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目送两尊大佛回到楼上, 韩奕却磨磨蹭蹭不肯离开。
他双手抱肩倚靠在门框边,看着歇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席初晚:“喂,你下周末真要去那个戏剧节啊?”
席初晚掀眼:“票都要来了, 这还能有假?”
韩奕轻嗤:“那你介不介意,把我也捎上呢?”
说着, 他从口袋里摸出另一张门票--是死皮赖脸找庄青裁讨要来的。
席初晚先是一愣, 随即眼波流转:“人家沈老师约的是我, 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再捎上一个男人?”
他飞快接话:“男朋友?”
席初晚起身,从边柜的抽屉里取出那条蓝橙相间的领带,扔到他的胸口:“你是没睡醒吗?”
韩奕将领带捏在手里,佯装细细打量:“我说怎么忽然找不到了呢, 原来是丢在你这儿了。”
露出一抹“看穿一切”的笑容,席家小姐声音带着轻蔑:“请不要用这么老套的招数来撩拨我--如果韩公子今天没来玲珑华府走这一趟,明天, 你的上司就会把它转交给你。”
随手收起那条故意落下的领带, 韩奕叹了口气:“被看穿了。”
他本以为,自己与席初晚只是春风一度--像之前很多次艳遇一样, 事后回味却如同中蛊,再看别的姑娘,横竖都没了滋味。
仿佛寻到了能与自己完美契合的一截榫卯, 无论是性格还是身体。
这很难得。
但长时间维持“单身人设”的男人,并不打算改变什么,只一心想着, 得找机会和这位行事大胆的席小姐继续接触。
所以他来了。
直直望进男人那双漆黑的、招摇的、略带失望的眸子,席初晚笑了笑:“带男朋友去赴单身男士的约, 的确不太合适,但若是带着‘人脉’和‘资源’, 我想对方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这便算是答应了同行。
韩奕挑眉,故意卖惨:席小姐真是无情啊,有用的时候就叫人家‘宝宝’,没用的时候就是‘人脉’和‘资源’。”
“那你就尽量让自己‘有用’啊。”
“我这不是自觉留下来了吗?都想好了,明天帮你整理院子,再请个园艺师重新栽点花花草草。”
像是在自我卸下防备,席初晚引导着面前的男人继续往下说:“明天?那今晚要做点什么才能显得韩公子‘有用’呢?”
韩奕近乎是脱口而出:“想下棋吗--通宵的那种。”
她没说话,只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对方进房间详谈。
即便身经百战,也受不住那样的眼神撩拨。
瞬间烧起一股邪火,韩奕轻道一句“等着”,随即折返回院子寻找那盒写满不堪入目惩罚项目的追逐棋。
谁料,原本放在茶桌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他挠头嘀咕:“奇怪,我明明放在这儿的……”
猛地起了个念头。
韩奕眼眶一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仰起脸冲着二楼吼了一嗓子:“温皓白,你是不是把那盒棋给顺走了?还回来啊!”
楼上无人应答,只有回音幽幽。
与此同时。
只亮着一盏床头灯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像是一页泛黄的情诗,鹅毛笔簌簌写下流畅的花体字,字里行间充斥着美妙与旖旎。
听闻屋外动静,庄青裁艰难地支起脑袋:“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是不是韩奕他们……唔……”
托在她脑后的温热大掌突然发力。
喉咙一干。
耳边响起温皓白压抑的声音:“专心点,在接受惩罚呢。”
庄青裁长睫轻颤,亦或是,浑身都在颤。
因为她富有节奏的动作,原本挺/立在床上的两枚塑料棋子像是喝醉一般,逐一倒下,沿着床垫深陷的轨迹滚落到一起。
庄青裁从小就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太好,直到遇见了温皓白。
又或许是,因为把本就不多的运气都用在了“遇见了温皓白”这件事上,她才变成了一个运气很差的姑娘,以至于下盘棋都能输得精光。
字面上的精光。
她的摇晃,她的仰望,都成了只吟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诗。
闷哼过后,温皓白抬手抹掉妻子唇边的纯白,再度捞起身侧的骰子:“……继续。”
*
庄青裁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温皓白应该是去书房工作了。
她懒懒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拆散后又重新组装过一般,稍稍动作,就牵扯出一丝钝痛。
复又庆幸家里没有那种小玩具,这才让自己躲掉了不少惩罚。
走神间,姚淼打来电话。
庄青裁有气无力地按下接听键,立刻被对方的大嗓门驱散了困意:“你昨天不是和我说想去买衣服吗?天气这么好,出来约饭呀!逛街呀!”
她打着呵欠:“今天就饶了我吧……不行了,体力透支……”
姚淼默了一秒:“你家那位,昨晚又变身‘豪放派’啦?”
自从得知好友感情的进展后,揶揄的话她可没少说。
瞄了眼床头柜上胡乱收拾的棋盒,双颊滚烫的庄青裁将自己藏进被窝里,和闺蜜讲起悄悄话。
直到……
暖烘烘的被窝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角。
温皓白用手小心翼翼试了试妻子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也没有任何不适后才俯身贴过去。
微凉的唇瓣擦着她的脸,略有痒意。
庄青裁哼哼两声,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推搡他:“别闹……”
电话那头的姚淼静默片刻:“你老公是不是在旁边偷听我们打电话?”
温皓白如实回答:“是在旁边,但没有偷听。”
是光明正大的听。
这不,还搭上话了呢……
意识到大事不妙,姚淼茫然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语气词:“哦,哦哦,那就不打扰你们晨练了,拜拜。”
晨练?
庄青裁那乱成一锅浆糊的脑子正准备重新运作,手机一震,又瞥见姚淼发来的控诉信息:你现在已经不是小青菜了!而是一棵浑身冒着恋爱酸臭味的小酸菜!我要把你的备注改掉,改成小酸菜!
她没笑。
温皓白先笑了。
迅速按灭手机屏幕,庄青裁气不打一出来:“你笑什么!都怪你,我本来约了姚淼出门买衣服,结果现在倒好……”
“现在怎么了?”
“现在……现在还肿着。”将被子拉高,庄青裁闷闷地叹气,“不想动弹。”
“那就不动弹。”难得见识到妻子的任性,温皓白吻了吻她的额,坐在床边认真欣赏,“下午我让人送一些衣服过来,你挑一挑。”
就当是补偿了。
庄青裁这般安慰自己。
转念又想,昨晚的她好像也没有吃亏:她能从那些真假参半“服软”和“认输”中得到乐趣,并且为温皓白眸中每一次燃起的欲念,悸动不已。
像是在沦陷在探索自己的过程中--身体也好,精神也罢。
而自我卸防的探索过程,又令那个男人深深着迷……
这种出源自于本能的吸引力让“她”和“他”变成了“他们”。
痴缠粘合,再难分离。
*
正午过后,家里变得热闹起来。
面对突然到访的三位Sales和四位模特,庄青裁不得不端起温太太的架子,身姿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观看现场时装秀,而温皓白口中所谓的“一些衣服”,是足以占满整个衣帽间的数量。
为首的Sales叫做Anne,曾服务过不少名媛阔太,即便是第一次见到楠丰名流圈神秘人物“温太太”,也熟络得像是旧识,一站定就开始滔滔不绝:“我们今天为温太太准备了十套礼服裙,全部出自森·工作室旗下设计师之手,其中两套还没有公开上过任何秀场,可以确保是全球首穿;另有日常裙装和裤装共计三十三套,是合作方品牌CLC和Moons Beauty提供的秋冬新款,包括温先生特别要求的西装裙,颜色都非常适合上镜……”
“所有模特的身高体重都与温太太相近,服装上身效果展示也会更加直观。”
“这是我们工作室最新拍摄的经典款礼服裙图册,只要温太太喜欢,随时可以修改尺寸、将成衣送来府上。”
影视剧里才有的夸张桥段走进现实。
庄青裁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对她们说了句“辛苦”。
其实她也挺辛苦的。
正襟危坐一个多小时,三十套衣服还没有秀完。
温皓白在妻子身边坐下,长臂自其身后穿过,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揉腰,间或凑过去耳语:“要是实在坐不住,就让她们先走,我们改天去店里挑。”
庄青裁用更轻的声音回应:“没关系,我可以坚持--她们带来的小蛋糕真的很好吃,我看那只包里还有一盒舒芙蕾,可能得看完所有的服装展示后她们才会拿出来给我。”
说罢,嘀咕一句:“好恶毒的营销手段。”
温皓白笑了笑,趁模特去换礼服裙的间隙,向Anne询问起甜品供应商的牌子。
闲聊间,耳边又响起庄青裁的轻笑:“现在挑礼服裙是不是太早了?至少,得让我先了解一下阅川集团年会的主题风格吧?”
温皓白低眉:“我习惯提前规划重要的事。”
得知他是将“官宣”归结为重要的事,庄青裁会意一笑,心里像是灌满了汽水,咕噜咕噜不断冒着欢腾的气泡。
说起来,庄青裁对那家名为“森”的工作室并不陌生。
是一家楠丰本地的服装设计品牌,创始人是益禾集团的继承人祁温贤,这几年发展势头迅猛,不少名媛和女明星都对它家的礼服裙情有独钟--娱乐组那边经常有记者跑去附近蹲点,偶尔也能挖到些独家爆料。
庄青裁在文投会上见过祁家父子,有些印象,便多嘴问了一句:“益禾和阅川是竞争关系吧,不用避嫌吗?”
温皓白耐着性子与她解释:“祁温贤的母亲是温家人,与我母亲算平辈,重要场合问他拿衣服,也算是给温家人长脸。”
有钱人和有钱人都是亲戚。
行吧,她算是明白豪门联姻的意义了。
不过既然是亲戚……
眼神一亮:“……拿礼服裙不用花钱?”
“想多了,不坐地起价就算他祁温贤有良心了。”温皓白拧了下眉,“如果你喜欢奢饰品牌高定,我改天请他帮你联系。”
她急忙摇头:“不用,要是真穿一身高定去主持活动,我肯定会因为紧张衣服而影响发挥的。”
想了想,又忍不住感慨:“你们温家,可真是个关系复杂的大家族。”
“是很复杂。”温皓白认同这样的说法,面上笼着些许愁云,“这次阅川年会,会过去不少温家人,你做好准备。”
虽然他接手公司之后劝退了不少“老面孔”,但股份还捏在那些长辈手中,他们自然要借着年会的机会回来看看,打探风声。
他也要做好准备。
那十套礼服裙全部展示结束后,庄青裁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舒芙蕾。
彼时的她耗尽了所剩不多的体力值,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温皓白肩上,挑了一条烟灰色的抹胸长裙。
像阅川集团那种规模的企业年会,既要穿出高级感,又不能喧宾夺主,款式保守的低饱和度礼服裙自然是首选。
温皓白可没想这么多,示意Anne将另外几条礼服裙都留下。
眼睁睁看着丈夫花钱如流水,庄青裁急得打了他一下:“真的不需要那么多,你别败家--而且,这一季的款式和颜色我都不太喜欢,万一明年就不流行了呢?”
温皓白这才松口:“那就再挑一条,当做备选。”
这个理由无法拒绝。
始终挂着笑容的Anne上前一步:“那我再为温太太推荐一下吧?这条高腰设计的立体花礼服裙,上繁下简,方便走动,很适合年会这种场合;而这条挂脖款大露背黑色长裙,非常突显身材曲线,上个月刚在巴黎秀场亮相,反响很好,女明星白娇蕊的妆造团队就一直很想借这条……”
久违地听见了“白娇蕊”这个名字,庄青裁倏地神经绷紧。
努力不去偷瞄温皓白的脸色,她对Anne笑了笑:“那就留给她吧,我要另一条就好。”
温皓白不明白妻子那曲曲折折的小心思,只当她是出于好心,转而扭头将账单要过来签字:“以后,你们那边有新款的礼服裙和小西装,先送到这边来让我太太挑选。”
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知。
而且是强人所难的通知--强得还是别人家的员工。
接过账单的姑娘表情稍稍有些为难:“这个,我们尽量……您也知道,那几位设计师的作品都很抢手……”
就差把“您再牛逼也不能插队”这句话说出来了。
许是不止一次遇到过类似的过分要求,Anne颇有经验地将顾客抛出的难题甩给自家BOSS:“温先生,稍后我会将您的需求反馈给祁总。”
庄青裁扯扯温皓白的袖子:“你别这样,要按人家的规矩来。”
可惜,规矩人今天便是要不讲规矩。
温皓白用指节抵着太阳穴,一贯的凉薄神色:“顺便回去告诉你家老板,就说明年开春那个大剧院的项目,阅川不竞标。”
就在一群局外人相互递眼色时,他又笃定:“祁总会同意的。”
担心丈夫在自己身上花冤枉钱,庄青裁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你忘了吗,协议是……”
算了,和这个男人说不通。
她索性扭过头,好脾气地与Anne确认:“明、后两年各送一次就可以,劳烦你们了。”
刺耳。
对于温皓白来说,方才从庄青裁嘴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异常刺耳。
他依然矜持地坐着。
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暗暗和她较劲:“我丢出去的筹码,足够让他们为温太太提供终生服务。”
庄青裁怔了怔,咂摸着“终生服务”的意义。
042
阅川集团的年会时间定在月底。
庄青裁答应赴约, 仿佛是给温皓白喂了一颗定心丸,他消停了一段时间,对公司里越传越离谱的流言充耳不闻。
即便知道“主持年会”只是个幌子, 庄青裁对这桩差事也毫不含糊,闲来无事, 她就在书房里声情并茂地准备主持稿, 一会儿“回望过去”, 一会儿“展望未来”,连温皓白都忍不住调侃,年会结束以后得给庄老师包个大红包。
庄青裁连连摆手说使不得,被查到私下接活可是要掉饭碗的。
“不过。”她嘟着唇暗示丈夫, “支持其他付款方式。”
食髓知味的男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两人笑闹着贴到一起去,当真像一对还未过热恋期的小夫妻。
腻歪过后,庄青裁又时常不安, 总觉得眼下的浓情蜜意就像是卡布奇诺面上的一层浮沫奶泡--分量不多还分外脆弱, 喝完了或是放得太久,都会消失不见, 只剩口感苦涩的咖啡。
但她又是个擅长自我疗愈的家伙。
胡思乱想,再自嘲矫情。
就像那盏莫名其妙被人群挤掉了的兔子灯,她很幸运地得到了--当然, 过程需要天赋与努力,一路小心翼翼保护着它,希望能顺利把它带回家, 可途中忽然发现兔子灯消失了、没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似乎又并不觉得多么遗憾, 曾经实实在在地拥有过。
婚姻的真相大抵也是如此吧。
所以,她决定享受这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得过程。
*
按照运气守恒定律, 情场得意,就注定有地方失意。
临近月底,庄青裁提了新车,温皓白陪她将这段时间提前准备好的车饰一样一样放进去,约好周末去九院探望温茗,顺便兜兜风。
那股兴奋劲儿未过,庄青裁当晚就收到了台里的通知,说是《城市晚六点》即将改版,原本的日播节目变为周二和周四播出,为两档新节目让时间。
周一早晨她刚到单位,甚至没来得及去食堂蹭一碗免费的豆腐花,就被刘宇淳叫进办公室。
刘主任端着保温杯,一边吐茶叶沫子,一边给她看了温皓白专访的待播片段,欲抑先扬:“效果不错,打算放在明年一月第一期播出,新年伊始,来个重量级人物震慑一下其他地方台。”
这样说,总感觉自家老公像是个颇有分量的杠铃。
庄青裁默默嗤笑:算了,不能物化老公。
鼠标将视频进度条往后拉了一截,她皱了皱眉:“这段怎么没剪掉……”
屏幕里,自己和温皓白被拘于方框中,就“温太太”的问题相互掰扯。
刘宇淳饶有兴致地翘着嘴角:“喔,这种小花絮肯定是不会播的!不过,财经那边都在说,等那位温太太什么时候露了脸、上了热搜,就把这段素材高价‘卖’给娱乐那边……”
“那没机会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庄青裁耸耸肩,正想说点题外话来洗脱嫌疑,一抬眼,沈序推门走了进来。
刘宇淳关掉视频:“小沈来啦,坐吧,正好我和你们一起说。”
楠丰戏剧节开幕式圆满成功,但沈序和席初晚的初次见面似乎并不顺利。
除了席初晚性格古怪、难以掌控外,可能也与跟过去搅局的韩奕有关--那只男狐狸在遇到自己讨厌的家伙时,嘴巴很是毒辣。
怕是没少嘲讽沈序痴心妄想。
庄青裁没有去问任何人当天见面的细节,却明显感觉得到,沈序回来后对她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即使是一起在刘主任的办公室里谈工作,他也只是疏离地点点头,勉强算是招呼。
日播节目变成了一周双更,主播的工作也需要重新调整。
生活资讯频道抬了一档方言新闻,刘宇淳的意思是,刚起步的新栏目还是应该交给认知度较高的老前辈来播报:“至于小庄……”
他慢悠悠喝了口茶:“秦台长的意思是,多给你安排一些大型活动和重要会议的主持工作,让你好好锻炼一下,固定栏目可能还要再加一两个,对了,财经那边要抬一档新栏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语气中有一种“孩子出息了”的喜悦。
然而,庄青裁并没有当场表态。
见手下两员大将都兴致缺缺,刘宇淳只得换了话题。
沈序始终用余光扫着搭档,直到两人离开办公室,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恭喜”。
庄青裁的舌尖滚过许多话,只是还没得及张口,就被蹲在外面听墙角的李安安和乔敏“绑架”到一边:“升职还是涨薪?”
她如实相告:“都不是,但我今年的绩效算是达标了。”
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头一次达标。”
绩效这种东西就像是驴前面挂着的胡萝卜,能看得见,但不一定吃得着。
她是小青菜不是卷心菜。
对于拉赞助这种事,不仅菜,连卷都不想卷。
李安安凑上来:“因为温皓白那个专访吗?唉,不用说也肯定是……我们这种小破台居然能搞到那种商圈大佬的独家专访,还是荧屏首秀诶!秦台长听到消息后估计连夜起来烧了柱香……”
她话锋一转,又问要不要聚餐:“既然《城市晚六点》改时间了,那就周五?正好大家都有空。”
见庄青裁欲言又止,乔敏给她递了杯楼下咖啡店的美式:“放心,这次聚餐肯定没有陆铭--他表白失败后喝醉酒哭鼻子的事,我们可都听秦哥和小马说过好几遍啦。”
李安安插话:“还有他抱着花在你房间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的事……”
说罢,两人齐齐冲她挤了挤眼。
还有这事?
庄青裁张了张嘴,担心自己再度成为话题中心,她强压下八卦之魂,俯身打开电脑里的OA系统:“周五下午我有事,刚和刘主任请了半天假……”
乔敏展露出超乎寻常的关切:“你哪里不舒服?我最近去看了个老中医,抓了几副药调理身体,感觉还不错,需要介绍给你吗?”
她犹豫着否认:“不是病假,我……我家里有事,请事假。”
毕竟,是丈夫的公司开年会缺一位主持人。
能算“家里有事”吧?
*
温皓白一向喜欢做计划,但那些沉淀在骨子里的、可以称之为“本性”的东西,又让他允许自己的那些计划,出现意外。
他原本定下的计划是:年会当天请一支专业团队来家里帮庄青裁做好妆造,再亲自开车将人送到阅川集团总部楼下……
意外的是,这个计划被妻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庄青裁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过早公开两人的关系,温太太不陪同丈夫迎宾,反而忙着去参与彩排、熟悉流程,会不会有些失礼呢?既然决定了要拿起话筒站上舞台,那她就得先是主持人,再是温太太。
温皓白拗不过事业心爆棚的妻子,退让一步,先行去了公司。
得知小夫妻的顾虑,韩奕给他们支了个招:按照惯例,年会临近尾声,主持人应该邀请CEO上台抽取今晚的压轴大奖,到时候两人同在台上顺势官宣,既不耽误年会进度,又不失温家待客的礼数,更不必长时间接受各路人马的揶揄,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那是温皓白头一回觉得,奶奶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韩副总,当真可堪重用。
掐算好时间,庄青裁打完早退卡便直奔阅川集团总部大楼,仰望着面前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她心如擂鼓,正想打电话给温皓白,对方却心有灵犀般先一步发来了消息,问她人在哪里。
庄青裁:刚停好车。
温皓白:我在楼上招待客人,张助会过去接你。
庄青裁:好,你先忙。
温皓白:那一会儿见。
收好手机,庄青裁的唇角就没有掉下来过,像是揣着块融化到一半的糖,只要轻轻一晃,就有隐秘的甜腻渗出来。
没等多久,那位年轻的男助理便一路小跑来到她的面前,殷勤地接过那只装有礼服裙的行李箱:“庄小姐,路上辛苦了,温总特意为您安排了休息室,造型团队都已经到位,请跟我来……”
觉察到自家BOSS与这位电视台女主持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张助的态度明显比上一次在棠山见面时更亲切,也更谨慎。
电梯直达二楼。
阅川集团总部大楼的宴会厅相当气派,但并没有令人不适的豪横感,整个会场以黑白为主色调,辅以各类银色装饰物,细微末节处透露出的高级感,与她以往认知中那种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年会氛围完全不同。
幸好……
幸好没选大红色的礼服裙。
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男男女女往来其中,推杯换盏,交谈甚欢,像是要将这一年来积攒的戾气和压抑全数在今夜释放完毕,明天一早,就能再度精力满满投入新一轮的残酷厮杀。
庄青裁在人群中搜寻着温皓白的身影。
张助瞧出了她的心思,解释着,温总还在办公室接待公司另外几位股东--或者说,温姓的长辈们。
穿过会场大厅,他毕恭毕敬推开休息室大门:“庄小姐,这边请。”
见今晚的女主角到场,等候多时的造型师与助理立刻一窝蜂围上来,或真或假地冲着她一通寒暄,对森·工作室的礼服裙更是赞不绝口。
庄青裁入行这么多年,从未享受过如此“当红女星”般的待遇,心中暗暗责备温大总裁过于高调。
花了一点时间换上礼服裙,她坐到化妆镜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又问张助:“其他表演嘉宾什么时候过来?”
要是能和席初晚待在一块儿,或许就没这么尴尬了。
“这间主持人休息室是您专享的。”张助答得勤快,“温总请来的造型团队,也只负责您一个人的妆造。”
庄青裁心情复杂地“啊”了一声。
这岂止是高调?
说是大张旗鼓、轰轰烈烈也不为过。
张助又将角落里的餐车推过来:“还有这些,都是温总为您准备的。”
是她爱吃的几样甜品,分量很少但造型可爱,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盛放蛋糕的金边骨碟下面还压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写有清秀端正的四个字:诸事顺利。
是温皓白的字迹无疑。
落款则是方块豆腐的涂鸦--喔,这个画的就很丑了。
诸事,顺利。
庄青裁知道他指的是哪些事。
她忍不住翘起唇角,半晌才意识到周围还有那么多道目光正盯着自己,于是急忙将卡片收进包里,又翻出事先准备好的主持稿和手卡,冲张助笑了笑:“你快去忙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贵客开口,张助识趣地道别。
关上主持人休息室的大门,他才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随即被总裁办那群乐于“吃瓜”的员工团团围住。
议论声如同海浪:
“温总不会真和那女的有点儿什么吧?又是为她请妆造团队,又是送甜品,还亲手写了卡片……”
“那也比和白娇蕊搞在一起好吧?这个主持人看起来气质超好!”
“这才一年而已,就‘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有钱的男人真的没一个好东西!亏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还真心实意粉过温总的颜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庄小姐就是……”
张助推了下眼镜,语气笃定:“没有那种可能--我刚才特意看了一眼,庄小姐开的车是白色3系,不是那种绿油油的小破车。”
听罢,众人又是一通唏嘘。
有人往八卦群里丢了个新话题:惊!温总婚内出轨实锤!
更有甚者,冲主持人休息室的方向,浅浅啐了一口。
043
庄青裁后来才知道, 自己身上这条礼服裙叫做“嬉戏霓虹”。
起初她不明白,一条烟灰色长裙为什么要起那样梦幻的名字,直到她走到了聚光灯之下--与玲珑华府客厅的顶灯相比, 阅川年会现场的光效更胜许多,隐于层叠轻纱之下的纯手工珠片散发出如同人鱼鳞片般的美妙光泽, 变幻莫测, 确实如同藏身于云层后的漫天霓霞。
即便不是出于本意, 她也成了今夜最耀眼的存在。
快节奏的小提琴独奏开场曲结束后,身着暗紫色短款礼服的席初晚鞠躬谢幕,庄青裁清润的声音自场外切入,引导着她前往嘉宾休息室, 随即款款走上舞台,舒展微笑,开始为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配以旁白。
听闻熟悉的声音, 温皓白随同温家几位长辈自正门走入宴会厅, 目光急迫地落在庄青裁身上。
而她也正好看向这里。
隔着晃动的人影,两人无声交流。
付聪追随自家BOSS的视线, 很快发现了端倪,一番讥讽几乎是脱口而出:“今天的主持人是庄小姐啊?唉,她怎么又穿成这样!”
温皓白唇角有着不易觉察的弧度:“不好看吗?”
“好看是……”
险些说出了心里话, 付聪及时打住:“咳,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莫名想起了韩奕对自己的警告,他留了个心眼:用当事人自己的评价来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会出错了吧?
事与愿违。
温皓白默了两秒钟才开口:“付聪,从明天开始, 给你放三天假。”
要知道,一旦坐进阅川高管层的办公室, 时间就不属于自己了。
两个月没休过假的付聪喜出望外:“真的?”
想想还是觉得蹊跷。
他又小心翼翼试探:“呃,温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温皓白冷冷睨他:“……去医院看看眼睛。”
付聪:“……”
为了配合年会主题基调,宴会厅内没有正式设席,只在开放式舞台以外安排了几处休息区域,整个现场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高规格的交际酒会。
长袖善舞的韩副总招呼了一圈名流贵胄和商业伙伴,终于圆满完成任务,端着高脚香槟杯来到温皓白面前邀功。
顶头上司矜持淡漠,那些逢场作戏的活儿,自然得由他来做。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韩奕眨巴着桃花眼,眼神如同捕猎网一般搜寻着今夜唯一入眼的猎物,张嘴却问起其他事:“……今年没喊小娇娇过来啊?”
温皓白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惦记着白娇蕊吧?”
韩奕做了个为难的表情:“想多了,我最怕和那种小明星扯上关系。”
温皓白并不关心下属的私生活,只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喊她来做什么,只会惹事。”
韩奕点点头:“也对,温家没一个人待见她,来了也是受气。”
看了好友一眼,他中肯称赞:“你除外。”
舞台上正在“回望过去”和“展望未来”,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不知为何,那些听上去很空洞、很虚无的话术自庄青裁嘴里说出来,莫名就给人一种信服感--好像真的会有很明媚的未来。
当然,不仅仅是阅川集团,还有他们的小家。
思绪被韩奕的问题打断:“对了,怎么没看见温保钧?”
“说是年轻人太多,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当初你没公开那些证据,真是给他留足了脸面--怕是不敢来了吧。”
温皓白冷哼一声,抿了口酒:“温琪和温璇倒是来了。”
俨然,韩奕对温保钧那双女儿的印象并不算好:“……就是你那两个成天只知道旅游血拼喝男爱豆谈恋爱的堂妹啊?”
说话间,他冲不远处的两位千金抬了抬酒杯:“我留在隆滨那几天,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温保钧和温守业私下经手了好几个外省的文投项目,这些事,他们都没和你报备过吧?”
温家支系众多,生意上所涉及的领域也十分宽泛。
温皓白作为家主,不仅要约束家族成员的品行、维护家族声誉,更要定期了解温家旗下各项产业的经营状况,以便制衡……但凡想绕过这一道流程的家伙,多半是想搞点事情。
温皓白冷声提醒:“盯紧点,找到机会把温守业踢出游戏,他吐出来的股份,我想办法说服其他股东,分一半给你。”
温守业是除温皓白以外阅川占股最高的一位高管,他若是让出股份,定然是要惊动股东大会的。
韩奕并不认为自己能捡到这个便宜。
但温皓白是个守约的人,他说想办法,就一定会想办法。
这一点,着实能够笼络人心。
碰了下温皓白的杯壁,韩奕笑道:“合作愉快。”
说话间,舞台上的互动告一段落。
伴着渐渐响起的暖场音乐,成为全场视线焦点的女主持人走下舞台,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应付着一位又一位上前搭讪的男性宾客。
觉察到温皓白捏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韩奕迅速撤离是非之地:“好啦,我去找点别的‘愉快’,一会儿等着看你们的压轴好戏啊。”
温皓白没吭声,强压下立刻过去公开两人关系的冲动。
余光瞥见身侧的冷餐台上的精致餐点,他斟酌再三,低头给妻子发了条消息:肚子饿吗,这边有鱼子酱Tartare和樱桃鹅肝。
好不容易应付完那些异常热情的男士,庄青裁从音控台拿到暂存的手机,第一眼便看见了温皓白发来的消息。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落于他的身上。
抿笑半晌,低头回复:你不是给我送过甜品了吗?
温皓白:我猜你没怎么吃。
虽然平日里惦记着各种甜品,庄大主持人在工作期间却相当自律,生怕收紧腰线的礼服裙上身效果不够完美。
庄青裁如实回答:吃了的,吃了一块华夫饼。
温皓白:再过来吃点儿。
温皓白:还剩两块鹅肝,再不过来就没有了。
温皓白:我替你守着。
庄青裁秀眉微蹙抬眼看着对方:不是,您能用“阅川集团总裁”和“温家家主”的尊贵身份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吗?
腹诽归腹诽,唇线却弯出弧度。
没有半秒犹豫,她如同山间的精灵般,步伐轻盈地径直走向温皓白……
只是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心有余悸地扶着冷餐台站稳了身子,庄青裁回头检查时才发现,是被人踩住了礼服裙摆。
而始作俑者并没有道歉的意思。
浑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孩将酒杯递给酒会侍者,冲她笑了笑:“主持人,你今晚穿的这条礼服裙,我瞧着挺眼熟……”
她的身边围着好几位妆容精致小姐妹,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阅川集团的员工,其中一个更是语气傲慢:“我姐九月份刚去森·工作室看过秀,很喜欢这条裙子,没想到前几天联系Sales,她们却说裙子已经不在店里了,原来是被你弄到手了啊。”
嗤笑一声,她暗讽道:“电视台主持人的工资有那么高吗?随随便便就能拿下‘森’的高定?”
俨然是对一个主持人在这种场合出尽风头而不满。
其他人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该不会是省吃俭用专程买来撑门面,就等着到各种活动场合‘掐尖儿’的吧?”
她们甚至不怀疑庄青裁的背后会有愿意为她付账的金主——如果真的有,那她此刻就该满面春风地游走在宾客间,而不是站在舞台上靠嘴皮子挣外快了。
话音未落,便惹来一阵哄笑。
间或,能听见有人称呼刁难她的人为“温小姐”。
庄青裁心下思量,既是姓温,多半是温皓白的亲眷。
她不想与她们交恶,自顾自整理好裙摆,准备离开。
谁知,年纪稍长的那位温小姐却不依不饶:“慢着。”
庄青裁脚下一顿,再度回身。
温璇微微伸直一条腿,用足尖勾着快要掉落下来的渐变色高跟鞋:“被你的礼服裙摆绊了一下,我的鞋子都松了,还得请你帮个忙--喔,你可能不清楚,雅妮菲尔秋冬款的礼服裙都太修身了,不方便弯腰。”
言语中既表示出自己的裙子不输她那条,又带着些折辱下位者的恶意。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好事者围观。
那些视线中夹杂着诸多情绪,庄青裁来不及一一分析,只想着,温皓白还在帮自己坚守最后两份鹅肝。
得尽快过去。
倒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而是故作生疏太久,她像是即将耗尽电量,得赶紧到他的身边汲取能量,来坚定自己的抉择。
至于这些人……
看来,“打脸受害者联盟”又要多加爱两位新成员了。
她轻不可闻叹了口气,懒得再纠缠,正要弯腰帮温璇重新穿好那双红底鞋,手臂却被人一把拽住,被迫重新站直了身子。
温皓白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这是做什么?”
男人身形高大,又着一身纯黑,拢过来的时候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随时可能招来雷声。
四周静默。
其中一些看客敏锐地嗅到了几人间淡淡的火药味,默不作声将身子挪去别处,只留目光在原地。
没想到惊动了那尊大佛,温璇一愣,急忙收回脚唤了声“堂哥”。
神色间的惊恐,欲盖弥彰。
有一种周身气温骤然降低的错觉,温保钧的另一位千金温琪也忙不迭向温皓白问好,继而开始替温璇打掩护:“我姐姐的鞋子松了,主持人小姐正打算帮她整理呢--她人可真好。”
面对那些颠倒黑白的话术,庄青裁并没有拆穿,只暗暗感慨那姑娘变脸真快。
男人的目光在几人间徘徊。
末了,薄唇一碰:“不合适。”
温璇陪着笑脸,声音颤颤的:“什、什么不合适?”
温皓白的手滑落至庄青裁腰间,顺势揽住,语气冷得像是从冰水里滚过:“让堂嫂跪地为你穿鞋,温璇,你觉得合适吗?”
044
堂哥。堂嫂。
就算再迟钝, 也能理清楚面前这二位的人物关系。
零星几个跳跃的音符过后,宴会厅背景音乐瞬间变得激昂,即便庄青裁完全不懂乐理, 隐隐也觉得这段BGM来得恰到好处。
她的血仿佛都要烧起来了……
但现场最难熬的,一定不是自己。
只见温璇的面色当即青一阵白一阵, 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后, 当即对庄青裁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堂嫂啊!我就说嘛, 看到主持人的第一眼就觉得特别亲切!”
边说话,边瞟家主的脸色。
温琪也跟着添火:“嫂嫂和姐姐还看中同了一条礼服裙呢,真是投缘……堂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带嫂嫂来我爸的茶室坐坐呗?”
见温皓白一言不发, 没有接茬的意思,温璇立刻蹲身帮庄青裁整理起裙摆:“瞧堂嫂这裙摆都乱了……”
再顾不上太过修身的礼服裙不方便弯腰这回事。
温琪亦不敢怠慢。
庄青裁觉得不自在,略略退后一步, 却被温皓白搂得更紧。
没有一句官宣的场面话。
然而, 胜过千言万语。
尚未散去的人群发出轻声议论,甚至有不少人默默拿出手机。
接连亮起的闪光灯瞬间吸引来更多的目光。
温皓白垂目打量着两位手足无措的堂妹, 并没有制止她们的争相示好,只轻声叮嘱庄青裁:“……去换身衣服。”
换衣服是假,示意她先行回避是真。
庄青裁会意, 众目睽睽之下,紧贴着丈夫走向主持人休息室--她倒是想独自离开,但某人不允许。
这般亲密无间的举动, 无声昭然着什么。
刚刚自洗手间出来的付聪好巧不巧撞见这一幕,不由瞪大眼睛, 又不敢上前出言制止,只能拦下步履匆匆的张助:“我才十分钟没盯着, 姓庄的那个女的怎么又开始作妖了?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就动手搂上了?还直接进屋了?温总他糊涂啊……”
敲响警钟。
全程围观了自家BOSS和楠丰电视台当家花旦的官宣过程,张助苦着张脸,就差把“大冤种”三个字顶在头上:“付总,赶紧改口吧,别叫‘那个女的’了,要叫‘温太太’。”
“要叫什么?”
“温太太。”张助擦了擦额上的汗,“庄小姐就是温太太。”
耳边仿佛落了一道雷。
想起了自己对庄青裁说过的那些话,又想起了韩奕的提醒,后知后觉的付聪浑身一僵,猛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打一下还嫌不够,想了想,左右开弓,冲着双颊啪啪又来了好几下,随即失了魂般地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同时:“人事总监呢?吴总监她在哪里?我去聊一下主动离职的补偿问题……”
不知其中蹊跷曲折的宾客们看了个乐子,三两成群,兴致勃勃讨论着这桩终见天日的豪门婚事。
前来赴宴的温家人则各怀心思。
有人隔岸观火,背地里奚落着温璇与温琪两姐妹傲慢愚蠢;有人惺惺作态,帮她们出主意,如何向家主夫人道歉。
温琪还是觉得委屈:“毫无影响力的地方电视台主持人,娘家也无权无势,她能翻出多大的浪头?爸不是也说过,堂哥不怎么待见老太太安排的人嘛,说不定都是演出来的,等老太太哪天去了,这婚也就离了……”
仍在后怕的温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提点妹妹:“你看温皓白袒护她的样子,像是‘不怎么待见’吗?”
回忆起男人当时看她们的冰冷眼神,温琪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至于阅川员工,则比旁人多了几分参与感,要么满脸不可置信地交头接耳,要么死死盯着手机、快把屏幕戳出火花来:
『温总出轨的瓜有反转!张助从前方发来最新报道:庄小姐就是温太太!大家不用再猜了』
『震惊?温总的出轨对象竟是他老婆!』
『我可乐花生爆米花都买好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所以,团建那几天,他们两个就在大家眼皮底下……温总是真狠啊,把狗骗到棠山去杀』
『温总明年要是不多发点儿年终奖,真对不起我们这段时间像瓜田里的猹一样上蹿下跳』
『各部门注意,九点钟方向有新情况:温总搂着庄小姐进休息室了!有没有敢死队愿意过去听墙角的?』
*
主持人休息室里原本坐着两个不想凑热闹的造型师--也可能是留在这里随时待命,见温皓白领着今晚的女主角进来,两个小年轻相视一眼,立刻起身腾出地方。
离开时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休息室距离宴会厅并不算远,隔音效果也很一般。
但庄青裁的世界,还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借着并不算刺眼的光线,温皓白将她抵在化妆台上,偏过脸,目光灼灼:“脾气这么好,由着她们欺负你?”
庄青裁微微后仰:“我不是也由着你欺负她们了吗……”
温皓白纠正:“只是在教育晚辈罢了。”
因为要站上舞台的缘故,庄青裁的妆感比平日里稍重,背着化妆镜光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淡淡的阴影,无端多了几分软媚。
如果不接吻,实在对不起氛围。
预判了男人的下一步动作,她先一步抬手挡在两人中间,嗔道:“你别把我的妆碰花了……”
“造型师就在外面。”
“那、那也不能在这里!”
意识到妻子在脑补少儿不宜的画面,温皓白轻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目光飘向一边,庄青裁小声嘀咕:“……有时候也没把你当人。”
许是没有听见,偶尔“不做人”的家伙兀自埋下脸。
胸前湿热蔓延,庄青裁撑不住,又略略退后半步。
摆放在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晃了晃,温皓白分神,她趁机捧起男人的脸,阻止他继续沦陷:“那我们现在算是已经公开了?”
温皓白缓缓站直身子。
见妻子一副并不享受的模样,他长舒一口气,遂了她的愿。
修长干净的手指拂过领口,开始整理着装:“你说呢。”
方才在宴会厅没能看清温皓白的细微表情,眼下定睛一瞧,庄青裁这才发现,原来处变不惊的温大总裁也和自己一样紧张--耳朵尖还残留着一点尚未褪去的薄红。
其实,被温家姐妹那么一闹也好。
如果当真站在台上正儿八经介绍“这位是我的太太”,温皓白在阅川集团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可能就没有了……
他应该控制不住脸红。
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庄青裁“噗嗤”笑出声来。
撞上温皓白狐疑的眼神,又努力敛声,扯开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办?后面还要抽压轴大奖……我要是再上台,不管说什么,肯定都有很多人起哄!”
“这种小场面庄老师应付不来?”
“开什么玩笑,当然应付得来。”庄大主持人倔强地抬了下巴,“我是怕你在台下应付不来。”
这话戳到了温·要脸·皓白的心窝里。
既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又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下属们的揶揄,所以,当初才会同意年会尾声时再公开……
但是刚刚的情景,他顾不了那么多。
现在,他也懒得再顾虑了:“都交给韩奕吧,温太太还有别的任务。”
庄青裁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温皓白轻点着她的背,像是安抚,又像是提醒她打起十二分精神:“陪我去见见温家的几位长辈。”
*
当庄青裁再度出现在阅川年会现场时,已然换了新的造型--那件白色立体花备用礼服裙果然派上了用场。
许是因为知晓了今晚“女主角”的真正身份,几位造型师争相卖力,庄青裁的黑色长发被盘成发髻,一片黑色纱网浅浅遮在额前,只以几颗珍珠做点缀,复古又不失端庄。
第一次以“温太太”的身份当众亮相,说不紧张是假的。
所幸,她擅长自我调节。
紧紧挽着温皓白的胳膊,庄青裁如履薄冰般迈着步子,笑容就像是焊在脸上,跟着他一一叫人。
见识过了温皓白对待温璇和温琪的态度,那些温姓亲眷即便再瞧看不上这位出身市井的家主夫人,也无人敢当面发难。
温守业的夫人孟霞出自名门,资历最老,自然而然担任起在场“太太团”的领袖角色,嘘寒问暖结束,又问温太太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庄青裁想了想:“就是--青钱万选的‘青’,独出心裁的‘裁’。”
这是与温皓白初见面时,他想到的解释。
庄青裁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心里笑他“酸腐”,于是故意编排了一个说辞,也不知道那样匪夷所思的解释有没有唬住他……
在旁闲聊的温皓白听闻熟悉的字句,默默投来目光。
继而心照不宣地笑。
耳边又响起孟霞半真半假地夸赞:“温婉中透着力量,是个好名字……人好看,气质也好,怪不得老太太中意。”
另外几位女士也纷纷对“温太太”示好,夸来夸去,横竖流于表面。
庄青裁得体地回应着,心中却暗忖:是个好名字却还是管她叫“温太太”,看来,自己的名字也没有那么好。
这种感觉很怪异。
与温皓白戏称她为“温太太”时不同,在那群人眼里,她好像真的只是温太太、只是温皓白的附属品,而不再是庄青裁,也不再是今晚表现极佳的主持人了。
庄青裁明白此刻的自己应该忽略这种想法。
但是,没办法忽略。
他们站的太高了。
而她,又落得太低。
妻子神情略有疲倦,温皓白寻了借口抽身,牵着她来到休息区无人的角落里,递过去一杯苹果香槟。
庄青裁说了声“谢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瞬已经来到最后一个环节。
阅川集团出手阔绰业内皆知,年会的奖品也是一等一的丰厚。
得知压轴大奖是马尔代夫带薪度假游,庄青裁撇了撇嘴,自认为并没有达到预期高度,紧接着又听说,带薪度假的时长是一个月……
她当即扭头问温皓白,现在入职还能不能赶上抽奖。
温大总裁如实相告,说来不及了。
身边人唉声叹气,似是恢复了精神,他微微勾唇,顺势握住她的手:“但我可以黑幕我自己,然后带你一起去。”
庄青裁又被逗笑:“算了,我可请不来一个月的假期。”
暖场期间,被迫赶鸭子上架的韩奕在舞台上卖力吆喝,台下的人却不买账,故意起哄要他下去,让“美女主持人”重新上台。
韩奕也不是省油的灯,抓着话筒就开始鬼扯:“谁?谁说想看美女主持人?你是哪个部门的?人事把名字记下来,温总周一请你去办公室喝茶……”
底下一片哄笑。
庄青裁也跟着笑——她今晚好像一直在笑。
笑够了,还想揶揄两句,一抬眼,却瞧见匆匆赶来的张助。
他凑到温皓白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温总,楼下有点情况……”
说着,瞥了一眼庄青裁。
温皓白示意他继续:“说。”
露出“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的表情,张助一边汇报情况,一边偷瞄庄青裁的反应:“白娇蕊小姐过来了,人还没有下车,估计后面跟着狗仔。”
顿了顿,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这次,还要让她进来吗?”
短暂的静默后,温皓白给出答复:“不必管她。”
俨然,他不觉得这是值得惊动自己的事。
也并没有被惊动。
隐隐觉察到空气中多了几分姑且可以称之为“戏剧性”的成分,庄青裁从那一片温热中抽回手,淡淡告诫丈夫:“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能处理好吗?”
温皓白掀眼。
过来向BOSS汇报前,张助已经在八卦群里发布了最新进展2.0版本,并且由衷发出感慨:新欢旧爱齐聚一堂,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看的豪门狗血剧吗?
听到庄青裁从容淡定的一句话,他心下一惊,当即就打算去发布3.0版本。
标题都想好了,就叫……
温太太,大房风度。
045
温皓白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 特意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四十七分钟。
没有超时。
暗自舒了口气,他打开门上的指纹锁。
知道庄青裁无心继续待在年会现场,温皓白便嘱咐张助将人领到十八楼总裁办稍作歇息, 自己则去见一见白娇蕊。
他的办公室面积很大,现代装修风格干净利落, 不仅连通私人休息室, 衣帽间和盥洗室也一应俱全。
庄青裁今晚确实身心俱疲, 但她并没有直接进屋休息,而是在丈夫的办公室里走动了片刻,窝在那张宽大的总裁椅里睡着了。
妻子的睡颜毫无防备,温皓白脱下外套为她盖上, 继而发现,桌上那本《答案之诗》被翻开过。
展露在外的那一页,是一首有关离别的古诗:
『数声风笛离亭晚
君向潇湘我向秦』
温皓白喉头一滚, 视线在白纸黑字上来回滚过几遭。
许是睡得太浅。
身边仅仅多出一个人的呼吸, 庄青裁就被惊扰。
她努力撑开眼皮,望向悄然无声出现在身边的丈夫, 随即,捏了下身上那件带有淡淡酒精味的黑色手工西装。
是真的。
温皓白冲那本诗集节选抬了下巴:“你问了什么?”
黑色衬衫和办公环境加成,无端让他多了几分清冷和禁欲, 彻底清醒过来的庄青裁矢口否认:“没有……没有问什么,随便翻翻而已。”
生怕对方继续追问,她索性来了招先发制人:“白娇蕊……走了?”
双臂撑住总裁椅扶手, 温皓白“嗯”了一声,顺势将妻子圈入怀中。
还没来得及换下礼服裙, 此刻的庄青裁被布料下的鱼骨和立体花裹挟着,难以动弹, 只能由着对方胡来。
细细嗅着她身上的花果调香水味,男人的语气中带着试探:“张助告诉我,你看起来有些不太开心,是因为白娇蕊吗?”
庄青裁看着他,一字一顿:“首先,我没有不开心……唔?!”
话音未落,就被吻住。
温皓白的舌尖寻着她纠缠,逼着她后仰,贴向柔软的皮质椅背。
唇瓣带着酒香。
浓烈的,肆意的,带着回甘的。
“其、其次。”好不容易才结束这个侵略性极强的吻,庄青裁胸口起伏,努力维持着脑海里所剩不多的逻辑与理智,“你说过的,你和她之间没有什么--我应该相信你。”
温皓白眯起眼睛:“原来如此。”
作为丈夫,能被妻子打心底里信任着,他自然是高兴的;但作为一个贪婪的追求者,没能让对方的情绪为自己而起伏,又难免觉得遗憾。
相顾无言。
庄青裁先松口:“但是……”
“但是?”
“算了。”
琥珀色眼眸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又迅速熄灭,温皓白不动声色磨了下后槽牙,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但是,我和白娇蕊之间确实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她为了让我公开,纠缠了很久。”
顿了顿,他又道:“未来可能还会继续纠缠,劳烦你适应。”
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连在一起,却快要叫人听不懂了……
庄青裁微微睁大眼睛,神情错愕。
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某人开始加码:“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庄青裁咬紧下唇,贝齿在唇瓣上留下一道痕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可能不在意?
张助离开后,自己就坐在这儿开始搜索白娇蕊的网络爆料,猜测她今晚不请自来的目的,就连小憩时那些无意识间钻出来的、细碎的梦境,也都是有关三个人的纠缠……
可经历过“乌龙男士领带”的事件后,她便不敢再随随便便发散思维,生怕白娇蕊成为第二个席初晚。
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不能因为同一件事,怀疑温皓白两次。
但是,她真的非常在意。
在意了很久。
他从来没打算解释。
或许,是根本就不知道她那么在意——如果今晚没有张助的提醒,他依然不知道。
就在庄青裁纠结着是否要承认时,耳边传来温皓白的轻叹:“庄青裁,想听你说一句在意我,就这么难?”
两人的频率,好像终于开始契合。
礼服裙背后的拉链轻而易举一滑到底。
被大掌牵引,庄青裁的鼻尖几乎要贴上一尘不染的桌面。
为了妆造效果更加理想,她今天没有穿胸衣,随着不属于她的温度贸然闯入,两片胸贴被随意扔在一边……
与此同时,温皓白办公室外的工作区域响起了几名员工的交谈声,像是年会结束清场后,特意回来取东西的。
他们会发现。
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总裁办锁着门,亮着灯,虽然有百叶窗遮挡,但根本无济于事。
只要有人走近,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一览无余。
承受着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压力,庄青裁倔强不过片刻便缴械投降。
红唇轻颤,一丝声音几乎是从她的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我、我在……在意的……”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毫无预兆地握紧她,温皓白眸光一垂,声音里带着掌控一切的松弛感,“你可是楠丰电视台的主持人,吐字清晰,声音沉稳,不应该是最基本的吗?”
这样的角度,她看不见他泛红的脸。
温皓白无所畏惧。
被人戳了脊梁骨的庄青裁恨恨咬牙。
她赌上职业尊严,重新开了腔:“我在意的。”
灯光聚拢过来。
这里仿佛成了她的舞台。
唯一的舞台掌控者吐字清晰,声音沉稳:“温皓白,我承认在意你,我在意和你有关的一切——不只是出于温太太这个身份对丈夫该有的关心,而是庄青裁,庄青裁在意那个叫温皓白的家伙。”
身后的动静慢慢停止。
先前没能得逞的激将法,这一次终于有了成效。
庄青裁似乎是听见了一声心满意足的轻笑,继而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对主持人而言,过分投入也未必总是好事。
她不敢回头去看温皓白的表情,于是只能强撑着继续支棱:“温皓白,你要是解释不清楚自己流传在外的那些绯闻,我明天回家就把你……把它,做成腌萝卜……”
还没有说完,视角就发生了变化。
庄青裁轻呼一声,俯在他肩上嘀咕:“你又要做什么!”
温皓白单手将人托起,走到书架边,推开了黑色镜面玻璃后的暗门:“换个地方说话,再不走,他们真要过来了。”
她心有余悸……
幸好,温大总裁还是要脸的。
*
比起玲珑华府那张床,温皓白办公室休息室的床要小上一圈。
所幸,那身碍事的礼服裙是不必穿了。
两人睡在一起也不觉得拥挤。
温皓白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庄青裁觉得自己又成了笑话:“白娇蕊是林淮生和他情人的女儿。”
她讷讷地脱口而出:“那她怎么不姓林?”
温皓白看了看她:“我也不姓林。”
笑话更好笑了。
庄青裁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喔,对,你随母姓,那白娇蕊也是……”
温皓白“嗯”了一声:“她本名叫林心蕊,进了娱乐圈才换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林淮生起的,他在给我起名的时候,应该是想到了那个女人吧?所以我的母亲在得知真相后,才会那样厌恶我。”
“可我觉得,温老师她其实……”
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庄青裁所不能证实的事,不敢妄加揣测。
她只是拥紧了温皓白。
故事的后半段令人唏嘘:算计了温家财产的林淮生,起初根本不可能带着情人逃离楠丰,然而就连温书黎也没有料到,温家有人与林淮生私下做了交易,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放了他一条生路。
温皓白坦言:“如果不是林心蕊倒戈,我或许至今都不敢想象,我那几位叔辈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与我奶奶、与我母亲、与我,成日相处。”
“你们温家不是最看中家族荣耀吗,他们为什么不帮自家人?”
“因为只要我母亲放弃阅川集团的继承权--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他们都能多分一杯羹。”
答案残忍却真实。
阅川集团根基深厚,牵扯的利益关系众多,光是从温老太太手指缝里漏出来那点东西,足以让一个徒有其“名”的温家人一辈子光鲜亮丽……更不必说是实实在在坐上桌子,切分蛋糕。
庄青裁能够想象得出那些人的嘴脸。
要制服这样一群道貌岸然的野心家,温皓白不得不花些手段,而他肩上的担子,也比任何人都沉重。
至于林心蕊为什么会倒戈……
是因为在国外独立门户的林淮生移情别恋,生生逼死了她的母亲。
有些男人大抵生来就是贪婪的,他们永远都不知满足,渴望在女人身上搜刮剥夺更多的东西,拥有财富的时候口口声声叫嚣着尊严与自由,挣脱家庭的束缚,可当拥有了那些泡沫幻影后,又开始向往更多。
母亲的自杀无疑对林心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承受着命运的反噬,她对父亲失望透顶,于是前几年主动联系了温皓白,交出林淮生当初转移家产的所有证据,又按照温皓白的指示设计了林淮生,骗他回国伏法。
休息室内亮着冷光灯,衬得温皓白的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与同父异母的妹妹联手把父亲送进大牢,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不太愿意提及--并非是故意不与你解释清楚的。”
他那样高傲。
允许自己的双手沾染些许污脏,却不允许这些事被广而告之。
而林心蕊,或者说白娇蕊,可不会这么想--她再也信不过从别人口袋里拿到的钱,她只要那些能够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资源。
提及那个被原生家庭拖垮的女孩,温皓白眼中怜悯多过无奈:“白娇蕊压准了我绝对不会承认有她这么一个妹妹,便肆无忌惮地借着阅川集团的名头炒作--如果我忍无可忍公开和她之间有血缘关系,反而是遂了她的意。”
庄青裁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
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刚领证没多久,其实我就听说过你和白娇蕊的事,她们说白娇蕊和阅川集团高管层一起切蛋糕,是老板娘的做派……”
温皓白陷入回忆:“那次是她自己突然跑上台去的,还让助理拍了照片散布出去,事后,我花了不少钱才压下来。”
庄青裁揶揄:“看样子,你们那一年请的主持人控场能力不太行。”
“确实。”他点头承认,“没有早一点认识庄老师,我很后悔。”
说话间,又缠上她。
庄青裁拗不过,唯有放弃抵抗。
难得把话说开,又问起另一桩传闻:“我还听说,你身边有个喜欢穿低胸装的女下属,突然辞职去国外生孩子……”
“这个也是真的。”
“哈?”
她紧张兮兮地支起身子,正要问个究竟,却被温皓白飞快按下去:“……孩子不是我的,是温守业的。”
能不能不要这样大喘气!
逗弄她很好玩吗?
庄青裁不爽地哼哼了两声:“就是刚才那个孟霞的丈夫?”
承蒙“太太团”厚爱,孟霞在宴会厅时便主动添加了家主夫人的联系方式。
庄青裁通过后便瞄了几眼对方朋友圈,发现要么是炫耀意味颇重的日常生活摆拍,要么是毫不避忌地与丈夫秀恩爱。
很难想象,那种天之骄女会如何处理垃圾丈夫。
只怕,会是一则惊动楠丰名流圈的新闻……
温皓白深抵住她:“Amy也算是阅川的老员工,我之前找她聊过,她执意要生下那个孩子……所以,我也动用了一点关系网放走了她、护她和她孩子的周全,等Amy养好身子回到国内见了孟霞,到那个时候,就该温守业卷铺盖走人了。”
迟到的以牙还牙。
并不能上台面的劝退手段,但足够有效。
庄青裁好奇:“你这样做,不会对阅川产生影响吗?”
温皓白沉声赌咒:“阅川是温家的基石,奶奶舍不得剪掉的那些枯枝烂叶,我得通通处理干净——如果什么都不做,放任它们抢夺养分,那才是温家的大劫。”
说罢,他又低头望她:“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挺没人情味的?”
曾经温皓白只当这样的评价是清风过耳,从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遇见了命定之人,薄情寡义的精英人士才开始学会自我反思。
诚惶诚恐。
自觉不会爱人。
庄青裁半阖着眼,集中精神感受与他忽远忽近的距离:“确实不多,但也不是很严重的问题,那种东西我这里倒是挺多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匀一些给你。”
她学着席初晚分给自己勇气的样子,在头顶抓了一把空气,“施法”到丈夫身上。
温皓白摸了下微微汗湿的额发,笑了笑,若有所思地问:“是终生服务吗?”
庄青裁没有吭声。
沉默总是容易传染。
温皓白也不再说话,只在动静之间,描刻着最真实的对方。
酒精混合着花果调的香水,肆意弥满,麻痹神经。
自迷乱中清醒的庄青裁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近乎焦躁地闷声警告:“……别在里面。”
温皓白恍惚了一瞬。
继而吻吻她:“嗯,不在。”
046
随性而起的情/事终是以双方尽兴而告终。
或许是拜陌生环境所赐, 庄青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
那个男人很听话,并没有借着酒精作祟行为孟浪,只是前半程未做任何措施, 仍让她心有余悸。
抬手推了一下仍旧不愿放过自己的温皓白,庄青裁轻声道:“回家的时候, 路过药店停一下。”
温皓白掀眼, 额发微湿:“哪里不舒服?”
说着, 指尖灵活地探下去:“是不是又……”
庄青裁急忙按住那只作乱的手:“没有啦,就是有点不放心,想买药吃。”
明白妻子还是在纠结那件事,温皓白的眸光黯淡下来, 用自己的方式劝阻:“那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吧?”
这番不够严谨的说辞,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他索性挑明:“还是不要吃了。”
庄青裁果然没有被说服:“偶尔吃一次, 应该没事。”
掌心来到她的腰侧, 他轻轻揉捏,许久过后, 才抛出一句话:“庄青裁,你是不想生孩子,还是……”
拖长尾音, 说出下半句:“还是,不想和我生孩子?”
成年人也要有分寸感。
假戏真做的小夫妻第一次进行这方面的探讨,庄青裁莫名双颊发烫:“我……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些, 等一下,我们的结婚协议里应该没写有关‘生孩子’的条款吧?”
想当初, 温皓白将厚厚一叠结婚协议递到她的面前,生怕她看不懂似的, 还专程请来律师为她读解。
知道律师只会向着付给他费用的那一方,看文加君羊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庄青裁并没有盲目听信,而是反反复复将合同翻看好几遍,确定这桩协议婚姻没有涉及器官买卖、传宗接代、限制人身自由等条款后,才签了字。
如今再琢磨温皓白的语气,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耳畔又传来男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要不,你回去翻一翻?”
她“嗯”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不会真的写了吧?”
直到对上温皓白略带责备的眼神,庄青裁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反话。
明明是很好的气氛,却因不合时宜的话题而走向偏激。
短暂自省过后,庄青裁正打算说点别的缓解尴尬,不想刚支起身子,就被身边的温皓白拖拽下床。
他用了力,迫使她跟着自己往外走。
庄青裁手腕吃痛,忍不住轻呼:“温皓白,你做什么?”
休息室里没有准备女士衣物,彼时的她赤着脚,浑身上下只套了一件温皓白留在那里换洗衬衫,松垮垮的,堪堪遮到腿根,每一步都春意无边。
好在,外面的办公区域已经灭了灯--总裁办那些员工都已经离开了。
温皓白停在保险柜前。
他唇线绷紧,眉头拧起,抬手在键盘上按下数字,许是因为过于激动,中途还输错了两次……
冷冰冰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响起。
为这个滚烫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滑稽。
两分钟后,保险柜终于被打开,温皓白从隔层里抽出一份文件摔在桌上:“想看结婚合约,是吧?喏,我办公室就有……还有我们双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都放在这里了……”
男人的语气并不算好,声音沙哑,只勉强保持着绅士风度。
见庄青裁当真探身要去看那些协议与合同,他又后悔了,抢先一步将那叠纸重新收回到手中,转身塞进碎纸机。
价格不菲的机器装有自动感应系统,当即开始运作,“咯吱咯吱”的破碎声成了今夜第二可笑的声音。
速度很慢。
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被无限拉长。
熬不过这种折磨,温皓白颇为嫌弃地眯起眼睛,索性将还没来得及被粉碎的大半叠A4纸扯回来,抓过桌面上的打火机……
幽幽燃着的火焰,自小簇变作大簇。
印有密密麻麻方块字的白纸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变色、卷曲、烧成灰烬,缓缓落于他的脚边……
纵火者不动声色勾了下唇角。
眉眼低垂去看那堆灰烬的神情,依稀可以读解出一丝愉悦、得意,仿佛是在欣赏一副出自自己手笔的惊世杰作。
庄青裁愣怔在原地,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你、你就这么全都烧了?万一我要是……你就不怕我……”
如此变故惊得她语无伦次,再无从容。
那是温皓白捍卫利益的武器之一。
如果他的手里没有任何具有法定效力的文件,一旦两人离婚,在理论上,她完全有可能拿走一部分--甚至是一半他所拥有的财富。
温皓白一寸一寸抬高目光,并不打算回答她的疑惑:“以后,我的手里就没有离婚协议书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庄青裁,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件黑色衬衫不再服帖。
有许多褶皱。
庄青裁心不在焉地想,应该是她方才攥出来的--真的很激烈。
潜意识回避着温皓白的眼神,也回避着问题的正确答案。
她眨了眨眼:“你不想付钱了?”
攀升至顶端的温度骤然降下,谱写下的美妙诗句断裂成不明所以的文字。
几分恼怒、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压抑许久不得疏解的苦闷……在天之骄子的脸上凝固成很复杂的表情,只恨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儿灌进那个女人的脑子里。
无计可施。
但已经不能再等。
温皓白双唇轻颤,终是选择向骄傲妥协:“……我不想离婚了。”
*
那个男人的一切就力求尊贵、完美,就连办公室装修亦是如此。
可惜百密一疏。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即便身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庄青裁赤脚踩在深灰色的羊绒地毯上,却能够感觉得到一点点从门下缝隙里蹿进来的冷风。
她用左脚蹭了下右脚,无法再用沉默伪装:“什么叫不想离婚?”
温皓白脱口而出:“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不觉得需要改变。”
庄青裁点点头,示意自己也很认同:“是啊,有人等你回家吃饭,有人陪你一起起床,有人在你闲暇时说话解闷,有人……”
她想说一点两人在床上也很和谐的话,思考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温皓白应该不是那么肤浅的男人。
虽然他是真的很喜欢折腾她……
迟疑片刻,庄青裁继续劝说:“你这么年轻,就算三年期满再和我离婚,也一定还会有别的女人愿意陪你过这样的生活,她可能比我漂亮,比我端庄,比我更会讨你欢心,还有好的家世背景与你相衬……说真的,温皓白,从一开始就不一定非得是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男人的眼底不断有东西翻涌上来。
默了许久,他沉声一句:“如果我说,非得是你呢?”
“我们认识不过半年。”
“那又怎样?”
谈判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谁都不愿意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对峙太久,几乎是无意识地,庄青裁又蹭了一下赤着的脚。
余光始终追着她的小动作,温皓白再也无法装作没看见,趁着两人间的气氛还没有闹到更僵,他上前一步,将庄青裁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随即单膝跪下,寻出一双一次性拖鞋,小心翼翼为她穿好:“我再说最后一遍,以后不许随随便便提离婚,也不要时时刻刻提醒我,现在这样的婚后生活是有期限的。”
光洁的腿晃了晃,从一只换成另一只。
温皓白托着她的脚腕不松手:“我数到十二,给我一个答案。”
他习惯用数数来控制情绪。
也习惯数到十二。
时间不长也不短,足以让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庄青裁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是十二?”
温皓白面上晃过一丝不可思议:“是啊,为什么非得是十二,而不是数到十,或者其他数字呢?”
“你在问我?”
“我觉得你知道答案。”他连血液都静默下来,“如果连你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种问题,似乎比感情问题更容易寻到答案。
庄青裁不确定地问:“因为一首你喜欢的诗?”
温皓白沉默不语。
读懂了他的表情,庄青裁继续道:“现在跟我数到十二,等你们静下来,我便走--是聂鲁达的这句诗吗?”
他的沉默,是在给别人机会。
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面对庄青裁,他已经数了无数个“十二”,他不想再继续数下去了。
无形的玫瑰在瞬间齐齐绽放。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猜出来,温皓白一点也不意外地勾起唇角:“你果然知道。”
再度重复:“你看,只有你知道。”
当他每每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在畏惧他的态度、揣测他的想法,只有她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
并且理解这种“与众不同”。
甚至珍惜。
如此一来,他便对她再没有办法了--唯有束手就擒,唯有彻底臣服。
温皓白站直了身子,视线与陷入沉思的庄青裁持平:“……确实非你不可,对吧?”
明明是反问,却如磐石般笃定。
心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庄青裁登时鼻头酸涩,眼眶发涨。
她听见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他们同样安静,又同样喧嚣。
命中注定,要形影相随。
温皓白用前额抵着她,热息落在她的鼻尖,模样虔诚不沾染任何情/欲:“你那儿还有一份双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只要你拿出来,仍然随时生效……”
满眼皆是“我干杯,你随意”的释然。
后一句才是重点:“但我会努力,让你永远没有机会把它拿出来。”
界限依然存在。
天平依然倾斜。
庄青裁却在这种不公平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足以抵消这段时间以来囤积在心底的所有恐慌和不安。
温皓白按住她的肩膀,深深望进她的眼里:“我数到十二,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庄青裁眼中噙着水雾,微微点了下头。
他很守信用地开始计数:“一……”
数到一。
只是数到一而已,庄青裁便探身吻了过去。
047
如果时间能倒流, 庄青裁一定不会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与温皓白接吻。
人张嘴是用来说话,为什么总想着用来接吻?
天知道那个男人的定力那么差,仅仅是亲个嘴就能再次燃起火来, 整整做了一宿阅川集团的“枯枝烂叶”。
好在,那把总裁椅的质量还不错。
但两个人的膝盖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隔天一早, 张助按照温皓白的指示送来了几套日常女装。
刚从BOSS的办公室里退出来, 他就被一群吃瓜群众拦在了角落里:“皇天不负打工人, 周末加个班居然还能吃到瓜……你进去的时候,温总是不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张助如实回答:“庄小姐在休息室,估计还没醒。”
这不妨碍大家发散思维:
“感觉是搞了一宿。”
“肯定是搞了一宿。”
“反正是搞了一宿。”
名叫“一宿”的男实习生挠了挠头--有被冒犯。
发散思维最后的着落点都是一样的。
介于昨晚三次进阶的惊天大瓜,阅川众人对这位温太太的初印象定格在“手段了得、驯夫有道”, 因此“谁搞谁”和“怎么搞”都是很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结果还没探讨出所以然,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倏地大开,温皓白挽着一身裸色连衣裙的庄青裁走了出来。
能扛得住镜头的脸蛋和身段确实不同凡响, 淡妆常服更显亲切动人, 工位上立刻传来阵阵起哄声,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总裁办的工作氛围一向严肃清静, 温大总裁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当即移开目光,想像往常一样端起矜持, 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上扬的唇角。
向来镇定自若的庄大主持人也浑身不自在,只能紧紧挽着丈夫,舒展笑容与那些陌生的面孔一一打招呼。
好不容易快要走到电梯厅, 不知是谁在后面喊了一句“祝温总和太太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笑声过后,吉祥话此起彼伏。
庄青裁和温皓白皆是身形一颤, 后者更是连耳朵尖都沾染上了可疑的绯色。
所幸,温皓白是背朝向他们的--如若不是, 只怕阅川集团员工八卦群里今天又得有新话题。
钞能力永远是必杀技。
温皓白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很快又有人喊“温总在大群里发红包了”,办公区域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
颇受瞩目的两人也终于得以逃离。
*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担心上司宿醉不方便开车,司机已经早早等候在这里。
打开车门,庄青裁一俯身便闻见了满车芬芳:玫瑰几乎铺满车厢后座,她不得不提起裙摆,小心入座。
经过一夜的等待,每一朵玫瑰都开到正好。
既不是热烈的红,也不是清冷的白,而是温柔又缱绻的香槟色。
她喜欢这个颜色。
揽过几朵轻嗅芬芳,庄青裁面露赧意:“怎么会想到给我买花?”
与她一并坐在后排的温皓白避重就轻:“原本应该昨晚就让你看见……”
她毫不犹豫地拆穿:“喂,这招不会是你向韩奕学来的吧?”
男人愣了愣,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最后还是承认:“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庄青裁莞尔,“我觉得他肯定会想到给席小姐准备一车花,庆祝她演出顺利结束。”
温皓白不是滋味:“怎么,我就想不到吗?”
庄青裁避而不答,只是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以后不用给我送花。”
“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她略显无奈地环视一周,微微蹙起眉头,“但你送了这么多,就是浪费钱了呀。”
说完她便后悔了:那种嗔责的语气,实在是很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
温皓白也发现了这一点。
但他一点都不生气:“这种话,等到三十年以后再对我说也不迟。”
想了想,又改口:“五十年以后。”
还是贪心的:“最好一辈子都别说。”
反正他会送三十年、送五十年……
送一辈子。
*
回程途中经过药店,庄青裁示意司机路边停车。
意识到她还是介意昨晚的事,温皓白欲言又止。
微微红了脸的庄青裁凑过去,捏着他的手轻声道:“……过几年再考虑。”
无疑是某种应允。
得偿所愿的温皓白郑重颔首,忽而又想到什么,用更轻的声音提醒道:“还要去买安全套。”
“嗯,是得买点儿……那你快去吧。”
“我?”
“难道让我去?”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望向正从后视镜里偷瞄他们的司机老刘……
让他去就更不合适了。
沉思片刻,温大总裁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推开车门,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自药店满载而归时,庄青裁已经在路边等着他了。
只见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紧抱怀中大号纸袋,为了掩饰羞赧而步伐匆匆--这种诡异的反差感,倒是令当妻子的意外滋生出怜悯。
也就只有一点点怜悯而已。
更多的,是好笑。
她将随手接过来的传单卷成纸桶,递到温皓白唇边,轻咳数声,换上一副外景采访时才有的腔调:“下面让我们采访一下这位热心市民温先生,请问独自去买安全套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温皓白一脸视死如归,抿唇不答。
庄大主持人将“话筒”举得更近,笑容愈发狡黠:“说嘛。”
僵持数秒,男人蔫蔫地开口:“我不要脸。”
庄大主持人职业生涯头一回当场失态,直接笑弯了腰。
笑够了,她才从温皓白怀里接过那些“甜蜜的负担”,低头翻看起来:“买这么多呀?是不是有折扣?慢着,除了药和套子,我好像看见了……”
再往下翻,庄青裁猛地顿住:“你、你怎么还买了这种东西!”
造型别致的、粉粉紫紫的电动小玩意儿。
好几样。
温皓白从瞳孔地震的妻子手中拿回纸袋,捏紧封口,语气反而释然起来:“难得不要脸一回,索性利用彻底。”
回忆起方才结账时收银员用一种无比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仿佛是在看活生生的变态。
他叹了一口气,暗忖着,以后还是网购为妙。
回过神来的庄青裁瞪着那只鼓鼓囊囊的纸袋,身体里莫名涌出紧张和期待:“你该不会把货架上的品种都拿了个遍吧?”
“差不多。”
“您不要的脸真是一点儿都没浪费。”
“谬赞。”
庄青裁撇嘴:“并没有在夸你……”
温皓白并不在意。
他牵起妻子的手,往停车的方向走去:“找个时间,再切磋一下棋艺。”
*
一时的浪漫,确实会带来一时的麻烦。
以前看偶像剧的时候,庄青裁从来不会思考女主角会怎样处理男主角送给她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现在,她需要思考了。
舍不得将那一车鲜花全部扔进垃圾桶,她和温皓白两个人足足运送五趟,才把所有的香槟玫瑰拿回家。
那个周末,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玫瑰的芬芳。
庄青裁将一些尚未怒放的玫瑰剪短了花茎,插在浸了营养液的海绵里,周一上班时带到了单位,分给同事。
以前参加活动,庄青裁偶尔也会带些现场布置的鲜花装点办公区域,李安安她们并没有起疑,只当她是周末又出去加了个班。
娇艳欲滴的鲜花自然颇受欢迎,不一会儿就散光了,庄青裁只留下一朵,放进工位桌角的玻璃瓶里。
她找好角度,拍了张照。
自觉很有氛围感。
所以又把照片发给温皓白。
眼下这个时间点,他正应该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如果运气不好,还会遇到早高峰堵车……
不知道他的那些下属,今天又会想出什么主意揶揄他?
韩奕会不会帮忙打掩护?
付聪会不会主动去道歉?
装了满满心事,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微笑,整个人似乎也变得迟钝了,她用指尖轻轻碰着玻璃瓶外壁,直到体育组十几号人说笑着过来借会议室开采编会,才堪堪回过神。
陆铭路过她的工位,目光被玻璃瓶吸引:“花很好看。”
自棠山回来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很尴尬,即便是在电梯里碰见,也不过是点个头算作招呼。
连话都没说一句。
陆铭主动搭话,庄青裁险些没反应过来:“啊,是啊……你要吗?”
他摇摇头。
刚走出一步,忽然又转身问:“是‘他’送的吧?”
想到自己拒绝对方的理由,庄青裁点了点头。
本以为陆铭会说些“恭喜”“祝福”之类的话,谁料,他却冷不防嗤了声:“确实比我选的花漂亮,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有钱人。”
庄青裁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直到目送陆铭走远,才意识到那句话大有文章……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主任办公室大门开合,“吱呀”一声吸引了庄青裁的注意。
刘宇淳端着保温杯探出半截身子,冲她招招手:“小庄,进来一下。”
庄青裁看了眼手机:“主任,我马上要进演播厅……能不能晚点再去找你?”
“录什么?”
“就是《寻味楠丰》的一个插播广告。”
“让李安安顶一下。”刘宇淳又将门打开了些许,“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庄青裁站直了身体,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办公室,惴惴不安将门关上。
刘宇淳没有招呼她找位置坐。
他自己也没有坐下。
这一次,没有主持人的习惯性开场白,刘宇淳低头喝了口茶,直奔主题:“有人匿名举报你私下接了商业活动,来,自己解释一下。”
庄青裁一愣:“怎么可能!我一直很注意这种问题的!”
刘宇淳神情严肃,将夹在笔记本里的几张照片推到她的面前:“上周五的阅川集团年会,是不是你去主持的?”
048
的确是阅川年会现场的照片。
虽不是画面主角, 但仍然能看出来,舞台上手握话筒的女主持人是她无疑。
画面很分散,也没有正面照, 并非是针对她,更像是从别人的朋友圈里一张张搜集起来的……
这就很有针对性了。
庄青裁断然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事被人举报, 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好气喔。
然而细细一琢磨, 又忍不住翘起唇角--直接被气笑了。
是真的笑。
见悉心栽培的手下爱将露出如此不知悔改的表情, 刘宇淳一咂嘴:“哎哎,领导找你谈话呢,严肃一点……要是以前,这个事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现在这算什么?这叫顶风作案!老周那个
YH
事,你不知道吗?”
庄青裁急忙收敛起笑意:“知道。”
双膝并拢,眼观鼻鼻观心, 端正“认错”态度。
“那你还明知故犯?我知道你上次采访接触到了温皓白, 有了阅川这边的资源,但不管拿了多少钱, 都给我还回去!说不定还能从轻!”刘宇淳端起保温杯,连喝好几口茶压火,“你们这些年轻人, 说到底还是浮躁了,秦台长原本还打算把你调到财经那边去试试,结果财经组最忌讳记者、主持人在外面私自搞这些……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话匣子一开, 恨铁不成钢的小领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半个小时过后,庄青裁才耷拉着脑袋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
昨晚被温皓白一闹, 她本就睡得不好,再加上单位里暖气极足, 听完一通训,倒是有些犯困了。
庄青裁揉了揉眼,挤出两滴眼泪,正在工位上整理稿子的沈序看到这一幕,抬手递了张纸巾过来。
她道了声谢,擦了下湿润润的眼角,又探身取来自己的那只马克杯,打算去泡杯咖啡提提神。
广电中心大楼几年前刚翻新过,每一层装修风格都融入了独特创意,隔壁茶水间与办公区域只做了简单的镂空隔断,原木色的架子上摆放有不少书籍,勉强遮挡视野。
庄青裁走过去的时候,恰巧看到几个攒动的脑袋。
男女都有。
声音也都很有辨识度:
“照片都打印出来了,这还能有假?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你们以为这种活随随便便就能接到吗?去年阅川年会请的主持人可是封焰,听说光出场费都要七位数……当然啦,那个圈子里的人际关系很复杂的,估计封老师也是友情帮忙……”
“庄老师说不定也是友情帮忙、一分钱没收呢?”
有人说了一句,引来一阵哄笑。
“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咯?温皓白采访结束后把小庄单独留下来对稿子,陆铭抱着花在小庄房间门口等了两小时都不见人回来……”
“而且,那个阅川老总是有老婆的。”
“这么刺激!小庄果然有点东西啊!而且你们发现没,她居然真的换车了……”
“而且最近衣品也变好了很多,上次我还看见她穿了件CLC的新款大衣……我去专柜看过那件,超贵的!我问她,她居然和我说是假的,我找她要链接,她又给不出来……唉,这样一想就能理解了,肯定是真的咯。”
“就是运气不太好,正好撞在枪口上了,估计刘主任这回都保不住庄青裁,回头看她自己怎么写情况说明吧。”
“就算不离职,财经这次抬上来的新栏目肯定是不会用她了,好可惜啊。”
“别这么说,她离职了说不定发展更好,我要能抱上那种大腿,晚一分钟辞职都是对金主爸爸的不尊重,哈哈……”
闲聊最后以此起彼伏的轻笑声收尾。
庄青裁没再听下去。
她拿着空杯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困扰地捏捏鼻梁:每天面对这样一群同事,真是比咖啡还提神。
李安安替她去录了广告,庄青裁手头上没有要紧的工作,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玩手机,见温皓白的回复姗姗来迟,便将自己被领导训话的经过说了一遍。
刚发完一句“你们公司怀疑你婚内出轨,我们单位认定我抱了大腿”,手机猝不及防震动起来。
瞥见来电显示上无比熟悉的三个字,她急忙揣起手机走到楼梯间,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敢接听。
复又因自己习惯性的“偷偷摸摸”而哭笑不得:都到这种节骨眼上了,还有什么瞒着同事的必要呢?
温皓白不愧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阅川继承人,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也是冷静得让人咋舌,聊聊数句,就帮庄青裁理顺了思路:“……所以,广电那边准备怎么处理?”
她回忆着刘刘宇淳的话:“有举报就要调查,我也得写一份情况说明,主任说先暂停出镜工作,让我先做点儿配音的活。”
“奶奶这几天又没法在电视机里看到你了。”
“是啊。”
前段时间《城市晚六点》改版,温老太太从一周能“见”孙媳妇七次变成了只能“见”两次,可没少闹意见,甚至在打视频电话时放出豪言,要让孙子花钱把电视台给买下来……
想到当时温皓白微微拧起的眉头,庄青裁就觉得好笑。
她正想提醒丈夫今晚给温书黎打个电话,温皓白却先一步开口:“你没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还有不易觉察的催促。
像是早早就在等待对方提出这个问题,庄青裁举着手机便笑了:“说了。”
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呼气声,像是被拉扯出细绒糖霜的棉花糖,又软又蓬松--还很甜。
接收到了对方的翘首以盼,庄青裁故意停顿了几秒钟才接着道:“我说了温皓白是我老公,我们主任说,那温老太太就是他妈。”
揶揄的话从刘宇淳嘴里说出来,实在可喜可贺,至少可以说明,同事口口相传的那些流言蜚语还没有传到领导那边。
兀自笑了一声,她接着道:“我寻思着,你也没这么个姓刘的大兄弟呀……”
温皓白亦忍俊不禁:“需要我过去一趟吗?”
其实这事儿不难解决,关键是如何尽可能低调。
庄青裁想了想:“不用,我去食堂吃个午饭就回家拿结婚证。”
似乎对这个办法还算满意,温皓白并没有反驳,只是反复确认一件事:“真的不用我出面?”
她抿笑出声,一语中的:“结婚证好像比你本人更有说服力。”
*
以往的周一,部门例会接连着零零碎碎的工作整合,时不时再插一条临时增加的录播或者口播,人人都忙的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晃就到中午。
庄青裁却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极慢。
刚过十一点半,她就双手兜进大衣口袋,晃荡到了单位食堂。
取来不锈钢餐盘,李安安忽然从身后蹦过来挽住了她。
许是刚出演播厅还没来得及接收到最新八卦,小姑娘一个劲儿抱怨说这期《寻味楠丰》推的黑蒜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实在是太难吃了,她录了好几遍才没让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保持微笑将广告词全部说完。
李安安要了一份毛豆烧鸡,又要了一份番茄炒蛋:“我刷牙的时候都在想,刘主任是不是心疼你,所以才故意找你谈话、让我去受罪的……呸,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闻到那个味道了……”
庄青裁边听边笑,冲打饭阿姨要了两个家常菜,帮李安安一起结了账。
两个人一共才花掉十八块五。
饭卡里的钱还是月初单位统一充值的。
饭菜卫生、味道凑合,最关键的是不用花钱,广电中心的食堂一向很受欢迎,刚过饭点就已经挤挤攘攘。
李安安挽着庄青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
结果还没吃上几口,就险些噎住。
她急忙喝了口汤顺顺气,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我没眼花吧……小庄姐,你快看那是谁……是吧?是他吧?”
食堂一下子涌入好几位领导的身影,似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动静极大。
庄青裁一抬眼,瞬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并深深震惊于“在单位食堂吃个饭结果撞见自家大忙人老公”这件事。
*
温皓白这趟过来,身边并没有带下属。
想来,不是为了谈合作。
但秦台长依然没有怠慢,亲自领着人“参观”职工食堂,嘴上还在劝:“就吃食堂这也太随意了……我们广电楼下就有一家本帮菜,味道很不错的,温总你看要不还是……”
温皓白还是一副惯有的淡漠腔调:“不用麻烦。”
直到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庄青裁,他才微微扬了下唇角,眼角眉梢冷意融化,溢出几分不常见的温柔:大概是看见自己太过震惊的缘故,她嘴里的食物都没来得及咽下去,腮帮鼓鼓的,眼睛又圆又亮,实在是很像某种受了惊的小动物。
想起身旁还有旁人,他极为克制地收回目光,随便点了几个清淡的菜。
秦台长引人入座,温皓白却站定不动:“不是还要刷卡吗?”
他记得庄青裁的包里就装着一张广电中心的食堂饭卡。
她嫌弃光秃秃的白色卡片不好看,还特意买了一只很可爱的卡包。
秦台长愣在原地,想不明白这位年纪轻轻就继承家族企业、坐拥无数财富的杰出青年今儿抽的是什么风。
怎么着,阅川是要办公司食堂了?过来取经的?
还是……
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算了,还是走个流程给他看看。
想到这里,秦台长摸了摸口袋。
然而,许是离开办公室太匆忙、也根本不会想到阅川老总心血来潮要吃单位食堂,他没把饭卡揣出来,只得扭头问其他人:“那个,谁帮我和温总刷一下饭卡……”
不等有人接话,温皓白便急于打断:“刷我老婆的卡就好。”
秦台长连连称是:“对对对,刷你老……什么?”
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周围人:“我们广电中心有叫‘我老婆’的人吗?”
想来是没有的。
刹那间,多出好几张写着“我没听错吧居然是他老婆”的脸。
带着一点儿目的达成后的餍足,温皓白这才重新望向庄青裁坐的方向,冲她招了招手,用身边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唤道:“老婆,来我这里……”
049
原本喧嚣吵嚷的食堂, 因几位重量级人物的到来而安静不少。
温皓白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话音刚落,无数道目光便追随着他的视线开始搜寻目标人物温太太,庄青裁却如同石化般僵在座位上。
见妻子没有主动认领自己, 温皓白略微有些不满,佯装抬手去松衬衫领口, 他冲她歪了下头, 意在邀约。
被无视了。
继续歪头。
继续被无视。
秦台长看不下去了:“温总, 你脖子不舒服吗?落枕了?”
温皓白:“……”
再也忍不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对峙,他径直冲向妻子所在的方向迈开步子。
庄青裁愣愣地看着走向自己的男人,脑子里一团浆糊,耳边满是李安安刻意压低声音的碎碎念:“小庄姐, 你听见温皓白刚才说的话了吗?他说了他老婆……难道他老婆也来了?不知道他老婆在哪里……他老婆……咦?”
李安安边说话边四下张望,再度转回脸来,视线竟被一抹深黑色挡住。
温皓白停在她的身边。
并冲着邻座一脸狼狈、正努力吞咽菠萝咕咾肉的庄青裁轻声细语:“老婆, 怎么我叫你都不吭声的?”
温柔中还带着点儿委屈。
全然没有传闻中的那股高岭之花该有的冷傲劲儿。
李安安发誓, 那绝对是她入职广电中心以来最为震撼的一个瞬间。
而同样感到震撼的,不止她一个人。
*
好不容易才将飞走的神魂重新塞进身体里, 庄青裁抬了抬眼,幽怨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男人。
还是被他装到了。
李安安端着餐盘落荒而逃。
弄明白阅川总裁此行目的的秦台长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这对小夫妻,只走过来, 干笑着说小庄以后的绩效都有着落了,便去了别处落座。
周遭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庄青裁开口便是审问:“你今天是不是很闲?”
温皓白迟疑了片刻才回答:“周一全天开会,午休时间过来陪你吃顿饭, 司机还在楼下等着,一会儿就得走。”
接下来是补充说明:“刚开完年会, 还有一些工作需要梳理。”
想起两人去领结婚证那天,他也是这样匆匆忙忙的, 甚至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新婚妻子。
庄青裁故作释然地耸了下肩:“既然这么忙,就不要过来了嘛。”
温皓白直言不讳:“我还是觉得,本人到场比结婚证管用。”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的人却不见少:一半是故意坐在这里凑热闹,还有一半是刚刚听到八卦,特意赶来现场观摩“灰姑娘嫁入豪门”的奇幻婚恋故事。
庄青裁的手机也一直疯狂提示有新消息。
几乎每一个广电中心的群都有人@女主角现身说法,庄青裁苦恼地举着手机,最终只在闲聊群冒了个泡。
群里的沈序和陆铭都没有吭声,只有乔敏、李安安那几个与她平日里聊得来的姑娘在欢快蹦跶。
【财经】乔敏:我不过是出去做个外景采访,居然错过了这么劲爆的瓜!小庄你是个狠人啊,闷声不响拿下大佬,还瞒了我们那么久!
【民生】庄青裁:其实也没有很久……
【民生】李安安:没有很久是多久?感觉温总对你好体贴喔,他还帮你挑耗油生菜里的蒜粒!
【民生】庄青裁: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民生】李安安:刘主任不是经常说,我们搞新闻的,要有一双善于挖掘素材的眼睛!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你们那桌!我还知道你刚才喂他吃了一块菠萝,天知道今的咕咾肉里的菠萝有多酸,温总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吃下去了!啊,是爱情让他失去了味觉吗?
【民生】庄青裁:我不是喂,我就是……随手一给……
【民生】李安安:新闻工作者的眼睛是雪亮的。
庄青裁扭头看了一眼。
李安安正冲她挤眉弄眼,炫耀那双善于挖掘素材的、雪亮的眼睛。
庄青裁闹了个脸红,迅速埋头吃了一口餐盘里剩下的菠萝,果不其然,被酸的直拧眉头。
温皓白给她递了汤水:“不吃的话就喂给我。”
真的不是喂……
持续升温的庄青裁连连摇头,迅速吃光嘴里的东西:“算了,不想谋害亲夫。”
被关爱的亲夫微微勾唇。
群里的两位还在不依不饶。
【财经】乔敏:别扯开话题,你们到底认识多久了?
【民生】庄青裁:改天再和你们说。
【财经】乔敏:别改天,我现在就马不停蹄赶回单位!晚上阿强餐厅见,我要给温太太做个独家人物访谈,然后卖给娱乐组!
此话一出,立刻就炸出几个娱乐组的同事,抗议乔敏倒卖一手素材的同时,也在琢磨这事儿到底能不能报个选题。
庄青裁被那些玩笑话给逗笑了,噼里啪啦敲了好一会儿手机,终于想起温皓白还坐在对面。
男人不急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等她吃完,这才起身收拾了两人的餐盘,一起送到回收处,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妻子的手。
像是蓄谋已久。
庄青裁羞得不敢抬眼,小小声下逐客令:“好了,知道你比结婚证有用了--可以走了吧。”
她拧巴几下,未果,那只手又被握得更紧。
温皓白沉声:“难得过来一趟,不请我去你办公室坐坐?”
她觉得没必要:“又不是没去过。”
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她的办公室。
庄青裁记得很清楚,当时的自己毫无形象可言,刚坐下就接到了温皓白递过来的名片。
她被那个头衔给吓傻了,为了不给广电中心丢脸,只能故作镇定拾掇一番,单独将那位本不该和她有任何交集的男人领进会议室。
幸好。
幸好当时的温皓白虽然嫌弃她,但没有放弃她。
还是谈了那笔交易。
自此,彻底改变了她原本一团糟的人生。
让她开始相信命运这回事。
温皓白并没有被劝退,反而牵着她走向电梯间:“来都来了,至少也得和你的直系领导打声招呼,不是吗?”
复又轻嗤:“我也挺想见见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兄弟……顺便问问他,给自己家的公司主持年会,算哪门子接私活。”
想象着刘宇淳的反应,庄青裁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隔着外套,轻轻掐了蔫儿坏的丈夫一把。
把阅川员工当成play的一环都嫌不够,还要加一环广电中心……
只要想秀,处处都能是他的舞台。
*
临走前,温皓白点了三百份下午茶送来广电中心,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托他的福,庄青裁坐在弥漫着咖啡香的工位上,一整个下午都过得胆战心惊,草木皆兵。
好消息和坏消息接踵而至。
好消息:针对她违规参加商业活动的举报不成立。
坏消息:但依然要写个人婚姻情况说明。
好消息:暂停的工作全部照常进行。
坏消息:财经组和娱乐组争相发来采访邀请。
好消息:刘主任空降大群,严肃喊话,警告各部门人员不要在上班时间跑来民生组观察庄青裁。
坏消息:非要来的话,记得带点好茶叶孝敬他。
融媒体部门甚至集体送上一张P过的表情包:女孩在前面捂着耳朵走,男孩在后面吹喇叭,画面被大大小小的“老婆”两字所占据
庄青裁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默默保存表情包。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姗姗来迟的乔敏果然没放过她,与李安安一起,想将她强行押去阿强餐厅。
想着温皓白今晚不在家吃饭,庄青裁半推半就从了她们。
做不到向好奇心旺盛的同事们逐一解释,主动向靠得住的“传话筒”爆料,倒也是替她自己省心。
当初为了糊弄温老太太,庄青裁与温皓白早就准备好了一个版本的“故事”,如今再度利用,依然毫无破绽。
吃过饭,她照常找餐厅老板打包了几根骨头,晃荡着走回家。
这一次不必再装了--是回玲珑华府。
是回她和温皓白的家。
喝了点儿啤酒,身子热乎得很,路上被凉风一吹,竟意外非常舒适。
庄青裁难得一身轻松,走走停停,最后绕到了那家收养小白狗的水果店门前。
有一段时间没过来,小白依旧认得她--以及她拎在手里的一袋大棒骨,半长的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好像随时都能起飞。
老板娘远远就抬手招呼她:“哎,美女,这个蜜桔是今天新到的,甜着呢,送你两个尝尝……”
庄青裁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已经伸了过去。
但也不能光拿不买。
瞥见角落里的菠萝,她让老板娘帮忙削一个,自己则蹲下身,将袋子里的大棒骨倒进小白专属的不锈钢瓷盆。
趁狗狗呲牙咧嘴啃得欢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
老板娘熟络地给菠萝削皮、切块,忽而想到什么,扭头嘱咐庄青裁:“以后让你家那口子别买罐头喂小白了。”
“谁……谁?”
“你老公啊,高高帅帅总穿黑色西装的那个,不是你老公吗?”
庄青裁的心倏地柔软起来:“嗯,是我老公。”
老板娘将处理好的菠萝块装进塑料盒:“他不是喜欢晨跑吗?有时候路过便利店买水,就给我家小白带个什么狗罐头、什么鸡肉冻干小零食……我问过,那一个罐头就要好十几块钱呢!但是我家这个狗吧,又不是宠物犬,就是个土狗,嘴是真的刁,吃过好东西就不想吃剩饭了,宁可饿一早上……我们就是瞎养养,真不用这么供着……”
看出了对方眉眼间的为难,庄青裁尴尬地陪笑两声。
*
时间已经不早。
温皓白还没有到家。
庄青裁将菠萝放进冰箱,躺在沙发上醒了会儿酒,闲着无聊,又将堆在客厅一隅的十几只礼品袋拿到衣帽间分类放好。
温家人果然讲究。
虽然并非人人都对温皓白这位小家主心悦诚服,但该有的礼数却很周全:阅川年会结束以后,以孟霞为首,各家女主人为家主夫人准备的礼物便接二连三送到了玲珑华府。
庄青裁粗略看过,多是些奢侈品、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
礼物贵重,她本意不想收下,但温皓白却并没有退回去的意思,甚至还对某几位长辈的“心意”颇有微词,认为他们过于敷衍。
这大概也是温家人的一种相处方式。
她不敢多过问,只能暗暗告诫自己,要尽快习惯、努力融入--至少在人前,不能给温皓白丢脸。
白天发生了很多事,此时的她并没有多少睡意。
鬼使神差地从床头柜带锁的抽屉里找出一本结婚证,捧在手上细细打量,继而发现,温皓白的生日快到了。
出生于深冬时节,怪不得性子那么冷。
唇边刚漾开笑意,便听见了开门声。
温皓白走进卧室,外套随意搭在手臂,见妻子正坐在床边翻看结婚证,当即皱起眉头:“怎么,还是需要证件?”
庄青裁笑了笑:“不是啦,我就是随便看看。”
生怕那个男人还在暗中和红本本较劲,她又给予肯定:“事情都解决了,你比结婚证有用。”
再加一句强调:“真的。”
温皓白强忍笑意,走过去拉她入怀。
低头间,结婚证上的双人红底照映入眼帘:不得不承认,那对年轻男女脸上仿佛写着“我们不熟”四个字,连微笑都极其勉强。
回忆起几个月前去民政局领证的经历,庄青裁依旧浑身不自在,连摄影师都觉察到他们这对假夫妻之间的微妙,一个劲儿劝他们贴近一点、甜蜜一点、想想恋爱过程中最幸福的时刻……最后温皓白被催得烦了,冷着脸直接甩出一句“就这样拍”,这才结束煎熬。
同样想到了当时的情景,温皓白收紧手臂,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忽而轻声道:“回头补上。”
庄青裁眸光微动:“补上什么?”
“欠你的,都补上。”
“你没欠我什么呀。”
男人的声音混着热息,渗入她的身体:“求婚仪式,婚纱照,还有……婚礼。”
庄青裁被他弄得痒痒,边躲边笑:“我已经拥有很多了。”
言下之意是不必那么刻意。
温皓白没说话,从她手里接过那本处处令人不愉悦的结婚证,合拢,重新放回抽屉,落锁。
又吻了吻她:“洗过澡了吗?”
庄青裁摇头,转身迎接他的吻:“还没呢。”
就着面对面的姿势将人抱起来,温皓白走向浴室:“那就一起。”
*
这段时间,胡旭又从绣园送来一批温皓白的私人物品。
除了过冬的衣物外,还有不少花色各异的领带,一卷一卷放置在衣帽间的领带收纳格里,如同盘踞的蝮蛇。
而其中一条黑底红纹的,此刻缠在庄青裁的手腕间。
温皓白似乎很喜欢这种方式。
可能是因为年轻,也可能是因为藏在正经外表下的一身反骨。
顾不得别的,他一边亲吻她,一边提醒:“难受就停下来。”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灯亮着。
暧昧昏暗的光线下,庄青裁半阖着眼,双唇轻颤:“嗯……嗯。”
她只想干脆利落的“嗯”一声。
但因为裙摆下的震颤,连气息都变得破碎。
像是很受用。
前几天某人宁可“不要脸”也要买回家的东西一样都还没用过,洗澡时,他又数度暗示,庄青裁终于点头应允。
观察着自得其乐--约摸是得到些许乐趣的妻子,温皓白贴过去,想要扳着她翻过身:“那让我也……”
“不行!”觉察到他过火的意图,庄青裁猛地睁大眼睛,用束在一起双手抵住他,“一起肯定是不行的!”
“选一个。”
“要你。”
几乎不带犹豫。
连庄青裁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软软地倚在他的胸口,等待解脱。
然而,只等来温皓白略带沙哑的嗓音:“自己弄出来。”
双手被对方故意捉住,庄青裁拼命摇头:“我自己,怎么可能……”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试试。”
知道他绝对不会帮忙,庄青裁只好咬紧下唇,努力尝试,如同一株被触碰到的含羞草,扭捏着、排斥着。
可惜未能如愿。
视线渐渐模糊,被汗湿的发粘在脸侧,庄青裁正酝酿着求饶的措辞,谁料,竟是温皓白先一步忍不住,帮她将东西取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从她脸上看见了绝望、开始怜香惜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神情仍是恍惚,讷讷地问:“你怎么……改了主意……”
温皓白直言:“在里面的应该是我。”
无比坦诚。
无比坦诚地带着酸意和醋劲。
不仅是对结婚证,对硅胶用品也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心,非要争一个高低。
埋入质感极好的枕头里,庄青裁一时间不知该说他什么。
温皓白也没有给她过多的时间思考。
他趁虚而入:“……像刚才那样,对我。”
050
楠丰的冬天无疑是寒冷的。
再加上空气湿度低, 干燥的风吹到皮肤上,像是能破开毛孔钻进身体里。
即便如此,庄青裁还是决定在周日下午拖上姚淼去逛古藤巷。
并非是为了买东西或者散心, 而是因为这一片的手作店比较多: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给温皓白送什么生日礼物犯愁, 思前想后许久, 最后决定送样亲手做的小玩意儿。
姚淼坐在木雕手作店靠窗的位置上, 看着自己手里的“四不像”,数落对面手握刻刀认真干活的庄青裁:“不是我说,你老公又是送你房子又是送你车子,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了……我记得, 你上回送了他一本书,是吧?小青菜,你不是不用还贷款了吗?你就给人家买点儿值钱的东西吧!”
庄青裁卖力狡辩:“书中自有黄金屋。”
姚淼服气地点点头:“喔……行, 那这个呢?这个破木头又有什么说法?”
“一刻值千金。”她大言不惭, 指了指桌上还没有来得及上色的小部件,“我刻了这么多, 值好几个千金呢。”
姚淼轻嗤:“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如多给他几个‘春宵’好了。”
庄青裁低头不说话。
内心暗道,确实没少给。
谁能想到, 那个看上去斯文矜贵的禁欲系居然那么喜欢做那档子事,有时她甚至怀疑,温皓白说的“非她不可”, 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说到底,她的包容度很高, 也愿意陪着他去尝试一些新鲜的东西。
即便确定了对方的心意,庄青裁还是没有多少安全感。
就像是上了一列全速前进的列车, 她原本计划着一到站便下车,可是眼下这辆车的车门被焊死了,它既没有目的地,也不会中途停下,如果她执意跳车离开,一定会摔得头破血流。
说“跳车”也不准确。
无论如何,她还有一次强行逼停列车的机会--她还有一份双方都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明明是渐入佳境的氛围,总想着离婚的事,终归是不合时宜的。
庄青裁强压下心头的忐忑,绕回先前的话题:“我也想买一些像样的礼物啊,但他真的什么都不缺嘛。”
姚淼沉默了片刻,点头认同好友的观点:“也对,豪门继承人能缺什么……”
她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尚未来得及雕刻的木头,佯装话筒:“采访一下,嫁给温皓白那种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就,秦始皇摸电门呗。”
“啥玩意儿?”
“赢麻了。”
能嫁给自带叠墅豪宅和一千一百万的温皓白,说她没有偷着乐那一定是假的。
患得患失也是她该承受的。
庄青裁如是想。
许久没有领教过好友的歇后语,姚淼当即大笑出声,惹得店里的其他顾客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一只手托着腮,打量眼前鲜活、靓丽的非著名主持人:“真好,感觉现在的你,整个人都在发光诶--认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你,都说‘爱人如养花’,看来,那家伙是真的很用心。”
庄青裁抿笑,继续低头摆弄未完成的木雕。
姚淼眨了眨眼:“对了,我又想到件事儿:既然你和温皓白都不打算离婚了,准备好好过日子,那你爸妈那边……是不是该摊牌啦?”
戳到了痛处,庄青裁叹了口气:“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你不是说,你老公有个采访要在楠丰电视台播出来--他们看到没?”
“那段采访打算放在财经频道的栏目里,我爸妈应该不会看的。”
“那也不一定。”
惊讶于姚淼怎么会提起这一茬,庄青裁蹙眉看着她。
姚大律师冲街对面商圈外放的LED巨型屏幕努了努嘴:“温太太,现在大街上都能看见你老公的宣传照了。”
*
确实是温皓白的个人形象照不假。
混在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面孔里,时不时滚动播放。
庄青裁吓了一跳,打电话询问当事人后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广电早早放出了握有阅川总裁独家专访的消息--还是极其罕见的温氏夫妇同框片段,老牌竞争对手报业那边急了,心知搞不定温家人,便紧锣密鼓筹办了一届楠丰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评选,搞定了温家所在意的其他商圈新贵。
见颇爱抛头露面的祁家继承人亮了相,温皓白顶不住公司上下的压力,硬着头皮接受了表彰,还被迫拍了一组杂志形象照。
自家老公底子好,自然也上镜,庄青裁看到照片后偷偷留了几张,藏在手机加密相册里。
惴惴不安好几日,楚彤云还是发来了询问消息,外加一张在街边书报亭拍到的杂志照片,封面人物正是她的好老公,生怕路人看不清似的,特写旁还用大号字体标注了“阅川集团CEO温皓白”的字样。
楠丰没有哪个别墅小区叫“阅川”。
不管是物业经理还是保安队长,都和CEO沾不上边。
同名同姓还长得一模一样……
谎言不攻自破,半点周旋的余地都没给她留下。
*
周六晚上,心怀愧疚的小夫妻带着礼物驱车来到多福巷--这一次,倒是不必再低调了。
庄涛和楚彤云已经提前定好了餐厅,两人落座,正好开饭。
在庄青裁的印象中,这是多福巷最好最贵的一家餐厅,当年自己考上大学后的谢师宴,就是在这办的。
记得当时她看到账单,心疼的要命,但爸妈却乐呵呵的,说女儿争气,他们脸上有光,难得过来吃一回,就不要计较钱的事了。
两位长辈今天“打扮”得很隆重:楚彤云戴上了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的金戒指和金耳环,就连向来不爱捯饬自己的庄涛,也穿上了新买的皮衣。
将女儿拉到一边,楚彤云小声道:“前两天特意拖你爸上街买的呢,好看吧。”
庄青裁鼻头发酸:“好看。”
楚彤云这才露出笑容:“那就好,没给你丢脸。”
她很勉强地扯了下唇角:“……你们怎么会给我丢脸?”
像是憋了股劲儿,满桌都是硬菜。
楚彤云起身想给温皓白布菜:“温……温先生啊,今天的菜,还合口味吧?”
是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同的态度。
温皓白微微蹙眉,喉头一滚:“妈,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楚彤云“哎”了一声,最后还是一口一个“温先生”,询问他的工作,又问了阅川集团的近况,望向女儿的眼神愈发不安,甚至没有责备她故意给温皓白编了假身份糊弄她和庄涛。
如果结婚前就知道这些……
她一定反对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坐在一旁的庄涛更是局促,一会儿嫌热脱掉皮衣,一会儿又嫌冷再穿上,全然没有了先前“作为过来人不给晚辈说点什么就不自在”的心态,更没有再催促女婿早点办婚礼酒席的劲头。
他们的紧张和温皓白的松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庄青裁看在眼中,却不好多说什么。
她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当面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时,他们这些市井出生的普通人,确实很容易产生一种畏惧感。
她经历过。
即便是了解温皓白的为人后,仍在努力克服。
餐厅距离庄家不远。
吃过晚饭,庄涛和楚彤云准备步行回家,庄青裁却说要找地方停车,然后再领温皓白去附近散散步。
楚彤云犹豫着提议:“要不,你们出去住宾馆吧?”
庄青裁挽着她,说笑道:“这就不让我们在家住啦?”
“这不是家里地方小,怕你们住得不习惯嘛。”
“我都在家里住那么多年了,怎么会不习惯?”
楚彤云还想继续劝,目光一直往温皓白身上飘:“但是……”
温皓白截住她的话:“妈,我和青裁上次在家里睡的很好,之前怎样住,今晚就怎样住。”
确实很好。
两人一上一下,聊了大半宿经济话题。
顿了顿,他又郑重允诺:“以后也都是一样的。”
弦外之音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楚彤云笑了笑,没再坚持:“行,那我和老庄回家等你们。”
停在十字路口与父母道别,庄青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如释重负叹了气,重新望向丈夫:“我们也走吧。”
*
正如庄青裁所言,多福巷路窄、老小区又比较多,确实不方便停车。
温皓白不得已将迈巴赫停在学校附近。
庄青裁牵着他,熟络地穿插于逼仄的小巷里:“我就在这里读的初高中……记得每次到了放学的时间点,这条巷子里就挤满了卖小吃的摊位,那时候的我好喜欢吃淀粉肠呀,一块钱能买好大一根!我一路举回家,给晚餐加一个菜,后来淀粉肠涨价了,要两块钱一根,我吃过一块的,就觉得花两块钱去买很不划算,然后再也没有吃过……”
温皓白耐着性子听她碎碎念。
刮过耳畔的风凉嗖嗖的,眉梢却滋生出暖意。
好似这条小巷没有尽头,他们会永远这样手牵着手慢慢走下去,用说故事一样的语调,回望过去,展望未来。
寻了个间隙,他才忍心插话道:“淀粉肠今天没有出摊吗?”
她摇摇头:“周末不出摊的。”
温皓白想了一会儿:“那我们下回趁工作日再来。”
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手底下管着千余号员工的集团总裁会说的话。
可转念又想,温皓白不过是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孩,偶尔幼稚,偶尔任性,偶尔展露出几两反骨,似乎也没有问题。
庄青裁翘了下唇角:“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希望你怜悯我,弥补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更了解我一点,毕竟……”
她收紧手指,压低了声音:“毕竟,要在一起过一辈子。”
因为妻子的主动允诺,温皓白眸光一深。
谨慎避开脚下蓄了污水的坑洼,他所有所思地接了话:“好啊,那你也得更了解我一点才行。”
“你想让我了解你什么--念书那会儿最爱吃的零食吗?”
“我也喜欢吃淀粉肠。”
这家伙到底是懂得给自己后路的:他只说喜欢,没有说最爱。
像是故意要“和她一样”,以至于可以不着痕迹地延续先前的话题。
庄青裁果然上钩:“真的?”
温皓白有模有样地点点头:“嗯,我们学校门口也有卖炸串和小零食的小吃店,但奶奶叮嘱过胡旭他们,不允许我放学后独自行动……所以,我从来没有机会去买那些东西,在我的想象中,我应该会喜欢吃淀粉肠。”
发现上当,庄青裁“切”了一声。
想想又道:“如果你经常吃路边摊,就不会觉得淀粉肠有多美味了,还是那些山珍海味更合口味。”
空气中涌动着试探。
深吸一口气,温皓白直言:“你不用把自己比作淀粉肠。”
自作聪明。
被戳穿后的庄青裁涨红了脸:“我不是,我没有……”
“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不知道自何时起,温皓白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男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如同引导着一抹自己的影子,“有话直说,不要和我玩语言游戏和文字游戏。”
庄青裁尴尬地蜷着手指。
想要松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不允抽离。
她只得承认:“是因为,今天我爸妈他们……”
没有说完。
但温皓白明白她要说什么。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你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庄青裁大脑空白片刻,缓缓垂下长睫,正想说点贴心的话,无奈一仰脸,却重重打了个喷嚏。
温皓白停下脚步,将自己脖子上那条驼色的羊绒围巾取下来,替她围上,顺势拉近两人的距离。
暗巷。路灯。握手楼。
还有空中分不清是雨滴还是雪片的细碎点点。
并非是多么浪漫唯美的环境,却足够让温暖和笃定涌上心头。
庄青裁笑了一下,凑近温皓白:“那你再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善于审时度势的家伙选择直接妥协:“在想什么?”
“想祝你生日快乐。”
“是明天。”
“我知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庄青裁的声音清脆悠长,带着狡黠,“这样,你就猜不到了。”
温皓白笑起来,淡淡的,像是冬天的第一场雪。
庄青裁低头在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摸索半天,将用淡青色礼品纸细心包好的木雕小玩意儿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小心翼翼拆开封口的白色绸带,温皓白随即抬起眼眸,凝视着妻子:“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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