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桑.亚岱尔和狗一样。
又狂又怂, 入梦前那架势疯得要杀自己全家,入梦连靠近郝怿都不敢,趴在草丛里痴痴呆呆看了大半天, 手脚并用爬到郝怿床前看他哄弟弟。
郝誉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桑.亚岱尔一大嘴巴子。
他再愚蠢也明白这个恶心雄虫对他哥是什么心思。
“太恶心了。”郝誉火大极了。他说了好几遍, 开始擦拭自己的手, 精神力相性让他身体还有些发麻。不远处,桑.亚岱尔死了一样躺在担架上,任由研究员给他打入清醒剂。
一丝笑容掠过他的脸庞,扭曲之余,是一种隐晦又克制不住的满足。
“随便你怎么说。”桑.亚岱尔说道:“你根本不了解你哥哥。郝怿,他和其他雄虫不一样。”
郝誉不容许有人说自己哥哥是雄雄恋, 他觉得哥哥这辈子什么都好, 就是眼睛不好,认识的雌虫都不怎么样——失败的婚姻已足够倒霉,再加上一个胡搅蛮缠的贵族雄雄恋, 郝誉都为自己哥哥难过。
他承认自己可能是因军雄本能反驳桑.亚岱尔, 他也确信自己不够开放不够宽容……见鬼,雄雄恋是违法的, 谁要给这个硬拉哥哥下水的贵族雄虫好脸色啊。
“哥哥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桑.亚岱尔好一些,抱着空气瓶喘息。他粗重的呼吸声带着咽喉里的血块, 喷在面罩上,血淋淋一片,“我知道。我说过, 你不了解你哥哥, 你这个小朋友。”
郝誉挥舞拳头。
他向前, 桑.亚岱尔的雌君和两个雌侍拔出武器,山门般堵住其前行路线。几个研究员在中做和事佬不断打圆场。
“郝誉阁下。郝誉阁下。桑阁下只是说笑话。”他们的语气小心翼翼, 略显得阿谀,“他可能还在过敏状况里。”
郝誉和桑.亚岱尔的精神力互为过敏源。
和筛选军雄不同,精神力是一个更细腻更庞大的存在——精神力学中非常出名的“雄虫精神天赋论”有个说法:正如雌虫拥有各种各样的异化能力,雄虫的精神力也应该能开发出不同的能力。
而非现在这样,只按照“精神力是否具备攻击性”来分类。
“高精神力雄虫可以通过梦境和幻象预知未来、理解心理状况,解梦师这一职业的出现,正代表雄虫开始具象精神力方面的进化……是时候将脑电波、精神力测试进行分类、规划,制定和全种族基因库一样的大型图库了。”
军雄养育中心是这方面的先驱者。
他们是全种群第一批追踪雄虫幼崽大脑发育,研究精神力相性的存在:郝誉正是这研究的重要产物。随着精神力相性研究,他更换数次项目组,最后调整到科学算法下最合适的“守财奴斩首计划项目组”。
事实证明,精神力研究非常有必要,且非常成功。
郝誉,是第一个活着从藏宝库里出来的军雄。
他打破了历史。
因此,哪怕郝誉第三次任务死在藏宝库里,他也给杀死将军级寄生体“守财奴”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为后来者攻略藏宝库提供了充足的生存资料。
基因库和军部都供着这个宝贝。
“精神力过敏实在太少见了。郝誉阁下,‘蚁族大力士也会因菌类过敏一蹶不振’,过敏这种情况很常见。每年开荒团都要上报几百起新生物过敏案例,您这个……也很正常。”
军雄之间非常排斥彼此的精神力。
先前,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因为他们都具备攻击力。
现在看来还可能有更深入的原因。研究员一边好声好气劝说郝誉,一边刷刷记笔记,求知若渴的表情看得郝誉一阵便秘,跳起来把他们的记录仪全部丢出去。
“出去!出去!你们这群基因库该死的。都给我出去。”
桑.亚岱尔的雌君和雌侍赶快抬起担架。
郝誉“嗖”得抽出绳镖,扎在他们脚尖前,“没说你们。桑.亚岱尔,你给我等着。”
桑.亚岱尔轻蔑地笑起来,接着咳血几声。他嘴唇丰满突出,作为亚岱尔家的遗传特征之一,与鲜血相得益彰。
“你能把我怎么样。”桑.亚岱尔道:“小朋友。”
郝誉对雄虫的威慑力有限。他固然可以当场再给桑.亚岱尔几拳,或,用自己的权势迫使亚岱尔家冷落桑.亚岱尔。可他同时知道,只要自己进入藏宝库,亚岱尔家会重新呵护桑.亚岱尔,军部、基因库乃至雄虫协会都会对两个雄虫的争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在这个社会里,他的威慑力约等于0。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桑.亚岱尔又咳血几次,嘴唇乌黑,“真是野蛮的军雄……我难道会对郝怿的孩子下手吗?”
“你会对白哥下手。”
“我不爽他们很久了。”桑.亚岱尔直抒胸臆,“连自己雄虫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郝誉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注视着桑.亚岱尔,潜意识感觉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东西会从那张狗嘴里说出来。
“白哥是我哥选择的雌君。”郝誉道:“不管你怎么说,哥哥没有找雌侍,说明他一直爱着白哥。”
是了。
如果一个雄虫愿意守着一个雌虫一辈子,愿意顶住各方面的高压,愿意一辈子穷苦孤寡,生育天赋劣等的孩子,终身与荣华富贵无关。
如果雄虫想,他可以找几个自带家产的雌侍,或寻找某个更强势的雌虫,由对方担任雌君。这样,既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对象在一起,生活也有了物质保障,舆论?道德?
这就是虫族的婚姻道德,所有亲朋好友都会夸赞你,称赞你的眼光。
而非现在。
和一个没有钱、没有权、没有天赋,甚至差点生不出孩子的雌虫捆绑一辈子。
“哥哥爱着白哥。”郝誉对桑.亚岱尔道:“因为他是哥哥爱着的雌君,所以,他无论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帮扶他。你要想对他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桑.亚岱尔爆发出惊天的狂笑。
他笑着,大块血污喷溅到面罩上,层层叠叠狂吠中声线扭曲回荡。郝誉看不到他的嘴唇,反而是两颊肌肉夸张的挪位,面罩屡次大幅度挪动。
“爱?你哥哥爱着那个废物吗?”桑.亚岱尔道:“你问过你哥哥吗?你问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吗?你知道是谁在你哥哥的焚化单上签字吗?你哥哥连尸检都没来得及做,你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郝誉,你这个废物!废物!”
血沫喷洒到郝誉脸上。
他眼睑跳动,擦拭那些血渍,脸上红彤彤一片。
“我知道。”郝誉道:“他很早就患上枯萎病。那两年病况突变,死了。”
桑.亚岱尔还要再说什么。他的雌君骤然发力,掐住雄虫的后脖,克制住他的发声部位,指挥两个雌侍离开。
“郝誉阁下。”雌君致歉,“我的雄主精神状态一直如此。请您不要见怪。”
“亚岱尔家是老牌贵族。你们一直控制蝎族长老会中的两席。”郝誉移目,询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地的协会、基因库给您出具了详细报告。”桑.亚岱尔的雌君回答道:“您大可以自己去问。”
他们鱼贯而出,人潮后是站立的军雌亚岱尔。
“郝誉。”
郝誉没有看亚岱尔。诸多事情,很多都是不必要的。他鲜少会在不必要的、已经过去的事情浪费时间,军雄养育中心屡次教育小雄虫们:没有时间为死亡悲伤,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他们一生都在向前。
向前才能活下来。
“郝誉阁下。”军雌楠.亚岱尔致歉道:“我哥哥他。”
郝誉转身,与楠.亚岱尔擦肩而过,没有一句话。
*
这一天后,郝誉开始读书。
在任务逼近前做这种修身养性的事情,有些不合时宜。但郝誉是个古怪的军雄,军部和军雄前辈们观察他没有发疯迹象后,便继续去做该做的事情,谁也没有干涉他。
军雄亚萨就倒霉了。
他过去酗酒、约炮的疗养别墅被郝誉占用,彻底成为一个图书馆。“天啊。你到底要干什么?”亚萨抬起脚,半天都不知道要踩哪里。他打开老电灯,发现除了打印页外,读写屏拉得有一层楼高。他自己的徒弟雅格正在给郝誉当下手,什么杂活都干。
“你什么时候喜欢读书?”
“是遗嘱。”郝誉头疼按着太阳穴,“居然,找不出一点问题。”
不光是遗嘱,还有惯例的居民死亡证明、病原检测报告,火化签字说明等等。
都没有问题。
在虫族,因一部分寄生体有寄生尸体的恶习,为防止亲眷惨遭毒手,火化已成为最广泛的殡葬方式。
“问题?有问题也来不及。”亚萨捡起其中一份,看半天看不懂,“别说这个时候,你哥还活着你的申请就没给批下来。寄生体盯着,去哪,都容易出纰漏。”
“在这里也有寄生体。”
“嗨。它们无处不在嘛。”亚萨摇头晃脑,“我还奇怪呢。你怎么从没想过寄生体杀死你哥呢。”
“我情愿相信哥哥死于疾病。”
“自欺欺人。”亚萨开一瓶酒,招呼道:“我最讨厌你这样子。我雄父死时,我什么都不管,冲出去杀了一堆寄生体。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在我心里,都必须是他们做的。”
酒水溢出杯口。
郝誉看着杯子,深深捂住自己的脸,“那样太痛苦了。”
“不重要。”亚萨道:“郝誉。痛苦才是常态,不是吗?我已经不在乎我雄父到底因为什么死了。”
在他心里,不是寄生体杀的,也必须是寄生体杀的。
仇恨。
已经成为支撑亚萨活下去的理由。
郝誉早就知道。他们这群军雄多少都不正常,当他们想要变得正常,享受最普通的家、温情,每天早上的早饭、一桌子热热闹闹的聚会时,事情都会再次不正常。
藏宝库的诅咒,或许从来都不是某种具象化的存在。
“给我一杯。”郝誉道:“我现在太乱了。”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亚萨的疗养别墅一角, 摊着一大堆拆开的包装盒。酒瓶、糖纸、军供烟包、茶饼、零食包装袋,粗暴撕碎成好几分。
两个军雄瘫在沙发上,身上臭味熏天。
雅格从厨房找出冰袋, 放在老师和前辈身上, 冻得两军雄抬手扇人。
“嘶。”郝誉耐高温不耐寒, 他随便找东西擦水珠,迷迷糊糊发觉布料不对劲,低头看双腿,发觉自己又光溜溜一条。
郝誉:……
算了。习惯了。他就是这种醉生梦死的状态。
军雄在满地狼藉里行走,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后,他终于找到罐没开封的蜜啤, 拉开后就往嘴里灌。雅格试图拽住前辈灌醉自己的手, 被粗暴地推开,“管你老师去。让我喝。”
难怪亚萨喜欢喝酒,原来喝酒后什么都记不清楚了。郝誉感觉眼睑沉重, 他抚摸自己脖颈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胃里翻江倒海,瘪嘴又灌下两口, “哇”一下全吐出来。
亚萨酒量稍好一点,但在一通烂醉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赖在亲传弟子身上哈哈嘲笑郝誉。
“九一的毒有这么猛吗?”亚萨挥舞双手,符合不存在的咏叹调般高呼,“永不熄灭的太阳。藏宝库。流淌蜜色的河流。藏宝库。我终要把你掠夺。我是最残忍的复仇者。哦~寄生体, 全部杀掉, 哈哈哈杀掉。”
藏宝库里的雄虫雌虫非常不喜欢外来者。
他们称呼军雄为“侵略者”。
亚萨和郝誉习惯来自同胞的辱骂, 他们铁石心肠,会使用从上一个圈养基地抢来的武器, 对基地实行扫荡,接着攻略下一个圈养基地。
无论雄虫雌虫,还是寄生体,都是死。
亚萨完成任务出来的那一周,几乎是见谁都杀,基因库鉴定他彻底疯了,动用能力将亚萨锁起来。直到郝誉出来,脱掉双手的武器匣,赤手空拳冲入基因库把亚萨揍得不能下地,再把那群研究员揍到不能下地。
“你还会去第三期吗?”
“当然。”
亚萨勾勾手指,似乎有悄悄话要和郝誉说。等郝誉凑过去时,他又邦邦给郝誉两拳。两个军雄就这样莫名其妙滚在一起,开始醒酒式互殴。
“还好浮游没有跟着你。”亚萨一记上勾拳,“你这个傻卵。□□的事都搞不清楚。”
郝誉反手揪住亚萨的脑袋,连续几个膝顶,打得亚萨吐啤酒。
“狗屎。好像你很明白一样。”
“我都找明白的家伙。”亚萨吐几口,唾在郝誉脸上,指甲掐入郝誉的手臂,彼此开始幼稚的角力,“不像你。郝誉。你这个贪婪的家伙——你的雄父还活着,你还有那么多家人还活着。你有什么不知足,你有什么不知足。”
亚萨嚎叫着,痛哭起来,没一会儿他躺在呕吐物、血水和酒水里含着泪睡下。徒留郝誉一个人看着掌心发呆。
雅格乖乖给两个长辈看门,一句话不说。
“喂。小的。”郝誉随意攀谈道:“你的雌虫又怎么样了?”
雅格:“我又被甩了。”
“……可怜。”郝誉找不到说话的对象了。他思索自己与那一屋子雌虫的关系:
爱情?不,他绝没有到那个程度。
亲情?这绝对是有的,可是郝誉想不明白到底是责任更多,还是短短几个月真相处出情感来。他在自己的领域内算高手之一,在感情上没比连续被甩的雅格好到哪里。
大部分军雄的感情生活都是稀巴烂。
它们使人心如乱码。黑暗中,郝誉打了一个寒颤,抬起头瞟一眼紧锁的窗户。他站起来,跌跌撞撞解开窗户上的锁。
月亮升起来,风吹散屋里浑浊的味道。
郝誉忽然感觉到一阵不适应:比起月亮他更喜欢太阳。因为他生活的地方、他为之奋斗的地方,太阳永远盘旋于天际——他知道太阳的温度,知道沙子晒到什么程度烫得蜕皮,知道行走于荒野还可以对太阳咒骂,他知道在藏宝库里要小心太阳,又要敢于直面太阳。
那是他被规划,被限定要用一生去击败的敌人:
将军级寄生体之一,守财奴。
藏宝库千万年来不变的主人。
“你怎么看寄生体。”郝誉鼓励雅格,“随便说说。”
“我不知道。”
郝誉理解,“因为他们占据雌虫的身体,模范我们的社会生存方式……他们与我们很像,但又完全不同。是吧。”
雅格承认这一点,同时他告诉郝誉死了那么多同伴,自己与寄生体永远无法和解。
“我无法忘记第一次任务。”雅格道:“我失败了。那个雄虫就在我面前被……吃掉了。”
还没成年的雄虫牵着雅格的手,用期盼又崇拜的口吻喊他“雅格哥哥”,下一秒被寄生体咬掉脑袋,空荡荡的脖颈和带着余温的手骤然落下。
郝誉道:“会习惯的。”
“老师也这样说。”
郝誉:“确实。”
雅格没有多问。郝誉却不会停下,他拆穿亚萨的底细,“他把你当自己的亲子疼……雌虫才不会让他看孩子。亚萨也喜欢……我们这些军雄多少有点毛病,不控制激素,到年龄都喜欢幼崽。”
军雄出任务都尽可能把幼崽救下来,带回来。
不论雌雄。
他们也很希望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在精神力上不排斥自己的亲眷。
“亚萨命真好。”郝誉忽然欣慰起来,“嗤。真是。”
他想起,伊瑟尔还怀着自己的虫蛋。
*
郝誉给自己未来的孩子准备资源。
一份雇佣雄虫孵化虫蛋的报酬,可以雇佣桑.亚岱尔这个级别的雄虫全身心带崽到五岁;一份全境学业畅通证明,可以让他的孩子在他死后继续完成学业,且不限制任何专业;一份由军部、基因库、协会、政府四方保证的资产证明及保险库,郝誉在里面留下几个自己收藏的绳镖镖头,几封给孩子取名的信。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现金、不动产,郝誉让军部折算过几手后,和过去一样打到雄父的家庭账户里。
他预计虫蛋生出来就丢给雄父养。
伊瑟尔.南?
有修克这个前车之鉴在,郝誉绝不会让这家伙带孩子。
签署一大堆文件证明后,郝誉又开始着手安排另外两个孩子的继承权——他想,在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前,修克和白岁安更需要成长。他给两个孩子的东西也更实际些,包括但不限于:提前准备的好工作、学业里需要的各种稀缺补品和武器、可以帮助他们在军部里成长的关系名单。
对比之下,钱财少点没关系,够用就好。
“我如果死了。武器匣侥幸找回来,就给修克用吧。”郝誉分配道:“疗养别墅里的热武器全部留给芋芋。芋芋更擅长这个。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郝誉阁下。”律师提醒道:“按照规则,伊瑟尔生下来的虫蛋基因库有一半的探望权。”
郝誉知道。
他想,他万一死在藏宝库里,基因库要做什么自己完全拦不住。在不清楚虫蛋性别的前提下,他也无法将孩子托付给雄虫协会等机构——基因库作为五大鼎盛权势之一,除非蝎族长老会和雄虫协会联手才可能抗住施压。
郝誉活着,长老会和协会不用说,基因库一个屁都不会对郝誉放。
但,他死了呢?
眼过云烟,物是人非。
交给其他军雄?不,那也很危险。军雄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会养,怎么有机会有时间给别的军雄养孩子呢?
白宣良更不可能,郝誉从头到尾就不期待白宣良改变性格。他是不会主动促使白宣良改变性格,也懒得插手别人性格的,他只会找到一个自己认为可靠的选项,努力促成。
“亚岱尔。”郝誉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耻。重新站到军雌亚岱尔面前,他脸都是辣辣的,“能不能麻烦日后,您家里……照顾一下我的孩子。”
亚岱尔家作为蝎族本土地头蛇,长年把持地方长老会两个及以上席位。他们在蝎族拥有声望、土地、财富、权势,除去桑.亚岱尔,郝誉对亚岱尔家观感处于中等偏好的位置。
碍于他前一天才把对方家里的宝贝雄虫教育过,双方闹过不愉快。郝誉表情硬邦邦,在亚岱尔的注视下总想要跑掉。
“我以为您会关注您哥哥的事情。”亚岱尔略微有些惊讶。
他那天和自己的雄虫哥哥大吵一架,双生子吵架都同步,一起开口说话,一起闭嘴,再一起说话,加大音量的节奏都差不多,吵到最后要不是桑.亚岱尔的雌君出手,军雌亚岱尔真怕自己把哥哥剩余的那只手也敲掉。
他向郝誉解释自己哥哥的精神力使用方式,“只要哥哥愿意,他可以通过肢体接触,与任何雄虫的精神力完成链接。”
“哦。所以我过敏了。”郝誉头疼,“我现在不想要聊他。我哥哥已经死了——亚岱尔,你理解这个意思吗?他死了。”
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尸体一瞬间烧成灰,想要去求证,碍于各种因素也做不到。
“好的。我理解了。”
所以真相也不去追踪吗?军雌亚岱尔感觉一阵古怪,这可真不像郝誉。
他原以为郝誉要翻天覆地将郝怿之死查个明白。结果,却像一枚石头落入水中,除了最开始那一会儿有些声响,后续波澜也不存在。
郝誉真奇怪。
难道他对哥哥止步于此吗?
“关于您的孩子。”军雌亚岱尔想起修克最新的身体报告,中断片刻,提议道:“不如等虫蛋生下来再说?”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惊魂未定的修克被基因库抓去做身体测试。
基因库大抵是闲着也是闲着, 老样子抽血体检各种扫描,一通乱七八糟的测试下去修克头昏脑涨,居然真忘记长辈们乱七八糟的事情。
中途, 白岁安还给修克送点吃的。
两个未成年久违地单独说话, 既没有互相殴打, 也没有针锋相对,空气里只有一种淡淡的气氛。
“你要跟你雄父走吗?”
修克拆开包装,掰开面包。面包里的热气挥舞出来,甜茶酱和炖烂的肉涌出来,沾了他一手。
白岁安没有得到回复,继续问道:“听说, 他送你一架深空机甲。”
“你想要, 可以和叔叔说。”修克大口咬下,吃出是白宣良所做的味道,含糊不清道:“反正, 郝誉叔叔也会买给你。”
白岁安也考了深空机甲专业。修克不清楚对方能不能考上, 但他想,如果白岁安非要上, 郝誉能走后门让他上——至于他?修克狼吞虎咽,用食物堵住嗓子眼。
他必然是要上这个专业的, 入学还要额外接受其他训练,未来炙手可热。
修克多少有点小骄傲,蝎尾轻轻扫过地面, 继续吃肉面包, 偶尔抬头看向白岁安, 内心复杂。他想,现在的自己从家世背景上看并不比白岁安差, 只是他不能做一个忘本的蠢货,忘记郝誉叔叔对自己的好。
如果没有郝誉叔叔,他根本不可能走上正路。
修克吃完一个肉面包,瞄着白岁安的表情,忽然发觉自己分辨不出对方脸上的情绪:他没有再从白岁安身上察觉到什么强烈的攻击性,也没有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敌意。
反倒是一种无名的淡淡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修克道:“你不会在面包里下毒了吧。”
白岁安猛地扭过头,嫌弃地看着修克,欲言又止,“我在你心里有这么蠢吗?”
“你讨厌我啊。”修克气呼呼拿起第二个面包。他真的很喜欢白宣良的手艺,第一天到疗养别墅哪里都不自在,吃饭却很自在。白宣良做什么东西都好吃,性格还温柔,除去能力不足,约等于修克心中理想的雌父形象。
“你雌父还那么听你的话。”修克含糊道。热气不断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嘴角沾上点肉汁,“你说什么,他都会听。”
白岁安已经后悔没有让雌父往面包里放哑药了。
修克嗦嗦手指准备吃第三个肉面包,他气得跳起来,拿最硬的切片饼干往修克嘴巴里塞,“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不许吃了。你都不给小叔留一点。”
这肉面包与其说,是给修克做的,不如说是给郝誉做的。
只是两人口味恰好无比相似罢了。
白岁安想到这点,再次委屈起来。他发觉无论是在大事还是小事上,自己和小叔都没什么相似之处,随着伊瑟尔生产日期逼近,焦灼迫使白岁安不断构想出一个更完美、更接近小叔的孩子。
那个孩子会有修克这样结实漂亮的蝎尾,会长着一张伊瑟尔的脸,会拥有小叔的实力,会轻而易举完成自己重复千百次才掌握的绳镖技巧,会有更好的基因、更强壮的体魄。
无数目光会如同聚焦在修克身上那般,更炙热聚焦在那个孩子身上。
嫉妒。
不。理智告诉白岁安,不应该嫉妒。他不可以嫉妒,一旦点燃妒火,他将彻底失败——恐惧却早早让他指尖发麻,开始大量地训练,疯狂地训练,最后在前天把自己弄伤了。
“我。”白岁安欲言又止,“你。”
修克一无所知,和过去那般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
他眼眸清澈,最开始略瘦的身体已锻炼出流畅线条。面对白岁安的注视,他还是没有察觉出太多东西,用手背胡乱擦擦嘴角,狡辩道:“好吧。我不吃啦,你别这样看着我。”
白岁安挺直腰板,腿骨至腰椎传出一阵酥麻。
那种酥麻并非电流流窜的麻木,而是感官上的迟钝,每次动作都会带动好几处骨头刺疼。
皮肤敏感度下降,身体木楞楞,仿若用开水烫了好几回,熟透了,不能动弹。
【你不适合练习绳镖。】
白岁安想起郝誉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是个顽强又不服输的孩子,从熬夜苦练直拳开始,他就想要向小叔证明自己也是有天赋的。因而面对一个新出生的、可能比他更值得投资的孩子,他在与伊瑟尔争斗的缝隙间,更迫切要展示自己的价值。
他私自练习绳镖。
事情就变成这样。
“小叔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修克苦恼道:“那些研究员都让我别管大人的事情。他们还把我当做小孩子。”
白岁安翻白眼,招手拦住一位研究员,说一通好话后得到郝誉已经回去的消息。来接他们的是军雌亚岱尔。
“他们就把你丢在这里。”白岁安没忍住嘲笑修克,“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又不能怪我。”
白岁安忍着疼痛,快步和修克并肩走。他清清嗓子还想再嘲笑几句,随后却毫无征兆地转身,大步流星朝亚岱尔走去。
亚岱尔记得白岁安,郝誉的亲侄子、郝誉最看重的孩子。面对郝誉重视的存在,亚岱尔自然地俯下身,亲和的与他说话。
“怎么了?”
“雌父做了很多肉面包。”白岁安打开保温篮,选了第二好看的面包递给亚岱尔,“你喜欢吃甜食吗?”
亚岱尔接过面包,“还算喜欢。”
“小叔非常喜欢。”白岁安低低道:“我觉得太甜了。”
“你喜欢的东西,郝誉阁下也一定喜欢。”
这话有点安慰性质,白岁安低下头,短短一瞬间他想起被自己放弃的那个名字“郝陶德”。每次拿着写有“郝陶德”的身份证明去考试,检索身份编码后那个带着郝开头的姓氏,纠结与无奈重复交织在白岁安心里。
如果他重新捡回自己的名字,会不会让事情稍微变好一点?
可是变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好又是什么意思的好呢?
白岁安不明白。
他坐在地面车上,树影从脸上闪烁——其实他隐约察觉出一个对自己和雌父来说最好的方案:确定伊瑟尔生下的虫蛋性别后,他们率先争取抚养权,然后带着一大笔钱财和小叔的支持远走高飞。
他们会凭借这个孩子,和小叔保持更紧密的关系。
问题是他自己。
白岁安不敢想,当这样一个孩子破壳而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是雌虫,最多是无法遏制的嫉妒与卑劣心思。
如果是雄虫……可能更可怕。
“芋芋。”亚岱尔说,“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记得你的异化能力是‘中级视力锐化’,很不错的能力。”
白岁安:“谢谢。”
“我呢?”修克忽然好奇,“研究员们又把我的能力测了一遍。”
“大概率和你雌父一样。”军雌亚岱尔解释道:“雌虫第一个孩子最像他们自己。外貌、异化能力甚至连身体素质都差不多。”
修克“呀”了半句,自顾自将后半句吞进肚子里去。
那这么说,雌父以及雌父肚子里的虫蛋天赋不会比自己差吗?
“那我回去问问雌父。”修克道:“不出意外,我就是预测前五的能力中选一个。”
他还要查一下那些异化能力要怎么训练,怎么用,早早为自己做准备。
*
疗养别墅。
白宣良正耐着脾气给伊瑟尔做饼。
这是第二十七个饼。
“不好吃。”伊瑟尔咬一口,做出恶心的样子将饼丢在盘子里,懒洋洋道:“重新做一个。这个太老了。”
白宣良看着盘子里词典高的饼,攥紧手,“已经没有材料了。”
“蠢死了。你不会再去买吗?”伊瑟尔发脾气,抓起筷子叉子一把丢在白宣良脸上。他身体素质和力气都比白宣良好,闹腾起来故意往白宣良脸上打,没一会儿白宣良脸上多了不少瘀斑。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伊瑟尔揪住白宣良的脸,压在滚烫的饼上,羞辱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有多骚,整天穿着围裙到处勾引雄虫……郝誉就算了,郝怿也是被你这样勾搭上的吧。”
白宣良听到“郝怿”两个字,浑身激灵一下。
他手抓住面饼,在上面戳出数个洞,拱起背试图反抗,“不是,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郝怿家里也根本看不上你这种低档次的雌虫。他那种雄虫最喜欢漂亮雌虫,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货色。还是说,郝怿那时候身败名裂,只能找你这种货色讲究一下?”
伊瑟尔冷笑着,更用力将白宣良按压在饼上。雌虫口鼻都被滚烫的面皮压制,内馅溢出到他的眼睑、鼻腔和皮肤上。白宣良剧烈挣扎,很快,绝对的体质差距教他认清楚现实。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留遗产给你和你那个劣等雌子吗?”伊瑟尔伏在白宣良耳边,低咛,“他恶心你。不光恶心你,还害怕你攀上他的好弟弟。”
白宣良双手从面饼上垂落到桌面。
他忽然放弃了挣扎。
“你不会以为,你的雄主什么都不知道吧。两个孩子谁更强,谁更好,他早就知道——哦。听说,你一直以为他生病是因为孵化那个小废物?是因为挽救你的孩子力竭患病?”
伊瑟尔声音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尖。
“不是哦。他根本没有用全力。他全身心都在为我的孩子努力。他知道修克有多好。修克一岁时,他还偷偷找了我好久,就想要见修克一面。他真的想做个好雄父,是你生不出来。”伊瑟尔偷笑,“后来就算生,也不是郝怿想要的小蝎子。”
“修克不一样。你不知道郝怿多喜欢他。修克这个名字也是郝怿亲自取得。”
“我一说修克想他了。他就心软把我赎出去。”
“是不是很好骗?哈哈哈是不是很好骗?”伊瑟尔笑声中带着奚落,“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孩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郝怿从没有爱过你和你的孩子。他还亲口对我说,修克会变得很强大,因为他觉得修克会站在他弟弟身边。而你们根本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白宣良挥手抽出盘子,重重敲在桌上。
“闭嘴!”
他的芋芋,他的雄主,不是这样的……
飞扬的碎片中,白宣良看见伊瑟尔从惊讶转为喜悦的双眼,等他意识到这全部是一场阴谋时,伊瑟尔攥住他的手及碎片用力扎入肚子中。
“你们在做什么?”
浑身乱糟糟的郝誉推开门,惊讶看着满地飞饼和扭打在一起的两个雌虫。
伊瑟尔倒吸一口凉气,大声啜泣起来,“郝誉。虫蛋没了。”
郝誉:?
军雄看看白宣良那弱鸡素质,看看对方手里丁点的盘子碎片,再看看哭得比谁都用力的伊瑟尔。
郝誉:“淦。骗谁呢。蛋有这么弱吗?”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郝誉说的是实话。
他没怀过蛋, 但身边有雌虫怀蛋。在伊瑟尔之前,他也实打实有一个虫蛋,事后也见过其他怀孕的军雌。
毫不夸张的说, 虫蛋简直是雌虫的战力亢奋剂。
除极少的雌虫外, 大部分雌虫怀孕都没任何不适反应, 身体状态简直是空前绝后的好,打架都比之前更有力气。郝誉某位军雄同僚和某军雌起冲突,双方从嘴皮子进化到激光刀互捅腰子。打完架被上级按头和好时,军雌生了。
一群人就这样目睹一枚略有破损的雌虫蛋,血淋淋地掉下来。
军雄大惊失色:“你怀孕了?”
军雌比军雄还惊讶,“我怀孕了?”
第二天, 军雄内部紧急给所有军雄补课, 要他们不可以对怀孕军雌下手,并表示“他们都揣蛋了,你们不能让让他们吗?”
实际情况时, 揣蛋的那两个月军雌和打了无限兴奋剂一样, 体能、速度、恢复力、饭量都急速上升,心思细腻的会去做个检查, 神经大条的腰子咔咔被捅才知道自己怀了。
郝誉他没怀过蛋,但他身边军雌怀蛋, 不少军雄朋友再不知情的情况下暴打过自己的虫蛋(或别人的虫蛋)。
互殴多了,军雄也会粗略评估未出生虫蛋的强度(存活率)。他们还参考下世俗的虫蛋基因公式,如下:
雌父85%+雄父15%=虫蛋先天基因。
雌父基因的影响力在90%~70%之间浮动, 影响虫崽性别、虫种、性格、能力、整体素质。
这就是为什么雌虫生下的崽多数是雌虫, 且七成都是他们自己的缩小版, 只有极小概率是雄虫。
郝誉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不太可能出现,就算出现他想象修克的身体素质, 筛掉桑.亚岱尔在里面提供的15%基因,反推伊瑟尔的天赋和素质……再看看白宣良。
“雄主。”伊瑟尔哭得连连打嗝,脸上泪痕遍布,却并不难看。他捂着肚子,极快从郝誉那句嘲笑中回神,继续表演,“我肚子好疼,真的好疼,你看都流血了。”
郝誉走开,掰开他攥住白宣良的手,拔出碎片,看着都没能刺入内脏的碎片。
郝誉:“……白哥,你和我说实话,你的体考到底是什么分数?”
白宣良尴尬极了。
他嘴唇嚅动,极轻地说了两遍,“没有。”
“什么?”
“医生说,我这个素质不需要考。”白宣良道:“他们为我申请免考条,我没有参加过体考。”
学生时代开始,雌虫就需要体考。考试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一万米跑、负重越野、近战格斗、闪避测试。每年体考都会出现摩擦和受伤,但不会有雌虫主动退出体考。
因为入社会找工作,也需要看体考成绩。
例如军部、税务、医疗、建筑、农业等一系列岗位,入职后也会定期举行体考监督职员的身体素质。
白宣良不同。
他六岁时尝试过体考,但在负重越野垫底、闪避测试鼻青脸肿后,瘫在医院住了两个月的病房,医生特开一张说明,解释白宣良是基因素质不高,建议未来十年另外做一套训练模式。
白宣良和白岁安那般大的时候,才鼓起勇气再一次尝试体考。
不出意料,他第一场都没熬下来,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医院还没给他开免考证明,体考负责单位直接通知白宣良不用来了。
“我一直有在锻炼。”白宣良解释道:“你看,我做家务完全没有问题。我真的在训练自己的体能。”
郝誉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克制住,笑出声。
“行。我知道了。伊瑟尔。”
“我不管。”伊瑟尔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反正他有这个心伤害我和虫蛋。万一他给我下毒呢?郝誉。雄主,我不管。你必须要为我做主。”
郝誉一打响指,“行。”
伊瑟尔眼睛亮起来。
“以后你负责做饭。”郝誉认真道:“这样你就不用怕白哥毒杀你了。”
伊瑟尔气得站起来,用拳头捶郝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
“你还想什么?”郝誉双手抱胸,笑意根本克制不住,“伊瑟尔,虫蛋很健康。我的蛋肯定超级强。”
郝誉小时候是超顽强的蛋。
据说他雌父生他前熬夜通宵喝酒应酬一样不落,72小时连轴转谈生意,肚子疼得不行才去厕所,差点把郝誉生到下水管道里。生完直接随便包一下塞到公文包里,就呼呼啦啦回家找雄虫。
什么雄虫蛋该有的温柔擦拭?什么雄虫蛋的24小时恒温箱?什么全家雌虫的提心吊胆,雄父的温柔以待?
不存在的。
郝誉还听亲生雌父吹嘘,他在揣自己时体验了太空蹦极、一周格斗特训、环道飙车和超辣大胃王挑战。
郝誉后续陷入藏宝库里没饭吃没衣服穿的绝境、被一群寄生体裸*追杀七天七夜时,都觉得求生是虫蛋时期留下的本能。
他迷信般相信自己的崽,在临产期也有这种求生本能。
“你也快生了,没那么娇弱。”郝誉道:“要不是怕我的精神力把崽吓到,我早想要摸摸他。伊瑟尔?伊瑟尔?”
伊瑟尔表情有些不对。
很快,他调整出一种委屈的眉宇,眼泪扑朔朔掉下来,“你是不是只把我当做生蛋工具?”
郝誉陈恳道:“不是。”
伊瑟尔眼光亮一下,攀谈道:“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郝誉觉得伊瑟尔还是想太多了。他道:“你是赎买犯。以前叫雌奴,现在换个好听的名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没什么。”
伊瑟尔有些委屈,低下头,收收眼泪,因手段没有一个用得上,牙痒痒起来。他先前想过各种方向的发展,唯独没想过白宣良太弱,弱到虫蛋都会无视的程度——不,最奇怪的是郝誉。到了这个阶段,他似乎一扫最初几天忙前忙后担忧虫蛋的情绪,恢复成无所谓的倦怠样子。
“白哥。说说怎么回事。”郝誉压制住伊瑟尔,询问道:“慢慢说,不着急。”
当天晚上,伊瑟尔重新回到房间面壁思过。
雌虫气得跳脚,牙痒痒,恨不得自己真怀上——他用手捧着自己的肚子,期盼异化能力真给自己伪造出一个虫蛋,可他同时清楚自己的能力最多伪造出假孕的现象。
生虫蛋也要郝誉来他房间里才行。
“可恶。”眼看预产期只剩下几天。伊瑟尔甚至动出“偷虫蛋”的荒唐想法,他半夜偷偷跑出去,没一会儿就被军雌们抓住送回来。郝誉打哈欠花费一笔新的赎买费,整张脸臭极了。
他问伊瑟尔,“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伊瑟尔低着头,不敢说话。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怀念起心软的郝怿。想起自己抱着虫蛋湿漉漉出现在雄虫家门口的那一幕。
他低声道:“您……虫蛋的雌父。”
郝怿会这么说,他还会拿来烘热的毛巾盖在虫蛋上。他给虫蛋准备舒适的孵蛋窝,让伊瑟尔去浴室换洗衣物,为他们寻找安身之所。
自己还是缺少一个真正的虫蛋。伊瑟尔哀怨地想着,如果早点怀上郝誉的孩子,假戏真做,郝誉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随便。
“脑子被孕激素影响得够深。”郝誉道:“伊瑟尔,你现在还是罪犯,知道吗?保释不等于无罪释放。你逃跑,我可是要缴罚款的!”
“我。我知道。”伊瑟尔结巴起来,伶牙俐齿仿佛完全消失。他道:“房间太闷,我出去换口气。”
“你在生气?”
“没有。”伊瑟尔更加难过。他察觉郝誉口吻里的质问、严厉。对比之下,他终于意识到用在桑.亚岱尔和郝怿身上的手段对郝誉无用。
郝誉,和世俗意义上的雄虫完全不一样。
“真的是白宣良故意弄我。”
“你干嘛要去折腾他。”
“我想吃个饼都不行吗?”伊瑟尔声音拔高,他捂住自己的脸,用手掩盖皮下的惶恐,“郝誉!我怀了你的虫蛋。我现在每一口不是我想吃,都是你的崽要吃。你在怪我?你在怪我!你——”
郝誉拽住伊瑟尔的手臂,俯下身,将耳朵贴在雌虫的肚子上。
呼吸隔着衣物,轻轻摩擦在肚皮上。伊瑟尔用尽全身力气,克制双手不把郝誉推出去。他身体紧绷,害怕腹腔发出咕咕叫或其他鸣叫让郝誉察觉到不对劲。他感受到自己的异化能力疯狂运转,体内各处器官凌乱运作,气体在肠道里流窜,最后化为一团酸水涌到咽喉,“哇”一声吐出来。
郝誉一把将伊瑟尔撇开。
他冷漠、无情、没有任何协助地看着伊瑟尔呕吐。
“我感觉到,你刚刚动用了能力。”郝誉问道:“我还没有问过你的能力。”
伊瑟尔胸口刺疼起来,鼻翼因急促呼吸快速张合,“没有。我刚刚没有动用能力。”
“伊瑟尔。”郝誉迈过呕吐物,凑近伊瑟尔的面颊,“你刚刚为什么动用能力?”
伊瑟尔下意识向后退。
他后退验证了郝誉最恶劣的猜测,雄虫攉住他一头银色长发,按在墙面上。
黑色的蝎尾缠绕上雌虫的脚踝,收尾相扣,缩成一个长而坚硬的脚链。郝誉调整两只手装甲的位置,不紧不慢抬起雌虫的脸,往墙上砸。
一下。
两下。
随着伊瑟尔的闷哼,郝誉再没有找到那种发动能力的迹象。
他并非心细如发的军雄,也没有在“能力搜集”科目上做到“刑讯官”的程度。战斗的直觉让雄虫内心某种暴虐与猜想得到验证。
“你没怀孕。”郝誉肯定道:“伊瑟尔,只要我去查,很容易查出你的能力是什么。呵。真是好厉害的能力啊。”
骗过他,还骗过了基因库的仪器。
“不。”伊瑟尔尖叫起来,“我怀了。我真的怀了。雄主——”
郝誉松开手,任由伊瑟尔掉在地上。
“左右是这一周。”郝誉道:“一周时间,你拿不出我的虫蛋。”
他轻笑声,转身离开。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郝誉和他的室友兼好友温九一共同赎买过一个雌奴。
青春期的小雄虫们格外好奇, 主要是郝誉按捺不住对雌虫的好奇,挑挑拣拣选择同种族最好看的罪犯,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九一唠叨什么“星盗浪漫小说”“不好奇雌虫的身体吗?”
温九一没有感觉。
他是个木头一样的军雄, 忙得失去世俗欲望, 除非郝誉烦得他不行, 不然他懒得说话——雌奴这件事情算是两个未成年军雄千辛万苦构成的。郝誉还琢磨如何合理使用雌奴,温九一考虑雌奴能不能拿来试药时,那个雌奴爬上他们中一个的床铺,连捅十来刀,仓皇跑路。
郝誉从此对雌奴有了非同一般的认识。
他不会把雌奴当做平等的雌虫。
永远,不会。
“罪犯就是罪犯。”郝誉迫不及待要看一周后伊瑟尔能给自己掏出什么东西。到这一刻, 他也根本不掩饰残忍的本性, 几乎是居高临下和亚岱尔谈起这件事情,“你们家会帮他吗?”
亚岱尔觉得郝誉可能对亚岱尔家有些误解。
“阁下。您为什么觉得我们会帮他。”
“那就好。”郝誉懒洋洋道:“他不是你哥的雌虫吗?”
军雌亚岱尔从不觉得伊瑟尔是哥哥的雌虫。他以家族为重,对“家族雄虫们的雌虫”理解并不围绕“性缘关系”展开。
贵族雌虫永远跟着利益前行。
“郝誉阁下。”军雌亚岱尔提醒道:“按照法律关系。伊瑟尔是您的雌虫才对。”
“……他是我哥哥的遗产……之一。”郝誉欲言又止, 想起死去的哥哥, 捂住额头,“亚岱尔, 我不理解。为什么呢?”
哥哥郝怿的眼光太差了吧。
还是,他真的相信预知梦的存在?仅仅因为一个并不准确的梦, 笃定伊瑟尔会为自己生下虫蛋?或者和自己在一起?
郝誉努力回忆梦境中哥哥所绘制的沙画。
巨大的遍布整个白陶盘的太阳,弥散在沙画中细碎的闪光的金色粉末,黑色沙粒线性描绘出两个身影, 随后勾出数个长长的拖尾, 与一个椭圆形的物体。
哥哥说, 那是虫蛋。
真的是虫蛋吗?
“修克的能力和他雌父一样。”郝誉自言自语,“八成是一样的。”
“嗯。”亚岱尔百般认同这一点, “大概率是身体激素控制。”
雌虫的异化能力大部分与身体有关,除去增速、大力、加强某一部分器官强度外,还有用身体产出油脂、毒素、黏液等能力。
亚岱尔这种属于少数中的少数。
“激素控制?控制什么激素?”郝誉无奈道:“孕激素?雌激素?”
“最初应该没有那么强的区分。”亚岱尔解释道:“伊瑟尔更像通过训练,娴熟掌握一到两种身体激素……我回去问问哥哥,他一定清楚是怎么回事。”
郝誉想起桑.亚岱尔那疯样,无奈摆摆手,“别了。”
他已经将桑.亚岱尔定性为神经病。
首先,郝誉无法理解一个雄雄恋。其次,他无法理解桑.亚岱尔喜欢哥哥,为什么要和哥哥的白月光雌虫滚在一起。最后,他无法原谅这个白嫖哥哥,让哥哥辛苦十个月孵化虫蛋的王八蛋。
“你们家雄虫挺癫的。”郝誉锐评,“和我们军雄的精神状态差不多。”
楠.亚岱尔僵硬片刻,佩服自己还能说出谦虚之词。
他感觉自己和郝誉之间好不容易松动的氛围,再次僵化,空气凝结成固体,用手抠抠还黏一手不明物体。
郝誉开始关照白宣良和白岁安。
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对某一位好,显得非常没有良心。白宣良在接近两个月的冷落后,重新得到宠爱。他手足无措,经常说着说着重新解释那天自己扎伊瑟尔的行为。
“我不是故意的。”白宣良辩解道:“因为他说芋芋,还有郝怿……”
“嗯。”
“郝誉。芋芋最近。”白宣良想到那条沾血的软筋绳镖,面色惨白。他嘴唇抿起,意识到亲生雌子受伤有自己的责任,“芋芋最近受伤了。你能不能帮他那个。”
“那个?”
“就是……”白宣良羞于开口,可想到偷偷疗伤的雌子还是鼓起勇气,恳求道:“就是,帮芋芋和老师打个招呼。”
郝誉懂了。
走后门。
“芋芋要你说的?”
“不是的。”白宣良解释道:“芋芋不知道这件事情。郝誉。郝誉你不要告诉他——”他抓紧郝誉的手臂,脸上全是哀求之色,“芋芋是个要强的孩子。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去学校。”
郝誉觉得白宣良真不了解白岁安。
不过,作为那孩子的亲叔叔,他还是要多问几句的。
“去什么专业?”
“深空机甲。”
郝誉果断拒绝,“不可以。”
疗养别墅里放着两台模拟机。郝誉就没怎么看修克上去过,倒是白岁安每天都要在上面加训,坐上去时面色红润的孩子,下来吐得昏天暗地,喝水都不舒服,分数至今都没追上修克第一次登机的成绩。
“芋芋不适合这个。”郝誉解释道:“你又不是没看到,芋芋模拟机上的成绩连修克的三分之二都没到。他更适合做指挥官、星图勘测员。”
白宣良不觉得。
他心里知道郝誉的选择正确。可白岁安是他的孩子啊,谁忍心劝说孩子放弃梦想?忍心看孩子付出那么多还比不上对手的孩子?
“芋芋很努力。”白宣良依赖在郝誉怀中,泪眼婆娑,“这才几个月,他就追上修克的成绩……他有在努力。郝誉。芋芋一直在努力。之前的深空机甲专业,他进入最终考。芋芋。芋芋他并不比修克差。”
修克硬生生停下快乐觅食的步伐。
他收敛粗重的呼吸,躲藏在橱柜后,唯恐打破厨房里的死寂。
郝誉久久地凝视白宣良,望着那张父子酷似的面容,忍不住抬手拭去白宣良眼角的泪珠,残酷解释道:“芋芋考不上的。”
白宣良呆滞地张着嘴。
郝誉继续道:“天赋是很残忍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呢?让芋芋和你一起,度过平凡的一生不好吗?”
白宣良垂下眼睑,一瞬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不同于先前任何一次怯弱,他这次的眼泪是无休止的愧疚:郝怿生前他惭愧自己没有给郝怿一个健康的虫蛋,让郝怿精神力消耗太大,次年患上枯萎症。郝怿死后,他愧疚自己的素质拉低他们唯一孩子的未来。
芋芋是那么的聪明、努力。
他除了拥有一个差劲的雌父外,哪一点不如修克?
“郝誉。”白宣良的手轻轻圈住郝誉的腰,他动作温柔,话语又那么现实,“你要把遗产全部给修克吧。”
郝誉的手虚虚停在半空。
一瞬间,他感觉到现实与迷幻再次重叠。
哥哥写下遗嘱时,也是这种感觉吗?躺在床上看着雌虫们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现时的温存与未来的思量交织在一起,仿佛每呼吸的一口气都是私欲与公道?
“白哥。”郝誉将手搭在白宣良肩膀上,松松拥抱着对方,“你也是这么和哥哥说的吗?”
“我那时没想到会这样。”
“被伊瑟尔欺负怕了?”郝誉笑,“哥哥的遗产全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修克。嗯。他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军部差不多将他定为我的继承者。”
修克猛地低头看向脚背,他的脚趾抵住墙根,鞋底与地面发出吱吱摩擦声。
不远处,一道黑影随日光晃动,逐步拉长,与修克的鞋尖相对。
白岁安平静地看着修克,膝盖上新贴上的膏药弥漫出药臭味。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错开,平行,错过。
白岁安扶着墙壁,极轻极慢地走下来。
厨房里,白宣良将头靠在郝誉胸口。他再也不克制眼泪,任由其浸湿郝誉的衬衫,“因为伊瑟尔吗?”
因为他有了你的虫蛋吗?
“不是。”郝誉分析道:“那天看白哥扎伊瑟尔,我挺开心的。”
反正白哥的体质伤不到虫蛋。郝誉想起年幼时回家探亲,哥哥总教育自己不要忽视白哥,说这样不够礼貌。
年幼的郝誉委屈极了。他表示自己这样蛮横的小军雄关注谁,谁就要挨打——白宣良太弱小,其实算是好事。
这等浑话说出来,年幼誉誉果不其然被哥哥打屁股。
那轻轻拍几下,叫年幼誉誉难过哭了,非要哥哥抱着哄半天。他不理解什么是雌君的体面,只知道哥哥为一个雌虫打自己屁股,闹脾气打滚。
长大后的郝誉,也是如此。
他有点理解什么叫“雌君的体面”,并将其视为“哥哥的体面”。他分不清对白宣良到底是什么情绪,他的无限包容像丝丝缕缕,抽取对方身体里哥哥的味道,眷恋他们日常的话语,床前的宽慰,每一句爱意,乃至尸体送入火焰里最后一点温度。
“白哥。”郝誉道:“我会给你雌君的体面。不用担心。”
属于芋芋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属于你的东西,也是。
他说完,松开手,轻巧地绕到窗户前,踩着洗菜台跳出去,宛若一阵风,燥热不安往上蹿。白宣良意识到要拦时,郝誉已在疗养别墅的屋顶,和过去一般面对太阳。
永恒不灭的太阳只在藏宝库里。
郝誉脱掉外套、被白宣良哭湿掉的衬衫,他脱掉裤子、内裤、袜子和鞋子,赤条条站在屋顶,挥舞双手,对准太阳,似乎下一刻就能把这个火球打下来。
“来啊!”郝誉赤/裸大喊,“来啊!藏宝库的诅咒!来吧!全部冲着我来吧!”
隔壁疗养别墅,苦做高数题的军雄雅格第一次见到现场喊麦。
他惊讶看向亚萨,“老师?郝誉前辈他。”
“区区裸*奔。”亚萨娴熟保养武器,嫌弃徒弟,“大惊小怪,做你的题。”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大部分军雄没啥现金。
他们最宝贵的遗产是军功和积分。而这两样东西恰恰是无法转入后代账户的, 军部通常会按照军雄生前的意志、军雄亲属的现实状况,转换成一部分实物和现金。
郝誉给白宣良父子一点,给修克一点, 剩下全部给自己许久未见的雄父。
他猜测虫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懒得回去再修改遗嘱。
反倒是亚萨也立了一份遗嘱, 将他所有的财产留给雅格,碎碎念改高数题,用脚踹郝誉屁股,“你的事情到底解决了没有。”
“不知道。别问我。”
“雌虫全部送走就好了。”亚萨瘪瘪嘴,“这么简单的事情,磨磨唧唧大半天。”
郝誉觉得亚萨不懂自己。他察觉自己的心境发生巨大变化——短暂的温情生活后, 现实掀起的巨浪一把拍死他自己。摇晃不平的浪水中, 郝誉看见自己沉溺下去的样子,仰起头露出水面,空气又将他呛得连连咳嗽。
他并不责怪孩子、白哥觊觎自己的财产。
“反正, 我们都是要死的。”郝誉道:“我原本的遗产继承者是哥哥。哥哥死了, 给雄父,还是给他们都无所谓了。”
“谁都会死。”亚萨旧事重提, “不如和我一样,在养育中心收一个徒弟。”
郝誉怪叫起来, “我哪有这种运气。”
亚萨懒得理郝誉。他粗暴抓起自己的蠢徒弟,一并出门做巡逻任务,顺带去搞点酒水尝尝鲜。
徒留郝誉在亚萨的疗养别墅里发呆。
他再次双手交叉抱在胸腔, 手背上的装甲武器匣贴着肌肤, 想着未来。
“郝誉阁下。”军雌亚岱尔推开门, 说道:“听说您已经立下遗嘱。”
“嗯。”郝誉无所谓,“一点小东西。不值钱。”
他伸出手, 接过军雌亚岱尔递上来的文件,里面是雄虫桑.亚岱尔透露的消息:伊瑟尔的异化能力确实与激素相关,甚至可以伪造类似精神力的波长,在短时间内骗过雄虫。
桑.亚岱尔就曾傻乎乎认为伊瑟尔怀上郝怿的孩子,大把资源塞给对方家族。
郝誉简单看了下。基因库和监狱那边并不会深入登记能力的使用方式,只出局伊瑟尔入狱时登记的能力认证。
“真浪费。”郝誉惋惜道:“伊瑟尔.南这个能力运用好,相当有趣,能攻能守。他的家族没有为他规划能力使用图景?”
现实就是没有。
郝誉站在一个导师的角度,客观评价道:“如果修克是这个能力。军部会很高兴。他们会给修克找最好的能力规划师。”
“吃饭吗?”军雌亚岱尔询问道:“郝誉阁下,您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
“我喝空气喝饱了。”郝誉用枕头挡住下半身,懒洋洋赶人,“亚岱尔,修克是你的侄子。你出任务前要不要留点东西给他。”
军雌亚岱尔摇摇头。
郝誉装作伤心的样子,啜泣道:“好残忍。万一我们死在藏宝库里,世界上都没有记住我们的恩惠。”
“阁下。遗产可不是恩惠。”
“是孽债。”郝誉道:“哎呀。忽然肚子咕咕叫。亚岱尔,我给你做烧烤吧。”
郝誉用十分钟给军雌亚岱尔展现“碳化烧烤能力”,被军雌无情赶出厨房。哪怕郝誉连连嗷嗷乱叫,表示是一时失误。军雌亚岱尔也没有半步动摇。
“阁下。”军雌亚岱尔道:“您心情很差。”
郝誉闭嘴。
军雌亚岱尔往烧烤上放蘸料,询问口味般说道:“您要哭一下吗?”
*
修克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午睡。
他下午还有训练,晚上还要刷题,精力不足根本没办法完成。可他闭上眼全是白岁安那张平静到失去哀怨的脸、后背冷冰冰的墙壁。墙后,是叔叔郝誉对白宣良叔叔说的话。
【修克是我的继承者。】
我是郝誉叔叔的继承者。
白岁安被放弃了吗?修克内心卑劣又欢喜,他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对。可谁叫白岁安天赋不足,能力不足呢?不。其实不应该这么想。修克扯起被子盖住脑袋,他想自己并不是为了抢夺郝誉叔叔财产而来的。
他最开始只想要一个容身之所。
他……并没有要求那么多。
修克拉开被子,穿上鞋子。他在房间踱步,蝎尾扫得地板发亮,数次到门口又退缩回来。
“应该去告诉雌父。”修克嘀咕道:“可是,白岁安一定很伤心。我是不是应该去解释一下。”
他拿不定注意,眼前闪过白岁安没有表情的脸,浑身哆嗦起来。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修克还是做出决策。他认定自己和雌父有了未来保障,虽这一刻找白宣良和白岁安有点炫耀的滋味。但修克觉得自己要尝试下修复和白岁安的关系。
他和白岁安已分出胜负。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不好都会让郝誉叔叔伤心。
“我是郝誉叔叔的继承者。白岁安是郝誉叔叔的亲侄子。”修克琢磨起等会儿的话术。他觉得白岁安气疯的话,自己站着给对方暴揍一顿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重要考试差不多都结束了。
修克只剩下两所保底院校的考试,参不参加都可以。
“白岁安?”修克轻轻敲响门。发现门没有合上后,他趴在门上撅着往里看。白岁安拆开腿上的伤口,用镊子将凝固的药液撕开,往创贴里刷上数层药液,崽覆盖到伤口上。
空气里全是厚厚的药味。
“进来。”白岁安道:“你现在开心了吧。”
修克脸涨红了,他推开门手足无措,原本准备好的辞藻全部失效,“我。不是。那个。”
“小叔不知道我报了深空机甲专业。”白岁安道:“今天出成绩了。我没考上。你现在开心了吧。”
修克不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他拿了那场考试的头名,考试后还有亲生雄父送的深空机甲,却一点都不开心,在白岁安面前甚至略显得卑微,“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来做什么?”白岁安放下受伤的腿,讥讽道:“特地看看我练习绳镖留下的伤。”
修克连连摆手,“怎么会。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来做什么。”白岁安继续假设,“嘲笑我雌父不能生吗?”
修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发觉自己无论多少次都说不过白岁安,思绪还被对方牵着走,一个劲辩解,“白岁安。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干嘛总把我想得这么坏。”
“你们父子都坏透了。”白岁安大叫起来,抄起枕头砸向修克。他稚子般发脾气,修克反而好受些。
他用手臂挡住丢来的软枕头。
白岁安道:“我永远讨厌你。”
在绝对的天赋和实力面前,努力显得那么渺小。
在可预见的利益和实力面前,血脉显得那么不值钱。
不论郝誉是否要教给白岁安这些道理。白岁安都明白了——弱小就是罪过。他宁可自己真的攀上小叔,在小叔身上汲取稀少的独宠和爱意,他迫切想要得到“实质的爱”。
“现在什么手段都没有用。”白岁安诅咒道:“你开心了吧。在你这种天才面前,什么伎俩都没用。”
修克古怪地心情好起来。
他顶着被揍的风险上前,“白岁安。其实你并不差。”
白岁安揪住修克,正正当给他一拳,推搡着将修克赶出去,“滚。”
房间的门关上了,锁上了。修克听到白岁安喘气坐在地上,他拍着大门,脑子乱糟糟,心情卑劣大笑——这是不对的,可作为子辈中的胜利者,修克还是无法克制地欢喜起来。他开始说一些浑话,“我会照顾你的,你不用害怕。”
白岁安拉开门,扑上前,坐在修克身上,按住他的头发和脸打。
“谁要你照顾!谁要你照顾!”白岁安恨恨道:“滚。别在这里恶心我。”
他注定做不成小叔的继承者。
天赋,是他与修克之间巨大的门槛。这门槛哪怕郝誉后期主动将金银财宝交给白岁安都难以填补。
——不是蝎族,不像雄父,也不像小叔。
——大脑没有开发的潜能,在绳镖训练上远不如修克。
最后,似乎真的只有按照小叔规划好的路径往前走,成为一个指挥官或技术员。白岁安赶跑修克,脑子乱糟糟,他还是坐在地上,口里却背起另外两门功课。
后天他要连考三场,参加“地面指挥官培养计划”和“测量技术员”的二试。
郝誉答应送他,临到头誓言了。
“对不起,芋芋。大学城外有点不对劲。”郝誉颇不好意思和孩子道歉,“我必须去一趟。”
白岁安理解。他笑着和郝誉说,“小叔,大学城我很熟了。不会走丢。”
“好吧。”郝誉也不想麻烦亚岱尔帮自己带孩子。况且那日和白宣良说开后,郝誉心闷闷,不好面对白宣良,什么事情都让亚岱尔做个传话筒。
他情愿让亚岱尔在家里看着白宣良和伊瑟尔,自己出去送白岁安上考场。
“有什么事情记得打官方通讯。”郝誉叮嘱道:“考完我就来接你。”
“嗯。”
考试要收缴所有通讯工具。
白岁安摘下手环、身上一切可以与外界通讯的道具,放在监考柜中,走入考位。蓝色防窥屏升起,桌面升起模拟沙盘与战力投影,白岁安和过去数场考试一样点击、瞳孔认证、面容认证,确定自己的名字。
【郝陶德】
白岁安提起笔,和先前所有考试一样签下这个具有法律效益的名字。不论他在现实生活中被人如何叫做“白岁安”,但他法律意义上的名字就是“郝陶德”。
过去期盼成年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字的白岁安,忽然觉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不错。
他既是“郝陶德”又是“白岁安”。
考场滋滋传来电流声,开考倒计时里,一个声音念起考场规则,督促考生们确认身份信息。
白岁安落下笔,在电子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先前所有考试一样拉长了最后一笔,收尾。
屏幕忽得闪烁两下,长长的名字忽然蠕动起来。白岁安尚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一股强烈的刺痛从他腹部传来。
他低头。
电子屏上,“郝陶德”收尾的最后一笔蜷缩回屏幕。鲜血和少数脏器碎片阻碍在投影屏外。
名字,悄无声息在屏幕中。
宛若鱼入水,蛇没草。
屏幕上,“请考生签字确认”的大字不断闪烁,鲜血折射出诡异的红光。原本写有“郝陶德”名字的地方,空白一片。
白岁安张开嘴,试图呼叫考官,大量血污及碎末卡住咽喉。
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学城外。
亚萨捂住自己的脑壳,将唯一的徒弟护在身后。如此,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面对身前的寄生体们了,乳白的脑浆正沿着脸颊,流淌到他的衣衫里。
“雅格。”亚萨道:“蠢货。你还愣着干什么。”
“老师。”
“拿出你恋爱那股莽劲。”亚萨一脚踹在雅格屁股上,“跑!”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雅格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他没有半分犹豫, 转身冲出包围圈,眼睁睁看着老师亚萨被寄生体淹没——短短0.3秒,年轻军雄脑中闪过一轮巨大的光圈。0.05秒后, 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美化后的记忆滤镜, 而是视觉上的虹光。
太阳, 正在发光。
它的光芒与细密小雨交织辉映,圆形虹光从天空降落,制造出美轮美奂的自然景观。雅格注视着它下降半米,侧向左侧,接着擦过自己的咽喉。
“雅格!”
老师。
雅格抽出蝴蝶刀,朝咽喉前狠狠一刺。他的精神力与虹光相撞, 两者宛若水中流石, 互不阻碍。相反,那些虹光因刀刃分裂成数瓣,持续向着雅格的咽喉绞杀而来。
直到, 一道绳绞上来, 雅格被踹飞出去。那些虹光“嗖”得调转方向,从手掌宽扩展为等身长, 平移着围着郝誉旋转。
“雅格——”
“别叫了。”郝誉嫌弃道:“外面有其他军雄帮忙。”
亚萨的大脑像个吸干流汁的三分熟鸡蛋,原本就受伤的部位瘪下去四分之三。在这种情况下, 他还能站着和郝誉说话简直是奇迹。
“藏宝库的老手段,先挑我们在乎的亲属下属。”郝誉道:“一个一个杀过去……嗤。快一千年没有变了。”
亚萨忙死了。
他还试图拿起自己的武器,被郝誉粗暴丢到后方, “一边呆着。”
装甲弹出镖头, 郝誉双手握住, 甩出。
“别在这里妨碍我。”
*
考场。
考试铃响过五分钟,却还有一位考生没有确认身份。
考官皱着眉, 来到单独考位上敲敲屏蔽膜,“同学?”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考官继续敲敲屏蔽膜,声音略有些严肃,“同学?”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考官只好抽出备用钥匙,手动打开屏蔽膜。他闻到里面特殊的味道,加快手中的动作,同时拨打了急救队电话。
“急救医疗舱的启动声音。”白宣良在考场外听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他想起自己的雄主住过两次急救医疗舱,那两次都是些很奇怪的受伤,医生告知白宣良多关注雄虫心理健康。
说实话,白宣良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完全理解郝怿。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和自己的性格去爱郝怿。他觉得郝怿将他从冷漠的家中解救出来,这回轮到他做一次拯救者。
他没日没夜地照顾,十年如一日。
最终,无力与疲倦。
郝怿会因为蝎尾萎缩哭泣。白宣良非常清楚枯萎症后期,郝怿已经没有生殖能力,他对郝怿带伊瑟尔回来的感觉到点可笑,同时又察觉到悲哀。他握着郝怿的手,双方坦诚地聊过一次。
“宣良。”郝怿道:“日后,辛苦你和芋芋。”
“怎么会。”白宣良道:“芋芋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郝怿容貌枯槁,他会蜷缩在被子里独自落泪,白宣良试图通过握手将自己的生命输送给对方。
“你不要去麻烦弟弟。”郝怿叮嘱道:“他要忙工作。”
“好的。”
“如果真的遇到麻烦,誉誉不会不管。”郝怿自言自语道:“誉誉,太忙了。”
郝誉的绳镖刺穿寄生体的身体。数条凌乱的绳索被寄生体鲜血浸泡,湿透的那些尽数断开,装甲便自动抽取郝誉身上的织物,重新编织成新的丝线。
手术刀切开白岁安的腹部,受到不明攻击的内脏一团乱麻,急救医生在摇晃的舱体中将一根一根激素线和血线扎入其中。
“雄主,你说的弟弟是。”白宣良恍惚想起,雄主确实有一个能力强悍的弟弟。他努力想,只能想起稚气未脱的雄虫脸庞,面容不甚清晰,“是那个尾巴很长的弟弟吗?”
“嗯。他叫誉誉。”郝怿趁着自己还能说话,断断续续组织语言,“郝誉。你们到时候去找雄父。雄父不会不管你们。”
雄父是指郝怿的雄父。
作为克洛普家最受宠的雄虫孩子,哪怕在婚姻上忤逆家长,因不可抗力和双亲失联多日。郝怿依旧坚信自己的雄父雌父、疼爱自己数年的雌虫长辈们会善待自己的孩子。
“找协会。”郝怿交代道:“协会。会帮你。”
郝誉冲上前,他的蝎尾勾回绳,双手同时甩出左右两个方向的绳镖,随着三颗脑袋爆炸,只剩下太阳引导的虹光在周身快速旋转。
“来吧。”郝誉擦掉脸上的鲜血,“别对晚辈下手,有本事就冲我来。守财奴!来啊!有本事来杀我!你这个孬种。”
天空中,太阳暗下来。
他从一盘满月,变为勾月,晃晃日光幽暗异常。在郝誉一声一声呵斥中,那弯月的边缘快速蠕动起来,裂变出大小不一的纹路,以肉眼不可考的速度扩散、闭合。
它恢弘地哼唱一首歌。
那种音调仿若金银摔落在地,夹杂各种藏宝库中自然衍生出的口音与方言。
“藏宝库里已经发展出自己的语言了吗?”亚萨挨治疗之余,还能动脑子,“不对。他们不是使用通用语吗?”
“是第三代虫皇时使用的语言。”治疗的医生多嘴道:“快撤。”
原地,只留下郝誉与太阳直视。
军雄不会被这种把戏骗到。他明白针对亚萨的举措差不多结束,脑汁近乎吸干的亚萨无法进行第三期任务,能够在第三期任务中让守财奴不安的窃贼只有自己。
“来啊!”郝誉跳上屋顶,对太阳咆哮,“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太阳长出两排牙齿。
洁白的光滑到没有任何凹凸的牙齿。白宣良与军雌亚岱尔也察觉到不平静,他们看着天边滚滚而来的黑暗,在黑暗中那两道白光仿若断头台上的闸刀。
“这是什么?”白宣良掏出通讯,他心跳得格外快。远处有几个穿着考官服的雌虫焦急出来,在人群中大声寻找什么。
他们竭力嘶吼,声音却被天空滚滚巨响覆盖。
那每一声巨大的响声里混合不同时代的属于不同虫族种群的语言。
初代大帝前各类星盗黑话口音、第三代虫皇时代哼唱般的语调直至当代的语言;蝶族需要将舌尖卷起的傲慢发音,蝉族说什么都平平的调子,螳螂种怎么说都像吵架的声量,蜂族密集的凌乱的群体发音,蚁族强调后字音的句式……
无数混乱。
无数声音下雨般砸在大学城。
已经有雌虫不堪凌乱的语言压制,捂住耳朵,或躲进建筑物中。
郝誉却呆愣愣站在其中,目视自己正上方那巨大的墙面——他认识这件东西,前不久和罗狄蒂谈论起它都带着憧憬的口吻。因他以为将军体守财奴不过是藏宝库里的太阳。
太阳无法搬运大地。
大地更不可能倒悬在天空中。
【听说,你想来这里听声音。】
【郝誉】
“不!”郝誉放声尖叫,“不要砸掉他——不要!”他死去的初恋,他死去的军雌同伴们的声音全部储藏在两堵高高的墙中。寄生体却不会产生半分留情,任由郝誉看着墙体摇晃,数千年的储量海量抖落,长长的墙壁刺向地面,愈发深邃与庞大。
郝誉完全被淹没在墙壁之间不足二十米的缝隙中,他在凌乱的声音中游动,狼狈抓取自己第一期任务与第二期任务同伴们留下的痕迹。
生前,他们没有给郝誉留下任何纪念品。
死后,也没有。
郝誉无法知晓他们的名字,军雄表达浪漫与悼念的方式就是前往他们共同行进的路途,聆听数十年前传来的回音。
“不要。”郝誉脑子已经乱掉了。他手攀附在墙壁上,试图通过爬行这堵深不见底的墙壁寻找黑暗处更悠远的声音。他忘记这堵墙壁的表面光滑到抓不住,脚踩上去每一次都改变声音传播与记录的算法。
他恐慌地站在漆黑的双壁之间。
向前,是无穷的黑暗。
向后,也是。
最后一点光芒来自头顶的太阳。
“我要炸掉你的孵蛋塔。”郝誉发誓,“你一座也别想留下来,我要杀光你所有的宝藏。”
太阳重新变得明亮。
光芒照亮漫长的墙壁,到最后只有微弱的光芒落在郝誉肩膀上,他的声音与数千年来死者们漫不经心的留言糅杂在一起,痛苦而绝望。
白宣良已经不知道自己如何听考官解释。他握紧唯一孩子的手,正如他一次一次握住郝怿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医院里全是耳膜受损的孩子和雄虫,一片乱糟糟,无数家长都在咆哮。
白宣良听不到心跳。
“不要。”白宣良痛哭道:“不要这么残忍。芋芋。为什么是芋芋。”
普通寄生体可以通过电子产品窃听、窥视,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能用电波具象化本体,进行攻击。
能做到的寄生体,都是将军级寄生体的强大分身兼亲信。
“这个月第十五个死掉的‘郝陶德’?”匆匆赶到的军雌同伴向亚岱尔解释,“我们甚至安排三十个重名同龄的雌虫考生混在大学城。他们是怎么认出真正的郝陶德?”
白岁安在真实生活里,甚至没有使用本名。
他只在考试时,和三十个重名雌虫考生混在一起,甚至他的身份都在军部地协助下做了好几层伪装。
“查。”军雌亚岱尔道:“现在,全力保住孩子的生命。”
他们至少要撑到郝誉来医院。
最起码,要让郝誉亲自和白宣良、白岁安说说话。
“郝誉呢?”
“他被寄生体困住了。”军雌倒吸一口凉气,“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你自己看。”
大学城半数被阴影覆盖。
沿着巨大的昏暗看去,郊外的天空和云彩全部消失,一堵高墙遮天蔽日,墙根下是数个捣碎的大学城安全飞行机和通讯卫星。
大学城72所学校能出动的深空机甲、地面机甲、外骨骼装甲全部汇聚与此,数千台工业机甲正在紧急汇往此处,数百家企业及军部军工部正紧急开会准备挖掘工作。
修克作为预备深空机甲专业的学生被安排到现场打杂。
他张大嘴,脖子仰到后背,看得酸疼也找不到顶,“我们要做什么?”
“拆开这玩意。”
修克看向直入云霄的两面巨型高墙,背后是紧急输送的定点卫星报数:“高度测量40000千米……卫星城简讯,高墙损坏卫星城基地设备,急需抢修,急需抢修。”
他们……不,郝誉叔叔被困在这么夸张的东西里吗?
修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我们要从哪里开工?”
“好问题。”深空机甲专业的学长给修克扣上安全帽,“听领导安排。”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就在外部开始挖掘, 内部开始自查时,雄虫罗狄蒂死于他家族隶属的图书馆自习室。他的脑袋被斩断带走,身体均有被啃食的痕迹。
非常明显的寄生体做案手段。
非常明显的针对郝誉的报复行为。
所幸寄生体没有带走罗狄蒂撰写的各种资料。军雌们将其带回来后, 发现郝誉描述过的“墙壁”, 及郝誉亲手绘制的“墙壁”简略图——在郝誉的口述中, 那是一座深埋在地下的不知名墙壁,墙壁光滑无瑕,因而可以无限制传播声音。
但因往下是黑暗、永不停歇的吵杂声音。
高敏感的雄虫很难深入其中。
郝誉及各类军雄从没有尝试深入地底,看看墙壁下到底有什么。他们只当这是个自然的二十米峡谷,从上方轻轻走过,即可。
谁都没有想过, 有一天寄生体会将它连根拔起, 充当标杆,狠狠砸向地面。
原因居然是郝誉随口与罗狄蒂提起,要去藏宝库里听过去同伴们留下的声音——“同时, 寄生体杀死了郝誉阁下的侄子。”
“纠正一下, 还没死。”
“那也救不活。”基因库代表残忍道:“这种基因的雌虫,要不是害怕郝誉阁下崩溃, 根本不会抢救到这个地步。”
“伊瑟尔呢?”军部代表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他不是有郝誉的孩子吗?”
郝誉其实很看重亲缘, 在很多心理评估中他属于恋爱谈不明白,亲密关系乱七八糟的那种人际小白痴。
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绑住他,稳定他的心理状态:
亲缘。
郝誉由哥哥郝怿养大, 家庭氛围相对和谐, 郝誉比其他小雄虫更多感受过团圆与爱。他在幼崽时期就对离别十分抗拒, 就连他的初恋攻略郝誉也花费十几年,才将两人的关系细水长流到床上。
军部本计划让郝誉和四个雌虫同床共枕, 亲缘+性缘努力让郝誉心态恢复。后续觉得不太对劲,往里面塞了军雌亚岱尔。
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凑合个孩子先稳定住郝誉。
基因库代表先是想想伊瑟尔是谁,答道:“那个雌奴?我们刨开他的肚子,里面根本没有蛋。他用能力把我们骗了。”
“这样啊。”军部询问道:“他们家有没有其他未成年孩子。最好和他、他哥哥长得像的那种。”
基因库拥有全虫族的基因资料,轻而易举调取郝誉全家相关血缘的孩子。作为克洛普家最小的幼崽,郝誉没有弟弟,倒是有很多侄子及表亲。基因库一一对照过去,摇摇头,“他没有雄虫侄子。”
言下之意,没有多少幼崽与郝誉、郝怿相似。
雌虫们生育出的孩子大多像他们自己。
基因库再次把主意打到修克头上,“郝怿孵化的那个孩子,怎么样?让他和郝誉睡觉,他可以很快怀孕。”
“不可以。”坐在边边角角的雄虫协会代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同时,他也是蝎族长老会的预备人选之一,他说话时桑.亚岱尔站在他身后,显得格外不甘心。
明显,这就是亚岱尔家第一顺位的雄虫继承者。
他打断基因库没有下限的提议,“比起谈论生育、心理。你们不应该更关心郝誉阁下能否逃脱出来吗?”
“高墙总要拆除。”军部也有自己的看法,“郝誉已经引起守财奴的愤怒——在这之前,你们见到圈养派的将军们出手吗?”
寄生体主要分为两大派系,主战的那派视虫族为猎物,美名“围猎派”;主和的那派视虫族为豢养的肉食,称呼为“圈养派”。
虫族上下历年都在和围猎派那几位博弈。
严格来说,这是第一次圈养派系的将军亲自造访,对单独一位军雄发动致命攻击。
“郝誉很重要。”基因库严肃道:“我们会让他活着。”
“哪怕心理崩溃?”雄虫协会代表询问道:“你们要彻底将他变成一个战争机器,又为什么要把那四个雌虫送到他身边……还是说,这正是计划的一环?据我所知,你们并没有真的传达郝怿阁下的遗嘱。”
这也是蝎族雄虫协会和长老会预备成员千里迢迢赶来询问的事。
“诸位,太过分了。”
桑.亚岱尔攥紧手。他想要说话,可第一顺位继承者允许他入场的条件之一就是喝下暂时性的哑药。
他无法言语,只能听着这可怕的因果。
“遗产法在我们面前不生效。”军部更换一个通俗说法,“协会保护雄虫,而我们是为了整个虫族的至高利益。想想吧,郝誉如果能摸透藏宝库的全貌,我们每年可以救出多少被圈养派拐走的雄虫和蛋?”
“我们少牺牲多少战士?”
“我们可以夺回多少资源?解放多少被圈养派洗脑的雄虫和雌虫?”
“为了更多虫族的集体利益,郝誉、郝怿早已做出抉择,我们都不可能停下。”军部道:“你也看到,将军级不是我们的武器可以挑战的极限。就连温九一,他打败将军级寄生体付出了多少?他现在都在为抑制寄生体死而复生努力。郝誉的朋友将生命、时间、一辈子的幸福都投入进去。郝誉也必然走上这样的道路。”
黑暗中。
郝誉停止挣扎,他蜷缩身体,用蝎尾圈住温暖。太阳最多带来一点晦涩的照明,寒冷不断入侵郝誉的身体,叫他全身感官都不断下降,最终只保留一处。
听觉。
视觉里一片漆黑,触感随淡淡的刺痛不断麻木,冷空气钻入鼻子一切味道也在冷意下消解,唯有无数盘旋的亡魂们的声音反复撞击墙壁,按照一定频率撞在耳膜上。
郝誉在其中寻找记忆里的声音。
“这有道裂缝。喂——哈哈我们飞过去吧。大家都是有翅种。”
不是。
“啦啦啦~啦啦啦~回声好慢。要不要丢一个石头下去看看?到底有多深?”
不是。
“*&……%##……*&……%¥#@”
不是。
“天气真好。我们在这里停下来,吃个饭吧。”
统统不是!统统不是!
他的声音,他的初恋声音,他同伴们的声音到底在哪里?郝誉努力寻找,他的精神力从他大脑中抽出枝丫,宛若一点黑金色烟雾,舒展开嫩芽,张开翅膀,在无声的啼哭后,冲入盘旋的声音的鸟群。
那是回忆。
也是支撑郝誉活下去为数不多的浪漫。
会议室。
军部拿出一份无可争议的资料,附带视频证明。他们支起解密锁,颗粒纷纷汇聚在光线中,构筑出一张床一具包裹裹尸布的尸体。随光线外粗重的军雌询问声,尸体缓缓抬起手,被褥滑落露出他枯槁的脸。
两颊瘦削,眼眶突出,双眼无光,嘴唇因无法吸收营养显得薄且长。可就在这种极端的病容中,在场所有人都能轻易猜到他的身份。
太像了。
哪怕病到这种程度,兄弟之间还是有眉宇与细节上的相似。
“郝怿阁下。您快死了。”军部冷冰冰地说道:“很抱歉。我们是来做一件对您来说很残忍的事情:这是一份特殊的遗嘱,会在特殊时分启动。考虑您的身体状况,需要我们帮您解读吗?”
医生为郝怿打上营养剂,这种短期药物能让雄虫回光返照片刻,从长期看反而有害。但特殊时期,没有办法了。
“郝誉阁下很想念您。”军部代表道:“他申请看望您。”
“不——”郝怿低低地说道:“别让他过来。”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郝誉阁下看到您这样一定会伤心。”军部道:“但恕我多言,您快要去世了。您去世,郝誉阁下会更伤心,甚至失去工作和生活的动力。”他们慢条斯理和郝怿介绍第二期任务后的惨状。
他们讲到那位1317死亡,郝誉期盼的虫蛋被寄生。
他们讲到郝誉全部队友死亡,他绝望地在藏宝库求生,讲他久违燃起的爱火再次熄灭。
他们讲郝誉的痛苦。
“你们在诱导他。”雄虫协会代表抗议道。他边说边按住身后桑.亚岱尔的肩膀,用眼神抑制对方的怒火,“雌虫们,你们的良心呢?”
“你们在诱导我。”病床上的郝怿擦拭眼泪,对镜头道:“协会知道吗?”
军部道:“这是最高机密。郝怿阁下,我们必须告诉你,你手中的文件在你生前不会起效。他只作用于某种极端情况,您请看看吧。”
雄虫翻开了文件。
同时,会议室里所有代表都拿到了郝怿签署的文件复印件。
他们翻开了文件。
“我们希望郝誉在第三期任务开始前留下孩子。为此,我们将开始给他塞很多雌虫,很多。”军部代表重重咬字强调道:“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组建家庭可能会稳定郝誉阁下的情绪。万一没有效果,我们会启用您手中这份文件。”
《引导计划》
桑.亚岱尔接过这份文件。
他听到屏幕里,雄虫用虚弱的声音提到自己的名字。一瞬间,他错觉郝怿正在对自己说话。
“……桑.亚岱尔有把我的梦告诉你们吗?”
“您难道梦到这一幕吗?”
“不。不是这一幕。”郝怿躺在枕头上,药效正在失效。医生重新给他补一针,让他维持力气,“是太阳。太阳……巨大的太阳。誉誉和一个雌虫……”
他逐渐陷入呓语的状态。
军部代表提前支开白宣良和白岁安,此时伊瑟尔还没有被赎出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等待郝怿缓过神。
“不用着急。您可以慢慢说,那个雌虫怎么了?”
“我见过那个雌虫。”郝怿模糊不清,他竭力思考那个雌虫到底是谁。他听到军部想要郝誉留下子嗣,他便想起那个久远的梦,他在白陶盘上绘制过的巨大彩色太阳、拖着长长蝎尾的弟弟、一个美丽的雌虫与蛋状物体。
精神力引导他记住这个梦。
他看见桑.亚岱尔,一瞬间,郝怿后知后觉察觉到桑.亚岱尔也是个美丽的雄虫——他夸赞桑.亚岱尔的容貌,询问他身边的雌虫——很快,郝怿又将这种小事忘记。但他猜想桑.亚岱尔知晓这个梦境,解梦师与他手指相触的瞬间,他们完成雄虫与雄虫之间的精神交互。
“桑.亚岱尔。是与桑.亚岱尔有关的雌虫。”郝怿模糊道:“也与我有关。”
他的精神状态好起来了,两针下去后,坐起来听军部解释文件《引导》是什么?在他死后会起到什么作用,又是如何帮助他的弟弟。
“第一部分是组建家庭。”军部对郝怿道:“我必须告知您,和军雄待在一起会有风险。您在这份文件上填下的每一个名字,都可能遭到寄生体的报复。”
郝怿长久地看着这份文件。
他请求医生给他再打一针,在医生面露难色后,他再次要求,语气变得强烈。而在针管扎入血脉后,郝怿握紧了手上的笔,写下了自己雌君的名字。
“誉誉不会排斥他。”郝怿对军部道:“小时候,誉誉排斥其他雌虫,也不会排斥宣良。”
然后,他放下笔。
不再往上添加名字。
“您的雌君会和您的弟弟睡觉。没关系吗?”
“没关系。”郝怿道:“不用管我。谈谈《引导计划》。”
五针下去,郝怿精神好多了。面对自己的死亡和弟弟的未来,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果断与决绝。
郝誉也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中,捕捉到回忆。
“队长——队长——”
他听到死去的同伴们喊着自己,碰撞中残留下的声音纹路,带上嘶嘶的扭曲与损坏效果。
很快,声音摔在地上,破碎与扭曲随传递的距离不断扩散,直至音色完全变形,失去留存的意义。
郝誉站起来。
他睁开眼,注视着太阳,无声地明白藏宝库摧毁他生命中一切美好的存在,一切最值得怀念的浪漫。未来,他踏上藏宝库的土地,留下来的只会有杀戮,也只有杀戮。
“啊。好想……”郝誉什么都听不到了,周遭异常喧嚣,喧嚣到成为平静的白噪音。
他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任由心底那个绝望的声音流淌出来。
“好想死啊。”
没有什么意义了。
探索藏宝库对他自己,没有什么盼望了。
“可是。还有任务。还有芋芋,白哥,还有修克……伊瑟尔,算了。就当有个孩子吧。”郝誉嘴唇嚅动,没有发出声音。随着一个一个名字报出来,他挣扎着走到墙壁,双手攀附在上面,脚掌发力,蹬上去。
——是的。
——外面,有芋芋、白哥、修克、欠揍的伊瑟尔。
——还有等着与自己合作的亚岱尔。
“不能死。”郝誉用力一甩蝎尾,绳镖甩出钉住墙壁,破空声刺穿回音,郝誉不断穿梭在两面墙壁之间。他极快往上前进,在三十千米处看到寄生体留给他的第二道礼物。
密密麻麻攀附在墙壁上的寄生体。
他们全部是寄宿在有翅种雌虫的身体中,随着郝誉的到来露出切掉前半段的脸,无声无脸。
郝誉将绳镖镖头钉在墙上,直起身站稳。
长而黝黑的隧道,放眼望去,无数双翅膀立起,圆形太阳切割成线状。
被寄生的受害者们还存有意识,他们在此刻被寄生体激活,绝望呼叫着雌父雄父或伴侣孩子的名字,万千滴鲜血从他们脸上掉落,汇聚成血雨,淅淅沥沥浸透郝誉。
“我听到了。”
郝誉面无表情。他并非有翅种,不坠落全靠腰上的绳镖弹性,他蝎尾刺穿两个雌虫咽喉,绳镖洞穿十数双翅膀,又在抽出的时刻,蝎尾勾出绳镖,快速踩着降落的尸体们前行。
“我会让你们安息。”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白宣良趴在病床边, 手虚虚握住白岁安。孩子臂膀到肩膀处用刀划开,各种器具填充在其中,腹腔内纳米机器以蜘族形态不断搭建神经网络, 一次又一次止住内脏大出血。
军雌亚岱尔查阅修克发来的消息, 关掉屏幕。
他给白宣良带了点东西吃, 白宣良半点胃口都没有。
“我是不是做错了。”白宣良捂住双眼,闷声道:“郝怿说得对。我不应该掺和进来……他提醒过我。”
“如果军部没有找你,你也不要主动上来。”军雌亚岱尔将压缩营养条递到白宣良面前,劝诫对方多少吃点,“是这样吗?”
白宣良第一下没有撕开包装。他沮丧地尝试两次,眼泪再次掉下来, 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计划。”他对军雌亚岱尔道:“比起和其他雄虫在一起, 和郝誉在一起也不错。”
郝怿并没有瞒着白宣良。
签署《引导计划》后,他和白宣良说起这件事情。双方大吵一架,白宣良完全不理解郝怿为什么要把自己推给没怎么见过的军雄。他十数年来压抑的痛苦和不甘完全发泄出来, 他对难得恢复起来的郝怿破口大骂, 骂他为什么不想点好的。
今天的郝怿面色红润,能坐起来, 还能与自己说这么话。
为什么不能说点好听的祝福他自己康复的吉祥话?
白宣良那时还不清楚这是“回光返照”,他也不理解医生往郝怿身体里扎了多少针, 加速郝怿生不如死的生活。
作为雌君,他只是单纯愤怒自己的雄主将自己让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雄虫。
“宣良。”郝怿轻轻道:“誉誉是我弟弟。”
“我不管。我照顾你不是让你把我送给别的雄虫。”白宣良咆哮道:“郝怿。我们结婚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们结婚是因为彼此相爱。
对吧。
郝怿抬起头,他长久看着白宣良, 抿嘴笑了下。那久违的温和笑意让白宣良心脏收缩, 雌虫心虚到不敢看雄主, 他低下头寻找某种勇气后再抬起头,“雄主。你是为我好, 对吗?”
“宣良。”郝怿道:“不要问这种问题。”
在死亡面前,没有意义。
郝怿牵住白宣良的手,贴上脸颊,“不要问这种问题,不要问了。”他们抱着彼此,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郝怿陷入昏睡,他难得睡一个安稳的好觉,没有因惊厥无法入睡。
白宣良端来早餐时,郝怿已经起来。
“我好多了。”他对白宣良道:“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类似的话,说干嘴,又喝了不少水,和白宣良说要出门半点事情。
第二天,伊瑟尔登堂入室。
白宣良不理解。
实际上,他直到郝怿死后才感觉自己真正认识对方,到亲生子躺在病床上,他才重新燃起对雄主的怨与恨,伴随数十年的爱意,轰轰烈烈烧干净一切至灰烬。
“伊瑟尔也是那个计划的一环吗?”白宣良抓住亚岱尔的手,“你也是那个计划的一环吗?亚岱尔。”
亚岱尔没有说话。
他的身份让他不能说话。
会议还在进行。
桑.亚岱尔简直不敢细数《引导计划》里的白骨。他抬起头,精神力挥洒中众生都呈现出模糊的血肉状。三维立体颗粒中,死去的雄虫平躺在白沙里任由火焰烧干净他的尸骨。
他永远睡去。
他的死亡才是《引导计划》的开始。
一切都是为了他亲手带大的弟弟,从小被军部带走的弟弟,要一生都与血腥绝望并行的弟弟。
“我有个问题。”协会代表合上文件,“郝誉会不会识破这场骗局?”
“很重要吗?”
协会代表道:“一个为种族奋斗至今的战士,意识到他最爱的长辈之死是编造的谎言,会动摇他战斗的信念,而他的信念直接影响‘斩首计划’的胜负。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亚岱尔阁下。你看到昨天的情况了吧。”军部雌虫推开窗,遥遥指向窗外巨大的阴影——站在他们的角度,并不能窥看高墙的全貌。阴影与墙体本身融为一体,除边角透露出的零碎光芒,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大晴天。
“寄生体依靠本能猎食虫族。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家畜。”军雌道:“他们至强者随手一挥,就杀死数千雌虫。我们的军队和武器还没有来得及出发,他们便施施然离开。”
高墙下,本体百米高的深空机甲只有米粒大小。
他们急速升空,在远处的会议室看来有种具象化的残忍。
“您觉得,是什么力量支撑虫族一直战斗到今天?没有灭绝,没有被寄生体当做家畜驯养。”
寂静。
风声吹来浓厚的血腥气,大学城所有考试暂停,72所学校不论门类、所属部门,全部鸣奏默哀铃。行驶的救援机甲亮起红灯,为所有死者哀悼30秒。
“仇恨。”协会代表道:“是仇恨的力量。”
不是为大道理,为世界为种族为利益,是为亲眼看着身边挚爱死去,朝夕相处的同伴死去而无能为力的仇恨。
这种仇恨一代又一代贯穿军雄、军雌、每一个遭受不幸的雌虫与雄虫。
极致的仇恨,极致的暴力。
在所不惜。
郝怿允许军部用他的死亡做任何事情,这是他默许的给郝誉最残忍的遗产。
“来不及用爱拯救郝誉了。那就让恨促使他活下去,可以在藏宝库里面对强敌一直活下去——”军部代表一锤定音,“各位,行动起来吧。”
“让我们真正启动郝怿阁下的‘遗产’吧。”
诸位散去,一切淹没暗处。
会议室的灯光下只有协会代表和桑.亚岱尔。
“看清楚了吗?”代表询问,“你喜欢的雄虫到底是什么样子。”
桑.亚岱尔嘴巴长大,咬住,努力抿却怎么也合不上,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涌出,掉在印刷纸上。
纸张上,字迹到达时限正逐渐消失,会议结束后再有人进来收拾纸张,也只会看到一张白纸。
“啊。啊啊厄啊啊。”桑.亚岱尔痛苦地嘶吼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喝下的哑药会让他沉默很长一段时间。
“桑。”协会代表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和桑.亚岱尔类似,郝怿也是精神力进化具象化的雄虫之一。可惜的是,他死后协会与基因库整理资料库才发现这一点。郝怿生前,以普通雄虫的姿态度过一生,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天赋,也并未知道自己可能拥有多丰富的未来。
“郝怿的精神波动极容易与雄虫引发共鸣。在他的一生中,有不少雄虫爱慕者。当他们的精神力与郝怿在同一磁场时,会自发靠拢郝怿,制造出精神交互……从而产生你说的那种精神快感。”
“桑。承认吧。”
“你并不是爱上郝怿,你只是爱上那种精神交融的快感。”
这种快感,目前只出现郝怿一例,未来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谁也不知道。但体验过的雄虫却对其念念不忘。
例如,桑.亚岱尔。
“郝怿拥有让雄虫爱上他的精神力。按数据推测,他极容易爱上雄虫。”代表轻描淡写道:“可他最终选择一个雌虫……桑。郝怿没有选择你,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做什么。你不要再沉溺进去了。”
郝怿真的爱过白宣良吗?爱过桑.亚岱尔吗?爱过伊瑟尔吗?还是说,他从始至终只爱过一个存在?他亲自孵化的弟弟郝誉。
都不重要。
郝怿死了。
这就是事情的最终答案,没有谁能质问一个死者爱不爱的问题。
因为他死了。
他的爱会变成另外一种仇恨,促使郝誉继续活下去,无论结局怎么样,活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郝誉用绳镖勒断面前的寄生体脑壳。他咆哮着,试图再发射绳镖,装甲却卡壳般半天发不出东西。他只能挥舞拳头,拽住腰部的绳索,一拳一脚击落垂直扑向自己的寄生体们。
那些被郝誉击落的寄生体们坠入一万五千千米的高空,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墙体内反复响动,重新杀回来撕咬住郝誉的肩膀和后勃颈。郝誉蝎尾竖起,尾勾末尖刺扎破寄生体脑壳,白花花的脑浆一层一层覆盖在尾部,郝誉已然没有感觉。
他趴在墙体上,拔出之前自己发射出去的绳镖镖头,一点一点努力攀爬上去。
他不能松手。
这两面高墙完全针对他非有翅种的身份,郝誉每一次攻击和发射绳镖都是摧毁自己与同伴留在墙壁上的声音。
但,完全顾不上了。
“芋芋。”郝誉不断喊着,“哥哥。芋芋。白哥。”他斩断寄生体的脑袋,艰难往上爬,体力逐渐不支——军雄除了精神力外,原始体质和普通雄虫差不多。郝誉经过锻炼已经非同寻常。可身心受创后,他已变杀边爬到一万五千千米。
太阳依旧遥不可及。
还有多久。
到底,还有多久?
“啊!走开!”
寄生体不断扑上来,他们从上方、下方啃食郝誉的肉,吃他的血恢复精力。吝啬的守财奴厌恶所有侵蚀藏宝库的存在,碾死郝誉比碾死寻常虫子稍用力点,同时,他又高高地欣赏郝誉挣扎求生的样子。
“我要把你打下来。”郝誉对着太阳咆哮,“总有一天,我要你打下来!该死的。该死的。”
他打爆扑上来不知道第几个寄生体的脑袋,艰难前行。这回前方已没有流血的寄生体等待他,高墙上每一个血脚印都是郝誉自己踩出来的。
“哥哥。芋芋。白哥。”郝誉报菜名念起所有认识的、活着的、死去的存在的名字,“伊瑟尔。修克。亚萨。雅格。优卡。1317。浮游……”
从地狱重返人间,是因为人间还有留恋。
“亚岱尔。”郝誉停顿住,重复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亚岱尔。”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亚岱尔。”
接触郝誉之前, 军部派遣专员和军雌亚岱尔进行一场对话。他们将大量资料堆砌在桌上,形成厚厚的城墙,双方的脸便在城墙缝隙中窄成片状。
“恭喜你通过队友测试和精神相性测试。”专员道:“最后一场考试前, 你需要阅读这些资料。如果阅读过程中, 你感觉到任何不适都可以退出考核。”
不过, 退出考核后就无法再接近郝誉阁下了。
军雌亚岱尔明白这套潜规则。他观察那些纸张复印件,伸手抽取,阅读。在两天三夜的解密中,他放下纸张,问出和同族雄虫一样的问题:
“郝誉阁下会不会识破这场骗局。”
“计划启动时,这个问题就不重要了。”
军雌亚岱尔不这么觉得。他认为一切行为都不应建立在欺骗上, 更别提军部要他与郝誉阁下组成亲密关系。
“你担心欺骗会成为亲密关系的炸弹。”专员一针见血道:“亚岱尔, 你身上有种对雄虫的傲慢。我必须提醒你,郝誉阁下是军雄,他与你所认知的雄虫全然不同。”
“意识到被欺骗时, 雄虫都是一样的。”军雌亚岱尔回答道, “我不觉得《引导计划》是一个好选择。”
“所以我们才选出你。”专员引导道:“雄虫极容易陷入对精神世界的探索,寄生体的存在会让他们走向虚无主义。这时候, 就必须要一些现实的存在留住他们——那四个雌虫是第一层保障,《引导计划》是第二层保证, 你是第三层保障。”
郝誉的初恋1317从郝怿手中接过郝誉,用了二十余年才软化郝誉,成为郝誉眼中的亲眷与爱侣。那是郝誉精神状态最稳定的时候, 也是他被断定能在藏宝库走得最深最远的原因之一。
“一切都是为了郝誉。”
“第一期任务结束时, 郝誉迎来了第一次‘藏宝库的诅咒’。守财奴直接突袭郝誉修养的边境卫星城, 击碎恒星,制造黑洞, 吸纳两个卫星城。郝誉驾驶深空机甲,维护卫星城平民撤退。”专员道:“我们把郝誉的家属藏得很好。哦,一些内容在郝怿阁下的配合下已经编织好了。”
“而,这就是考试的内容。”
欺骗。谎言。
这同样是亚岱尔的工作内容。
“第二期诅咒还没有到来,因为军部协同其他部门联手隐藏郝誉等军雄的存在……战术专家推测这次的诅咒是针对郝誉阁下的亲属……‘郝陶德’同名同姓的雌虫已死了两个,未来可能还会死掉更多。”专员道:“我们争取不让‘藏宝库的诅咒’再次降临。”
亚岱尔推开门。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几个月前推开最终考核的大门,同时也推开如今这扇看护室的大门。
白宣良哭得脱力,被护工安置在沙发上休息。亚岱尔与其他军雌接班,换上作战服,快步朝着公共区走去。他看见自己的哥哥憔悴靠在墙上,脸上有泪痕残留。
“发生什么了。”军雌亚岱尔问道:“哥哥。”
桑.亚岱尔摇晃头,又点点头,张开嘴呃呃两声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耳朵两侧的装饰物乱七八糟缠在一起,军雌亚岱尔稍将解开,桑.亚岱尔便抓住弟弟的手,将一个东西塞过去。
【快去】
桑.亚岱尔做着口型,奋力道:【去】。
“我正要去。”军雌亚岱尔自如道:“谢谢哥哥。”他握紧哥哥递来的钥匙状物件,急速奔向窗户。
一切笼罩在高墙的阴影下,所有深空机甲都被调走,只剩下隶属亚岱尔家族的那件老古董静静矗立。所有老师与学生都不觉得这玩意能在战场上帮忙,自然地留他做个摆件,他们也不觉得这种淘汰出“军备名单”的老家伙会被人重新启动。
“楠!”雄虫协会代表才出去一会儿,双胞胎就给他惹大麻烦。他自然知晓楠.亚岱尔是《引导计划》之后的备选,“你在做什么?”
楠.亚岱尔踩在窗户上。
他道:“去找我的队长。”
“他有军部管。你去凑什么热闹。”代表气急败坏道:“现在的情况,你应该看着他的侄子——你给我下来!”
高墙那已经传来消息,大量寄生体盘旋在高墙顶部,卫星城正遭到破坏,预期在七小时内坠毁。大学城已有序准备学生避难,基因库研究员全部回去保全资料。
身为家族第一顺位继承者,代表无法容忍军雌亚岱尔掺和进去。
军雌亚岱尔是家族重要的资产。
“郝誉可能死在里面。”代表道:“四万千米的高度,里面保守有上万只寄生体。郝誉阁下不是有翅种,等到救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军部想要启动《引导计划》也是痴心妄想。”
“表哥。”楠.亚岱尔跳下窗户,不忘用尾巴摔上窗户,“你也太小看郝誉阁下了。”
那可是郝誉。
“去晚了,可能赶不上战场收尾。”
古老的深空机甲亮起红光,作为桑.亚岱尔送给私生子的见面礼,它站起来无愧于一个万年家族的底蕴,绷断的绳索狂蛇般舞动起来,咆哮的风声从后侧引擎传来。
【信号对接完成】
钥匙上细小的针刺扎破亚岱尔的指尖。
【基因认证完成】
机甲彻底动起来,他周身闪烁与金属钢索碰撞出的火花,大迈步前行,单膝下跪,谦卑弯腰迎接亚岱尔踩在它脊背上。
【欢迎您驾驶,尊贵的继承者】
亚岱尔就知道哥哥给私生子的不是好货色,连具体编号都没有。不过,对现状来说,这台破机甲也足够用——希望第一顺位的表哥不要气炸脸。亚岱尔钻入驾驶舱,将钥匙插入对接口,闪烁的屏幕光中他寻找到卫星城的位置。
*
卫星城。
高墙最高处。
修克第一次进入太空。各类荧光安全色的机甲停止施工,呈环绕之姿圈起高墙。只有在太空上,他们才真正的看清楚“郝誉口中高墙”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接近扁圆形的柱状高墙。因两侧笔直墙壁太长,曲度夸张,白茫茫的天地与绿色星球中突兀被划上一条黑黢黢的线,在地面视觉更像是一道沟壑,大地由此被劈开。
沟壑深处则依稀闪烁着无数白色的碎光。
“不只是雌虫。还有其他生物。”深空机甲的老师带着修克,不忘给对方介绍,“那些光都是眼睛。”
修克放眼望去,沟壑中群星闪耀。
他不敢想郝誉叔叔就在这下面。
“里面会有多少寄生体?”
“不知道。”老师回答道:“先锋队已失去消息了……现在全员抢救卫星城,竭力阻止卫星城坠落。”
“郝誉叔叔呢?”
“……不知道。”老师沉重回答道:“郝誉阁下不是有翅种雄虫。他无法直接飞上来,只能凭借体力一点一点爬上来。假设四万千米只有这一处布置了寄生体,他稍有差错。”
不是被撕成碎片,就是粉身碎骨。
那已经是修克无法想象的战斗,他想起教科书上对寄生体的描述:他们依靠雄虫为食。一些寄生体战斗时能量不足,会迅速寻找范围内最近的雄虫,将其吃掉后,再杀死雌虫。
郝誉叔叔,也会被吃掉吗?
修克光想到这个可能性,身体忍不住发颤。说实话,他忽然觉得先前宿舍遭遇的袭击是那么微不足道。
漫长的战斗中,精神会比身体更早崩溃。
“我们又要做什么?”
“守在这里。”老师道:“不要让寄生体出来干扰卫星城撤退。”他们打开所有弹道,确认随时可以发射攻击。地面机甲部队也在撤离高墙下的学生和教师,防止坠落风险。
太空中一切都没有声音,唯有耳麦里交流频道的电流干扰声和驾驶舱内微弱的呼吸。
修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他惊慌,手不自觉向前推进。那么黑的墙体内,那么多扭曲的脸叠放在一起,受害者的肉与骨头却在漫散射下发亮,张到极限的瞳孔中倒映出机甲们的残影。
修克吞咽下口水,头皮发麻。
“报告。新的机甲正在加入队伍。”
“确认身份。亚岱尔家族所属机甲。判断作战能力。编入后勤部队。”
此时平静的寄生体忽然躁动起来。他们扭头看向深渊,纷纷向内部而去,肉骨组成十米摆尾扫荡过两个机甲,将两者打飞去数米,机甲零件在太空中爆裂开。它们则迅速潜入更深处。
“至少是队长级。”交流频道里,同队成员严肃道:“杀死雌虫还有其他生命体后,组成各种形态的怪物。这种寄生体多少有能力。”
他们讨论的士兵级、队长级、将军级,第一次具象化出现在修克面前。
他与一众机甲,缓慢靠近深渊。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似乎是深渊唯一的本色。
郝誉叔叔死在里面了。修克笃定这一点,他也想相信郝誉叔叔活着回来。可寄生体实在是太周密了。
万千米高的墙。数以万计的寄生体。士兵级乃至队长级的守门员。
“叔叔。”修克沮丧念着。
黑暗里,巨大的血花喷溅到数个机甲身上。刚刚潜入深渊的巨大怪物翻滚着涌入太空,一记流星从他体内抽出,修克眼前被莫名的闪光恍到,数条黑红色的线扭曲的蠕动,环绕在一个模糊的几乎看不清人形的存在周围。
“叔叔!”修克差点撞到头,他激动挥拳,“郝誉叔叔。”
他们远处,为星球提供光与热的恒星急速闪烁两下,整个宇宙仿佛都陷入一个黑暗的房间中,【开灯】与【关灯】中,唱诵声与奇异的赞美之歌以高墙为中心传出,长达四万千米的传话筒让地面与宇宙聆听将军的审判:
【砰——】
旋风从墙内吹来,高高将那人形卷上宇宙。无数条绳镖根本抓不住中心,属于这个星系的太阳表层黑子组成一枚巨大硬币,随日珥冲向郝誉。高温下,修克被老师护住眼睛,他耳边各种声音被拉长,过去一幕幕走马灯般流转,屏幕光无限拉长。
一架机甲冲上前,强烈太阳光下所有人看不清它的所属与花纹。
它张开手,在太阳风暴袭来前留下被扭曲的声线与启动音:
“异化同步。”
爆炸响起。巨大火焰对冲,双方形成燃烧的天幕,卫星城残骸、机甲零碎、太空垃圾全部在高温中融化,成为太空中的蒸汽与水雾,轻盈附着在所有机甲外壳上。
异化。
“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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