
纪砚清用最溫柔纏綿的行動回應著翟忍冬,同時敏銳地控製那個臨界把時間拖得足夠長,直到確定她們全都獲得滿足才讓一切轟然而至,來勢兇猛。之后,车厢里迎来长久沉默。
纪砚清稍微放低椅背,压坐在翟忍冬腿上,然后身体前倾趴在她身上,指肚一下下蹭着她的脖子,“小邱为什么会喜欢你?”
翟忍冬紧闭的眼睛动了一下,掐头去尾:“前几年去城里办事遇到小邱在酒店当保安,她那会儿刚成年,身边带着个花钱如流水的妹妹,吃喝都是问题,我就顺手带回来,给她开了个修车的店。她一开始只是感激我。”
纪砚清轻笑:“我们大老板果然是菩萨心肠。”
翟忍冬静了两秒,睁开眼睛:“不是。”
纪砚清:“嗯?”
翟忍冬:“我穷过,知道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感觉。我妈走了之后,我和小邱一样无亲无故。我对她好是因为感同身受,把她当亲妹。”
翟忍冬突如其来的吐露让纪砚清反应不及,她的手指在翟忍冬颈边贴了很久才移下来,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腰,另一条从脊背斜上去,五指张开,一部分握在翟忍冬后颈,一部分托起她的头,以一个极为怜爱的动作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说:“纪老师就一个跳舞的,手里钱不算多,但以你的花销来说,就是下半辈子躺着不动,也完全足够。”
纪砚清原本想说“我养你”,话到嘴边被喉咙里延迟出现的胀痛堵住,忽然觉得“养”这种字放在翟忍冬身上太俗气了。
这个外冷内热的女人即使拮据也帮了那多人。
她就像初见那天,奔驰在狂风暴雪的野马,与寂静同行,但充满力量。
纪砚清抱紧她说:“大老板,今早之后你就该知道,我靠得住。”
第48章
纪砚清和翟忍冬回来是在两个小时之后, 男家屋里该散的人都已经散了,剩下的都是些酒蒙子,凑一堆喝得正好。
黎婧是其中之一,叨叨了翟忍冬半天才终于看到她, 扯开嗓子就喊:“老板!过来喝酒!”
黎婧的酒量比她的饭碗浅, 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时候, 差点一脑袋栽翟忍冬身上。
纪砚清下意识伸手去怼黎婧脑门——她个子矮, 直接栽过来得栽翟忍冬胸口。不想关键时候, 黎婧竟然稳住了,还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纪砚清,把她手腕推开盯着翟忍冬。五官紧皱, 眉毛挤得相当抽象。
半晌,黎婧“啧”一声, 用手挡着嘴往过凑。
凑的是纪砚清跟前。
“纪老师, 手下留点情吧,我老板口红都让你亲花了。”
纪砚清眉毛一抬, 心说竟然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纪砚清转头看向翟忍冬。
翟忍冬显然也听到了黎婧的话,已经扯了纸巾在蹭嘴唇。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纪砚清仔细一看, 勾着车钥匙的手指蜷了起来。
大老板哪儿是口红被亲花了,是亲得多了狠了, 唇线模糊泛红了。
还好黎婧已经喝上了头, 看不了太细, 不然今天这场婚礼的高CHAO会出现在此刻, 由黎婧那张嘴创造。
纪砚清捏了一下车钥匙的弹簧按钮,钥齿弹出, 接着伸手,用钥齿磕了下翟忍冬的手背。
翟忍冬扭头看向纪砚清。
纪砚清低声说:“不是口红。”
翟忍冬动作一顿, 把纸巾在手里团了两下装进口袋。嘴唇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着,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麻烦。
纪砚清正犯愁的时候,小丁从背包里摸出来个一次性口罩,看着翟忍冬张口又闭上,犹犹豫豫地拿不定主意。
纪砚清说:“给我。”
小丁立刻双手递上。
纪砚清三两下拆开包装,一边挂翟忍冬左耳上,她适时地捞起另一边往右耳拉。
黎婧一看,不得了地说:“等你喝酒等半天了,你戴口罩干嘛?!”
黎婧说着就要去薅翟忍冬的口罩。
纪砚清这回拦住了:“你老板出院才多久,你好意思让她喝酒?”
黎婧稀里糊涂的,听话只听后半截:“她今天可是重要配角,不喝酒像话吗?”
不像话。
但真不能喝,既遭围观,又伤身体。
短暂思考,纪砚清说:“我能不能替?”
黎婧的大眼睛眨了两下,右手握拳往左手手心里一砸,激动地说:“那可太能了!赶紧赶紧!”
黎婧突然就不晃了,麻利地跑去给纪砚清拿新杯子。
翟忍冬捏着口罩鼻夹,说:“结婚用的酒后劲儿大。”
纪砚清:“那就更不能让你喝。从认识到现在,就没见你身体好过。”
话一说完,纪砚清就加入了酒局。她的衣着气质和这里太不搭了,一开始没人敢劝她酒,也就黎婧喝上了头胆子正,候着候着给纪砚清倒。
纪砚清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慢慢地气氛就打开了,有人试探着问纪砚清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的,她能说的说,不想说的模糊处理,态度友善又从容。
小丁站在翟忍冬旁边看着,忍不住感叹:“纪老师好好啊,我刚还担心她会不习惯我们这里粗糙的交流方式,现在看起来完全多余。”
翟忍冬没说话,双臂环胸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地看纪砚清的侧脸。
她即使坐在发旧掉漆的矮桌旁,也依旧光鲜漂亮。
但这一秒,她不再是大楼上可望不可及的海报,她真真实实的,就在她的生活里。
————
酒局是在一个半小时后散的,这里的村镇分散,来的都是走了远路的,不能太晚回去。
翟忍冬让小丁和酒基本醒了的黎婧去和曲莎打招呼,自己同纪砚清往出走。
纪砚清喝得不少,但也许是喝得慢的缘故,身上看不出来一点醉意,反倒是酒后放缓的步子让她看起来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分花拂柳而来,很吸引目光。
走到车边,纪砚清开了后备箱,在里面翻找东西。
翟忍冬问:“找什么?”
“这个。”纪砚清拿出个圆形的金属盒子拧开,里面是半透明的淡黄色膏体,她用无名指刮了薄薄一层,对翟忍冬说:“站过来点。”
翟忍冬往前走了一小步,被打开的车尾门挡住。
纪砚清勾下她的口罩,无名指轻轻抹在她唇上。
“唇膏,抹了能舒服点。”纪砚清说。
翟忍冬的唇沿已经红得发烫了,亏她能面不改色地忍一个多小时。
“喝酒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今天接的吻也不是非常多吧,后来都是你在喘,我听着,偶尔吻一吻你的脖子,在那儿听你的声音。”纪砚清点了一下翟忍冬的嘴唇,说:“那你说,你的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翟忍冬言简意赅:“皮薄。”
纪砚清抬眼:“脖子尤其薄?说句话都红。”
“哦哦哦!我知道了!”黎婧突然跳出来,指着翟忍冬嚷,“给纪老师打退烧针的第二天,你耳根红不是因为发烧,是想起来摸了纪老师的屁股!”
翟忍冬突然面无表情。
纪砚清指尖一顿,垂眸看了眼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手。
小丁脸上都快充血了,捂住黎婧的嘴就往后拖。
纪砚清余光看到两人消失时,又刮了一点唇膏出来抹在翟忍冬唇上:“我怎么记得是摸胸?”
翟忍冬不语,口袋里的手捻了捻,握在一起。
纪砚清问她:“手感怎么样?”
翟忍冬:“就记得脖子挨了一巴掌,疼。”
纪砚清轻哼,用力在她唇上抹了一下:“哑巴的下场,活该。”
翟忍冬:“昨晚知道什么手感了。”
纪砚清:“……”
昨晚差点被她掐出印儿,再没手感就可以剁去喂猪了。
纪砚清说:“怎么样?”
翟忍冬:“听细节还是概述。”
纪砚清:“都听。”
翟忍冬偏头在纪砚清指关节轻吻了一下。
纪砚清手指轻颤。翟忍冬拉下尾门,说:“走了,纪老师。”
纪老师想打人。
————
回去路上,翟忍冬开车,纪砚清坐在副驾拍夕阳,黎婧和小丁在后排刷剧。也不知道是什么绝世好剧,两人从开始看就一直笑。
纪砚清起初觉得聒噪,后来习惯了,竟然比翟忍冬还早发现两个人突然蔫儿了。
纪砚清曲指敲了下副驾的车窗,说:“怎么了?”
翟忍冬:“什么怎么了?”
纪砚清轻笑:“没问你。”
翟忍冬转头看了眼纪砚清,听见她说:“你店里的两位小朋友突然不吭声了,不像她们的风格。”
翟忍冬闻言抬眼,视线从车内后视镜上一扫而过。
黎婧恰好也在后视镜里看翟忍冬。
目光对上的瞬间,翟忍冬说:“有话说话。”
黎婧下意识把手机往口袋里藏,她旁边的小丁则浑身发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纪砚清回头看到这幕,皱着眉叫她:“小丁?”
小丁脱口而出:“我没抄袭!”
小丁的声音非常大,突然炸在车厢里,惊了黎婧一跳。
翟忍冬立刻靠边停车,单手扶着方向盘往后看:“想起以前的事了?”
小丁回神似得抖了一下:“嗯……”
翟忍冬:“刚看了什么?”
小丁下意识看向纪砚清,满脸惊慌,甫一对上她又迅速躲开。
纪砚清隐约意识到什么,没等往下想,翟忍冬已经朝黎婧伸手:“手机。”
黎婧的第一反应是捂口袋。
翟忍冬说:“别等我自己动手。”
黎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顶住翟忍冬深黑的眼睛,把手机递了过去。
翟忍冬不是有事会直接表现脸上的人,所以纪砚清没办法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她看到了什么。她直接问:“和我有关?”
翟忍冬没和黎婧一样躲躲藏藏:“电视台选人的现场照片被传到网上了,有你。”
纪砚清微愣,转眼又笑了起来:“评论说我什么?”
黎婧:“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越掩饰越有鬼。
纪砚清不闪不躲地看着翟忍冬。
翟忍冬下滑屏幕,把评论拉回到最前,然后手一转,把手机给了纪砚清。
【纪砚清这是在做什么?我眼睛瞎了吧?她宁愿跑去一个地图上只有名字的地方教一个没有任何舞台经验的新人,也不愿意开巡演是吧?】
【想再出一个温杳?这姐野心够大的。】
【马上就过年了,多少人等着看她,她却一声不吭跑那个鬼地方是疯了吗?】
【巡演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天天溜粉丝,可以可以。】
【等个真相。】
这是纪砚清第一次直面网络评论,她看得很认真,自然看得也慢。
车厢里的沉默让黎婧和小丁如坐针毡,尤其是被网络流言一步步逼到这里的小丁。
她被骂那会儿微博才刚上线,注册人数也就几千万,都能把她逼得不敢出门不敢碰手机,现在已经一两亿了,传播速度可想而知。她刚才看到一些评论说得很难听,比之前骂她抄袭还难听。
小丁心急如焚:“老板……”
翟忍冬靠在座椅里,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嗯。”
小丁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眼眶发红:“微博很可怕的。”
话落,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短的笑,纪砚清手向后扬,把黎婧的手机递出去,语调轻松如常:“还行吧,没骂什么太过分的。”
黎婧:“那是你没看到后面!”
黎婧话一说完就用力抽自己一嘴巴,直接抽麻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
翟忍冬手搭上档位杆,说:“走?”
纪砚清:“走。”
车子很快动了起来,一路上再没有人说话。
纪砚清继续拿着相机拍暮色,一直拍到什么都看不见才说:“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翟忍冬应了声,逐渐放慢车速。
几人回到藏冬的时候刚过六点半,纪砚清还在睡。
翟忍冬用眼神示意黎婧和小丁下车不用锁门,独自在车上陪纪砚清。她腿上放着反扣的手机。中途突然醒来从包里拿的,换了张卡,靠在座位里默不作声看了很久。
蓦地一动,手机晃了晃,顺着纪砚清的腿往下滑。
翟忍冬本能伸手接住,看到压在手心里的屏幕泛着白光。
翟忍冬短暂犹豫,把屏幕转了过来。
界面停在微博私信上,系统提示有136条未读,露出来的几条纪砚清已经看过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么多粉丝都不如下一个温杳让你…】
【纪老师,年底真的没有巡演了吗?…】
【出来说句话很难?】
【之前在医院偶遇,我还以为你受伤…】
【纪老师,您还好吗?】
【粉丝都是奔着你去的,你不在,舞…】
私信显示的内容有限,但足够翟忍冬猜到省略号里是什么。她没往下翻,只是抬眼看了一会儿纪砚清紧蹙的眉头,把手机放回到她腿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砚清醒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偏头看着闭眼靠在座位里的翟忍冬说:“又不叫我。”
翟忍冬:“时间还早。”
“几点了?”
“七点。”
纪砚清“嗯”一声,锁屏手机放回包里,和翟忍冬先后下车。
看到翟忍冬在关后排的门,纪砚清步子一顿,伸手拉开自己这边的。
果然没锁。
是怕吵醒她吧。
纪砚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位老板的细心始终无人能及。
她以前不觉得有多好,现在随时随地心里发软。
两人进来的时候,一楼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吃饭,黎婧已经让厨房把她们的弄好了,几人凑一桌,草草吃过之后各忙各的。
纪砚清和翟忍冬一起上楼。
走到纪砚清房门口,翟忍冬忽然出声:“一个人行?”
翟忍冬这话问得突然,还没头没尾。
纪砚清想了想,倏地就笑了:“有什么不行,但……”
纪砚清开了锁,推门进去说:“既然大老板开口了,还是进来陪我一会儿吧。”
翟忍冬提步往里走。
纪砚清没让她走得太远,刚够关门就拉住她的小臂,一手推上门,一手把她推在墙上,向前走一步抱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颈边。
翟忍冬有片刻静止,然后抬手回抱住了纪砚清。
那个瞬间,纪砚清整个人抖了一下,环在翟忍冬腰上的胳膊收紧:“大老板,告诉你一个秘密。”
翟忍冬:“什么秘密?”
纪砚清:“你是三岁之后,第一个抱我的人。铁轨上那个也算,所以严格说起来,我对你的感情变化从那天就开始了。”
只是前面有太多次的针锋相对,她对感情也不那么敏锐,才荒唐地说要做什么朋友。
纪砚清一条手臂斜上来,紧贴着翟忍冬的脊背,同时脸在她脖颈里动了动,靠得更近:“这么说起来,我在医院楼梯上打你那个耳光是不是有点冤?”
翟忍冬:“冤的话,有没有补偿?”
纪砚清抬头,吻在翟忍冬脸上。
很轻,没有任何的情.欲加持,但就是这种纯粹才最容易打动人心。
翟忍冬喉咙里很慢地咽了一口,说:“微博上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纪砚清还在吻翟忍冬的脸,闻言微顿,在她嘴角碰了一下,偏头靠回颈边:“直说。”
翟忍冬“嗯”了一声:“不用太在意粉丝的话。粉丝只是想从你身上获得特定的东西,你给了,义务就尽到了,不用提供额外的感情需求。你身上只有作为公众人的社会责任,已经承担了。”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承担了?”
“……黎婧说的。”
翟忍冬:“慈善捐款,公益演出,给残障人士提供工作岗位,给被家暴的女性提供法律援助,贫困生奖学金,送到山里的卫生巾……这些都是。”
纪砚清笑了:“没你想得那么好。”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纪砚清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或者说话,只道:“我只用适当地出钱、出人,真正办事的是骆绪。”
和她爸。
他不止希望她的专业超过她妈,名誉也要超过,好像所有事情都压她一头了,她就会回头。
纪砚清说:“我没外面传得那么好。”
翟忍冬:“粉丝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他们看到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那你觉得他们还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不再跳舞吗?”
“不能。”
“不能,你不阻止我直说?”
“你不喜欢跳舞。”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
差点忘了,这位老板早早就和她说过的,“你开心就好”,她只在乎她,不关注别人。
纪砚清心里发软,抬头吻翟忍冬的脖子:“大老板,如果粉丝闹起来,你有一半责任。你怂恿我。”
翟忍冬说:“刚刚好。”
纪砚清:“嗯?”
翟忍冬:“你就不用一人面对。”
纪砚清的吻戛然而止,贴在翟忍冬脊背上的手指扣紧又松开,喉咙里干涩发紧。她说:“哑巴不可怕,就怕哑巴说情话。”
再硬的人也能让她融化。
翟忍冬没反驳,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等纪砚清恢复平静了,说:“想好了再发,你的粉丝过百万了,怎么都会有一两个极端的接受不了。”
纪砚清抬头:“这么了解?以前也粉过人?”
翟忍冬眸子微微颤动,开口之前,纪砚清先笑了:“你这脾气怎么可能追星。”
光是随时掌握偶像动态这点,这位老板都懒得。
动态……
纪砚清直起身体,沉声道:“网上一发,很快就会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翟忍冬突然落空的手握了一下装进口袋,声音淡淡的:“我开店近十年,什么没见过,想来的尽管来。”
纪砚清挑眉,浅色瞳孔里涌起灼灼热度:“大老板,你知道你身上这股子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有多迷人吗?”
翟忍冬:“多迷人?”
纪砚清凑近,说:“今晚不想让你上楼。”
不让上楼也只是把她按在床上吻了一会儿,问清楚她在车边没说的手感,评价了自己从她那儿感受到的潮湿、柔软,还会猛烈而有节奏的骤然紧缩的强烈手感而已,没做更多。
她们今天起得早,一折腾一整天,能坚持洗了澡再上床已经非常有毅力了。
纪砚清拉开翟忍冬的胳膊,侧身靠在她肩上说:“大老板,晚安。”
翟忍冬:“晚安。”
纪砚清很快睡了过去,绵长平稳的呼吸隔着单薄T恤打在翟忍冬肩上,她把纪砚清往身边勾了勾,脑子里想的不是粉丝来怎么应对,而是那个腿骨折了,也要逼她跳舞的人来了,她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
第49章
次日早上, 纪砚清有很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况。从有记忆起,她就没在谁怀里醒来过,更不可能主动往她身边靠。
但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
翟忍冬的T恤已经被卷到了腹部,她一条胳膊在翟忍冬身侧缩着, 一条搭在她胸前, 半个手掌隔着T恤压在一侧, 触感软得让无人醒来的清晨也没办法保持静谧。
纪砚清手掌下移, 熟悉地握了一下, 抬头看着微微抿唇的翟忍冬。她还在熟睡,呼吸均匀,侧面骨相生得无可挑剔。
她像旷野里的树。
不说花不是她比不上花, 是树更低调,更舒展, 更有生命力。
纪砚清抬起手, 食指若有似无地描着翟忍冬的鼻梁、嘴唇、下颌,抹了抹脖颈里的吻痕。
这个吻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的, 淡得几乎察觉不了。
纪砚清恶趣味地想,深到藏不住消不了就好了, 这样就没人敢再抱着这个人说喜欢她。
纪砚清想到就这么做了,翻身撑在翟忍冬身边, 把她的脸拨向一边, 深深吮咬着她脖颈里拉出来的清瘦线条。
翟忍冬在细微的刺痛中醒来, 本能偏头去看。
纪砚清拇指抵了一下她的下颌:“偏着。”
翟忍冬做到一半的动作停了半秒, 头完全转向窗边,看着外面朦胧的天光。
安静的房间里顿时只剩让人浮想联翩的亲吻声。
纪砚清被翟忍冬脖颈里的血色和温度招引着, 身体里渐渐有了贪念,一想到昨天在车上那一个多小时, 她又只能让吻停在这里。
昨天有点过了,后来帮这位老板清理的时候,她看到有一点红。
这位老板却只是无所谓地拿走她想扔进车门储物格的纸巾,装入口袋,说:“等一会儿再回。”
这位老板这么善解人意,她又怎么好意思太过分。
纪砚清吻了吻翟忍冬脖颈里已经非常明显的吻痕,抬起头说:“今天有什么安排?”
翟忍冬:“友红姐的店需要重新装修,我过去盯一眼。她人还在医院。”
纪砚清想起那天的大火,沉声问:“她怎么样?”
翟忍冬:“你处理得很迅速,友红姐除了轻微烧伤,没别的问题,她晕倒是因为忧思过度。”
纪砚清想起老板娘和她说的女儿的故事,一时无言。
片刻,纪砚清坐起来,习惯性盘一条腿,支一条腿,胳膊肘抵在膝头,手托住脖颈说:“对大多数人来说,村医和大城市里的名医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对这里的人来说,老板娘的女儿是不是可以用‘伟大’来形容?”
翟忍冬:“嗯,她救过很多条命。”
纪砚清:“她应该被更多人知道。”
“知道”的方式可以有很多,最先浮现在纪砚清脑子里的是编一支舞,讲她的故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纪砚清否定了。
她既然决定在微博上直说,就不该再沾这些东西,拖拖拉拉的,永远都结束不了。
“呜——”
蓦地听到火车鸣笛。
纪砚清转头看了眼窗外,说:“你们可以多做做宣传,这里有火车,外面的人能进来。”
进来了,就能看到他们的故事,或者村医,或者疾控中心的动物血液采样,或者这家店里收留的人,或者这位老板从冰川里带回来的尸骨,或者仅仅只是曲莎喜欢,最后却没跳成的舞。
这里应该有很多故事,她正在慢慢发现。
纪砚清低头看着翟忍冬波澜不惊的脸,脑子里萌生了一个乐观的念头:也许,她的照片被发在网上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至少可以吸引一些人发现这里,来到这里。
纪砚清忽然笑了。
乐观。
这个词似乎还不错。
翟忍冬说:“火车只能到指定的地方,有些人进来还要再走五百多公里。”
纪砚清:“谁?”
翟忍冬:“金珠,孙奶奶的孙女,她在外地上大学,三天后回来。”
纪砚清对孙奶奶有印象,翟忍冬骑马给她送过过冬过年的东西。
翟忍冬说:“金珠的火车只能到枣林,再往过要换乘,不在同一个站,时间也差了将近一天。她身体不好,在火车站睡一晚上受不了。”
纪砚清:“为什么不住酒店?”
翟忍冬:“贵。”
纪砚清默然,她还没有完全习惯这里的经济水平。
纪砚清问:“那她怎么回?”
翟忍冬说:“我接。”
花一天时间去枣林,在火车站旁边住一晚,再花一天时间带金珠来藏冬,让她在这儿休息一晚,第二天送她回家。
翟忍冬接送金珠一次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往常都是她一个人赶路,这次,纪砚清说:“我和你一起。”
翟忍冬:“要在车上待十五个小时以上。”
纪砚清:“那就更得去了。”
纪砚清伸手点了点翟忍冬的嘴唇,说:“一个人的路难走,多个说话的就没那么累了。”
纪砚清的话像软刺猝不及防扎在翟忍冬心上,有一点痛感,更多的是骤缩瞬间带来的酸涩,她又一次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那你怎么办?妈一走,你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以前不知道怎么办,现在逐渐笃定:她有人陪。陪着她的,就是她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两人隔天中午就出发了,一人开一半路,晚上七点到的枣林。
枣林在下雪。
翟忍冬已经提前和常住那家宾馆的老板打了招呼,两人直接开车过来办入住,之后在房间里稍作休整,步行到火车站旁边的集市闲逛。
现在虽然才十二月底,集市上也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年味十足。
纪砚清和翟忍冬一人一个口罩,走哪儿看哪儿——纪砚清戴口罩是因为枣林相对繁华,她的消息又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翟忍冬的口罩则是纪砚清把她堵在墙边硬戴的,原因无他。
“药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放你出去野。”
枣林算是附近的一个交通枢纽,集市上大半是外地面孔,所以即使纪砚清穿得与当地人格格不入,也没有引起太大关注。她一路上走走停停,习惯性把那些有特色的画面拍下来存档,顺便询问翟忍冬当地的风土人情。
翟忍冬话不多,但重点突出,是个很好的向导。
“那边是什么?”纪砚清看着一条人很多的街道问。
翟忍冬:“古玩市场,运气好的话,能低价淘到好东西。”
纪砚清来了兴致:“去看看。”
纪砚清延续着她逛老街时的“肥羊”形象,走哪儿都有人凑上来推销,转头看到跟在旁边的翟忍冬,又会突然收敛起来。
纪砚清走到半路发现这点,身体往后一靠,抵着翟忍冬的肩膀,在她脸旁边说悄悄话:“我怎么有种带保镖出来的感觉?”
翟忍冬:“一前一后走的也不像朋友。”
纪砚清挑眉,接着右手一抬,从翟忍冬臂弯里穿过,说:“这样呢?”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手握了一下:“不冷?”
怎么不冷。
纪砚清没想到会来集市,所以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戴手套,这会儿手晾在冷风里,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了。
翟忍冬掏出手握了握纪砚清的,一起装进口袋。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纪砚清有片刻晃神,定睛看到某位老板淡定如斯的脸,她笑了一声,说:“这是手,握松点。”
翟忍冬松了手上的力道,下一秒,指缝被撑开,纪砚清在口袋里和她十指相扣。
床下的亲密关系对她们来说都还陌生,每次发生都能带来不一样的心理变化,就像大雪和春日同时落入脖颈,本能想躲又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纪砚清扭头看着路边的商贩说:“别看我,看路。”
翟忍冬眨了一下眼睛,把挂在睫毛上的雪片融化在眼睛里,看向前方拥挤的街道。
纪砚清今天的购物欲不是很高,从头走到尾,也不过在一个寡言少语的大姐面前短暂停留。
走到头,嘈杂街道突然变得寂静。
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一个年轻女人手捧戒指,拦住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女人,说:“从南到北,我追了你整整一年,可以在一起了吗?”
女人话音落下的同时,纪砚清感觉到和翟忍冬扣在一起的指根隐隐发疼,偏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果然也比平时更深。
纪砚清默了一会儿,侧身靠近翟忍冬,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几分钟,去个卫生间。”
翟忍冬:“我陪你去。”
纪砚清:“不用,就几步路。”
纪砚清抽出手往回折。
路上人多,不过六七米,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翟忍冬收回视线看向刚刚说话的女人,她简单直接又执著热烈的告白并没有引起围观人群的共鸣,多的只是对“同性恋”的窃窃私语。
翟忍冬听着,想起某一年的剧院,她拿着被人撞进泥里的票根去卫生间清理,听到的两个工作人员的对话。
“你听没听说纪砚清的事?”
“什么事?”
“她是同性恋啊。”
“不会吧!”
“怎么不会,另一半就是她的舞团所属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叫骆什么,我记不清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领导那儿呗,嗤,他一边恶心同性恋,一边把纪砚清当祖宗招呼,我看他也挺恶心。”
“哈哈哈,跟同性恋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唉,你说纪砚清脱光了跟个女的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鬼知道……”
“鬼知道”后面是两个人崩溃的尖叫。
翟忍冬抓着她们的头发向后一扯,看着镜子里惊恐的脸说:“长嘴是用来说人话的,说不了不如闭上。”
话落,翟忍冬把她们的头按到开了冷水的龙头下面。
十二月天,冷水刺骨,不论两个人怎么尖叫,翟忍冬都只是表情寡淡地看着,一直到演出即将开始。
翟忍冬松开手,关了一边的水龙头,在另一边沾湿纸巾,仔细擦着票根上的泥。
这件事出了卫生间就没人再提。
她们惹不起当时风头正盛的纪砚清,但关于她的议论不会就此停止,就像那张怎么都处理不干净的票。
翟忍冬从那天起,开始忌讳有关同性恋负面评价,不管和纪砚清有没有关系。
此刻突然听到,她瞳孔里的黑渐渐漫出来,和夜色融为一体,又骤然缩回深处。
去而复返的纪砚清把手重新放进了翟忍冬的口袋,拉着她走到没灯的树下,往她中指上套了个冷冰冰的东西,说:“这样是不是就不羡慕了?”
翟忍冬深黑的目光紧锁着纪砚清,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手,看到了中指上的复古戒指——纪砚清一路过来唯一一次停顿看过的东西。现在套在她手上。她刚才说去卫生间,不过是为了买它,仅仅因为误会她羡慕别人。
纪砚清说:“翟忍冬,我没正儿八经和谁谈过,以前也不太关注周围的人事,很不擅长揣测谁的心思,所以你以后再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说,不要让我去猜。”
猜到了,是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猜不到,应该也不会变成疙瘩。
翟忍冬不是计较的人。
可她是第一个抱她,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没满足她,可能会成为她心里的疙瘩。
这话太煽情,纪砚清不想说。
她们之间更适合直截了当的相处。
纪砚清捏着翟忍冬的中指,拉向自己:“能不能做到有话直说?”
翟忍冬的情绪被指间的意外收获俘获,停顿很久才说:“现在开始生效?”
纪砚清:“现在。”
翟忍冬勾了一下中指,说:“重新戴一次。”
纪砚清一愣,笑着摘下戒指,碰了碰翟忍冬的指尖,一点点戴进去,说:“满意了?”
翟忍冬不语,偏头吻在纪砚清唇上。
她又在发疯了。
一边忌讳谁拿“同性恋”诋毁纪砚清,一边在人满为患的街头,拉她往深渊里坠。
————
两人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接到金珠的。
金珠长得浓眉大眼,性格却很软,她一看到纪砚清就认出她是谁了,但是拽着背包半天才敢开口:“这个姐姐是不是网上……”
“是我女朋友。”翟忍冬打断。
一句话同时惊了两个人,纪砚清是意料之中的惊喜,金珠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反应过来后,金珠腼腆喊了声“姐姐好”,声音轻轻软软的,纪砚清很受用,于是闲聊着问:“就这一个小包,没别的行李了?”
金珠点了点头:“忍冬姐姐送我回家要骑很长一段路的马,带太多行李不方便。”
这话提醒了纪砚清,她和翟忍冬走在一起,说:“明天我开车送你们一段。”
一是让翟忍冬少吹点冷风,二是很久没看她骑马了,心痒。
翟忍冬没拒绝。
所以隔天一早三人就下楼吃早饭,然后带上刘姐准备的午饭出发。
纪砚清一路往西,开了近两个小时,把车停在山脚下。
再往前是崎岖陡峭的山路,过来路上听金珠说,中间有一段毗邻深不见底的悬崖。
翟忍冬把栓在车后面的小四牵过来,扶着金珠上马。
纪砚清随口问:“为什么叫它小四?”
翟忍冬:“四条腿。”
纪砚清:“……”还能更草率吗?
金珠忍着笑说:“忍冬姐姐骗你的,叫小四是因为它在年初四出生。冬天下的小马很难活,小四争气,在大雪天里站起来了,所以姐姐叫它小四。”
原来还是个励志的名字。
纪砚清瞥了眼翟忍冬,看到她在戴护目镜——她第一次赔给她的那个,镜片上有一道很深的划痕。
纪砚清用指关节磕了一下,说:“放着好的不戴,非要拿划过的?”
翟忍冬:“随手拿的,没留意。”
翟忍冬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得纪砚清甚至没看清楚她怎么上去的,就听到小四兴奋地叫了一声,跺着前蹄。
翟忍冬拽着缰绳说:“顺利的话,我四点到这儿,你先回店里。”
纪砚清抱着胳膊仰头看她:“如果我非要在这儿等呢?”
金珠:“这里可能一整天都没人经过,一个人待着很无聊。”
纪砚清挑挑眉,隔着护目镜和翟忍冬对视:“知道有人一定会来,再多无聊也只会变成坐立难安的焦灼。”
纪砚清的声音悠徐温吞,响在涌动的山风里。
翟忍冬攥了一下马鞭,说:“我尽快。”
话落,纪砚清被大风卷起的尘土迷了眼,她下意识闭着眼睛偏头,再睁开的时候,两人一马已经走出很远。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果决干脆的背影,笑了一声,心里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也不知道回头看我一眼。”
纪砚清回来车上,锁了车门,调整座椅到更为舒适的角度靠着,将手机连上车载蓝牙,听着经典老歌打发时间。
老歌值得字句斟酌。
纪砚清听着听着困意来袭,靠在座椅里睡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太阳逐渐滑过中天,开始西落。
纪砚清在4点的闹铃里动了动身体,从沉睡中醒来,透过落满黄沙的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太阳悬在两山之间,背光的山体是深邃的黑,延伸到无尽远方的路是炽烈的红,有人身披夕阳,踏着空旷的路,如期归来。
纪砚清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她快速坐起来,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只能看到模糊轮廓的翟忍冬。她骑马的身体舒展而充满力量,和环拥的山,脚下的雪,身后的夕阳浑然成景,仿佛天生就该立于这种可以天地为场的地方,快马扬鞭,任性洒脱。
纪砚清抬手将驾驶位的玻璃升降键按到底,黄沙被风吹进来,她视若无睹,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归路上奔驰的人。
很快,马蹄声出现在纪砚清耳边,她将手伸出窗外,捞了一把狂风。
翟忍冬远远看见,扬鞭又落,掀起的衣袂在那片风里猎猎作响。
距离拉近得很快,翟忍冬却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
越是这样纪砚清越兴奋。
她被困在舞蹈教室三十多年的灵魂好像得到了释放一样,随着一声声马蹄在自由里狂奔。
翟忍冬猛地勒马停在她身旁那秒,她双手撑住车门,身体从车窗探出。
小四的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踏下。
同一秒,翟忍冬拽着缰绳侧身,和纪砚清吻在一起。
夕阳在她们身侧补了一片静谧的光。
她们在大风里吻得火热又疯狂。
良久,纪砚清抓着翟忍冬的前襟开口:“翟忍冬……”
“嗯。”
“我来这里是因为一段旅游博主的打卡视频,视频拍在春夏,和我在这里真正看到的景色没有一处一样。我以为我不会喜欢。”
“现在呢?”
“你让我喜欢,你身后的人、事、物让我心动。”
翟忍冬侧身下马,站在纪砚清面前,握着马鞭的手拨开吹在她唇上的头发,说:“那是好事。”
的确。
她到37,才终于有了自己做主的“喜欢”,像从佛祖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恩赐,在她胸腔翻涌着,久久难以平复。
纪砚清用力握住翟忍冬的手腕,说:“我想和你ZUO/AI。”
翟忍冬:“在这里?”
纪砚清笑了声,推开护目镜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太脏了,回去做,去你那儿,或者在我那儿,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翟忍冬:“嗯。”
翟忍冬和来时一样,把小四拴在车后面,坐上纪砚清的副驾。
一路上的沉默波涛汹涌,到店里时戛然而止。
小丁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一看到两人回来,立刻走过来对先下车的翟忍冬说:“有人找纪老师。”
翟忍冬:“男的女的?”
小丁说:“女的,纪老师的粉丝,看起来不像是要闹事。”
第50章
“来得比我想象的快。”纪砚清锁上车门往过走。
翟忍冬转头看着她说:“你要见?”
纪砚清:“为什么不见?这件事里, 我有什么错?”
纪砚清笑了声,把车钥匙递给翟忍冬:“就算有错,也不能事事让你挡我前面。翟忍冬,你是我交的女朋友, 不是我请的保镖, 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说完, 纪砚清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转头看向小丁:“人在哪儿?”
小丁:“我和黎婧房间。”
纪砚清:“带我去见。”
小丁点点头, 看了眼翟忍冬,快步领着纪砚清往里走。
来的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很年轻, 一看到纪砚清出现立刻站起来,激动地和她打招呼:“纪老师, 您好!终于见到您本人了!好漂亮!”
纪砚清说了声“谢谢”, 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是为了微博上的事?”
女孩儿看着晚一步进来,屈腿靠在墙边的翟忍冬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我的事, 没一个字是她不能听的。如果你不想让她听,那就请回。”
女孩儿连忙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砚清不语, 等着她的下文。
女孩儿舔了舔嘴唇,再开口时, 语气变得异常小心:“纪老师, 您还好吗?”
纪砚清蹙眉。
这句话, 有人在微博私信问过她。
纪砚清说:“你是不是在微博上给我发过私信?”
女孩儿点了点头:“一直收不到您的回复, 我有点担心,就私自找过来了, 希望没给您添麻烦。”
这个情况和纪砚清料想得截然不同,她已经准好的话忽然就派不上用场。
静默片刻, 纪砚清说:“我很好。”
女孩儿面露喜色:“嗯嗯,那就好!我还担心您遇到了什么儿,路上一直发愁!”
“啊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女孩儿昂着头,笑容明艳,“我叫陈格,我女朋友叫谭星,她是您的铁粉!”
纪砚清厘不清现在的情况,就势顺着陈格的话说:“谢谢她的喜欢。”
陈格抿唇,笑得甜蜜:“星星从中学开始喜欢您,特别特别喜欢,您的每一支舞她都会跳,每一场演出她都有关注,只不过那时候我们的学业太重了,不能经常去看现场,有点遗憾,所以考上大学之后,星星报复性追过您很多场演出。她真的特别喜欢您,很喜欢,有时候一天之内提您的名字比我这个女朋友还多。我小心眼,没少因为这个和她闹别扭,哈哈哈!”
陈格抬眼看着纪砚清,满脸期待地问:“纪老师,您今年还会有演出吗?我们等好久了!”
话题到这儿勉强算是回到正轨,纪砚清已经含在嘴里很久的答案脱口而出:“不会。”
“明年呢?”
“也不会。我以后不会再跳舞。”
陈格的表情短暂定格,很快恢复正常:“为什么呀?”
纪砚清:“私人原因,无可奉告。”
“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
陈格笑着说:“没事,您那么好,对自己的作品那么负责,不跳一定有不跳的原因,我们理解。”
陈格拉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本子,上面夹着笔:“可以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吗?”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她过去很少直接接触粉丝,不知道粉丝对她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但纵观微博上的评论和私信,她对陈格的出现心存疑虑。
陈格的表现和网络风向太格格不入了。
不经意记起剧院门口那个高瘦的侧影,纪砚清心头微动。
也许陈格、谭星和那个人一样,真情实感地喜欢着她,顺带地喜欢她的一切。
纪砚清接住纸笔说:“只签名?”
陈格闻言,眼里迅速泛起亮光:“还想请您写一句话!”
纪砚清:“什么话?”
陈格笑一声,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至极:“星星,我想你了。”
纪砚清的字儿潇洒漂亮,写完之后递还给陈格,说:“谢谢你们的喜欢。”
真计较起来,她对这份喜欢其实受之有愧,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她已经真真切切触摸到了自由,就想一直自由下去。
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的陈格却真诚坚定地说:“您值得我们喜欢!”
说完,陈格扬唇笑道:“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以后一切顺利。我去办个入住,在附近玩几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膝盖厚的雪,星星也没见过。”
陈格拉起背包往外走。她的性格和黎婧很像,风风火火地,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喊黎婧办入住。
纪砚清回身看着被陈格顺手带上的门,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该不是烦躁或者迟疑,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对此,她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和犹豫。
她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现在只是合理维权,所以她把每个字都说得心安理得,笃定干脆。
陈格也完全理解。
她退出的第一步走得非常顺利。
但为什么,她的心像浮在空中一样,一点也不踏实……
“吃不吃晚饭?”靠在墙边的翟忍冬忽然出声。
纪砚清恍然回神,勾着嘴角朝她看过去,不答反问:“有没有失望?”
翟忍冬:“失望什么?”
纪砚清:“我没和粉丝打起来。”
翟忍冬后肩抵了一下墙,伸手拉门:“打起来也轮不到你。”
纪砚清眸光微敛,走到翟忍冬跟前:“你还是没听明白我在门口说的话。”
翟忍冬说:“明白了。”
纪砚清:“明白你刚才什么意思?”
翟忍冬:“我真要是你请的保镖,对不起,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选择惜命,我这人道德感有时候为零,但不巧,我不是,我是你交的女朋友,所以你遇到危险,我只有一个选择……”
翟忍冬深黑的眸子直视着纪砚清,说:“为你不要命。”
话落,翟忍冬按下门把。
“砰!”
刚开就被纪砚清握着手腕推上。
纪砚清欺身上前,膝盖抵着翟忍冬的:“你以前真没和谁谈过?”
翟忍冬抬眼。
纪砚清灼灼的目光紧锁着她:“没谈过,怎么做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让我着迷的?”
她越来越没办法在翟忍冬面前保持矜持和骄傲了。
翟忍冬就像个装满宝藏的木头盒子,表面上看起来古旧朴素,甚至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霜灰尘土,但内里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样都恰到好处地在她心上。
她有些控制不了。
纪砚清伸手抹了抹翟忍冬肩上的黄沙,视线垂落在她唇上:“大老板,晚饭少吃一顿撑得住吗?”
翟忍冬靠着墙壁,淡淡的:“嗯。”
两人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出来,中途被黎婧拦住说了几句话,然后上楼、开门,熱切地吻著彼此,剝開對方的衣服,磕磕絆絆地洗了澡來到床上。
纪砚清一面和翟忍冬接吻,一面熟稔地尋找著吹頭發時,那些從她身體裏悄然冷寂下去的渴望,將它們一點點喚醒。她的手从翟忍冬肩上滑过,顺着胳膊下来想握她的手腕。又是刚碰到就被翟忍冬用力反握住。
纪砚清擡眼看她,喘得厲害:“手不讓動,這個呢?”
纪砚清另一手點了點翟忍冬的膝蓋。翟忍冬眼眸半闔緩緩支起左膝,然後被靠近,被試探。女性的相同之處終於找到恰當的角度緊緊相貼那秒,兩人俱是一頓,全然陌生的刺激頃刻就傳遍了全身。
紀硯清腿發麻,低頭看著嘴唇微抿,將小臂搭在眼睛上的翟忍冬:“不喜歡?”
翟忍冬握在紀硯清腕上的手收緊,聲音裏透著啞:“没有。”
纪砚清:“那怎么不睁眼?”
翟忍冬悬空的手指蜷了一下,说:“灯太亮了。”
纪砚清:“我去关灯。”
翟忍冬拉回纪砚清想抬起来的手,撐著的腿微微用力帶動身體上擡,不留一絲余地地和紀硯清貼在一起。
那個瞬間,紀硯清扶在翟忍冬膝頭的手繃直又曲起,喉嚨破了似得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音,傳進翟忍冬耳朵裏,她循著方才的路徑退離又靠近,間或地留一留,從紀硯清身上研磨而過,也被她溫柔又緊密地回應。
她們不必張口,就讓還不那麽濃烈的夜色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聲音,單一而有節奏。
再后来,天黑了,下着雨。
有人坐在水上写信,有人看着流水品读。
直到玫瑰开了,月光遍地。
纪砚清低頭親吻翟忍冬潮濕的眼睛,说:“大老板,以后你来,或者我去,一直一起過夜怎麽樣?”
翟忍冬胸口起伏,嗓音啞極了:“嗯。”
“说‘好’。”
“……好。”
纪砚清笑了声,问:“换床单该找谁?”
翟忍冬离开眼睛后搭在额头上的手动了一下,说:“我给黎婧发微信。”
翟忍冬起身坐在床边,从地上的一堆衣服里找手机。她背上的血气还很明显,纪砚清过来抱着她,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肩膀,“大老板,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翟忍冬打开微信找黎婧:“讨厌?”
纪砚清笑道:“那是到店,我在路上见过你。”
翟忍冬敲键盘的手指微顿,视线从眼尾扫过:“哪条路?”
纪砚清:“来你们镇的路。”
纪砚清抱紧翟忍冬,侧脸靠在她后肩上,回忆着初见那天的画面,“你骑着马从树林里出来,一转眼就走出很远,我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背影——拽着缰绳,侧身去捞被大风扯掉的围巾。就像你今天侧身和我接吻,从容又洒脱。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的核心挺稳,马骑得挺彪,一定长得很有侵略性,到哪儿哪儿是自己的主场。”
翟忍冬微信发完,息屏手机说:“现在呢?”
纪砚清轻笑一声,下巴磕在翟忍冬肩上,偏头看着她说:“我比你密集的次數还不够说明问题?”
翟忍冬:“不够。”
纪砚清挑眉,右手從翟忍冬胸前經過,把她的臉撥向自己,吻了吻她的唇,以潮濕的氣聲说:“你就是躺着也能找到自己的主场。”
“叩叩!”
敲门声猝不及防在纪砚清的尾音里响起。
翟忍冬说:“放门口。”
黎婧一声没吭,放下东西就跑,脚步声乱得像狗撵。
纪砚清乐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翟忍冬:“实话实话。”
纪砚清:“……”
那不得是她們把床單睡濕了??
纪砚清唏嘘:“这位老板,你做事还能更野一点吗?”
老板说:“能。”
然后,纪砚清就看到这位老板随手拾起身衣服套上,去拿床单。
……衣服是她的,裏面是空的。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微微蹙眉,倏地拉住了她的右手。
翟忍冬下意识握了一下,回头看纪砚清。
纪砚清说:“你有个毛病。”
翟忍冬:“什么毛病?”
纪砚清:“不管远还是近,你走了就是走了,没人叫,你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看。”
翟忍冬:“……”
可能是。
她走的路上一直没什么好东西,就没有回头去看的习惯。
纪砚清说:“下次记得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把一个人放进心里,你就当我矫情。”
这话本身就很矫情,像年轻的姑娘春心萌动,处处都要受到妥善关注。
她今年37,不该这样。
但话到嘴边自己就冒出来了,她只控制住了枣林集市的煽情,没忘记山脚下的失落。
纪砚清无奈地笑了笑,松开翟忍冬的手:“去拿床单。”
翟忍冬没动,深黑目光注视着纪砚清。
纪砚清支腿托着脖颈:“发什么愣呢?”
翟忍冬说:“看你一眼。”
纪砚清一愣,绷着脚踢她:“我说的下次。快走。”
翟忍冬转身往出走。
纪砚清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该怎么描述呢。
这位老板偶尔透露出来的生涩,譬如爱泛红的脖子,譬如刚刚说到就要立刻做到,比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竟然还要让人心动。
像奔驰的烈马心甘情愿为你低头,做你的不二之臣。
————
困极的两人关了灯就睡,夜里大大小小的动静全部被屏蔽在对方的体温和呼吸之外。
本以为是个安稳夜。
凌晨三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一切。
黎婧满声恐惧地在打电话里喊:“老板,你让我留意的那个女孩儿自杀了!”
翟忍冬:“我马上下去。”
纪砚清听到声音惊醒:“哪个女孩儿?”
翟忍冬已经在穿衣服了,闻言微顿:“陈格。”
让黎婧拿床单上来的时候,翟忍冬在微信上提醒过一句。
黎婧说陈格性格开朗,能有什么事,让她别杞人忧天。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陈格心里有事。
陈格的女朋友谭星才是纪砚清的粉丝,今天来的却不是她。
陈格能说想谭星,就表示她们有一阵没见。
纪砚清说不再跳舞时,陈格从定格到接受的表情变化太快,像是早有预料,且做好了准备。
旁观者清。
陈格的这些异样,翟忍冬都看到了,也猜到可能会出问题,但没想到会是以自杀这种激烈的方式,在今晚就发生。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陈格看过她和谭星都没看过的雪。
床上,纪砚清听到“陈格”两个字,神色有片刻定格,过后迅速掀开被子下来,和翟忍冬一起去看陈格。
陈格住二楼,去她房间的途中没有人。
夜太静了,她们匆促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恐怖,一脚一脚全部像踏在心脏上。
两人过来的时候,黎婧已经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
纪砚清和翟忍冬直接往里走。
看到陈格满身是血倒在卫生间里那秒,纪砚清脑中一空,视线发白,下一秒,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有力的怀抱。
翟忍冬回身抱住纪砚清,挡着她的眼睛,将她转了个方向,朝着不那么宽敞的房间,说:“去陈格的行李箱里找点住院能带的东西,其他有我。”
话落,翟忍冬把纪砚清往房间里推了一下,快步进去卫生间换小丁。
纪砚清一晃神,本能想往回折。
步子一动又立刻止住。
纪砚清顿了一秒,大步走到墙边,和黎婧一起收拾陈格的行李。
卫生间里翟忍冬在说话:“止血带。”
小丁:“止血带是什么?”
翟忍冬:“药箱给我。”
卫生间里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之后陷入寂静。
纪砚清收拾好东西,准备先下去开车的时候从卫生间门口经过,看见翟忍冬跪压在满是血的瓷砖上,给已经休克的陈格止血。她冷静得不像一个人,像无所不能的神。
割腕镇上能处理。
翟忍冬开车只用了五分钟,就把陈格送到了急诊。
镇医院的设施更加简陋,走廊里阴冷空寂,只有一张掉漆的木质长椅。
翟忍冬靠在长椅旁边的墙上接黎婧电话。
黎婧声音很大,周围很静,翟忍冬不开免提,纪砚清也能听到。
“老板,我找到陈格的微博。”
“她真有个女朋友叫谭星,但已经去世了。”
纪砚清一愣,掐在指关节上的力道下意识重了。
翟忍冬:“怎么去世的?”
黎婧心里发慌,组织不好语言,直接照着陈格的微博念:“我们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星星带着我连夜逃跑,路上遇到意外,星星只顾保护我,把自己忘了。那天是我们认识17周年,正式在一起2周年,我们20岁了。”
翟忍冬:“现在呢?”
黎婧:“现在什么?”
“她们几岁?”
“如果微博上的生日没错,26。”
翟忍冬:“这6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婧迅速翻了一会儿微博,声音哽咽了:“上学、上班,带着星星追纪老师的演出。”
“她在最后一条微博里问星星,如果纪老师不跳舞了,她能不能去找她。”
“老板,她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纪砚清脑中“嗡”地一声,忽然就懂了陈格来这里的真实原因:跳舞的纪砚清是浮在水上的一根稻草,她在,陈格就还有东西可以抓,她不在……
“天亮之前,把所有有血的地方清理干净。”
纪砚清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和枣林火车站的集市一样,装进口袋里。她恍然回神,看着已经挂断电话的翟忍冬,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问她:“冷不冷?”
一瞬间,她本就落不到实处的心脏像高CHAO涌起,把所有情绪都推到了喉咙口,胀得像是要炸开。她迅速回握住翟忍冬的手,抵在墙根的那只脚一动,又踩回去,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和翟忍冬面对面站着,低头靠上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对她那么重要,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粉丝。”
“你今天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我本来就不喜欢跳舞,不可能花更多心思在那上面。”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我不是突然决定不跳的,半年前就有想法,只是有些事还想处理得再好一点。”
“……”
这点翟忍冬不知道,她把手机装进口袋,抬手抱住了纪砚清。
纪砚清身上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翟忍冬胳膊收紧,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右手抬起来摸了摸她没来及梳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颈边。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纪砚清浑身发抖,她在眩晕中闭了一眼,用力抱住翟忍冬:“万一她死了……”
“她不会。”翟忍冬扶在纪砚清脑后的手穿入发根,轻轻摩挲着她,“我说不会,就一定不会。”
翟忍冬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淡,响在纪砚清耳边却比什么都要可靠。她一张口,堵在喉咙里的情绪蜂拥而至,翟忍冬脖颈里立刻就有了湿意。
“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
“我不负责任。”
“没有。”
相反的,她真的温柔。
刚来没多久就给店里所有的人送了礼物,还给刘姐买齐了四季的衣服。
这些都是证明。
她还爱哭。
爱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翟忍冬说:“你太负责任了,太好了,她们才会把你当成救命的药。”
纪砚清的眼泪滚下来,紧紧抱住了翟忍冬。
走廊里很快响起压抑的哽咽。
值班护士急匆匆过来问两人血型的时候,纪砚清又立刻冷静下来,说:“我是B型。”
纪砚清被带去给陈格输血。
从天黑到微微有光。
再出来的时候,纪砚清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她没事了。”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浅色瞳孔里映照晃动的灯影,“大老板,今天又是你挡在我面前,我是不是可以收回在店门口说的话了?好像没什么用。”
翟忍冬:“不用收,我没听到。”
纪砚清偏头轻笑一声,再转回来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大老板,为什么你在人命面前都能那么冷静笃定?”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右手紧握,嘴唇动一下,听见纪砚清说:“你以前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翟忍冬心脏紧缩。
她问的是她吃了多少苦,而不是你怎么那么冷血。
她这句话带着绝对的偏袒,一经出口,直击心脏。
翟忍冬咬了一下牙关,把喉咙里那股正在迅速上涌的酸涩感觉咽下去,说:“店开得久了,什么情况都会碰到。”
纪砚清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大老板,你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欣赏。
翟忍冬听着,指甲掐在手心里,半晌才开口:“小丁马上到,我们去车上等。”
纪砚清“嗯”了声:“抽的血有点多,还真累了。”
翟忍冬直起身体,看着她苍白的脸:“背,还是抱?”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出来:“背吧。一直想不起来从铁轨到上车那段,你是怎么背我的,今天再来一次,看能不能回忆起来。”
纪砚清话落的同时,翟忍冬已经屈膝在她面前,把她拉到了背上。
身体悬空的瞬间,纪砚清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用力搂住了翟忍冬的脖子。
她还是回忆不起来铁轨那天,但记住了今天的感觉——像菩萨不需要香火,就会让一个人在尘世获得幸福。
————
两人等到小丁来换,才开着车往回走。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出来,翟忍冬开不快,走走停停的摇晃感让靠在椅背里的纪砚清陷入沉睡。
然后噩梦就来了。
纪砚清反复梦到自己学跳舞的那个过程,梦到风衣腰带抽在身上出了血,很多,一直在往下淌,她捂不住就醒不来。
翟忍冬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
黎婧上上下下送了几次饭,全都没看到她醒。
黎婧不甘心地抹了一把眼泪:“怎么回事嘛,纪老师又没什么错,为什么是她受这个罪?”
翟忍冬没说话。
静了一会儿,翟忍冬从药箱里掰出半片安眠药,混在水里,给纪砚清灌了下去。
没多久,她出门一趟回来,手里拿着生理盐水、葡萄糖酸钙和输液管。
太阳东升又西落,兵荒马乱的一天即将结束时,纪砚清终于从模糊的梦里艰难醒来。
纪砚清头晕得厉害,硬撑着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翟忍冬房间。挂在阁楼中央的灯泡亮着,没有人。
纪砚清回想起凌晨卫生间里的那一幕,心里一阵阵发着慌。
胃是情绪器官,她忍耐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吐。
纪砚清掀被子下床。
头转过去看到九斗柜下层没关严实的抽屉,她顿了顿,想把挂在外面的黑色项链绳帮翟忍冬放进去。
这条项链似乎对她很重要。
抽屉拉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纪砚清目光剧烈震动,再也挪不动半分。
很久,因为放心不下纪砚清,没有回家的刘姐端着饭菜上来。
看到纪砚清醒了,她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是不是饿了?我做了……”
“刘姐。”
纪砚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刘姐一愣,不自觉也放小了声音:“唉。”
纪砚清问:“翟忍冬呢?”
刘姐说:“小邱那儿有点急事,她刚过去。”
纪砚清“嗯”了声,捏着自己16岁的照片站起来,问:“那你知道翟忍冬以前的事吗?知道的话,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
小邱家一片狼藉,她手里拿着修车的扳手,对父亲邱明德怒目而视:“你生不出来孩子那是你的报应,我为什么要被你扔了,再回去给你养老!”
邱明德一脸凶相:“我让你跟我回去是给你好日子过,你别不是好歹!”
小邱冷笑:“我快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我没钱给小妹看病跪在医生面前求他给我几片药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
邱明德:“你没给我打电话!”
小邱:“我没打,还是你不接,你摸着良心说!”
邱明德不耐烦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再迟赶不上车了!”
小邱一字一顿:“你,做,梦!你的尸体就是烂在地上,我也不会给你烧一张纸!”
邱明德气急,猛一把抢过小邱的扳手扔在地上,拖着她往出走。
一直站在门口的妹妹看到这幕,想都没想就跑出来,拿拳头捶邱明德,拿牙咬他的手。
邱明德怒斥:“滚开!”
妹妹死抓着不松:“你放开小邱!”
小邱急了:“回房间去!”
妹妹不听,用力咬上邱明德手腕,疼得邱明德抬胳膊一甩,把她整个人摔在地上。
小邱双目赤红:“邱明德!我抱她都要小心翼翼,你怎么敢这么摔她!”
邱明德对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小女儿视若无睹,继续把小邱往出拖。
小邱浑身阴沉冰冷。
走到门口,小邱抄起劈柴的斧头,骤然朝邱明德挥过去。
邱明德立刻松开小邱,暴跳如雷:“你疯了?!”
小邱一语不发地攥着斧头朝他走。
邱明德突然慌了,被逼得节节后退:“你别乱来,我是你爸。”
小邱置若罔闻。
邱明德脚下一个踉跄踩空台阶,肥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
小邱走到邱明德面前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只有姐,没有爸。”
话落抬手,被翟忍冬握住手腕扯到身后。
小邱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冬姐……”
几乎同时,路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纪砚清失声大喊:“翟忍冬!”
翟忍冬抬至半空的车载灭火器停住。
纪砚清大步跑过来抢走灭火器扔在地上,冷声呵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刚才是想打死他吗?!你是不是疯了!”
纪砚清的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尾音有一点抖。
翟忍冬手动了一下,松开小邱,转身看到纪砚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翟忍冬看着她,嘴唇轻颤,片刻后说:“……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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