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


    糖糕铺子门口。


    蒋生用湿巾给面前的小女孩擦着手,“燕燕,你个子太小,下次敲叔叔家的门的时候,要记得一边敲门,一边喊叔叔的名字。”


    接着蒋生将糖糕放到小女孩手里,无奈道:“不然叔叔听到敲门人,在猫眼里却看不到人,会被吓到的。”


    小女孩接过糖糕,笑嘻嘻地坐在铺子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一边晃着脚,“知道啦,叔叔胆子真小,这都能被吓到。”


    蒋生低笑着摇摇头,挨着小女孩一起坐下。


    小女孩吃了一会儿糖糕,突然脆生生问道,“蒋叔叔,‘娶’是什么意思呀。”


    蒋生将视线从对面的糖葫芦摊小贩身上收回,偏头看向女孩,“取?”


    “恩,‘娶’!”女孩指了指站在不远处,一脸臭屁的初中男生,“我哥那天说,以后要把同桌娶回家。”


    “娶啊……”蒋生用纸巾擦掉女孩嘴角的红豆沙,“就是把喜欢的人带回家,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这样啊,”女孩咽下一口糖糕,“那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叔叔你娶回家!”


    蒋生失笑,“那谭哥哥呢?”


    女孩一脸认真:“谭哥哥也娶回家!”


    “那你还挺贪心。”蒋生看着女孩澄澈的双眸,心念一松,“其实叔叔我……”


    蒋生很想说,其实他更想被谭哥哥娶回家。


    罢了。


    想到谭玄年,蒋生就不由想到对方早上被自己碰到后全身僵硬的样子。


    他无声叹气。


    应该……是他之前会错了意,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会喜欢他。


    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他,又怎么会对他的触碰避之不及。


    惆怅了片刻,蒋生站起身,往臭屁小男孩旁边走去。等了这么久,对面的糖葫芦小贩总算有点动静了。


    夺舍个人居然要酝酿那么半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成堕落者了。


    感叹间,一道黑色的粘稠意识从小贩的身体里射出来,直直地飞向小男孩后脑勺。


    就在那令人作呕的东西,距离小男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蒋生站到了小男孩身后。


    黑乎乎的粘稠之物在距离蒋生一丈的位置停下,悬停数秒,接着原路返回,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直愣愣地朝着小贩脑门而去。


    蒋生拍了下小男孩的肩膀,问道:“你想吃糖葫芦吗?”


    “啊?”小男孩从聊天软件中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谁要吃那玩意。”


    “好,”蒋生点头,“那我去买。”


    小男孩:?


    踱步到小摊跟前,蒋生随手指了一个,“老板,这糖葫芦多少钱一——”


    然后他就看清了,插在架子上的那些糖葫芦,都是些什么鬼样子。


    山楂在签子上串得七扭八歪,外壳上的糖浆有厚有薄,有的比较靠下位置的山楂,甚至连糖都没沾到。


    纯山楂做的糖葫芦到还好,勉强还有个糖葫芦的样子。


    那些需要把山楂切开,在中间放上糯米和豆沙的糖葫芦,卖相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看样子,夺舍者只是抢占了糖葫芦老板的身体,并没有继承做糖葫芦的技术。而且没有丁点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随便糊弄着做了一堆品相极差的糖葫芦,就出来摆摊了。


    “啧啧啧,”显然,旁边的顾客也注意到了这一堆不堪入目的东西,随口感叹:


    “真是的,做成这样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说完摇摇头走开了。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发射出的意识被弹回身体,马正国正是头晕眼花昏天黑地的时候,就听到了顾客尖锐的吐槽。


    一瞬间,过去的回忆和现在的渐渐重合。


    “别了吧马正国,要不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长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追我?”


    “哎呀你是不知道,马正国刚在李总跟前,一口一个老同学。也不看看李总搭不搭理他,真好意思的。”


    “哦呦,就马正国那点钱,也好意思买二十几万的车啊?看来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又他妈没吃你家大米,”马定国将自己从记忆中扯出,睁眼,目光锁定摊位前唯一的顾客,“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


    然而想象中的言语交锋并没有出现,那顾客没有对他的恶言相向给出什么反应。


    对方只是盯着架子上的糖葫芦看了几秒,随后将视线转向他,眼神中突然带上了几分使命感。


    马定国:?


    接着,他就看见,对方将身上看起来就很贵的羊毛大衣脱了,随手往地上一扔。


    两秒钟后。


    “您似乎摔得很厉害,是否需要紧急呼救。”不大不小的机械合成音,从地上的大衣口袋里传出。


    马定国:???


    蒋生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到了小摊工作台的位置。


    他从左侧的纸盒中抽出两只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然后从右手的筐里拿了几个山楂,放在案板上。接着,从桌子一角的塑料桶里找到一把小钳子,开始给山楂去核。


    莫名其妙扔到地上的羊毛大衣,喋喋不休在询问的手机系统,突然开始折腾山楂的奇怪顾客。


    面对如此诡异的氛围,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


    大家齐刷刷的有事的干事,没事的盯手,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反正就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往这边看一眼。


    马定国突然觉得大事不妙。


    “你过来。”那人突然开口。


    还不等马定国脑子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一步一顿地走到了那个人旁边。


    “先这样一下,把山楂拦腰截断,再挖一下,”蒋生边说边示范,“你看,是不是就能把籽去干净的同时,山楂也看着挺完整的?”


    然而糖葫芦做的很失败的小摊贩,面对这场轻松易懂的教学,听得却并不认真。


    “大哥……是是是是我错了,我不知道那小男孩跟您认识。”


    “我不该选他的,我有眼无珠。”


    “我给您磕头,行不行?”


    大衣口袋中的电子音第n次响起:“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请问您还好吗,是否需要紧急呼救。”


    蒋生不为所动,拿出一根木签,“现在我教你怎么串山楂,先这样,第一个斜下45度插,然后这样,第二个要斜上45度插。”


    马定国想抬手做祈祷状,但奈何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用嘴求饶:


    “大哥,您您您别这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马定国语速飞快:“我当街夺舍,那是因为我没家没业,杀了人就能跑。”


    “但您不一样,”说着,马定国滴溜溜转着眼珠子,看向远处的两个小孩,“那个小男孩,还有远处那个小姑娘,跟是跟您一起的吧?”


    “就为了收拾我这么一个杂碎,万一您的身份暴露了,到时候家里人都会被人盯上,不值当的。”


    蒋生手上动作一顿。


    马定国心中大喜,刚要张嘴。


    就见蒋生将手里的签子举起,“你看,串成这样就差不多了,现在咱们开始往上放糯米。”


    说着,蒋生将一团糯米,塞在上下两瓣山楂的中央,叮嘱道:“糯米这东西要多放,多放才好吃。米的表面记得要按得光滑一些,不要弄得像狗啃过一样。”


    电子音继续道:“我们一直没能收到您的回信,系统已自动为您呼叫救护车。”


    “您的家属和附近的安保人员已经收到消息,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大哥,”马定国已经满头是汗,“大哥您给个准信儿吧,您到底想怎样。”


    然而蒋生并不说话,只是动作娴熟地塞糯米,很快,一串糯米夹心的糖葫芦,就板板整整得串好了。


    “好了,”蒋生把手里的糖葫芦给马定国看了一眼,“串成这样,咱们就可以裹冰糖了。”


    憋了半天的马定国彻底炸了,“你他妈神经病吧!”


    “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你又能好到哪去?哪个堕落者手上没几条命,你真觉得自己禁得住查?”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一个三级的堕落者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我看你怎么脱罪!”


    蒋生不紧不慢地将裹好冰糖的糖葫芦放在案板上,往下一拽,拖出长长的糖痂,抬眸疑惑道:“好端端的,我杀你做什么?杀人可是犯法的。”


    “哈,犯法……?”马定国人都听傻了,“你一个堕落者跟我说犯法?”


    蒋生平静看向马定国,“不犯法吗?”


    马定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被噎了一下,随即放弃思考:“算了,我闹不明白你在想啥,我就问你,你不杀我,那你把我定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是路过,”蒋生指了下插在架子上那些丑陋的糖葫芦,“无意中看到你把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山楂,糟蹋成这幅样子。”


    “即便你是堕落者,也要对食物有所尊重。”蒋生看向马定国,“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做糖葫芦,恰好我会,那就顺手教你一下。”


    说完蒋生解开了马定国身上的禁锢,马定国猛的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随后重新掌控了身体。


    马定国重获自由,先是一愣,接着扶着案板大笑,“呵、呵呵……哈哈哈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妈的纯粹是脑子有病!”


    蒋生并不接话,拿起案板上冷却的差不多的糖葫芦,将它高高插在了架子最显眼的地方。


    “行,说好了,你不杀我。”马定国抓过一个包,胡乱往里塞着东西,“你最好祈祷我这回不被抓,如果我被抓了,我他妈第一个把你捅出去。妈的,真晦气。”


    “恩,不杀你。”蒋生抬头欣赏着自己做出的糖葫芦,“但是你夺舍别人已经犯法了,我还是要送你进去的。”


    下一秒,原本还在收拾东西跑路的马定国身子突然一僵,眼睛渐渐失去焦距。


    随后,他走到摊位跟前,抄起一把串糖葫芦的竹签子,对着眼前的糖葫芦架一顿突刺,神色癫狂,口中念念有词,“杀杀杀,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较远的地方,可以听到很多人脚步凌乱赶来的声音,甚至更远的地方,还能听到救护车的呼啸。


    蒋生随手将手套摘掉,扔进垃圾桶,然后绕过马定国踱步到羊毛大衣跟前。


    羊毛大衣已经在地上躺了五分钟,好在衣服是黑色的,没有明显变脏,清洗起来并不麻烦。


    坐下,躺倒,合眼。


    蒋生让自己晕得很安详。


    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得纷乱嘈杂,所有人从走神的状态中醒来。


    “呀!”不远处女孩叫起来,“哥!蒋叔叔晕倒了!”


    *


    “谭队,现在的情况不对劲,咱们再观察观察。”


    徐蒙和田七一左一右站在门前,玩命劝着屋子里的谭玄年。


    田七:“如果马定国夺舍成功,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蒋哥陷入昏迷,然后糖葫芦小贩脑死亡。”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蒋哥晕了,糖葫芦小贩疯了,分析小组说,马定国的意识搞不好还在小贩的身体里,咱们再等等看。”


    徐蒙疯狂点头:“是啊谭队,你先别冲动。”


    “我知道上面什么意思,他们不愿意让我动马定国。但夺舍这种事情,过从来就没有失败的先例。”


    谭玄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属下,“马定国的意识还在小贩的身体里?你们会相信这种鬼话?”


    徐蒙和田七抿了抿嘴,没接话。


    谭玄年椅坐在桌子上,手里旋转着一支注射器,“马定国的意识活不过今天,我不会让他在蒋生的身体待太久。”


    “停职也好,处罚也罢,随便他们。”


    田七:“可是谭队——”


    “没有用刑,没有虐杀,我只要他死。”谭玄年垂眸,睫毛轻颤了几下,随即闭上眼,“蒋生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若是知道身体被马定国用了很久,会不高兴的。”


    徐蒙和田七对视一眼,最后都不由自主地耷拉下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机中传来切换频道的刺啦啦声音。


    一个女生汇报道:“谭队,里面醒了。”


    谭玄年抓着注射剂,在病房门口站了良久,做了个深呼吸,一把推开门。


    只见——


    蒋生正在偷偷摸摸扣手上的胶带,看模样是想私自把输液针拔下来。


    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蒋生吓了一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四目相对。


    啪的一声,谭玄年手中的注射剂,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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