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照片◎
江萤的直觉告诉她, 在杂物间里，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
更糟的是，身后的女佣们扭动关节, 正用奇异的姿势向她靠近。
她强忍恐惧，用手肘撑着地面，费力地向前爬行。
背上的许梦亭开始低声傻笑。
汗水流进江萤的眼睛，她要完蛋了吗？
不，不会的, 她曾不止一次面临绝境, 最后都熬过去了。那个多次救下自己的白影, 似乎和压制怪物的白光有关。
念头急转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绵长的钟声：“当——当——当”，一下响过一下。
整个走廊仿佛被摁了暂停键, 杂物间的门不晃了，女佣停下古怪的步伐，时空陷入短暂的静止。
钟声？
就在这时，安全屋大门“砰”一下被人踹开, 里面冲出一个穿动漫T恤、身材高大的胖子。
胖子二话不说背起许梦亭，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还边喊：“快来帮忙, 还有一个！”
屋里又奔出一个年轻女人，满脸不情愿地扶起江萤，连拖带拽地把她弄进安全屋。
胖子大力甩上门，快步走到床头柜旁，取出一瓶汽水仰头吨吨, 吨完一抹嘴：“吓死我了！”
女子把江萤扶到沙发上, 没好气地开骂：“方浩！那个人被污染了, 你背她回来干嘛？！”
方浩心虚地摸摸后脑勺，讨好地递来一瓶汽水：“别生气，这不好久没看到人了，一激动就……”
女子一瞪眼：“怎么，我不是人？”
“不是，我意思是……”
女子毫不留情打断他，继续输出：“17楼的事你忘了吗？天晓得这俩是人是鬼，你一股脑都往屋里带，你就这么喜欢抱团吗？”
方浩胖胖的身体缩成一团，小声反驳：“要是她俩有问题，我们合力驱散就行了，你现在说不抱团，可当初我救你的时候不也……”
他在女子的瞪视下乖乖闭嘴。
江萤恢复了一些力气，赶紧开口：“谢谢你们，请放心，我们不是叛徒。”
“巧了，叛徒也这么说。”女子把她们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尤其是鞋底，然后没好气地说，“17楼那个叛徒能进安全屋，能喝白粥，要不是好奇他每晚枕着鞋子睡，我也不会发现那家伙鞋底是红的。”
方浩：“最后还被他溜了。”
“闭嘴吧你。”女子随手把汽水塞给江萤：“喝吧，你们几级了？”
江萤见她防备心重，掏出手机自证：“7级。”
女子亲眼见到手机界面，总算松了口气：“行了信你了，我叫苏昕，6级，他是方浩，也6级。”
方浩笑出一口白牙：“请多关照。”
江萤看向昏迷的许梦亭：“她是我的同伴，没有见光等级。”
“什么？！”苏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普通人怎么可能撑到10楼！”
方浩也一脸懵：“主角光环？”
这时，被众人关注的许梦亭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张口发出怪叫：“都留下——”
“祖宗！”苏昕扑上去捂她嘴，方浩紧张地压低嗓音：“小点声，别把外面的东西引来了！”
江萤这才发现外头的钟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拖拽声。
沙——咚，沙——咚。
令人毛骨耸然的响动，好像某种庞然大物用细细的前足，拖着沉重的身躯前行。
路过安全屋时，它身上的肉块蹭到大门，发出恶心、黏腻的动静。
黏嗒——沙咚，黏嗒——沙咚。
许梦亭开始剧烈挣扎，她眼神混乱、呜呜叫着要往门边爬。
苏昕眼底一冷：“她想开门！”
江萤一直盯着许梦亭，久了倒看出一点名堂，每次门外有动静，梦亭的皮肤下就会浮起一些黑斑。
她开口道：“我有办法，你们摁住她的手脚。”
两人先是一愣，见到江萤认真的神情，苏昕皱眉催促：“行，那你整快点。”
下一秒，江萤一把扯开许梦亭的衣领。
方浩吓了一跳，赶忙闭眼，“喂喂！干嘛呢这是？”
“救她。”江萤按住许梦亭锁骨处一块黑斑，低声道，“驱散。”
她掌心微微亮起，伴随“唧”的一声怪叫，许梦亭皮肤下的黑斑抖了抖，随后溃散。
苏昕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黑斑会叫？她皮肤下面的难道是……”
虫子？
假如江萤没出手，许梦亭最后会变怎样？一想到无数怪虫破皮而出的情形，苏昕就头皮发麻。
更糟的是，那些从体内钻出的虫子会污染安全屋，到时门外的怪物便能长驱而入。
江萤每驱逐几块黑斑，就喝一口汽水，这里的汽水和白粥一样，能抵抗污染的影响。
她和苏昕检查了许梦亭身上每一寸皮肤，确保没有遗漏的黑斑，随着许梦亭变得安静，门外的异响也逐渐远去。
方浩摊手躺在地上：“差不多了，等那帮女佣恢复正常，我们就能出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正常的脚步声，偶尔夹杂几句低语，方浩拍拍屁股，打开门向外头招呼：“你好！”
有女佣回应：“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方浩：“有啊，来四份牛排套餐，红酒换成可乐，谢谢。”
“好的，马上就给您送来。”
方浩一扭头对上江萤惊讶的目光，他耸耸肩：“想什么呢，这里怎么会有牛排，别看她们答应得快，一回头准忘，跟游戏npc似的。”
“……那你还点菜？”
“不然呢？”他挠挠头，“我们在这儿停留好久了，久到我都忘了有多久，再不找点乐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江萤看向窗外，入眼仍是大片浓郁的灰雾，紧贴着玻璃窗户翻滚，恶意满满。
当一个人无法分辨白天黑夜时，便会失去对时间的判断。
江萤看了眼墙角的几个歪歪扭扭的“正”字，轻叹一声：“合作吧，我会说出知道的一切，同样的，希望你们不要吝于分享，我总觉得，它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苏昕与方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谁想留在这鬼地方啊！”
……
1005，丽丽的办公室。
“这丽丽就是个npc。”方浩大喇喇走进办公室，指着窗边的丽丽. 萨逊说，“自从回答问题后，她就跟个假人一样杵在那里，再也不开口。”
他还亲自示范：“哟丽丽女士，吃了吗？外头风景真不咋滴，你一天天的也看不腻，这样的景色，我只在历史书上见过。”
丽丽依旧望着窗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苏昕上去就给他一脑瓜：“别显了，说正事。”
江萤看着丽丽的侧脸，之前她们逃离时，丽丽分明变成了一副画，现在却恢复如常。
她放下疑惑，看向另外两人：“你们当初问了她什么？”
方浩一听连连摇头：“嗐！这丽丽就是个大忽悠，我问她怎样才能离开酒店，她说从一楼大门离开，这不是废话吗？”
苏昕白了他一眼，接口道：“裙裙整里本文一五二二七五二爸一我问的是怎样才能离开第10层，丽丽说，这事她得先问丁博士。”
江萤一愣：“丁齐？”
方浩摊手：“可不就是她老公，我们把这层楼翻遍了，连个男人影子都没见着。”
江萤想了想：“丽丽回答的方式很直接，唯独在苏昕的问题上，她用了迂回的方式，我有点介意。”
怎样离开酒店——从大门离开。
献祭怪物的弱点是什么——没有怪物，是女仆报复投毒。
怎样离开10层——她得问丁齐。
听完江萤的分析，苏昕若有所悟：“你是说，丁齐也许是这层的突破点？”
“我不确定，所以想趁现在找找线索。”说到这儿，不知怎得，江萤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入操房的情形。
轰隆隆的洗衣房里，年轻女佣被一个男人吞噬怠尽。
以及丽丽说过，女佣青荷曾被罚去洗衣房。
江萤甩甩头，任何猜测都要实证，她需要线索。
听完她的打算，方浩直摆手：“线索？我俩早把这地方翻八百遍了，连地毯都掀过，除了一个碎镜框，啥也没有。”
生怕江萤不信，他带头来到1011房间，那是一个大套间，进门是宽敞的客厅，往里走是卧房，里面摆着大床和梳妆台。
江萤却一眼看到地上破碎的结婚照。
照片里，丽丽头戴短款白纱，笑容鲜活美丽，她身旁的丁齐削瘦儒雅，一边嘴角微翘，笑得有些敷衍。
一道玻璃裂痕从两人中间穿过，把他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
苏昕说：“我想女佣没胆子摔主人的婚纱照，估计是丽丽或丁齐自己摔的。”
方浩挠头：“就是说他俩婚姻破裂，丽丽搞了献祭仪式唤醒邪神，来报复丁齐？”
苏昕忍不住翻白眼：“你可拉倒，丽丽是海市第一富豪，什么样的小白脸没有，至于为个男人搞这么大阵仗，献祭一堆人命？”
方浩有点委屈：“我单身狗又不懂这个。”
江萤在卧室细细翻找一遍，果然像方浩说的那样，一点线索都没有，正常的很。
不过有了丁奇这个新方向，他们转而向女佣们打听消息：“丁先生在哪里？”
得到的回答一概是“丁先生在卧室休养”。
方浩忍不住嘀咕：“当我们傻子吗，卧室里鬼影子都没一个。”
询问不出结果，几人只好返回安全屋，在途径拐角时，江萤突然一顿：“你们检查过杂物间吗？”
苏昕面色明显僵住：“看过，里面就是个……女佣。”
一个女佣，能让她这么紧张？
江萤看向方浩，方浩的圆脸皱成个包子：“姐啊，那可不是普通的女佣，她一哭，整层楼就会进入里世界。”
作者有话说：
方浩：姐姐们，寂静岭看过吗？
江萤：不要在恐怖片里聊恐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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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丽丽的第10层（三）
◎怪物丁齐◎
里世界是什么？
江萤一脸茫然, 方浩顿时来劲了，他兴奋地问：“你玩过寂静岭吗？没玩过总看过电影吧？表世界里世界的设定可牛掰了！”
他讲得头头是道，手舞足蹈, 末了还指着T恤上的卡通女孩说，“题外话，这是pop子和pipi美，中粤日版我都看过！”
苏昕强忍着没给他两巴掌。
江萤听懂了，他们刚进20层时, 见到的是相对正常的表世界, 当有人违反规则后, 怪虫和各种异相出现，预示着里世界降临。
在里世界，它拥有压倒性的力量。
在表世界, 它受到另一种存在的遏制。
而划分两个世界的界限，就是每一层的“规则”。
“问题是，这一层没有规则。”苏昕不安地说，“进入里世界的标志是‘抽泣声’, 我们曾亲耳听到杂物间的女佣发出抽泣，然后里世界瞬间降临。”
江萤思索片刻，对他们说：“我想看一下杂物间, 你们先回安全屋吧。”
“什么？”方浩直接蹦起来，“那里面除了个恐怖女佣，就只有拖把抹布，你要看什么？”
“你们把这层都搜遍了，唯独没仔细看杂物间。”江萤伸手推门, “万一有什么遗漏呢。”
吱呀一声, 门开了。
苏昕和方浩下意识后退, 又不愿离开，四只眼紧盯着缓缓打开的房门。
门后的杂物间一点点露出真容，墙上挂着拖把扫帚，地上水桶堆叠，还有一片黑色的裙角。
方浩小声提醒：“当心，就是她。”
江萤咽了下口水，缓缓走进屋子。
门后蜷缩着一个娇小的背影，乌黑的发丝盘在脑后，瘦削的肩胛微微抖动，仿佛随时会溢出一声抽噎。
江萤松了口气，看起来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女佣，虽然奇怪，却远没在里世界中那么强烈的不安。
她轻手轻脚转了一圈，屋子不大，很快就看完了，果然像方浩说得那样，除了女佣就没什么特别的。
江萤轻敲门背，开口问道：“你好，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女佣背对她，毫无反应。
苏昕低声提醒：“没用的，她从不回答任何问题。”
江萤静静看着女佣瘦小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方浩挠挠头，正要劝她离开，江萤却突然喊了一声：“青荷。”
气氛凝固了片刻。
苏昕皱眉，之前交换情报时，丽丽曾提过这个名字，但江萤凭什么肯定眼前这人就是青荷？
万一不是，还因此触发里世界的话……
然而下一刻，女佣停止了颤抖，接着缓缓转动脖子，露出满是泪痕的侧脸。
尽管面色疲惫、眼底青黑，却仍是个眉目清秀的佳人，此时她正用一双黒漆漆的眼，静静地看着江萤。
真的是青荷！
江萤沉住气，飞快地问出下一句：“青荷，丁先生在哪里？”
“……丁先生？”
女佣张了张嘴，用哭哑的嗓子重复道，“丁先生？”
江萤放柔语气：“对，丁齐丁先生，他在哪里？”
青荷忽然一仰脖子，咯咯咯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方浩被她笑得头皮发麻，紧张地说：“我觉着不太对劲，你别问了，快走吧。”
青荷这时猛地起身，哗啦一下带倒好几个水桶，她却毫无知觉：“丁先生在哪？哈哈，还能在哪，他只能待在卧室啊！呜呜呜……”
走廊灯光灭了又亮。
方浩用尽力气大喊：“跑啊！”
……
安全屋内，方浩躺在地上，摊着手脚直喘气：“呼、呼，要减肥了，呼，不然下次、铁定要寄。”
苏昕迫不及待地追问：“江萤，你怎么知道她就是青荷？”
江萤：“蒙的。”
苏昕：“……”
方浩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喃喃道：“蒙得好啊！苏小心，我们被困在10层多久了？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结果一点进展都没有。你再看看人家，一来就让恐怖女佣开口说话了。”
苏昕恼了：“你也没比我强到哪儿去，方胖子！”
“喂喂，不带人身攻击啊！”
“不是你先挑事的吗？”
眼见两人开始斗嘴，江萤默默走向昏睡的许梦亭，见她呼吸平稳，脸色正常，便放下心来。
接着她起身走向门口，平静地说：“我去找丁齐，你俩去不去？”
正在斗嘴的两人同时一愣：“呃，去哪儿找？”
江萤：“青荷不是说了，丁齐只能待在卧室。”
方浩傻乎乎地瞪眼：“可我们刚去过卧室，那儿没人啊。”
“笨。”苏昕反应过来，给了方浩一掌，“她说的是里世界的卧室！”
“什么……”方浩吓得舌头打结，“那外头的怪物怎么办！”
江萤认真想了想，说：“凉拌吧。”
“啊？”
他来不及多问，熟悉的钟声又响起来，一下一下，绵长悠远，钟声穿透客房大门，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就是现在！”江萤一把拉开大门，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苏昕狠狠一咬牙：“我们也去！”
留在安全屋又怎样，日复一日苟延残喘有何意义？
方浩哎呀一声，用力拍打脸颊：“那我、我也拼了！”
死就死吧，不冒风险怎么回家，他想回家，所有人都想回家。
江萤飞一般跑过拐角，余光瞥见杂物间房门大开，青荷不见了，只有一个臃肿的黑影要挤出门框。
“呼——”她压下恐惧，双手亮起白芒，直直撞向前方挡路的女佣。
女佣齐齐转过头，向她张开漆黑的嘴巴，可这时“当——”一声，钟声又起，所有女佣动作一滞，江萤抓紧时机，把她们撞得东倒西歪。
她飞快前行，在跑过1005时，原本的房门竟成了一副人物画像，丽丽.萨逊双手交叉腹前，惨白的脸上嵌着一对褐色眸子，随着江萤的身影移动。
江萤冷冷与画中人对视一眼，脚下不停地来到目的地——1011房间。
作为丽丽夫妻俩的临时卧室，1011的房门并未合拢，暗黄色灯光透过门缝，照亮了门前一小块地，悉悉索索的虫子们围着亮光不敢进入，只能用触须不停试探。
江萤猛地停下，在她身后，苏昕和方浩紧随而来：“怎么了？”
她微微侧身，露出房门上的纸条。
方浩眼睛一亮：“好家伙，原来规则在这儿呢！”
三人挤进那一小块光亮处，努力去看纸上的内容，出人意料的，纸条上写的并非安全守则，而是一封短信：
“尊敬的宗教协会会长：
冒昧来信叨扰，想必您已听闻了发生在萨逊酒店的惨烈事故，作为酒店主人，我难辞其咎。
我真诚希望您拨冗前来，我将为您详述前因后果，希望您助我一臂之力，解触酒店面临的困境。这不仅是为了萨逊家的名声，更为了海市众多的无辜民众。
祝好
丽丽.萨逊”
看完信的三人同时皱起眉头，显然无法理解。
“这是丽丽写的求助信？”方浩忍不住挠头，“奇了怪了，这也不是规则啊？”
江萤同样无法理解：“她既然唤醒了邪神，为什么又找人对付它？”
苏昕猜测：“可能她无法控制邪神，所以想找人做了它？”
“也许丁齐知道。”江萤一边说，一边谨慎地推开房门，透过门缝扫了一眼屋内：粘稠的地板墙面，阴暗的光线，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隐隐传出怪声。
走到这一步已没法回头了，何况她需要一个答案，关于白光，幻觉中的圣女、还有这间怪诞酒店的答案。
江萤深吸一口气，在另外两人犹豫的注视中踏入房间。
“嗒、嗒。”
她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丝黏液，鼻端萦绕着不适的腥味，然而房内不见一只怪虫，反而比外头走廊要“干净”一些。
“嗒、嗒。”
“呼哧、呼哧。”
当她穿过客厅来到卧室门外，江萤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一道沉重、吃力的粗喘声，仔细听的话，勉强能分辨出“呼哧、呼哧——丽丽——”几个字。
江萤心脏咚咚直跳，她捏紧汗湿的手心，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卧室。
一条、两条、三条滑腻的触手在卧室内上下挥动，速度很慢，伴随着吃力的低喘声：“呼哧，丽丽——你这个，呼哧，骗子——”
江萤眼皮一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竟不再隐匿身形，而是大步走进卧室，看向里面令人震惊的景象。
房间正中的大床上，一个男人绝望地躺在那里，他仅剩的半张脸上满是泪痕，充斥着绝望的眼眸用力瞪向屋外。
“骗子……”他愤怒而痛苦地喊道，“丽丽你这个、呼哧、该死的骗子。”
江萤垂下眼帘，掩盖眼底的震惊。
尽管只剩下半张脸，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男人的身份，那是曾在结婚照上笑得勉强，却不失儒雅俊秀的男子。
丁齐。
只不过此刻的丁齐，除了半张人脸以外，身体其余部分全化作肉块触手，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江萤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用平静的声音招呼道：“晚上好，丁先生。”
33 ☪ 丽丽的第10层（四）
◎是甜甜呀◎
1011房间外, 方浩对苏昕说：“我觉得江萤人挺好的。”
“丁启明看着也挺好的，还不是差点要了你的命。”苏昕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可别掉以轻心。”
方浩：“那你还跟来？”
苏昕脸一红：“要你管。”
方浩表情认真：“她是个好人，咱们跟她合作吧，否则就算再小心，被困在这里早晚是个死。”
见苏昕不说话，方浩探头看向屋内：“里头有声音, 我去看看。”说完就抬脚进了屋。
“哎你这急性子, 我也没说不合作啊！”
苏昕急吼吼追上去, 一进卧室就看见长了半张人脸的怪物，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我去！这什么东西？！”
江萤站在床头，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 继续问道：“丁先生，我们被丽丽女士困在这儿，你能告诉我出路在哪儿吗？”
一听到丽丽两个字，男人立刻瞪大仅剩的一只眼, 愤怒地大吼：“骗子！你答应过把青荷还给我！你这骗子！”
软绵绵的触手突然绷直，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几人身上，江萤促不及防之下, 整个人被抽得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客厅腥臭的地毯上。
“砰”一声，卧室门重重关上。
方浩哎哟妈耶扶着腰坐起来：“好家伙，说动手就动手，还跟我们要人？”
苏昕也一骨碌爬
弋㦊
起来, 喃喃道：“他说的青荷, 就是杂物间那个女佣？”
“我们还认识第二个青荷吗？”江萤沉吟道, “丁齐在里世界，要怎么把表世界的青荷带去见他？”
三人陷入沉默，好半晌方浩猛地一击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丁齐这是变心了啊！”
苏昕：“……你少说两句吧。”
没多久，斑驳的墙面逐渐恢复正常，窗外浓雾不散，却勉强透出一丝微光。
“走吧，回到表世界了。”苏昕拍拍裤子，上头沾染的黏液已消失不见，显然两个世界的物质并不相通。
方浩忍不住感叹：“真是个怪地方。”
拉开房门，走廊外照旧一派忙碌景象，女佣们来回穿梭，井然有序。
经过杂物间时，他们发现门又被紧紧合上了。
江萤若有所思：“里面的怪物去哪儿了？”
“瞎跑呗，它的目标不仅是我们。”方浩老实坦白，“其实我们也进过两次里世界，只是不敢走远，那怪物每次都是追着钟声去的。”
钟声。是了，除规则以外，钟声是另一个能暂时抑制它的存在。
江萤问：“你们知道钟声从哪儿来的吗？”
苏昕叹了声，方浩这胖子什么都说了，自己再隐瞒也没意思：“知道。我远远见过一次，钟声是从一个小女孩身上发出的，那怪物就是冲她去的。”
话音才落，她就见江萤整个人静止了，一双杏眼睁得老大，死死盯着自己。
“怎、怎么了？”
江萤动了，她一把抓住苏昕，力气大得不像话，颤着嗓子问：“你见到的小女孩大概几岁？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呃？那个、我没看到正脸。”苏昕虽然惊讶，仍努力回忆道，“矮矮的，幼儿园或小学低年级吧，黄裙子，脑袋后绑了一个黄色蝴蝶结。”
江萤脚下一个踉跄，苏昕忙伸手扶住，却发现她竟哭了。
甜甜，是你吗？
江萤狠狠咬住下唇，眼泪不受控地落下，黄裙子、黄色蝴蝶结，正是甜甜失踪那天的打扮。
我终于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会在里世界，成天被怪物追赶？
她一想到这，心脏就像被人掐住一般，疼的喘不上气。
甜甜那么小、那么弱，却陷在怪物横行的里世界，靠一口钟勉强存活。
“我要去里世界！”江萤忽然一转身，直奔杂物间，浑身亮起白光，“让青荷哭！让里世界降临！”
方浩心跳差点吓没了，忙和苏昕一左一右架住她，嘴里呜哇乱劝：“冷静啊姐姐！”
“别冲动！我们回屋从长计议好不好？”
“江萤桑马打咩啊！”
走廊内一片兵荒马乱，江萤铁了心要青荷哭，方浩和苏昕拼命阻拦，却被她拖着一步步滑向杂物间。
这时安全屋的门突然被打开，许梦亭捂着脑袋探出头，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咦，萤姐？”
江萤抬起头，眼底的冲动慢慢退去：“梦亭？”
……
安全屋内，方浩吨吨灌下半瓶汽水，然后发出长长的感叹：“好想吃薯片啊！”
许梦亭听完苏昕的讲述，看向垂头坐在地上的江萤，轻声说：“太好了萤姐，你家人还活着。”
方浩嗤的喷出汽水，不顾苏昕嫌弃的眼神，擦着下巴大喊：“什么？那是你女儿？！”
苏昕无力扶额：“是她侄女。”
“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江萤沉声说，“下次进入里世界时，我会亲自确认。”
如果真是甜甜，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出来。
许梦亭在江萤跟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姐，谢谢你一路照顾我，接下来你尽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别再顾虑我。”
“梦亭？”
“苏昕都告诉我了，你冒险救治我，其实没必要的。”梦亭红着眼眶，却仍笑着说，“我早想明白了，要不是你，我在18层时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屋里一阵沉默，苏昕私心里认为她说得对，一个普通人来到10层已经是烧高香了，哪还好意思求别人带自己。
江萤却反问她：“你不想回家吗？”
许梦亭笑得比哭还难看：“姐，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码事，我分得清。”
“那就是想回家的。”江萤摸了下她的发顶，“你待在安全屋，我一找到线索就带你离开。”
许梦亭哽噎地说不出话，苏昕不赞同地皱眉，却听到身后响起巨大的擤鼻声。
她嫌弃地扭头，只见方浩感动地直抹泪：“这就是真正的友情吗？太感人了！”
苏昕：“……”算了，一屋子烂好人。
因为江萤的决定，四人重新制定了一份“里世界救人计划”。
“萤姐有自保能力，可以独立追踪杂物间的怪物。不过，一旦为了救人与怪物发生正面冲突，就算是萤姐也凶多吉少。”
听了梦亭的分析，方浩一拍脑瓜：“那我们仨一起上？”
苏昕恨不得给他个脑瓜崩：“上你个头！我们才6级，上多少都是给怪物送菜！”
方浩缩了缩脑袋，咕哝道：“那要怎么办？”
许梦亭说：“找到规则。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是靠规则提示活下来的，而不是和怪物比武力。”
方浩问：“万一它把规则藏在里世界怎么办？”
“从之前的经历来看，规则总是出现在表世界显眼的地方。”许梦亭想了想，又说，“不过楼层越往下，它的影响力越大，也许它把规则藏起来了。”
方浩啊啊啊直抓头：“表世界都翻遍了，还能上哪儿找？”
苏昕没好气道：“你不是号称玩遍世面上所有解密游戏吗？怎么一实操就这鸟样？”
“那不一样，游戏能存档重来……”
一直沉默倾听的江萤突然抬头：“杂物间还没仔细搜过吧。”
沉默，沉默。
好一会儿方浩才尴尬地回答：“……那个怪物巢穴，谁敢仔细搜啊。”
不是不想找，但那间屋太过危险，随时会蹦出里世界的怪物，让人下意识不敢久待。
江萤拍拍牛仔裤起身：“我去看看。”
“啊？”方浩见她开门离开，倒抽一口气，“亲娘咧，她作风这么硬朗的吗？”
苏昕一把揪住他耳朵：“少废话，快跟上！”
……
第10层，里世界。
脚步声：“噔噔噔！”
关门声：“砰！”
黄裙小女孩一冲进客房，就飞快地甩上门，撅着屁股爬上床，呼哧呼哧喘了好一会儿。
恢复了一些力气，她踮起脚从床头墙上取下一副画，把软嘟嘟的脸蛋贴上去。
“妈妈，我今天也没被怪物抓到哦。”
她依恋地蹭着画布，喃喃自语，“你说过嫁入南极生物裙易武而而齐舞而吧以看文的，只要我躲过一千次攻击，这个游戏就会结束的。”
她掰起小小的指头，“我已经躲过143次攻击啦，多亏妈妈给我的钟。对了妈妈，我今天又听到有人说话了，可是怪物一直在追我，没办法去看是不是新来的叔叔阿姨。”
小女孩抹了抹眼睛，把画像放在身旁，踡着身子躺下，偶尔发出几声抽噎。
“不行呀，必须得睡了，不然没力气躲怪物了。”她摸了摸画像，“晚安，妈妈。”
画像中的女子黑衣黑发，半垂着眼，表情温柔而忧伤，静静地注视着床头的小女孩。
她的面容与江萤有几分相似。
……
表世界。
江萤挤进狭小的杂物间，无视身边诡异的青荷，四处摸索起来。
方浩在门外看得心惊肉跳：“妈呀，我怎么觉得青荷会随时爆走。”
苏昕咽了下口水，其实她也这么觉得，可犹豫片刻，她还是硬起头皮，进屋一起找。
总不能事事让江萤顶在前头吧。
杂物间里光线不好，她们找了许久，才在门后摸到一块直角突起，江萤眯起眼看了会儿，才确定那是A4纸的一角。
她二话不说伸出手，发动技能［恢复一条被废弃的规则］。
很快，淡淡的白光从手心传到残缺的纸上，一行粗体字随之慢慢浮现。
［不要惧怕黑暗，真相被藏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江萤读了一遍，看向另外两人：“就一条规则，是在提示我们进入里世界吗？”
苏昕苦着脸：“莫非出口在里世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方浩高大的身躯抖了抖，“难道是里世界的杂物间？”
毫无头绪。
江萤看向青荷：“你们再找找，我先把她送去卧室。”
苏昕点头：“哦好……等等！你要把谁送去卧室？”
江萤弯下腰，拽起地上的青荷：“我想让表世界的青荷进入丁齐的卧室，看看会发生什么。”
方浩一听，头皮都要炸了：“姐啊，你胆儿也太大了，这地方可不管存档复活啊。”
34 ☪ 丽丽的第10层（五）
◎怪物青荷◎
“没错, 这不是游戏，不冒风险是无法获得线索的。”
江萤说完，拖起青荷向1011走去。
一路上, 走廊内其他女佣纷纷侧目，哪怕她们压低音量，八卦声仍不绝于耳。
“快看，是青荷。”
“她这是去哪儿？”
“该不会又去主人那儿闹吧，真是疯了。”
“丽丽女士太宽容了, 这样的贱人就该赶出去。”
江萤看向青荷, 只见她低垂着头, 青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结合之前的线索，她大概推测了事情经过：丁齐与青荷有染，并与丽丽摊牌, 丽丽一怒之下将青荷赶去洗衣房。
不知道丁齐后来的遭遇，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思索间，她们来到1011房前，大门虚掩着, 轻易就能推开。
“进来吧。”江萤当先走向卧室，果然，表世界的卧室空空荡荡, 并没有丁齐的身影。
或许青荷的到来能有所改变。
江萤转身，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她下意识觉得不妙：“青荷？”
房门外，青荷正一脸焦急无措地站着，无论她如何拍打, 都没法越过门槛一步。在她身后, 其他女佣们探头探脑, 兴灾乐祸。
“丽丽女士的房间怎么会让她进去。”
“做出了那样的事，难道还以为主人会原谅她？”
“哎呀，真不要脸。”
议论声中，青荷的脸越来越白，眼瞳却更加幽深。
只见她缓缓抬起脸孔，大颗的泪珠滚落，接着张开漆黑的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啊——！”
一瞬间，灯光明明灭灭，走廊内女佣们尖叫推搡，动作却逐渐僵硬，最后定格不动。
墙纸簌簌剥落，怪虫们从墙后探出长须，悉悉嗦嗦，而这一切都不如青荷的变化惊人：
她的皮肤寸寸龟裂，一团团黏糊腥臭的东西在她皮下涌动。
江萤后退两步：“果然是你。”
另一边，察觉到里世界降临，方浩扭头就要跑：“哎呀怪物要出来啦！”
苏昕一把拽住他：“你跑什么！还想不想回家了，按计划行事！”
方浩勉强停下脚，抖抖嗦嗦转过身：“你说得对对对对对……”
可现在江萤不在，谁来追踪那个恶心的肉块怪，难道得自己博命打怪吗？妈妈啊！
两人硬着头皮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怪物露头。
方浩松口气：“看来它今天休假。”
苏昕一巴掌拍他背上：“笨蛋，青荷一走怪物就不见了，那怪物就是青荷啊！江萤有危险了！”
方浩虽然胆小，却见不得同伴落难，一听这话只好咬咬牙：“唉！走走走，救人要紧！”
如今女佣和怪物都堵在1011房前，使得苏昕两人一路上畅通无阻，连钟声都没响起。
方浩奇道：“咦，今天的钟怎么不敲了？”
话音刚落，余光就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定晴一看，是个穿黄裙的小女孩，正悄悄扒在拐角处，伸长脖子向前张望。
方浩猛地刹住脚，惊讶道：“小朋友，这里很危险的，你家大人呢？”
看到一个高壮胖子和自己搭话，小女孩下意识要逃，可胖子身上的卡通T恤又让她觉得亲切。
她犹豫间，胖子已经弯下腰，语气温和地说：“你别怕，我们不是怪物，我叫方浩，你叫什么？”
苏昕不赞同地拽他：“你疯了，里世界的东西不要随意搭话。”
小女孩看看方浩又看看苏昕，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叫黄芷惜。”
“小黄，这里很危险，你先去安全屋躲一躲吧。”方浩指指身后，“叔叔阿姨一会儿就过去陪你。”
谁知黄芷惜却摇头：“我进不去那里。”便撒开腿噔噔噔跑了。
方浩想追，却被苏昕用力扯往另一个方向：“别管她了，先去帮江萤！”
“可是，万一她真是江萤的侄女……”
“你糊涂了吗？”苏昕冷下脸，“没听到她说进不了安全屋吗？江萤是关心则乱，里世界的东西，有哪个是干净的？”
方浩无法反驳，只好跟着苏昕跑向1011，谁知还没靠近，就听到一阵令人绝望的嘶吼。
即使身为6级见光，两人都被吼声中令人恶心、混乱的能量影响，脚下一个不稳，同时摔趴地上。
“怎么回事？”
苏昕捂住晕乎的脑袋，闻到手上刺鼻的腥味，她一个激灵回过神，只见自己手上、膝盖上全是红到发黑的黏液。
视线前移，满地都是断肢残骸，夹杂着衣服和鞋子的碎片，零乱而血腥。
方浩一个没忍住，嗷的吐了一地。
“老天，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昕撑起身子，慢慢挪到墙角，探头看向1011，这一眼却令她瞳孔剧缩。
是杂物间那头怪物！
那只令人恐惧的怪物正蠕动着丑陋的身躯，疯狂地撞击1011，它脚边散落着无数女佣残肢，显然都成了它的泄愤对象。
1011房门大开，怪物却始终无法进入。门后，江萤面沉如水：“即使变成怪物也进不了里世界的卧室？”
钟声一直没响，是因为怪物被卧室吸引，放弃追逐钟声的主人了？
江萤啧了一声，无视卧室内焦急舞动的触手，决定改变方案，返回走廊寻找甜甜。
她弯腰蓄力，趁怪物再一次直起躯干时，猛地冲向房门。
“嘶——唧——！”
怪物震怒于江萤的出逃，它发出尖锐的嘶吼，伸出几根漆黑的节肢，狠狠抓向江萤。
狭窄的门框限制了她的行动，江萤只好使用技能［燃烧生命以驱逐不洁］。
白芒一碰到漆黑的节肢，便消融了它的表皮，露出里面光滑的骨刃。
江萤震惊地低喊：“怎么可能？！”
无法彻底驱散？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江萤身子一歪，发出痛苦的闷哼。
那一瞬间，一些记忆片段顺着伤口冲进她的意识。
在装潢富贵的卧室内，青荷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丽丽女士，你明明答应过我们的！所以阿奇哥才会这么拼命啊！］
江萤甩甩头，甩掉这些陌生的画面，同时手掌发力，试图拔出肉里的骨刃。
不远处的苏昕目睹这一幕，惊叫出声：“江萤！”
“小姨！”
两道喊声重叠，江萤倏地抬起头，看向稚嫩嗓音传来的方向。
“甜甜？”
熟悉的小小身影，穿着她最爱的黄裙子，黄芷惜睁着溜圆的大眼睛，激动地看着江萤。
“快离开那儿！”苏昕和方浩拼命冲向江萤，想把她带离怪物身边。
甜甜也向她跑来，她每跑一步，身上就传出绵长的钟声，让怪物一时无法动弹。
偏偏在这时，从窗外照进一丝丝蒙蒙微光，预示着表世界即将回归。
苏昕急得大叫：“江萤！”
怪虫们嘶叫着钻回墙内，丑陋的肉块怪开始消散，就连跑向江萤的甜甜也逐渐变得透明。
江萤看着一边奔向自己一边消失的甜甜，忽然一咬牙，反手抱住怪物尚未散去的身体。
苏昕难以置信地大骂：“江萤你疯了吗——？！”
江萤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带我去里、世、界。”
“住手啊！”
走廊内重新亮起灯光，女佣们回到了各自的位置，安静地忙碌起来，杂物间房门再度紧闭，一切回复如常。
唯独不见江萤的踪影。
苏昕腿一软坐到在地，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问方浩，也像在问自己：“她竟然留在里世界……为什么，值得吗？”
……
江萤主动抱住怪物的一刹那，无数嘈杂的语音、凌乱的画面涌入脑海，一度令她痛苦地想晕倒。
然而甜甜的身影逐渐淡去，江萤用残余的理智命令自己，不能松手，绝不松手。
她要找到甜甜，抱住她小小的身体，告诉她不用怕，小姨会带她回家。
两种情绪在她脑中打架，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疯癫时，她一度忘了自己是谁，只反复念叨一个名字：丁齐。
丁齐，丁先生，阿奇哥。
耳边隐约传来陌生的声音：“青荷，我早就劝过你，在这里做事要踏实本分，别起多余的心思。”
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水，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白发女佣，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
“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只看到丁先生英俊和善，觉得他好说话，却忘了那是丽丽女士的丈夫啊。”
江萤一边摇头一边抹泪：“不是的，我和阿奇哥早就认识了！我们是一条街上长大的！”
老女佣语气转为严厉：“哦，青梅竹马，那又怎样？他还不是娶了丽丽女士，现在他是别人的丈夫！”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青荷只顾发泄委屈，却错过了老女佣最后一句叹息。
“你们这些新来的啊，都不晓得丽丽女士的恐怖，千万不要惹怒她，千万不要……否则后悔都来不及的。”
老女佣说完就离开了，留下青荷一个人躲在杂物间低泣：“不是这样的，阿奇哥答应过我，只要丽丽女士履行承诺，他就能带我一起走的，呜呜……”
门外，两名女佣抱着花瓶路过，听到杂物间隐隐传出的哭声，其中一人面露讥讽：“又是青荷？”
“可不是她吗？天天做少奶奶梦，你没瞧见她看丁先生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痴心妄想。”两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人才说，“不过，这次丽丽女士大费周章搬进酒店，好像跟丁先生有关。”
“你消息落伍啦，听说丁先生这次回国……”另一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遇到了海难，因为酒店离码头进，警察局直接把他送来这里，说是整条船上就他一人活下来，可邪性了！”
两人正说得起劲，前方走廊忽然起了喧闹，有一扇门砰的被人撞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佣尖叫着冲出来：“救命啊——救命！怪物啊，是怪物——”
话没说完，她就使劲用脑袋磕墙，发出吓人的“砰砰”巨响，血花四溅，惨不忍睹。
刚才还在八卦的女佣被这一幕吓呆，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逃跑，好半晌才惊醒，尖叫着向后退去。
年老的白发女佣静静站在角落，轻声叹息：“唉，又疯了一个。”
35 ☪ 丽丽的第10层（六）
◎姐姐的画像◎
女仆当众自尽后, 伺候丽丽夫妻的差事，从原先的香馍馍变成人人避之不及。
一个月内，两名贴身女佣相继发疯, 而且死相凄惨，谁还会上赶着送死？
她们来当下人的，只为求财，可不想送命。
惶惶不安的气氛中，只有一个人心花怒放, 主动愿意顶上空缺, 那就是青荷。
有人说她为了几个银元连命都不要, 也有人说她异想天开，这时候还在肖想丁博士。
青荷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只在意丁齐, 她可怜的阿奇哥，无论怎样掩饰，丁齐都没法隐藏身上的变化。
旁人只道丁先生卧病在床，青荷却清楚, 尽管丁齐上半身看起来正常，裹在被单下的躯体却已是畸形恐怖。
除此之外，他食不下咽, 整整一个月滴水未进，却依旧活着。
“是丽丽害了你！”
在丁齐又一次拒绝进食后，青荷再也忍耐不住，她丢下餐盘，抱住丁齐的胳膊泫然欲泣。
丁齐的皮肤十分滑腻, 好像裹了一层黏液, 无论如何也清洗不掉, 青荷却毫不在意，抱着他哭个不停。
“要不是为了找她爷爷的遗物，阿奇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说好找到东西就放你走，现在你变成这个模样，她倒好，整天不知在忙什么，也不找个医生帮你医治！”
丁齐长叹一声，镜片下的双眼晦暗不明，手掌抚过青荷的脸：“别哭，别哭。”
他眼珠微转，看向青荷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三人。
是丽丽。她总是这样，走路悄无声息，宛如一道鬼影。
她还带来一位身穿僧衣的老人，一名白须道士，三人静静地立在床尾。
青荷见状，愤然挡在丁齐身前：“你们要做什么？阿奇哥需要的是医生，他又不是怪物！”
丽丽投来一瞥，眼神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停了停，语气听不出喜怒：“青荷，你出去。”
那副冷漠又高高在上的态度，狠狠扎中了青荷的心。
她抬眼看向丽丽深邃的眉眼，波纹状的美丽发型，还有水蛇一般包裹着黑旗袍的身形，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燃烧。
于是她脱口而出：“该出去的是你！你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阿奇哥根本不爱你，他甚至没有碰过你！”
丁齐皱眉阻拦：“青荷！”可他才一翻身，就有两条触角滑出被单，落到地上。
僧衣老者眉头一抖，合掌道：“此事极为怪异，我等需细查一番，还请两位女士回避。”
丽丽点点头，不顾青荷的挣扎反抗，单手就将人拖出房间。
青荷在惶恐中被甩到走廊，她挣扎着爬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丽丽这个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力气竟比一个惯做粗活的女佣还大？！
丽丽无视她的震惊，对下人吩咐道：“送青荷去洗衣房。”
“我不去！卑鄙小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阿奇哥才不会喜欢你！”
“闭嘴吧贱蹄子。”有人往青荷嘴里塞了一块抹布，随后又过来两人硬生生将她拖走。
从那以后，青荷再不能进入10楼，她必须白天黑夜地待在洗衣房，偶尔碰到过去的同事，才能哀求着讨要一点消息：
比如，僧人道士住进了10层，他们每天都在1011待上老半天，卧室里时不时传出诵经声和钟声。
又比如，不断有客人投诉房间太吵，管道里有奇怪的说话声，甚至有人抱怨自己噩梦不断，醒来发现屋里一片狼籍，被吓到当场退房。
越来越多的人声称酒店闹鬼，导致生意急转直下，曾经海市最繁华热闹的酒店，如今却日渐萧条，门可罗雀。
“活该。”青荷狠狠啐道。
没了钱，看那女人拿什么困住他们，到时用自己攒下的钱给阿奇哥找医生，然后两人一起回家乡过日子。
青荷日日诅咒酒店倒闭，直到那一天，原本冷清的酒店突然宾客盈门，原来是丽丽举办了她与丁齐的周年庆典。
……
“呜呜，小姨你不要死啊，甜甜好害怕……”
稚嫩的哭声刺破迷雾，唤醒江萤原本的意识，也令她的记忆迅速回笼。
她用力睁开眼，勉力抬起一只手：“甜甜？”
哭声顿了顿，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体扑进她怀中，软软毛发蹭着她的下巴：“小姨小姨！”
江萤眼圈红了，一直以来，她把“找到家人”当作目标和精神支柱，可在内心深处，她又十分害怕家人已遭遇不测。
幸好，全家人的小宝贝平安无事。
她一手抱着甜甜，另一手撑起身体，手掌却陷入一片软烂，扭头一看，原来青荷还躺在旁边。
此时的青荷虽然恢复了人样，但浑身皮肤发黑，肌肉软烂，散发着一股无比腥臭的怪味。
甜甜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埋进江萤的颈窝告状：“小姨，就是这个怪物天天追我。”
江萤很惊讶：“你怎么躲过它的？”
“我有这个呀。”甜甜献宝似的露出手腕上一截红绳，绳上系了一个黄铜小钟，“这是刘叔叔找到的，他退出游戏后，妈妈就把它给我了。”
“退出游戏？”
“对啊，就跟爸爸一样，妈妈说他玩游戏输了，只好先回家等我们。”甜甜越说越小声，“可是小姨，我早就不想玩了，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江萤听得一阵心酸，用力抱紧小姑娘：“好好，我带你回家。”
甜甜破涕为笑：“太好了，我们把妈妈也带上吧！”
江萤心里咯噔一下。
她将要面对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事——江晚大概率不在了。
不然以老姐对甜甜的重视，绝不会放任孩子在里世界游荡。
她内心挣扎，面上却故作平静：“走吧，带我去见她。”
谁知她才一动身，地上的青荷就发出惨叫：“别走！钟、把钟给我！！”
江萤抱着甜甜退开几步，冷声说：“你要钟做什么，你怎么不回杂物间？”
“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阿奇哥的房间，为什么要回去？！”青荷抬起漆黑的头颅，愤怒高喊，“快把钟给我！！”
甜甜赶紧摇头：“不能给她，否则就回不了妈妈的房间了。”
江萤想了想，对青荷说：“你在这等着，我过一会儿找你。”
“不许走！把钟给我，快给我！”青荷舍不得离开1011，又不甘心放弃铜钟，于是眼神一凌，右臂陡然伸长，直直抓向江萤脚踝。
甜甜惊叫：“不要抓小姨！”说着便去拨弄手链，可在铜钟响起前，江萤一声轻哼，右脚跺了跺地，青荷抓来的手臂瞬间化为虚无。
“哗——”甜甜睁圆双眼，“小姨好厉害呀！”
青荷愣愣看着自己消失的部分，再对上江萤冷漠的眼神，突然间生出一丝惧意。
就好像曾经面对丽丽时一样。
仿佛对方一个眼神，自己就变成了尘埃蝼蚁那样的存在。
见她老实了，江萤才抱着甜甜，转身踏入走廊深处。
这一走，她才明白青荷为什么要留在1011门口，里世界的走廊扭曲分叉，房间号顺序混乱，毫无规则可言，一不小心就会迷失。
走廊两边的每扇房门都紧闭着，悄无声息，但江萤却感觉门后有什么东西，正满是恶意地盯着二人。
幸好甜甜的小钟一直发着淡淡的黄光，不但阻隔了暗中出没的触手和怪虫，还照出了正确的道路。
“到啦，就是这间。”
两人停到一扇门前，门牌号赫然是1000，同样发出晕黄的光芒。
“妈妈就在里面。”甜甜一溜烟下了地，用小胖手招呼江萤进门。
屋内乍一看与普通客房一样，大床衣柜一应俱全，但没有外面阴冷黏腻的感觉。
甜甜飞快地从床头取下画像，小嘴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妈妈你看，小姨也来啦，我太高兴了，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小姨可厉害了，她抱了一下怪物，怪物就变成人了！小姨还把怪物的手踩断了，它以后再也不能追我了哼！”
江萤慢慢蹲下与画中人平视，果然是江晚。她还穿着失踪那天的黑色连衣裙，眼睛半睁，双手向前微张，似乎想拥抱画外的亲人。
“老姐……”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哽噎的厉害，再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落下。
甜甜踮起脚蹭了蹭她：“小姨不哭，妈妈说她玩累了，要在这里休息下，等游戏结束就能回家了。”
江萤用力擦了擦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好，一起回家。”
她伸手接过画像，可指尖一碰到画框，沉默许久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江萤一愣，下意识取出看了一眼，立刻被屏幕上的信息惊住：
【见光10级，获得‘圣女’资格】
“怎么突然就10级了？”她闭眼感受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自身有什么改变。
甜甜一看到数字10，开心地跳起来：“小姨10级了！妈妈说升到10级就能通关，我们可以回家了！”
“甜甜乖，等我一会儿。”江萤放下画像，双手滑动屏幕翻找，眉头渐渐皱起，“圣女资格是什么，没有任何提示？”
这时手机又嗡的一下，屏幕上的内容改变了：[见光8级，对污染的抗性进一步增强]
等级下降了？
江萤想不明白，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干脆先放到一边，拿起画像招呼甜甜：“我要去找刚才的怪物阿姨，你拉紧我的手，千万别……”
话没说完，手机再次疯狂震动。
见鬼了。江萤只好看向手机，这次是同样的信息：【见光10级，获得‘圣女’资格】
“怎么又是见光10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目光缓缓移向手中的画像。
“难道……我和老姐在一起时，就会变成10级？”
36 ☪ 丽丽的第10层（七）
◎丽丽的眼泪◎
江萤又反复尝试几次, 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对抗青荷让她的见光等级提升了；而触碰江晚的画像，则让她直接达成满级。
以及，获得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圣女资格”。
江萤不禁想到, 如果方浩和苏昕接触了画像会怎样？
要弄清这点，她必须先回表世界，这也是她的本来目的。
“甜甜，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紧跟着我。”
甜甜很懂事：“嗯！我会像小姨的尾巴一样, 甩也甩不掉。”
江萤忍不住嘴角上翘, 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两人一离开屋子, 暗金色的1000房号瞬间变淡，接着房门也飞快隐去，最后化作一堵墙。
里世界唯一的安全屋消失了。
江萤对着空墙轻叹一声, 紧了紧怀里的画像：“老姐，撑那么久辛苦你了。”
画中的江晚垂着眼，安静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江萤一手牵着甜甜，一手抱住画像, 在黏腻腥臭、异响不断的走廊里一步一步前行。
到达10级后，感知越发敏锐，此刻在她眼里, 整个走廊就是一条巨大的食道，缓缓蠕动着，随时准备吞噬自己。
一扇扇紧闭的门后有什么在窥视她，呼哈着贪婪的热气，垂涎欲滴。
又是它。
每扇门后都是有它, 披着完美的人皮, 穿着一成不变的白西装, 有的端坐、有的斜躺，微笑地、兴奋地、恶意地，用那双迷乱的眼瞳盯着她。
一瞬间，江萤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它一改之前的作风，不再试图抓住她、蹂躏她，而是以一种看戏的姿态，仿佛在等待她的某种蜕变。
汗水沿着鼻尖滴下，江萤再无法忍受它的视线，只好松开画像，感知立刻变得迟钝，便察觉不到门后的它了。
“呼……”她松了口气，看向错综变换的走廊，轻声问，“甜甜，你能让钟响吗？”
甜甜举起胖胳膊，用力晃了一下，“当——当——”的钟声立刻远远荡开。
很快，从某个方向传来青荷嘶哑的叫声。
江萤加快脚步，每当失去方向时，便用钟声定位青荷的所在，没多久便回到1011——丁齐的卧室前。
青荷果然还在那儿，好像生怕自己一离开，就再也找不回爱人的房间。
她一见到江萤就激动地浑身发抖：“快、快把钟给我！”
江萤皱眉，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青荷身上又长出许多肉块，肉里还蠕动着细小的节肢。
她的情况正在恶化。
“你要钟做什么？”
面对江萤的提问，青荷好像听不懂一样，只会重复喊着“把钟给我”。
甜甜被她吵得受不了，一晃手臂，“当——”一声钟响，震得青荷痛苦尖叫，身上的腐肉也被震落一些。
江萤眼神一凝，突然想到什么，她抱紧姐姐的画像，再看向青荷时果然有了不同。
发黑发臭的肉块下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她正蹲在地上哭泣，就像在杂物间时那样。
除此之外，江萤还听到女子细细的呜咽声：“呜呜，我变成这么恶心的东西，哪有脸去见阿奇哥？求求你把钟给我，我要除掉这些讨厌的烂肉！”
“你想用铜钟的力量清除污染？”江萤摇头，“不行，铜钟是甜甜的护身符，不能给你。”
青荷被激怒了，她张开漆黑的大嘴，发出威胁的嘶吼。
江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也许我可以帮你。”
青荷愣了片刻，臃肿的身子微微发抖，她想起江萤之前抱住自己时，发出的那种奇妙白光。
那白光深入骨髓，令她即痛苦又轻松，甚至唤醒了一部分模糊紊乱的意识。
青荷犹疑着、来回蠕动，对爱人的渴望终究占了上风。她试探着伸出一根节肢：“你，证明给我看。”
江萤伸出手，轻轻握住粗糙的节肢尖端。
甜甜紧张地揪她衣角：“怪物很危险的，妈妈说过不能碰！”
可是小姨又那么厉害，比妈妈还厉害。
江萤轻声安慰：“不用担心。”
说来也怪，尽管还没解锁任何10级技能，可她就是莫名笃定自己能驱逐青荷身上的污染。
白光由她指尖渗出，星星点点进入青荷的皮肤，很快结成密密的白网，将黑烂的腐肉一层一层片下。
青荷痛得浑身发抖，哀嚎不断，却不曾反抗，她半是清明、半是浑浊的眼珠紧盯1011房门，满是渴望。
“阿齐哥，你等我……”
屋内也传出一阵阵暗哑的嘶鸣，仿佛在回应她。
眼看青荷慢慢露出原本的模样，江萤忽然升腾起一股报复的畅快感，是对卑劣的“它”的报复。
这情绪来得太突然，连江萤自己都觉得惊讶。
等到这股情绪平复，青荷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黑裙白袖，亭亭玉立，长发盘在脑后，一扭头，就露出年轻光洁的脸盘。
她对江萤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1011。
江萤抬脚就要跟上，却被甜甜扯住衣角：“小姨。”
“怎么了？”
女孩抬起溜圆的眼睛，轻声说，“小姨刚才变得不像小姨了。”
江萤微怔，想起了那股莫名出现的情绪，那种报复的畅快。
虽然她厌恶它、害怕它，但从未对它生出过报复心。人类面对过于强大的对手时，求生欲才是第一位的。
她无暇细想，抱起甜甜一同进入房间。
啪哒，啪哒。
江萤踩着黏腻的地毯走过客厅，在主卧门外，她听到一阵响亮的亲吻声。
丁齐身上的薄被已滑落地上，露出他溜滑畸形的身体，甜甜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往江萤怀里钻。
他看起来像一种昆虫和章鱼的结合体，皮肤渗出黏液，节肢和触手在身侧缓缓摆动。
青荷却毫不在意，她捧着丁齐仅剩的半张脸，一边亲吻一边哑声呢喃：“阿齐哥，我终于见到你了，这次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丁齐闭上眼，眼角流下一串泪。
那一瞬间，场景变换，老旧的吊灯重新亮起，墙纸变得平滑崭新，就连青荷的女佣服都鲜艳不少。
“阿奇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荷的嗓音不再干哑，而是清脆甜美，江萤恍然意识到，时光又一次倒流了百年。
丁齐的状况也没那么糟糕，他跟照片里一样英俊儒雅，只是双腿已变异成触手，皮肤表面也不断渗出黏液。
即使身患怪病，他依旧耐心地哄着：“别哭，别哭，我这病没救了，你听我的，赶紧离开酒店吧，最好离开这座城市。”
青荷听了，眼泪一串串落下：“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治不好了，我自己知道，莫要为了我浪费时光。”
“我不信！你是为了丽丽才变成这样的，她应该给你请最好的医生，而不是找什么和尚！要是她不把你治好，我就去警局，去报社，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多卑鄙！”
她抹抹泪，一脸豁出去的坚决，“她不是在楼上开庆典宴会吗，我就当着全海市大人物的面，揭穿她的真面目！”
“青荷，你别冲动。”丁齐想触碰她的脸颊，可看到手上的黏液，只得无奈放弃，“你斗不过她的，没人斗得过她。那些大人物欺负她是个孤女，却不知道她其实……唉，不说这个了。”
他垂下眼，说话透着几分吃力，“总之你别惹她，要不是她，我恐怕早跟船上的人一样，疯了死了，最后葬身汪洋。”
说到这，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
青荷不解，追问道：“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她找的东西有关？说什么爷爷的遗物，骗鬼呢？谁不知道她成天收集古怪恶心的东西……”
“别说了。”丁齐吃力地闭上眼，“听我的吧，快点离开这里。”
“我不走！”青荷大喊着抱住他，并用力吻向他的唇。
卧室外的江萤皱皱眉，突然眼前一花，前方竟悄无声息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高挑纤细，姿态优雅，波纹般的卷发垂落肩头，此刻就站在门外，默默注视屋内缠绵的两人。
是丽丽. 萨逊。
亲眼目睹丈夫和女佣抱在一起，她不哭不闹，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缓步踏入主卧。
面对被自己的惊起的一男一女，丽丽只问了一句：“丁齐，你考虑好了吗？”
青荷激动地拦在男人身前：“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赶紧治好他，然后履行承诺放他走！”
丽丽并不理会，而是继续问男人：“宗教协会的治疗失败了，想活命，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你想好了吗？”
丁齐拉过青荷，看向丽丽的目光平静而淡漠，一如他冷淡的语气：
“丽丽女士，结婚这些年，因着你的资助，我才能进行许多科研，也收获了名利。作为回报，我从沙漠里取回了萨逊老爷的遗物，为此赔上许多人命，我也染了不治之症。”
他一口气说得太多，不得不歇息片刻，接着道：“我已无法离开，但青荷还有救，看到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请让青荷离开吧。”
丽丽面无表情：“这就是你的决定？”
“是的。”丁齐点头，“我宁可死，也不愿变成你这样的怪物。”
江萤瞬间看向丽丽，怪物，他居然说丽丽是怪物。
丽丽垂下长睫，没有一句多余的劝说，只用平板的声调通知他们：“仪式已经开始了，谁也无法离开这里，包括我。”
她说完转身离开，步伐沉稳，姿容端正，背影孤单却挺拔。
唯独江萤看见了，在丽丽转身的那一刻，她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元旦啦，大家吃好玩好，要开心哟～
37 ☪ 丽丽的第10层（八）
◎丁齐的报答◎
“等等！”
丽丽前脚才踏出房门, 青荷便焦急地大喊，“他吐血了！”
丁齐趴在床头，大口大口向外呕血, 同时他身上、腿上的突起纷纷刺破皮肤，变成乱舞的触手、挥动的节肢。
青荷被这一幕吓呆了，她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即两眼一翻晕到在地。
丽丽冷眼旁观，这是丁齐自己的选择, 她不会干涉。
痛苦令男人的面孔变得狰狞, 即使如此, 他仍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字句：“……放了青荷，放了……她！”
江萤眼前突然变得模糊，在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前, 她似乎听到丽丽低低的叹息：“好吧……”
……
青荷醒了过来。
她眨眨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画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楼大堂内。
周围十分安静，没有前台的问候, 没有杂役推行李车的噪音，更没有往来客人的喧闹。
她慢慢坐起身，正对着巨大的旋转门, 明明无人经过，大门却自行转动，门外时而浓雾密布，时而露出夜晚的街景。
街上偶有车辆经过，似乎刚下过雨, 湿漉漉的马路上倒映着昏黄的路灯。
青荷并不知道,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现实世界, 如果此刻她穿过旋转门，就能躲过之后无穷无尽的噩梦。
可她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偏偏想不起来，混混噩噩中，她习惯性地穿过大堂，走入地下室，回到轰隆隆的洗衣房。
她要做一件事，她在等一个人。
等谁呢？
不记得了，她只会机械地取出床单被罩，熨烫、折叠、熨烫、折叠。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某一天，一个男人来到了洗衣房，他的出现强行开启了青荷被封闭的记忆。
望着那张熟悉的俊脸，她终于叫出了藏在心底的名字：“……阿奇哥？”
男人脸上露出笑容，他朝青荷伸出双手，其中一只手捏着一个木制雕像。
……
江萤亲历百年前的一幕幕，恍然惊醒，又回到现在的时间线。
旁观者清。丽丽曾给了青荷一次逃生机会，青荷却因为执念留在酒店，最终被污染吞噬，化作这里的一部分。
直到江萤清除了她的污染，她才得以进入1011，与丁齐重逢。
卧室内，丁齐抱住嚎陶大哭的青荷，独眼看向江萤，丑陋的口器发出嘶哑的声音：“谢谢你。”
他缓缓立起，被单下数不清的触手随之蠕动，它们遍布整个房间，爬满墙壁，不时有怪虫在薄膜间钻动。
江萤捂住甜甜的眼睛，她看出丁齐没有恶意，所以并不紧张。
“自从丽丽唤醒邪神以来，我们被困在这里许多年。”
丁齐仰起脖子，独眼里流出泪水，“太久了，久到时间都失去意义。我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有的被邪神吞噬，有的聪明一些，猜到用铜钟压制青荷，找到通往9层的路。”
“你是唯一一个主动进入这里，并且让我们重逢的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达成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无奈我身陷囹圄，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丁齐吃力地说完，四周就开始变亮，地毯不再黏稠，墙纸也恢复如新——她们被送回了表世界。
最开心的莫过于甜甜，她搂着江萤的脖子咯咯笑：“太好啦小姨！游戏变回普通难度啦！”
江萤松开姐姐的画像，一屁股坐到地上，驱逐了青荷那么大个污染源，如今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甜甜懂事地摸摸她额头：“小姨你休息吧，甜甜知道该做什么”。
说完她主动在屋里转悠，东摸摸西碰碰，最后从干净的床单上找到两封信。
“小姨小姨，这是不是游戏道具呀？”甜甜麻利地递上信封，熟门熟路的。
江萤接过信，难免有点心酸，别人家看文来南极生物群遗物而而齐舞尔吧衣的孩子这时候大概在读绘本、逛游乐场吧，她的甜甜却为了生存，学会了在鬼楼里找线索。
无论如何都要让甜甜回去。
她平复心绪，抽出信纸仔细浏览。
那是丁齐写给丽丽的一封信。
“丽丽女士，
我们找到了你描述的那个雕像，但它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魔力，考特博士和汤姆逊教授都为之深深着迷，要不是他俩双双失踪在大漠中，我恐怕无法顺利将它带回。
下周我将登上太平洋明珠号，启程回海市。
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尽管我不像汤姆逊那样迷恋雕像，可这几日入睡前，我总听到有人在屋里窃窃私语，开灯寻找，却连一个人影都无。
若我能顺利回到海市，希望丽丽女士履行承诺，结束我们的交易婚姻。北霖大学已向我抛出橄榄枝，我打算带青荷一齐北上。
此外，在这次科考中，我并未发现萨逊老爷的踪迹，若他仍在世，今年应该九十有三，为何你会觉得他躲在荒漠中？
一九三八年三月丁齐上”
第二封信同样来自丁齐，只是这次很简短，可见写信之人十分匆忙：
“丽丽，科考队另外三名成员回国后都意外身亡了，这是巧合吗？
你让我寻找的雕像究竟是什么东西，萨逊老爷的失踪与它有关吗？
我不敢想象，如果带着这么诡异的东西上船，等待我的将是何种命运？盼复！”
江萤缓缓合上信，眼眸深沉，脑中关于酒店的拼图更完整了。
丽丽与丁齐是一对合约夫妻，妻子出钱，丈夫出力，从遥远的沙漠挖出那座不详的雕像，并设法将它运回海市。
然而丁齐被雕像污染，救治无效。丽丽则用宴会当幌子，献祭了海市的社会名流，唤醒了藏在雕像里的邪神。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毁了丁齐，毁了酒店，放弃海市的全部产业，甚至连自己也被长久地困在这里。
她的动机是什么？
江萤想不明白。她只清楚记得一点，当初酒店沦陷时，丽丽曾给过青荷一次离开的机会。
也许，丽丽会是她们逃离的关键。
恢复些许体力后，江萤不敢耽搁，她牵起甜甜的手说：“走，小姨带你去见其他人。”
两人离开1011，没走多久，就在走廊遇到了忧心忡忡的苏昕和许梦亭。
乍一碰面，苏昕的惊讶远大过惊喜，许梦亭则激动无比，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萤姐！！”
苏昕连忙拽住兴奋的许梦亭，大声劝阻：“等等，你忘了丁启明的事了？谁知道这个江萤是真是假，有没有被污染？”
“假的我也认了！”许梦亭用力甩开她，一把抱住江萤嗷嗷大哭：“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假的也没关系，带我一起走吧！”
这是长期压力下精神崩溃了。
江萤并不擅长安慰人，有点手忙脚乱；甜甜好奇地睁大眼，盯着大声哭嚎的姐姐；苏昕无奈地摇头：“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好不容易等到许梦亭平静下来，江萤才向二人介绍道：“这是我侄女。”又指指画像，“这是我姐。”
苏昕怀疑江萤也疯了，那可是被污染的画像，正常人躲还来不及，她却敢抱着。
直到江萤掏出手机，像变戏法一样展示了等级变化，苏昕才陷入沉默，好半晌后，她忍不住伸出手：“让我也试试。”
奇怪的是，苏昕接触画像后，无论正拿倒拿反拿，都没法提高见光等级。
许梦亭忍不住笑：“你和江萤她姐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借你力量？”
“这种事还看脸的吗？”苏昕没好气地说，“大家都是见光，应该相互帮忙逃出去，怎么还挑着人帮呢？”
江萤瞥了她一眼：“可能……我姐的状况比较特殊。”
她没说出江晚在里世界开辟安全屋的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
面对苏昕满肚子的疑问，江萤一边耐心回答，一边返回安全屋，在经过1005房间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其他人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江萤说：“我想确认一件事。”便直接推门而入。
苏昕听得一头雾水，那屋里不就一个npc吗，还要确认什么？
可门开后，里头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原本倚在窗口的丽丽. 萨逊不见了，反倒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书桌后，正随手翻阅桌上的文件。
苏昕一见那张脸，差点跳起来：“丁启明！你个龟孙还没死？！”
男子闻声抬头，他的长相与丁启明有七分相似，但皮肤更白，书卷气也更浓。
直到他起身绕过书桌，众人才看清他的打扮：一身深色长衫，中分发型，圆框眼镜，一副老派样式。
许梦亭回过神：“他好像不是丁启明。”
“他是丁齐。”江萤冲男子点点头，问道，“青荷不在吗？”
提起恋人，丁齐露出一丝笑意：“因为之前的事，她不好意思见你们，只让我转达她的谢意。”
苏昕听傻眼了，青荷不就是那个恐怖哭泣女佣吗？怎么江萤去了一趟里世界，还跟怪物寒喧上了？
接下来的对话更让她瞠目。
丁齐说：“我曾应允要答谢你的帮助。我之前说过，有些聪明人通过压制青荷，找到通往9层的入口，可他们并不知道，9层那里，堪比人间地狱。”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梦亭小声问：“那你有办法让我们平安通过9楼吗？”
丁齐善意地微笑：“不，那样不足矣表达我的感激。我会直接把你们送到一楼大堂，丽丽就在那里，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是我能指点的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苏昕听完足足愣了两秒，也顾不上分辨真假，她一头扎进走廊，朝安全屋的方向大喊：
“方浩你个死胖子！别在屋里伤春悲秋了，快滚过来，我们要去一楼啦！！”
作者有话说：
准备进入收尾阶段啦～
新年第一个干活日，已经在期待春节了
38 ☪ 出口（一）
◎一半眷族一半人类◎
方浩几乎是“滚”过来的, 他进门时，手里还拎着几瓶汽水。
再次见到江萤，他开心地说不出话, 干脆塞过一瓶汽水：“来来喝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江萤身后的甜甜时，他小心翼翼递上汽水：“小妹妹喝饮料不？”
甜甜笑得露牙：“谢谢胖叔叔。”
方浩很久没见这么开心的笑容，心头狠狠一软, 他翻遍裤兜却找不出一颗糖, 只好先保证：“等我们出去了, 叔叔给你买多拉a梦糖果机！”
苏昕忍无可忍揪他耳朵：“闭嘴吧你，真能墨迹！”
丁齐亲自送他们去一楼。
他走在最前方，身姿挺拔, 长衫无一丝折痕，反观江萤几人，许久不曾打理外表，看起来都挺糟心。
激动过后, 苏昕开始后怕了，她悄悄和江萤咬耳朵：“这个丁齐可靠吗，不会是它的仆从吧？别到时一楼没去成, 被他带坑里了。”
江萤哦了一声，直接问前方：“丁齐，你是邪神的仆从吗？”
苏昕满头问号，这位姐，你是真莽啊？！
丁齐回过头, 温和地答道：“不,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严格来讲，我算半个眷族吧。”
眷族？
几人听得一脸懵懂，方浩分析道：“听起来比仆从高级点。”
丁齐露出苦笑：“这样说也没错。仆从，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叛徒，是由人类转化而来，虽然保留了部分记忆，但必须服从邪神的命令；而眷族虽然臣服于它，却拥有独立的意识。”
江萤听懂了，她又问：“那么丽丽是眷族吗？”
所有人瞬间静默。
丁齐停在消防通道前，伸手拉开大门，露出门后灰白的水泥楼梯，轻叹道：“是的，她是眷族，天生的眷族。”
……
很久以前，年轻的丁齐对民俗学很感兴趣，但他一没名气，二没资金，没钱就没项目，没项目就没成果，故而他一直在学术界底层挣扎。
有一年，他跑去西南地区收集民俗资料，虽然清苦倒也乐在其中，何况他还有个善解人意的青梅竹马，一直在支持鼓励他。
在这次西南之行中，他因毒虫叮咬发起高烧，幸亏撞见来旅游的丽丽，将他连夜送入医院，才捡回一命。
“我很感激她，可我一介穷书生，没什么可回报的。倒是丽丽了解我的专业后，委托我在当地寻找一件物品。”
作为萨逊家继承人，丽丽给的报酬十分优厚。丁齐也不负重望，雇了几个当地人，利用自身所学，找到了传说中的“夜敲门”。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长期合作，她出资金，我出人，为她寻找各种稀奇藏品，同时积累学术资本。”
几次成功的合作后，丽丽对他信任有佳。有一天，她拿出一副手绘草图，郑重其事地要求丁齐“找回爷爷的遗物”，同时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安静的楼梯间里，众人下意识放轻脚步，仔细聆听丁齐的叙述。
许梦亭见他态度温和，大着胆子问：“为什么要结婚，就算不结婚也不影响合作吧？”
丁齐又一次露出苦笑：“我当初也是这么问的。”
丽丽表示，这是继续合作的条件之一，如果他不接受，那么两人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荒诞，可她提供的资金太丰厚了，我的研究方向又冷门。要不是她，我不可能从一名普通的助教，变成有资格竞争副教授的青年才俊。”
苏昕撇撇嘴：“那青荷怎么办？”
“她也是同意的。”丁齐面露愧色，“我和丽丽约法三章，只做名义夫妻，不会有子女，一旦找到遗物就结束婚姻关系。我想，到时我应该能聘上教授，那样青荷就是教授夫人了。”
这下连江萤都无语了，本以为这对苦命鸳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只是贪图丽丽给的好处。
苏昕忍不住冷哼：“算盘打得怪好嘞。”
只有方浩还是一根筋：“不对！你和丽丽明明有子女，丁启明就是你们的后代啊，他长得可像你了。”
丁齐皱眉：“丁启明？不可能，我从未碰过丽丽，哪来的子女？”
随即他又恍然，“莫非是丽丽的仆从？啊，她莫非……想要后代？”
方浩一副“你可拉倒”的神情说：“你可拉倒，丽丽那么个大美人，你说你没碰过，糊弄谁呢？”
苏昕刚要骂他猥琐，丁齐突然停下脚，非常严肃地说：“即使我已堕落成令人鄙夷的怪物，我依旧要说，我绝不可能碰丽丽，那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要不是她利用金钱权势，一步步诱我失去本心，我怎么会、怎么会……”
他怎会不顾当地人阻拦，硬闯圣女墓穴，挖出那件令他后悔终生的雕像？！
“说什么爷爷的遗物，全是谎言！那件不详之物害了所有人，所有人啊……还想把我变成和她一样的怪物，丽丽啊，你这可憎之人、可憎可恨啊！”
每一次回忆往昔，强烈的后悔与懊恼就会啃噬他的心脏，丁齐双目闪烁不定，腥臭的脓水溢出眼角，一种怪异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
狭窄的楼梯间内，灯光忽明忽灭，方浩猛地跳起来：“快跑，这老小子昏头了，里世界要来了！”
江萤眼神一凌，伸手捏住丁齐肩头冒出的节肢，大喝一声：“你克制一点，难道又想变回怪物吗！”
丁齐双手紧紧捂住脸，有细小的触手拼命挤出指缝，他从胸腔里发出痛苦的咆哮：“不——不要看我！”
他是人，是受过先进教育、有开明思想的文人，他不是令人作呕的怪物，不该在这堕落的地方混混噩噩。
“我不是怪物——嘶——”
眼看他异变的部位越来越多，江萤果断出手：“驱散。”
同样是驱散，由满级见光使出来，效果十分震撼。
她身上绽放出耀眼白光，一旁的苏昕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瘦高个，长发披肩，拖地的白色长衫。
那是谁，是江萤吗？
白光转瞬即逝，苏昕眨了眨眼，江萤仍是齐肩黑发，清瘦秀气的模样，方才的惊鸿一瞥仿若幻觉。
丁齐的异化被暂缓了，他自称是半个眷族，到底与青荷不一样。
他用手挡住异化的半张脸，用另一半惨白完好的脸对江萤说：“你们走吧，我会尽力维持这个空间，下楼后看到的第一扇门就是通往大堂的入口。”
苏昕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走吧，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
她拽起方浩快步下楼，同时催促江萤，“别犹豫了，你救不了他！”
江萤不动，她盯着丁齐，轻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头到尾，丁齐都是个自私的人。
他用婚姻换取名利，让青荷没名没份地跟着他，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为了报恩做到这个地步，他帮助自己一定另有目的。
果然，丁齐抬起头，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望：“……救救我吧，只有你能救我。”
他受够了这不人不鬼的日子，在这座酒店里，连死亡都成了奢侈品。
“你可以让我解脱。”他吐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当年丽丽唤醒邪神后，不知为何后悔了，我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但自那以后，邪神就被困在酒店里，无法离开。”
“你是说，丽丽知道邪神的弱点？”江萤沉吟道，“那你应该去找丽丽，而不是求我。”
丁齐凄惨地笑起来：“她知道弱点也做不了什么，眷族无法反抗主人，不过她曾经不小心透露了一个秘密。”
他清楚记得那一天，在亲眼目睹自己体内生出恶心、卷曲的触手而差点昏嶡时，丽丽呢喃出的那番话。
她总是冷淡而平静的，唯独那一天，她的忧伤几乎要从眼眶里漫出来，淌满整个房间。
“爷爷，我是不是做错了？假如圣女还在，是不是能改变这一切。”
“圣女”。这两个字令江萤瞳孔微缩。
丁齐吃力地笑起来：“你看，你果然知道。这么多年，无数人来了死了疯了，只有你不一样，你是特别的，我体内属于眷族的部分是这么说的。”
他说话的同时，走道变得越来越暗，苏昕的大嗓门从下方传来：“我们看到门了！江萤、许梦亭，你们还在墨迹什么？！”
江萤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抱起甜甜就往下冲，许梦亭紧跟其后。
甜甜搂住小姨的脖子，好奇地看了丁齐最后一眼：男人靠墙坐着，一半是颀长挺拔的身体，另一半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苍白的脸倒映在女孩漆黑的瞳孔中，嘴唇一张一合，用口型说道：
“去吧，让我们解脱吧。”
……
咚咚咚。
下楼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眼前的景象令人皱眉。
苏昕和方浩静静站在打开的楼道门前，听到身后的动静，两人同时回头，竟是满脸无措。
“江萤，你看外面……”
门外一片热闹祥和：古铜镂花灯散出柔和的光，杂役们推着高大的行李架，在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来来往往。
这一幕让长时间被诡异和寂寞折磨的两人恍惚不已，竟一时无法判断真假，甚至畏惧不前。
这时丁齐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走吧，我快撑不住了，入口就要消失——”
江萤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楼道内变得更暗了，扶手上也渗出腥臭的液体，她当即大喝一声：“都进大堂！”
其他人瞬间有了主心骨，争先恐后踏入热闹的大堂。江萤最后一个穿过大门，踩上大理石地板的一霎那，一股腥臭的热气吹过她的耳畔。
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而恐怖的音调：
【翁——】
听起来，它也充满了喜悦。
39 ☪ 出口（二）
◎你能看到我们◎
热闹的酒店大堂内有淡淡香水味, 地砖干净的能照出人影。
前台女郎笑容甜美，杂役们为了小费忙碌不休；
往来客人光鲜体面，男士们或衬衫背带裤, 或西服礼帽；女士则大多钟爱旗袍与珍珠项链。
这奢靡的景象令方浩半天合不拢嘴：“乖乖，这一百多年前的人，日子过的比我还好啊。”
苏昕没好气道：“有钱有地位的人，什么时候都过的比我们好。”
方浩嘶了一声，扎心了。
甜甜好奇地看了一会儿, 就蹬着小腿要下地：“小姨, 我去找找线索吧。”
“不可以。”江萤轻拍一下她的背, “还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危险，你跟着我，不要碰这里的东西。”
甜甜眨巴着大眼睛：“可是胖叔叔已经在碰啦。”
江萤一转头, 就见方浩蹲在一个衣着精致、舔着冰淇淋的小男孩身边，又哄又求：“小朋友，叔叔好久没尝过甜食，都低血糖好几天了, 你给叔吃一口好不好？”
小男孩头也不抬，认真地舔冰淇淋。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咯，嘿嘿。”方浩贱兮兮地伸出手指, 在冰淇淋的边缘刮了一下。
几人屏息观望，只见他的手指穿过冰淇淋，啥也没刮到。
苏昕失望地轻叹：“果然是这样。”
方浩不死心又试了几次，结果很明显，他触碰不了这里的人或物品, 也无法与他们交流。
许梦亭猜测：“这大概是过去的场景重现, 是虚影, 所以我们没法触碰。”
方浩吃不到甜食，郁闷地直哼哼：“我看虚的是我们吧。”
许梦亭四下瞧了瞧，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头找找，看有没有能触碰的东西。”
江萤补充：“还得找规则，大家小心点，这里虽然看起来正常，但一楼才是最危险的。”
楼层越低，离它越近。尽管它这段时间反常的安静，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到这儿江萤突然顿住，低头看向甜甜，眼神变得柔软。
原来甜甜一直盯着吃冰淇淋的小男孩，满眼渴望却吃不到，只能用力吸自己的手指，发出细小的啧啧声。
江萤忍不住伸手摸她软软的发心，柔声说：“等我们出去，小姨买很多冰淇淋给你。”
甜甜这才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飞快地把手指藏到身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江萤用力眨眨眼，压下眼底的酸涩，开口说：“我们快些找线索吧。”
众人没有异议，小心地在大堂里四处转悠。
江萤胆子大，尝试跟着客人进电梯，却在踏入电梯的下一秒重回大堂；许梦亭和苏昕直奔旋转门，可无论怎么转最后都会回到酒店，试了几次都如此。
苏昕沮丧地揉乱头发：“不能上下楼，不能出门，看来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大堂。”
方浩拍拍身边的杂役，果不其然又穿过他的身体，不禁懊恼道：“这都啥呀，一个能碰的都没有。”
更糟心的是，五人细细找了大半天，别说规则了，就连废弃规则的影子也没有。
苏昕烦躁地走来走去：“几个意思，它想把我们困在这里慢慢磨死吗？还是说丁齐骗了我们？我就知道那小子不靠谱。”
江萤站在门口，盯着铜色旋转门，努力回想丁齐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的说辞并无矛盾，他的痛苦也不似作伪，还有他真诚的谢意……
她突然一击掌心：“对了，是丽丽！丁齐说过，他只能把我们送到大堂，因为丽丽在一楼。”
方浩啊了一声，迷惘地看着左右：“可是……丽丽在哪儿？”
江萤摇头：“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许梦亭忽然扯她胳膊：“萤姐，快看你身后。”
只见旋转门大力转动起来，一阵喧闹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群人粗暴地闯进酒店。
那是几个戴大盖帽，背着长□□，穿白色绑腿的男人。
这是，一百年前的警察？
江萤几人下意识让开，眼看那几个警察打扮的人一阵风似的从眼前刮过。
“丽丽女士在哪儿？！”为首的长官大声吆喝，“她先生还活着，快找人安置他！”
大堂顿时陷入短暂的混乱，有人发出低叫，更多人却惊讶地发现，两名警察正架着一个削瘦而虚弱的男人，他胡子拉茬，眼镜斜斜挂在脸上，正是丁齐。
警察与酒店人员交谈几句后，便带着丁齐快步走向电梯。
许梦亭眼睛一亮：“是丁齐，我们快跟上，说不定他知道丽丽在哪儿！”
方浩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他们要上楼唉，好不容易来到一楼，我可不想再上去。”
许梦亭焦急地看向江萤：“萤姐，这也许是条线索。”
“我信。”江萤快步跟上大盖帽，“他们应该是去10层，问题不大。再说找不到出路的话，待在哪层都一样。”
甜甜抱着妈妈的画像，迈着小短腿紧紧跟上。
眼见她们三人要踏入电梯，方浩忽然一拍脑门，出声提醒：“哎姐们，你怎么还带孩子冒险啊！”
苏昕用力拧了一把他的后腰肉，在他疼得弯腰抽气时附耳骂道：“疯了吧你，让她们留下那么小的孩子，是你能带还是我能带啊？”
方浩歪着嘴直抽气：“嘶，那孩子怪可怜的，大不了咱俩一起带呗。”
苏昕听完愣了下，突然脸就红了，又狠狠踩了方浩的脚背。
方浩：？？？
另一边，江萤和许梦亭先后跨入电梯，谁知下一秒眼前一花，等再度清醒时，两人又回到大堂内，而电梯门早已关上。
许梦亭张了张嘴：“……怎么会，难道丁齐不是突破口？”
江萤晃晃头，确认甜甜无事后，才皱眉说道：“我刚才特意跑到丁齐身后喊他，但他没反应。”
许梦亭边思索边推测：“莫非这个‘丁齐’只是过去情景重现的一部分，而不是带我们下楼的那个？”
“很有可能。”
这段插曲过后，大堂很快恢复如常，江萤几人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只好无奈地继续分头找线索。
方浩唉声叹气地坐地上，拧开一瓶汽水吨吨两口，随后一抹嘴巴：“天天喝这些，嘴里都淡出鸟了。”
这时从柱子后冒出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喊他：“叔叔？”
方浩回头一看，不禁乐了：“是甜甜啊，来来休息一会儿，喝汽水喝汽水。”
甜甜却问：“叔叔怎么不跟阿姨一起找线索啊？”
方浩吓得一哆嗦，赶忙探头张望，见苏昕没发现自己，这才松口气，小声解释：“小朋友，劳逸结合听过没？就是老黄牛也得喘口气啊，不然早晚累死。”
“叔叔你很累吗？”
“累啊，汗如雨下！”
“可叔叔身上没汗啊。”
“……都、都挥发了嘛。”方浩尴尬地笑笑，接着悲从中来，“唉，自从进了这鬼地方，尿尿不出屎屙不出，现在连汗都没了，这样下去我们还算人吗？”
他说完又觉得冲一个小孩发牢骚不像话，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小姨这么厉害，她工作一定很好吧，律师？医生？”
甜甜老实地摇头：“小姨说，她是‘社畜’。叔叔，社畜就是医生律师吗？”
方浩拼命挠头：“咳咳，这个好像不、不算吧……大概？”
甜甜又问：“那叔叔和阿姨是医生律师吗？”
方浩愣了愣，旋即露出苦笑：“你苏阿姨是码农，那是高级社畜，叔叔我嘛，嘿，没工作！自由职业，俗称废物，我妈亲自认证的。”
甜甜想了想，伸出小胖手摸了摸方浩的板寸头，用哄小孩的口气说：“我们方叔叔才不是废物呢，是好人呀。”
方浩被逗得哈哈大笑，转头却用力抹了抹眼睛。
另一边，江萤正琢磨怎样打开抽屉，旋转门那儿又一次出现小小的骚动。
一直关注大门动静的许梦亭立刻示警：“大家快看，是丽丽来了！”
江萤猛地抬头，正好与进门的丽丽四目相对。
她俩同时愣了一下，丽丽的视线很快扫过她，看向另一边恭身等候的酒店经理。
江萤的心脏砰砰直跳，她飞快跑向丽丽，就听到经理低声解释道：“……他们就在附近，所以送来了……已经安置在10楼，您的专属房间，请放心。”
丽丽点点头，带着身后的私人医护直奔电梯。
江萤盯着她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上，同时嘱咐身后人：“梦亭，帮我照看下甜甜。”
“小姨，我也要去！”甜甜迈开短腿就要追，许梦亭赶忙一把抱起她，生疏地哄道：“乖啊，小姨很快就回来了。”
甜甜当然不信，她用力挣扎，引得方浩和苏昕也围过来哄，眼看江萤跑远，甜甜终于无奈大哭：“小姨，我要小姨啊——呜呜妈妈——！”
江萤强忍着不回头，目光紧盯前方的丽丽，只见他们已踏入电梯，经理摁下楼层，丽丽转身面对大堂。
就在这时，在甜甜一声声的“妈妈”中，丽丽眼眸微动，极其飞快地瞥了甜甜一眼。
江萤瞳孔一缩，猛地提速冲进电梯，同时高喊：“丽丽女士，你能看到我们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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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 出口（三）
◎萨逊家的秘密◎
电梯缓缓上升。
密闭空间内, 丽丽女士沉默不语，酒店经理和医护小心地缩在角落，气氛压抑而紧张。
江萤站在丽丽身侧, 盯着她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丽丽女士，你能看到我，也能听到我说话对吧？”
丽丽眼也不眨地看着电梯门，没有任何反应。
江萤接着说, “这栋楼困住了我们, 连我五岁的侄女都不放过, 你曾给过青荷一次逃出的机会，我不奢求你放走我们，但能不能给一点提示？”
这时电梯箱猛地一顿, 10层到了。
门一开，丽丽快步离开电梯，医护们提着医疗箱紧随其后。
江萤站在原地，眉心微拧, 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丽丽真的看不到她？
可转念一想，她登上了电梯啊！在毫无头绪的一楼大堂里, 只有丽丽的出现带来了改变。
想到这，江萤立刻跑进空无一人的走廊，凭记忆找到1011房间，果然此刻房门大敞，酒店经理正垂手站在门外。
……
卧室内, 医生摘下听诊器, 面色凝重地说道：“脱水, 长期营养不良，缺乏睡眠……丽丽女士，您丈夫的情况非常糟糕，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丽丽看了一眼床上的丁齐，原本清俊的男人此刻眼窝深陷，脸色发青，胡子邋遢，即使换了新睡衣，仍遮不住满身酸臭味。
“他不能离开这间屋子。”丽丽的语气淡漠坚定，那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你想办法让他恢复健康，至于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会处理。”
医生额角流下冷汗：“……是的，丽丽女士。”
江萤一进屋就看到萎靡的丁齐，尝试与他沟通，果不其然，此刻的丁齐只是过去的投影，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江萤再次去看丽丽，却发现丽丽不知何时离开了，屋里只剩一名护士在准备输液，还有一边擦汗一边写病历的医生。
眼看丽丽不在，护士忍不住抱怨：“真好笑，不让她老公去医院做检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医生用力咳嗽两声：“安静！”
江萤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哪儿都没有丽丽的影子，她只好回到卧室，却看见医护两人拎着箱子，急匆匆走向电梯。
这么快就打完点滴了？
江萤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原本还明媚的午后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华灯初上。
原来如此，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正常。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晕黄的灯光照进走廊，考虑到甜甜还在大堂，江萤决定跟着两人进入电梯。
“呼——”
医生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向护士，“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只需要听从丽丽女士的命令，别反驳，更不能抱怨。”
护士一脸不解：“她又不是医生，万一出了事算谁的？”
“啧。”医生四下看了看，才凑到护士耳边说，“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千万不要惹丽丽女士不高兴，她啊，她其实——”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的——不是人。
“啊？”护士显然无法理解，“不是人？她很苛刻吗？”
“哎！”医生欲言又止，到底是不想护士惹祸，一咬牙道，“我虽然是她的私人医生，可这么多年，我只为她做过一次身体检查。那是她新婚的时候，她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她说，医生，我的身体能够孕育后代吗？
电梯缓缓降到一楼，医生盯着自己的皮鞋，艰难地开口，“直到检查完，我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身体构造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个怪物。”
“我已经骑虎难下，你最好也把这事烂在肚里，以后老实听话，多活一天算一天。”
……
江萤回到大堂，将方才的见闻分享给其他人。
方浩听得直挠头：“丽丽不是人？这不就是丁齐说的，她是那个啥眷族。”
苏昕撇嘴：“什么狗屁眷族，跟叛徒一样，都是它的走狗。”
许梦亭想得更多：“萤姐，你说丽丽能看到我们，莫非她有意引我们上楼？那楼上有规则吗？”
江萤摇头：“没找到，我怕错过下楼的机会，所以时间有限。”
她不敢离开甜甜太久，尽管相信同伴的人品，可一旦遭遇危险，谁也没义务照顾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
甜甜害怕再被丢下，紧紧抓着江萤的手，小声哀求：“小姨不要丢下我，我很乖的，我保证不会捣乱。”
江萤轻叹着搂过她：“甜甜，我要确保你平安回家。”
“我想和小姨一起回家。”甜甜收紧手指，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小姨，爸爸真的在家里等我吗？”
几人一齐陷入沉默，谁也不忍心戳破一个母亲为女儿编造的童话，但也不想继续骗她。
江萤看着甜甜稚嫩的脸，实在狠不下心拒绝，终于松口：“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我们一起回家。”
甜甜露出笑脸，那无辜而纯粹的喜悦，仿佛阴暗之地里长出的小花，让人只看一眼就生出希望。
……
大堂内，众人傻等了一会儿，苏昕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方浩：“还用说嘛，等npc丽丽女士触发下一段剧情呗。”
许梦亭也赞同：“目前只能这样了。”
好在他们没有等太久，或许因为这里时间流速不一，白昼与黑夜交替迅速，很快他们便目睹了第一起事件。
一位披着山羊绒披肩的女士怒气冲冲来到一楼，用尖利的嗓门向前台抱怨：“我的天，你们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语言？我已经说了无数遍，酒店里有贼！！”
大堂内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诧异地看向那名发怒的女士。
“女士请息怒，我们已经为您换了两次房间……”
前台话没说完，就被她更大声地打断，“换房有什么用！每晚我入睡后，那个贼就在我耳边说乱七八糟的话，还走来走去，一刻不停！不管换几次房都一样！”
“女士，您或许做噩梦了……”
“你说什么？我绝对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的医生可以作证！不管换到9楼哪个房间，那个贼都会跟过来！”
大堂里闹哄哄的，江萤几人互相对视，发出同样的疑问：“9楼？”
许梦亭说：“丁齐就在10楼，莫非这个女人离的近，被污染了？”
江萤：“这个时间点，丽丽还没唤醒邪神，这人虽然被影响了，但只要及时离开酒店应该没问题。”
几天内，接二连三有客人跑来投诉，有的说房间里总有响动，却找不到噪音源头，怀疑是老鼠；有的抱怨房间隔音差，一连几晚都被窃窃私语声吵醒。
更糟的是，其中一名客人是知名报社撰稿人，他愤怒地表示，一定会向公众披露酒店糟糕的管理能力。
日升月落，大堂内逐渐变得冷清，入驻的客人以数量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前台脸上的笑容几乎端不住。
旁观这一切，许梦亭不由感到疑惑：“宁可让酒店亏损也不转移丁齐，丽丽到底在想什么？”
“丁齐的情况很糟糕。”江萤回想起他的模样，“身体和精神双重受损，长期接触雕像，按理说他活不了多久。”
可事实上，丁齐除了身体异变之外，并没有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一定是丽丽做了什么……”江萤喃喃道，“她对丁齐究竟有什么打算？”
她突然想起丁启明出示的照片——丽丽的结婚照。那个笑容灿烂的新娘，以及她身旁尴尬的新郎。
有没有一种可能，丽丽对丁齐动了心？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引得所有人看向大门。
一直等候在前台，满面愁容的酒店经理舒展眉眼，急切地迎上前：“太好了，丽丽女士您终于来了！”
丽丽又出现了。
这次她换了一身酒红旗袍，纯黑的羊绒披肩，衬着她的乌发和深邃五官，艳丽而不俗气。
在她身后是两名提包女佣，和一名推着行李的杂役，方才的巨响就是行李车撞到大门发出的。
经理没时间指责杂役，他焦急而小声地汇报：“丽丽女士，最近的舆论不知为何，几家大报社一致将矛头对准我们酒店，我怀疑有人故意将事情闹大……”
丽丽点点头，问道：“丁博士最近怎样？”
“呃？”经理一愣，眼底闪过失望，很快换上恭敬的态度答道，“丁先生情况稳定，但神志还不太清楚。”
他一说完，丽丽身后一名女佣猛地抬起头，年轻秀美，正是青荷。
青荷刚要张嘴说话，就被身旁的年长女佣暗掐一把，疼的立刻低下头。
江萤几人二话不说，跟着挤进电梯，好在她们如今能穿人而过，两群人的身影叠在一起，随电梯缓缓上升。
方浩还挺得意：“超能力，隐形人get。”
苏昕送他一个白眼，许梦亭四下打量，江萤看向与自己半个身子重叠的丽丽，低声问：“你让我们看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丽丽依然没有回应。
到达10层，丽丽和经理快步进入1011，青荷想跟进去，却被老女佣一把拉住。
老女佣皱眉问：“主子喊你进去了吗？你的规矩呢？”
青荷跺脚：“我进去放一下行李，再说了，万一他们要喝个茶什么的……”
许梦亭停下脚步，见其他人都进了屋，她便留在门外，看能否从佣人口中打探什么。
果然，年长女佣接着说：“你那点小心思，大家都看得明白。海市勾引男主子的女佣不少，但下场好的没几个。”
青荷一听，气得脸都白了，直接把包一摔，低声道：“你少编排我！我和阿奇……丁先生之间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丽丽都没说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老女佣冷笑一声：“直呼主子名字，果然没一点规矩。我好心劝你一句，主子不发话，不代表她心里没想法。更何况那位可是丽丽女士。”
青荷撇撇嘴：“知道，海市有名的女富豪嘛。”
“你这么愚笨的人，是怎么被招进来的。”老女佣摇头，走近两步，用极低的嗓音说道，“我只提醒你一次，算是仁至义尽了。”
许梦亭见状，连忙把脑袋凑过去。
“近身伺候丽丽女士的佣人中，没有一个低于40岁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老女佣的语气低沉沉的，眼神暗淡，“她的贴身佣人总会不断消失，直到她成年以后，人数才稳定下来。”
青荷依旧不以为然，许梦亭却听得背脊发凉。
难不成，那个美丽端庄、身价过人的丽丽女士，是个吃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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