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玄年拎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徐蒙走入会议室。


    会议室内,靠前一侧墙体幕布上,用投影仪投射着一个名字是马定国的罪犯的信息。


    房间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白板,中央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马定国”三个字,这三个字被圈起来,向外发散出无数的箭头,每一个箭头末端,都贴着或文字或图像的资料。


    白板中心位置的字迹还算整齐,越向外,字迹就越暴躁,甚至接近白板边缘的位置,字迹逐渐转变为无意义的凌乱线条,从线条的杂乱程度而言,不难想象画下线条那人的烦躁。


    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桌子的右侧,一个带着棒球帽小哥仰面瘫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桌子左侧,一个梳着高马尾女生趴在桌子上灵魂出窍。


    小哥:“谭队,马定国……抓不到。”


    女生:“不仅抓不到,连他现在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谭玄年失笑,把生无可恋的徐蒙丢在一男一女的中央,三个人放在一块,没一个看起来像是想活过今天的。


    谭玄年打开保温袋,“蒋生做的早饭,要吃吗?”


    闻到食物的香气,棒球帽小哥和高马尾女生就像是峨眉山上看到游客手里香蕉的猴子,顿时两眼放光地冲上来瓜分了鸡蛋灌饼。


    女生看到徐蒙,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小哥,“要不要给新队员分一点?”


    “新队员,哪里有新队员?”小哥环顾四周,“我怎么没看到。”


    女生无语地看了一眼棒球帽小哥,把自己手里的食物分了一半在徐蒙跟前。


    随后她咬了一口鸡蛋灌饼,沉默片刻,又就把刚刚放在徐蒙跟前的食物拿了回来。


    “新队员,哪里有新队员,我也没看到。”


    徐蒙:……


    谭玄年摊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等一男一女两个属下吃完,他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好了,现在给新队员介绍一下队里正在抓的罪犯。”


    一说到抓罪犯,棒球帽小哥不由得又原地瘫倒,高马尾女生也做了个向前趴的动作,两个人齐齐发出摆烂的哀嚎。


    谭玄年并不催促,默默低头看着手中马定国的分析报告。


    最后还是高马尾女生最先停止摆烂,无奈地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走到会议桌前端,微微正色,指着投屏ppt上的信息,对徐蒙说道:


    “还是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目前破晓小队正在逮捕的堕落者,名叫马定国。”


    “堕落方向为愤怒,等级应该是三级。”


    “他导致至少三人死亡,多人受伤,是危险程度很高的堕落者。”


    说着高马尾女生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投影仪投射出马定国的照片。


    一张面黄肌瘦,黑眼圈浓重的寸照出现在墙上。


    视线划过屏幕上的那张脸,女生鼻子微皱,手里的遥控器又飞快地按了一下,将画面停留在只有文字的一张ppt上。


    马尾女生继续介绍道:


    “下面是咱们已知的受害者信息。”


    “这是第一位受害者,男性。马定国高中时期的同学,当时班里的班草,大学毕业后成为马定国的上司。”


    “高中时期,马定国曾对一个女生告白,女生拒绝了马定国,并于三个月后与这位班草受害人交往。”


    “毕业后,马定国在受害人公司就职,因为二人职位相差较大,平日里没什么接触。”


    “一个月前,马定国被裁员。”


    “被裁员后,其因为没有钱还之前欠下的网贷,被不停的催债,逐渐心理扭曲。”


    “期间偶遇受害人,将对方残忍杀害,并在杀人的过程中,因强感情刺激化身堕落者。”


    一旁瘫着的棒球帽小哥歪着头看向ppt,吐槽道,“典型的破防男杀现充事件。”


    女生瞥了一眼棒球帽,无奈道:“你尊重一下受害人。”


    棒球帽小哥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好意思,你继续。”


    女生继续道:


    “马定国在成为堕落者后,掌握的第一个技能为夺舍。”


    “他可以将他的意识灌入别人身体,并在对方的身体中活下去,后续的受害者皆因为被马定国夺舍而死。”


    说完女生一摊手,“这就是队里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马定国会夺舍,他可以悄无声息地躲进任何一个人的身体里,导致我们现在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完全查不下去。”


    谭玄年低头看着手中关于马定国的报告,没有抬头:“这一点现在不用担心,咱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马尾女生和棒球帽小哥同时向谭玄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谭玄年抬起头,将手里的报告卷成长条,指了指徐蒙,“我把徐蒙调过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有个技能,可以播撒一种名为‘种子’的东西。”


    “‘种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监控器,一旦被种子黏上的人动用异能,种子就会偷偷向徐蒙传递信息。传递过来的,会有对方当下的视觉感受,听觉感受,情绪感受等等。”


    “咱们很幸运,马定国现在身上粘着徐蒙的‘种子’。”


    “这意味着,一旦他开始下一次夺舍,徐蒙可以通过‘种子’,看到马定国眼中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个电线杆,或者两个商铺,都足够我们定位他了。”


    “卧槽,这技能牛逼啊!”棒球帽小哥彻底支棱起来,由衷感叹。


    徐蒙听了半天,意识到自己那一点战斗力没有的技能,居然能在抓捕堕落者的时候帮上上大忙。


    他不由挺了挺腰板,小声说了进入会议室后的第一句话,“谭队,靠我的种子抓了马定国的话,是不是能少死很多人。”


    谭玄年点头,“当然。”


    看着谭玄年点头,徐蒙心中一喜,但看着谭玄年依旧有些凝重的脸色,徐蒙刚挺直的腰着板又缓缓塌了下去:“谭队,这中间……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谭玄年呼出一口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只是在想,马定国选中的下一个夺舍目标,咱们大概率救不下来。”


    徐蒙:“为什么……救不下来?”


    谭玄年从电脑中调出资料,投放到墙上,“夺舍过程的详细描述,你先看一下。”


    徐蒙看着资料里各种的专业术语,眼睛中逐渐流露出清澈的愚蠢。


    谭玄年看着徐蒙表情,就知道对方没看懂资料,摇了摇头笑道:


    “夺舍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就像是手机安装新系统,先下载后安装。下载指的是马定国要把他的意识放进受害者的身体里,安装就是马定国抢占受害者身体主导权的过程。”


    徐蒙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谭玄年继续道:“下载的过程很快,只需要十几秒,安装过程要慢一点,可能会持续十分钟。”


    “如果系统安装过程中咱们找到受害者,把人救下来,那会儿运作手机的‘旧系统’还在运作,受害人还能活。”


    “一旦系统安装成功,手机会立刻重启,也就是受害人的身体会昏过去,再醒来操纵手机就是新系统——马定国。”


    “如果那会儿咱们才赶到,受害人身体虽然还活着,但是受害人的意识已经已经消亡了,救不回来的。”


    徐蒙听得直皱眉:“十分钟,这……不够咱们救人吗?”


    谭玄年摇摇头:“十分钟是理想情况,健康的成年男性是可以撑这么久的。”


    说着谭玄年用卷成长条的报告指了下窗外,“但世界上不只有健康的成年男性,还有脆皮大学生。如果被夺舍的是他们,可能连十秒都撑不住。”


    “到时候的确能定位马定国,但脆皮大学生的意识,是找回不来的。”


    徐蒙脑补了一下那种情况,突然有点泄气。


    短则十几秒,长也不过十分钟,就能将一个人的意识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几分钟前还是家里的宝贝大学生,几分钟后,年轻的皮囊里就只剩下恶魔的灵魂。


    简单的几句交流,让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行了,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打击你们,只是想让你们认清现实。”谭玄年率先起身,唰得一声拉开办公室的窗帘,阳光顿时冲散了房间里的阴霾。


    “与堕落者战斗,我们没有机会犯错,犯一个小错,代价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但同样的,有人遇害,根本原因是因为有堕落者存在,而不是我们不够玩命。”


    “尽人事,听天命,干咱们这一行,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谭玄年挥手,把人往屋外赶,“好了,左右马定国那边也没消息,你们就别在我跟前杵着了,都给我吃饭去。”


    *


    半小时后,茶水间。


    徐蒙坐在餐桌跟前默默地等泡面。


    棒球帽小哥推门进到茶水间里,看了眼正在发呆的徐蒙,走到徐蒙跟前伸出手,“田七,也是破晓小队的成员。”


    徐蒙默默伸出手,轻轻跟田七握了一下,“我叫徐蒙。”


    田七见徐蒙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很是自来熟地凑到了对方身边坐下,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怎么了,第一天上班就这么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徐蒙摆摆手,“就是想到马定国的下一个夺舍对象大概率救不下来,有点郁闷。”


    “快得了吧,”田七抄起桌子上一通没开封的泡面,撕着包装,“你今天刚进门的时候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那会儿也是因为马定国?”


    徐蒙噎了一下。


    田七挤着调料包,“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跟我说说呗,让我开心开心。”


    徐蒙没忍住瞪了田七一眼。


    “行了,不逗你,”田七把手中的空调料包一扔,“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徐蒙破罐子破摔,“就是第一天上班在背后吐槽谭队,结果被谭队发现了,感觉以后肯定要被穿小鞋。”


    “害,就这点事,”田七摆摆手,“我成天背后吐槽谭队然后被抓现行,你看我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放心,谭队不会在意的。”


    徐蒙没吱声,脸上反正是写满了不信。


    “你要是还担心,我给你看个人,”田七神神秘秘拿出手机,“只要你把这个人哄高兴了,我保准谭队不会给你穿小鞋。”


    见田七一脸鬼祟,徐蒙皱眉,“谁啊。”


    “谭队暗恋的对象。”


    “你等一下!”徐蒙一把扣住田七的手机,“这、这是能随便看的吗?”


    “怕啥,”田七大手一挥,“咱们偷偷看,谭队又不会发现。”


    徐蒙看了一眼封闭的茶水间,点点头,“……也是。”


    田七闻言就要把手机翻过来,结果翻到一半,又扣了回去,“你先等会儿,这么直接看……我总觉得不带劲。”


    “我必须得给你说一下这人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看。”田七打了个响指,“这样一来你才能理解照片中这人的重要性。”


    徐蒙无语,但这会儿手机已经被田七收起来了,只好撇撇嘴,“……行吧。”


    就这样,田七一边往方便面桶里浇热水,一边开始给徐蒙讲故事。


    谭队的暗恋对象,名叫蒋生。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医院。


    当时没有流窜在外的堕落者要抓,谭玄年就在医院干着自己骨科医生的本职工作,参与了一场车祸大抢救。


    蒋生是从车祸现场被拉过来的,伤的特别重,到医院的时候心脏已经停跳有段时间了。


    按理是个人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那模样肯定没法看。


    但蒋生不一样,血溅在他身上,就像是在装饰他一样,整个人就像是沾了血的莲花,有种妖艳的美。


    谭队可以说是一眼定情。


    然而天不作美,人抢救了好久都没回来,最后所有人的放弃了,谭队还是不死心,把除颤器电流拧到最大,一个电击下去,皮都焦了。


    但是,心跳回来了。


    后来两个人认识了,听说蒋生有换个地方租房的打算,谭队立马买了个两室一厅。


    接着忽悠蒋生说,房子的首付是父母掏的,现在家里没什么钱了,后面n多年的房贷都要他自己打工去还。


    既然蒋生有租房打算,希望对方可以考虑一下租他这里,帮他缓解一下还贷压力。


    就这样,谭队一通操作,成功和蒋生成了室友。


    然后,谭队就开始了漫长的暗恋之路。


    “啊……?”徐蒙人都傻了,“这又是救命之恩,又是同居的,前置条件都这么齐全了,还暗恋啊?”


    “觉得不可思议?”田七二郎腿一翘,“那是因为你忽略了一个前提条件。”


    徐蒙:“什么?”


    田七拍拍大腿,“我开头都说了,蒋哥那是车祸进的医院,伤的别提多严重了,心脏都停跳了那么久,你自己想想看。”


    徐蒙:“那人留下残疾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没有的事!人当然是全须全尾的,”田七说着拍了徐蒙大腿一下,“而且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材不知道要比你我这种好多少。”


    徐蒙:“……你夸人就夸人,别攻击我。”


    “怎么跟你解释呢……”田七轻叹一口气,“蒋哥估计是之前车祸伤得太重了吧,有些伤了元气。虽然身材什么的保持的很好,人看着呀,也挺健康的,但对于咱们来说,还是太脆皮了。”


    徐蒙明白怎么回事了。


    虽然体型上看不出来,但觉醒者的身体强度超出普通人太多。


    作为觉醒者,平时和家人相处,都要格外注意,避免动作没了分寸伤到对方。


    更不要说,跟出过车祸元气大伤的普通人相处,甚至同居了。


    徐蒙:“那谭队,咋办啊?”


    “能咋办啊,凉拌。”田七摊手,“上头买房子的是他,现在天天躲办公室不敢回家的也是他。但你让他放弃吧,他又做不到。”


    田七用手挡住嘴,在徐蒙耳边轻声道:“谭队他超爱。”


    “行了行了,咱们看照片,”田七把手机掏出来,输着长的离谱的解锁密码,“其实也不怪谭队超爱,你说说,长成这样的一个人。”


    说着,田七把屏幕展示给徐蒙看,“换谁来,谁都超爱。”


    徐蒙伸头。


    打眼一瞧,见到的就是照片中那人一双极好看的眉眼。


    徐蒙知道自己理应去看照片中的其他细节,但眼睛就像转不动了似的,一直在与照片中的人对视,脑内莫名浮现出几个大字——这双眼,真是看狗都深情。


    “这是得超爱。”


    他低声喃喃着,本能地伸手去拿田七的手机,突然肩膀一沉。


    “怎么,”一双手,一左一右分别扣在徐蒙和田七的肩膀上,“你们也超爱?”


    徐蒙&田七:“啊啊啊啊啊!”


    田七最先从惊吓中恢复,很讲义气的没有跑,尝试把还在地上爬的徐蒙拉起来。


    徐蒙还在边扑腾边叫,“谭队,谭谭谭谭队!”


    “你这人,”田七恨铁不成钢,“被拍一下而已,至于吓成——”


    徐蒙双眼失焦:“种种种种子!种子传来马定国的视角了!他马上就要夺舍下一个人!”


    一分零五秒后。


    所有人落座会议室,谭玄年接通远程会议。


    “各部门注意,我方人员已经成功获取堕落者马定国的视角,此人极度危险,所有出现在他周围的群众,生命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


    “现在,所有人听到描述后,回忆自己是否在生活中见到过相似的物品和建筑,如果可以,尝试通过这些物品和建筑对马建国定位。”


    “徐蒙,开始描述你视野里的画面。”


    “糖葫芦,很多的糖葫芦,”徐蒙看到的画面断断续续并不稳定,他眯起眼睛,努力集中精神,“是文化街,马定国是里面卖糖葫芦的摊贩。”


    “他对面是卖糖糕的,旁边有卖手链的小摊。”


    “收到,”远程会议里有人回应:“三组的人已经在路上,预计7分钟后到。”


    徐蒙心里一紧:“马定国好像在盯着一个小男孩看,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他想夺舍那个小男孩!”


    “妈的,畜生。”电脑里传出不知道谁的谩骂。


    “他发动技能了,”徐蒙握紧了拳头,“技能命中——”


    在场所有人的心中一沉,


    “等一下!”徐蒙的语气突然激动,“技能没有命中小男孩!有一个成年男性刚好经过,正好把技能接了下来!”


    “描述那个成年人的衣着相貌,”谭玄年微微松了一口气,“所有人打起精神,成年男性对堕落者的抵抗能力更强,最多可长达十分钟。”


    “只要我们的人到场时他还没晕过去,人就能救下来。”


    然而徐蒙没有回应谭玄年,只是呆立当场。


    田七眉头紧皱,当即推了一把徐蒙,“那人长什么样子,说话啊。”


    “谭队,那、那人的眼睛……”徐蒙的头一点点偏移,像是没了顺滑油的轴承,艰涩卡顿,“像是……你室友。”


    一语道出,所有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让三组的人加快速度!以那人的身体条件绝对撑不了十分钟!”田七最先清醒过来,一把抢过笔记本,对着会议里喊,“被夺舍的是成年男性,最大的特征是好看,好看得跟其他人不是一个物种!”


    会议室里纷纷扰扰,谭玄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恍惚间,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蒋生,坚持住。


    求你了。


    然而,一道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提前为这场营救剧透了结局。


    谭玄年手机的手机,有播报音传出:


    “检测到您的家庭成员“室友蒋”刚刚晕倒。”


    “室友蒋,没有对手机询问做出响应。”


    “检测到室友蒋较长时间没有任何移动,疑似已失去自我意识。”


    “我们已呼叫救护车,救护车将于13分钟后赶到,请您尽快前往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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