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轮回◎
丽丽进屋后没多久, 一名仆佣匆匆来到门外，焦急地用眼神向酒店经理示意。
经理立刻出门询问，没说几句就眼睛一亮, 接着快步返回屋内，低声向丽丽汇报：“刘部长、李院长和宋社长都在大堂等着您。”
丽丽将目光从丁齐身上挪开，缓缓起身道：“是我约的他们，先把他们带去二楼会客厅吧。”
经理面上一喜：“是！我这就去安排，有宋社长出面, 那些报纸就不敢胡乱攻击我们了。”
丽丽整整披肩, 面色淡淡地走出屋子。江萤一行人立刻兵分两路, 一路跟随丽丽去2楼，另一路留守10层。
江萤带着甜甜、苏昕一道离开，许梦亭和方浩留在1011。
方浩左看看右看看, 挠头问：“我们现在干嘛，听这俩女佣吵架？”
“我们去找找规则吧。”许梦亭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心点，刚才那女佣说的话, 似乎暗示了丽丽会吃人。”
方浩打了个抖：“真的假的？老苏还跟她去2楼，可别被她吃了！不过老苏脾气那么臭，肉肯定很酸。”
许梦亭：“……”
2楼。
丽丽与三位政商界大佬进入会客厅, 大门紧闭，令江萤三人无法进入。
苏昕有点忿忿：“呵，一百年前的商业机密也不让听啊？”
江萤瞅了眼迅速变暗的天色：“或许这是不重要的‘剧情’。”
“剧情？”苏昕若有所思，“还真被方浩蒙对了啊，10层的丽丽是假的, 那一层的BOSS是丁齐和青荷；现在的丽丽是真的, 莫非她是一楼的BOSS？”
江萤背靠窗户, 仰头看向快速升起的月亮：“丽丽究竟想让我们看什么，而它又打算做什么呢？”
说起来，自从进入10层后，它骚扰的次数就变少了。
按理说，楼层越低，离它越近，受到的污染也越重。
然而除了10层的里世界以外，几乎看不到它活动的迹象。
“它在谋划什么呢？”江萤喃声自问，“我进大堂时曾听到它的声音，它听起来很高兴。”
苏昕“嘶”地吸一口凉气：“高兴？它一高兴我们就不高兴了，难道我们中计了？！”
江萤摇头：“不管是不是陷阱，如果想出去，就必须来这里。”
苏昕低头琢磨，两人一时无语。这时会议室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酒店经理当先走出，带着一脸苦涩，恭敬地为身后人把门。
丽丽与三名衣冠楚楚、高矮不一的男子站在门后，其中一人扶住门，假装绅士地说了一句：“让女士先走。”
可他的眼神却充满戏谑，另外两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微笑着说：“丽丽女士，刘部长的提议是目前的最优方案，你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诚心啊。”
丽丽依旧美丽而淡漠，她款款走向窗边，客套地回道：“感谢三位拨冗前来，想不到我这间小店竟让几位贵人如此费心。”
刘部长笑着摆手：“欸，你自谦了，你这可不是小店，说是远东第一酒店都不为过！就看丽丽女士愿不愿意让我们沾光了？”
几人同时笑起来，笑完了，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酒店经理送出门。
没过多久，经理匆匆跑回来，他一扫之前的烦闷，开口询问：“那个，刘部长的提议，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丽丽极目远眺，可惜2楼视野不佳，看不到远处的江滩，触目皆是矮房瓦顶。
她失望地收回目光，转向经理：“哦？你觉得我应该将酒店卖给他们？他们刚才许诺了你什么，让你继续担任经理，还给涨薪，对吗。”
经理一愣，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不，我只是觉得，他的提议能解决酒店眼下的困境……”
“嗯，如果这次我答应他们，下一次他们会用同样的手段，先舆论诋毁我，再低价收购我的纱厂、食品厂和洋行。”
经理忍不住擦汗：“这……”
丽丽转身面对他：“还是说，连你也觉得，我不如爷爷吗？”
“我、我从未这样想过！”经理瞬间面色惨白，恨不得指天发誓，“请不要怀疑我的忠诚，只要是丽丽小姐的决定，我百分百支持！”
苏昕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至于吗，不就是一份工作嘛，换哪儿不是干。”
丽丽没有说话，在她沉默的注视下，经理汗如雨下，沾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江萤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恐惧，猜测道：“他也许不怕丢工作，他怕丢命。”
苏昕反应过来：“对哦，丽丽不是人，莫非这事儿经理也知道？！”
她掰手指数道，“医生，女佣，经理都知道。看来丽丽的伪装不成功嘛，是不是跟画皮一样，一不小心人皮就掉了，露出里面恶心的真面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苏昕说完这些后，江萤感觉丽丽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可她终究没说什么，挥手让经理离开，经理强装镇定地下楼，拐进洗手间后狠狠抽了自己俩嘴巴：
“该死，该死！我是不是好日子过太久了，竟然忘了那爷俩都是怪物？给我点客气我当福气，真是不要命！”
另一头，江萤三人跟着丽丽回到10楼，默默穿过走廊，眼看她停在1005门前。
江萤记得，那里是丽丽的书房，她似乎很喜欢倚在阳台看江景。
丽丽搂紧披肩，口中喃喃了几句话，扭头继续朝前走。
苏昕离得最近，听得清楚：“她好像在说爷爷什么的？”
江萤皱眉，不知为何感到一丝不安，她捏紧甜甜的小手，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丽丽的鞋跟踩在厚软的地毯上，直走，转弯，再直走，直到1011的门牌映入眼帘。
房门依旧敞着，行李包已经被挪走，丽丽紧绷的肩头松懈下来，她加快步伐走进房间。
第一间屋里，老女佣正在收拾行李，她满脸愁苦，嘴里不住念叨：“唉，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见到丽丽进屋，她仓促地站起身：“丽……”
丽丽竖起食指贴在唇上，老女佣垂下手，安静地不再发声。
丽丽一步、一步走到卧室门前，透过门缝，看到屋里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阿奇哥……”青荷的嗓音几乎破碎，“那个女人竟然把你害成这样，我好恨啊！”
在丽丽面前一副活死人模样的丁齐，此刻却艰难地抬起手，摸向青荷的发顶：“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青荷哭得更伤心了：“阿齐哥我们走吧，我们回家乡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不舍得走，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也对，她有钱又漂亮，哪个男人不喜欢，相比之下我算什么？”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马上就能晋升副教授，到时你就是教授夫人，这是我们应得的。”丁齐喘着气说完一大段，平复了气息，缓缓道，“至于丽丽，她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我不可能爱上她，谁会爱上一个怪物呢？”
屋里是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屋外观众却瑟瑟发抖，不详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空间，老女佣吓得手脚发软，却提不起半点逃跑的勇气。
江萤拉着甜甜后退几步，苏昕捂住口鼻低叫：“我的老天，那是什么啊？！”
只见丽丽酒红色的裙摆下流出一大滩暗黄液体，细看之下，有许多细长的触须在黄水里游曳。
苏昕呕了一声，迅速后退：“快走，她不对劲！”
下一秒，丽丽颤抖着弯下腰，双手紧紧捂住脸，纤细的背脊上有什么刺破皮肤，顶起了昂贵的羊绒披肩。
江萤三人迅速退回走廊，正巧碰上搜索回来的许梦亭和方浩，苏昕刚要出声提醒，突然一阵腥风刮过她的后背，差点令她扑倒。
甜甜低叫一声抱住江萤：“小姨，有怪物！”
江萤扶起苏昕，一抬头，却见对面许梦亭两人张大嘴巴，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方浩结巴道：“刚、刚才窜过去的是什么鬼？好大一只……怪物啊！”
江萤心头一紧，猛地转身，只见1011房门大开，屋里只有一个老女佣瘫在地上，丽丽早已不见踪影。
“完了完了……”老女佣吓得口不择言，“小姐失控了，偏偏老爷又不在，这下要出事，要出大事啊！”
江萤心头一凉，联想自己所见所闻，突然理解了老女佣的担忧。
海市无人不知的丽丽. 萨逊女士，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却麻烦不断。
自从唯一的亲人失踪后，外人便不断设计谋夺她的财产，财富与声望都岌岌可危。
心仪的丈夫对她毫无感情，一边从她身上谋利，一边计划着离开她。
她就像一头隐忍的、四处碰壁的怪物。
只是谁也没料到，把一个怪物逼到绝境后，下场会那么惨烈。
江萤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丽丽会广邀政商界名人，以庆祝为名，献祭他们的灵魂，唤醒沉睡的邪神。
而丁齐和青荷将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眼睁睁看着昔日恋人变成怪物，生不如死，无法相见。
但在那之后，丽丽后悔了。
丁齐曾说过，丽丽一定做了什么，才把邪神困在酒店地下，避免了整座城市沦陷。
这正是她们要弄清楚的关键。
江萤刚想告诫其他人，却听到“啪”的一声，走廊内所有灯火尽数熄灭，无尽的黑暗仿佛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将她们淹没。
接着，一个稚嫩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嘻嘻，第一次轮回失败，你们只剩下两次机会咯。”
作者有话说：
第10层是从丁齐与青荷的视角叙述前情，这一层是丽丽视角，所以时间上有重叠，希望不会看起来太乱～
42 ☪ 出口（五）
◎最后一条规则◎
黑暗中, 那个笑声天真愉悦，时远时近，还伴着奇怪的悉嗦响声。
江萤下意识收紧手指, 感受到甜甜还在，她松了口气，赶紧把她抱进怀里。
甜甜低低呢喃一声“妈妈”，手腕上的铜钟微颤，发出绵长的“当——当——”声, 晕黄的光圈荡开去, 照亮了四周。
原来走廊的灯并未熄灭, 它们只是被遮住了——被浓如墨汁的污染遮住了。
许梦亭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她不是见光，面对污染毫无抵抗力, 只短短几秒就陷入混乱，挥舞着四肢要去撞墙。
苏昕和方浩见状，同时出手拦住她，然后两人手拉手, 异口同声道：“驱散！”
原来他俩能合力使出高阶技能。
蒙蒙的白光将三人罩住，许梦亭不再惨叫，软软滑到地上, 苏昕刚松口气，很快又蹙起眉头。
“驱散”无法持续太久，白光形成的护罩逐渐稀薄，黏稠的黑暗很快会再一次探入。
方浩急得哎哎直喊：“萤姐你等级高，快想想办法啊！”
江萤拿起江晚的画像, 说来也怪, 尽管并未解锁新技能, 但她偏偏有一种奇妙的笃定，眼下的黑暗并不可怕。
她沉下心，目光在混乱的走廊内捕捉到一缕黑雾，顺着这缕黑雾，她看到了数不清的触角，交织着颤抖着，编出这一片压抑的暗调。
而在这片混乱中，夹杂了一丝白光。
江萤立刻说：“跟上那道光。”
“什么光？”苏昕努力去看，可满室的黑暗遮住了一切，眼见江萤迅速远去，苏昕一咬牙，“胖子，跟上她！”
长长的走廊中，江萤一手抱着甜甜，一手拿画像走在最前；在她身后，苏昕与方浩架着许梦亭，在越发薄弱的光罩下艰难前行。
夹杂的白线逐渐增多，慢慢汇聚到一扇门上，投下一行扭动的白字。
江萤看了一眼：“原来如此，是规则。”
方浩一拍脑门：“怪不得我跟梦亭到处找都找不到，原来躲在这黑不溜秋的地方！”
江萤直直盯着那些文字，它们像有生命一般，在门上到处游动，叫人看不清楚。
甜甜揉揉眼睛：“小姨，这些字好像小蝌蚪呀。”
苏昕也在揉眼：“判、正、世……这都什么破字？胖子你不是最喜欢游戏吗，你来看！”
方浩很无奈：“你以为玩消消乐呢，我看成斗鸡眼也看不出来啊。”
“不是这样看的。”江萤大步上前，一脚踹在门上，低喝道，“滚！”
方浩胖胖的身子抖了抖：“姐，你可别把它们踹跑了。”
谁知她一脚下去，立马有无数丝状黑烟从门板上逃离，仓惶地窜回走廊漆黑的浓雾中。
没了黑烟的干扰，白字们迅速归位，终于显出最后一条规则：
圣女将至
叛逆相助
持弓拔刀
以清世间
与此同时，门上散出萤萤白光，将几人全数笼罩在内，隔绝了走廊上恶意翻滚的黑雾。
压力一解除，苏昕两人立刻松手，方浩抹了把汗：“好啊，还是条谜语，我最爱解密游戏了。”
他指指江萤：“圣女应该是你，毕竟唯一的满级见光嘛，至于叛逆么……”
他看向苏昕，却被苏昕狠狠瞪回来：“你看我干嘛？！”
方浩缩了缩肩，转而解释最后两句，“叛逆帮助你获得武器，打败大魔王，完了。”
这解释倒也通顺，江萤问他：“叛逆是谁？”
方浩挠头：“哎，线索太少了，没法推断啊。”
仿佛在回应他，漆黑的走廊突然发出“嘻嘻”一声轻笑。
方浩瞬间寒毛倒竖：“妈耶！魔王来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笑声源头，连甜甜都眨巴着溜圆的眼睛，好奇地说：“小姨，那儿也有个小朋友呢。”
发出笑声的是一个卷发、穿白裙的小女孩，她整个人侧骑在墙上，小皮鞋一甩一甩，姿态天真可爱。
然而此刻没人觉得她可爱，反而毛骨悚然，唯独甜甜语气兴奋：“哇，她还有坐骑哎！”
方浩咕咚咽下口水，小声提醒道：“你可别羡慕她，她那坐骑都臭了，回去让你小姨给你买个好的。”
原来女孩坐在一只巨大的昆虫背上，远看像只蟑螂，长长的触须一动，几乎扫到方浩的脸，虫身两侧长满触脚，挨挨挤挤，半陷在墙内。
女孩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还有两次，你们就要死了。”
苏昕警惕地问：“什么两次？”
“就是任务的剩余次数吧。”方浩嘀咕道，“要是完成不了，咱们就集体领盒饭。”
江萤却听出别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不会死？”
女孩没有回答，歪过头盯着她笑，表情天真烂漫，眼神却冷的瘆人。
“你不说就是默认了，既然现在死不了，那就让我说两句。”江萤冷静地回视她，“我猜，你也不喜欢如今的局面吧，否则也不会在最后关头停手，任它被困在酒店了，对吗，丽丽女士？”
其余人愣了两秒，随即惊讶地张大嘴，这女孩竟然是丽丽？！
这么仔细一看，女孩的五官，尤其是她冷漠的眼神，的确与丽丽非常相似。
年幼的丽丽抬高下巴，高傲道：“你不过得了个圣女资格，就以为有底气与我谈判了？”
“不是谈判，是合作。”
丽丽不屑地冷笑：“呵，自以为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可他们最后都失败了……罢了，多说无益，打开门，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说完女孩便后退两步，满室的黑暗随之后撤，使得大门上白光更盛。
江萤伸手拧动门把，门外刺眼的光线挤进缝隙，照得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等再度睁眼时，众人发现自己回到了酒店大堂。
这一次，金碧辉煌的酒店明显暗淡不少，墙壁不再干净，大理石地板上映出许多黑斑，看着脏兮兮的。
可是酒店工作人员仿佛看不到这些脏污，他们依旧笑容满面，迎来送往。
方浩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我晕？这什么情况？”
甜甜松开江萤的手，啪踏啪踏跑到一个小男孩身边，伸头看他手里的冰淇淋。
方浩撅着屁股凑过去，惊奇地喊道：“吓？这不就是一开始的小男孩吗？”
苏昕没好气地说：“本来就是过去的场景，重置了也不稀奇。”
“原来是回存档点了。”方浩挠挠头，“啧，可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另一边，江萤扶许梦亭坐到墙边，低声问：“你感觉怎样？”
许梦亭的唇色比脸色还白，苦笑道：“不太好，抱歉了萤姐，我又拖你们的后腿。”
江萤：“别这么说，这一路多亏有你，我们才能走到现在。”
许梦亭摇头：“明明是你带我躺赢，我一个普通人能到这里已经逆天了。姐，你专心对付丽丽吧，我会照顾自己。”
江萤轻轻握住她的手：“丽丽只想考验我，不会刻意为难你们，万一我顾不上你，记得往苏昕那儿跑。”
苏昕一听，立刻扭头抗议：“怎么，你们拿我当老保姆啊？”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这难得的笑声很快感染了其他人，大家竟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旋转门转动起来，接着丁齐被两名警察架进大堂，他一出现，所有人的笑容霎时消失。
江萤站起身，紧盯着面色惨白的丁齐，在上一轮中，她们太担心未知的危险，反而忽略了许多细节。
比如根据那些陈年信件，丁齐的回归意味着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带回了雕像。”许梦亭和她想到了一块儿，“上一次我们没见到雕像，那才是一切的起点。”
“有道理！丁齐没离开过酒店，雕像一定就在他身上。”方浩搓着手站起来，“走，搜丫的身！”
下一秒，三个人像强盗一样扑向丁齐，仗着别人看不见他们，对虚弱的丁齐上下其手，恨不得把他的鞋底都掏一遍。
方浩动作最快，也最先感到疑惑：“咦，怎么摸不到呢？”
“是你指缝太大了吧！”苏昕推开他，冲丁齐的衣兜裤兜一顿猛掏，“啧，真没有？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猜错了，因为雕像也是过去的虚影，所以无法触碰？”
两名警察交代完事项，在酒店经理的带领下快步走向电梯。
“快想办法，一旦他们进电梯就摸不到了！”方浩一边喊，一边左手薅警察头发，右手一阵疯狂乱捣。
突然，他的手穿过警察挎着一个公文包，似乎磕到什么，方浩想也不想就反手去握，“我找到了！”
江萤猛地警醒：“快松手，你不能碰！”
如果那真是“它”，哪怕只是过去的投影，方浩区区一个六级见光主动触碰，等于送死。
苏昕也意识到这点，扑上前拉扯方浩的胳膊：“胖子！”
然而她晚了一步。
大堂忽然暗了暗，不论工作人员还是顾客，都在瞬间定格，唯独笑容还留在脸上。
接着，一声低沉的“翁——”在众人耳边炸响。
甜甜手上的铜钟发疯一般震动，“当当当”的钟声急促而响亮，仿佛在极力对抗什么，黄光一圈圈发散，护住了她身边的许梦亭。
可苏昕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感觉到方浩的手臂在极剧消瘦，还来不及惊叫，脑内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侵入。
数不清的画面、听不懂的语言，像潮水一样挤进她小小的脑袋——她开始幻听、开始幻视，她的身体在膨胀，她的脑浆像沸腾的开水，要炸了，要炸了。
“吚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许梦亭紧紧抱着甜甜，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苏昕就这么疯了，方浩整只手臂扁平扭转，而江萤——
她已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
江萤听不见苏昕的惨叫，她此刻正被巨大的怪声包围着：
【翁翁乌——翁翁呃——】
她闭上眼，用力地深呼吸，感受着胸口那点微弱的白光，摇晃着，支撑着她仅剩的理智。
然而怪异的音调不肯放过她，它固执地喊着：
【我的——呃我的——】
【我的娃娃——】
【我的新娘】
43 ☪ 出口（六）
◎她是圣女◎
江萤睁开眼, 发现自己站在海边。
冰凉的潮水拍打在脚背上，弄湿了她的裙摆。
远处传来呼喊声，江萤抬起头, 只见水天相接的地方显出几道人影，正欢快地向她跑来。
江萤不认识那些人，却能下意识喊出他们的名字：“克莉丝，尤恩，韦达！”
那群人跑近了, 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有的金发碧眼, 有的褐发黑眸，穿着仿若中世纪的军服，背着弓和剑, 兴奋地向她挥手：“［］，太好了，你回来了！”
江萤蹙眉，他们喊自己什么？为什么听不清楚？
那些人在距离她十几米的地方停下, 目光纷纷越过她，表情由兴奋转为敬畏。
江萤顺着他们的视线扭头看去，就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 一颗头颅正漂浮在水面上。
那颗头颅上长着浓密的银色发丝，像海藻一样，在水面上沉沉浮浮。
江萤后退一步，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竟是一个金发女子！雪白的衣带吊在她肩头, 长裙堪堪遮住脚踝。
她不禁低喊：“这是谁？”
仿佛在回应她, 身后的头颅慢慢从水下升起, 他的脖子、肩胸、腰腹依次露出水面，江萤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是它。
一头耀眼的银发，一对诡异的紫眸，无比英俊的面孔，比模特更完美的身材，裹在挺刮的白西服里。
它一笑，仿佛有千万人在对她笑；它眨眼，整个世界都随之湮灭后重生。
江萤盯着他令人迷离的眼眸，逐渐陷入茫然，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笑？
她任由他一步步靠近，无意识地抬起手，穿过他的臂弯，身后的男女欢呼着鼓起掌：“[] ，太棒了，这是我们见过最棒的婚礼！”
婚礼，什么婚礼？
属于她的自我意志在一片迷雾中顽强地挣扎，终于探出一角。
江萤看向自己挽在男人臂弯上的细白手指，发出灵魂一问：“我的弓呢？”
话音一落，伙伴们的脸色就齐刷刷变了——从兴奋变成无比惊恐。
他的眼神也变了，原本的狂热、渴望全部消退，短暂的惊讶后，它脸庞扭曲，扑天盖地的愤怒向她涌来。
【翁——】
巨大的吼声像一柄锤子砸上心口，视野上下颠倒，水面掀起漆黑的巨浪，原来他们藏在水下的不是脚，而是无数交织在一起、黏滑丑陋的触须。
“神明啊！这些都是什么？！”
江萤惊叫着，被缠绕腰间的粗壮触手举向天空，黑沉沉的天，狂风嘶吼，身下是漆黑无垠的大海，一搜破败的军舰在风浪中摇晃。
甲板上，方才还为她鼓掌欢呼的几人，此刻却死相惨烈地面朝天空，空洞的眼里倒映着她白色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尤娜，我的名字是尤娜！”半空中，江萤悲愤地喊道，“我是圣女尤娜！”
她举起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弓，指向军舰前方那个浮出海面、巨大而畸形的黑影，高喊道：“我奉至高神明之旨意，不惜一切代价，牺牲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信徒，将你逐出人类的世界！”
她用尽全部力气，将弓箭狠狠射向怪物，与此同时，一道高大圣洁的白影从她背后显现，顶天立地。
【翁！！】
天旋地转，时空变换，江萤的身子重重摔到地上，砸起漫天沙尘。
“咳咳！”她被呛了一嘴沙，抬手抹脸，却摸到轻薄的面纱，看到手腕上细细的黄金镯子。
一道陌生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圣女殿下，您没事吧？”
江萤抬起眼，看到一张布满刀痕的坚毅面孔，下意识开口道：“我没事，阿迪勒将……”
“军”字还未说出口，面前的男子便低下头，沾满沙粒的面巾拂过她的脸颊，随后落入她怀里。
“阿迪勒？”江萤看着倒地气绝的男人，突然明白过来，她从腰侧抽出弯刀，猛地站起身高喝：“全军戒备，它来了！”
可原本勇武的军队却毫无动静，守在帐外的士兵们呆看着前方，随后一个接一个，直挺挺倒在沙地里。
风沙停止旋转，它来了，就在她眼前。
依旧是完美而英俊的模样，但这一次它不再试图蛊惑她，而是充满恶意地，当着她的面弄死一个又一个兵士。
江萤不为所动，她双手高举弯刀，厉声道：“我是圣女萨米阿，我不接受任何威胁！”
士兵们仍在不断死去，她却不为所动，继续高喊，“我是真神在世间的代言人，奉真神的旨意，驱赶你这无耻、肮脏的入侵者！”
随着她声浪愈大，弯刀上泛起淡淡的白光，从刀尖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刀身。
强烈的白光下，一些士兵骤然清醒，纷纷拔刀冲向男人，然后直接化成血沫。
它露出恶意的笑容，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江萤完全被萨米阿的情绪感染，她怒吼着挥动弯刀，带起一片刺眼的白光风暴——
我、圣女尤娜
我、圣女萨米阿
奉至高神明的旨意
奉伟大真神的旨意
驱逐恶魔
驱逐邪神
即使无法将它斩杀，也要伤它本体，迫它沉睡千百年。
在滔天的巨浪和疯狂的沙暴中，江萤眼睁睁看着圣女们支离破碎，她落下了一行泪。
刹那间，巨浪平息，沙暴消散，世界重归混沌。
呈现在江萤面前的，是疯狂尖叫的苏昕、正转变为画像的方浩，以及紧搂着甜甜的许梦亭。
除此之外，还有它。
它不再掩饰自己恐怖的身体，尽管顶着完美的面孔和高大身躯，可它的袖口和西裤里滑出无数的触手，铺满了整个空间。
其中一根触手高高举起，上面挂着一条血色斑驳的婚纱，无风飘扬。
即是蛊惑，也是威胁。
江萤回过神，不禁感到几分讽刺：“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这两招吗？”
要么成为它的新娘，要么看着同伴被它杀死。
圣女尤娜和萨米阿，牺牲同伴和自身，以生命为祭，借助所信奉神明的力量，将它一次次压制。
可它总能重返人间，最后一次借由丽丽和丁齐之手，将它从萨米阿的封印下释放。
“怎么，这一次轮到我了？”江萤冷声道，“可我不是谁的圣女，我厌恶你，只因为你破坏了我的生活。”
她好不容易逃离了寄养家庭，和江晚相互扶持着自立更生。
可这一切却被它破坏了。
“连孟易枫那样的人渣，都能成为你的仆从继续害人，可见你是个什么货色。”江萤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不会做你的新娘，如果你不放我们离开，那就鱼死网破。”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江萤转身奔向甜甜，伸手将她们圈在怀里，可许梦亭和甜甜依然惊惶不安，完全不理会她。
“她们看不到我？”江萤明白过来，立刻抱紧姐姐的画像，低喃道，“姐，再帮我一次吧，至少、让甜甜离开这个地方吧。”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画像里的江晚微微睁开眼。
以一人一画为中心，柔和的、毫无侵略性的白光发散出来，慢慢地包围了甜甜、许梦亭、苏昕和方浩。
苏昕慢慢止住疯叫，方浩带着一条细细的手臂晕倒在地，甜甜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小声喊：“妈妈？”
而它好睱以整地靠在巨大的肉块上，支着一条胳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
它竟然不阻止？江萤不明白，但她时刻保持警惕，防止它突然发难。
“圣女的能力只用于一个地方，就是消灭你们口中的邪神。”
黑暗中，丽丽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圣女的力量从不浪费在信徒身上，他们只是你的先锋和肉盾。”
江萤将四人拉到身边，冷声回道：“你错了，我不是什么圣女，他们也不是谁的信徒。”
“你的确是圣女，它已经确认了。”
“它怎么想与我何干？”江萤冷声回答，“丽丽女士，我的要求很简单，让我们离开这里。而你呢，你的期望是什么？”
话音刚落，它忽然动了。
它似乎满意地看了一眼角落的丽丽，随后，铺天盖地的触手如潮水般退走，露出丽丽精致的旗袍一角。
黑暗逐渐散尽，四周重新亮堂起来。
江萤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回到了1011，护士正在床边为丁齐吊水，医生满头大汗地写着病例，而门外，丽丽的背影一闪而过。
“等等！”她回过神，立刻追上去，“我们还没谈完！”
一进走廊，她就见苏昕和方浩歪七竖八躺在地上，再远一点的地方，许梦亭抱着昏迷的甜甜，无力地坐在墙边。
“别怕，你们暂时安全了，她要考验的是我。”
江萤轻声说完，脚下不停地来到1005门前，果然房门大开，带着腥气的江风穿过房间，吹起她的额发。
丽丽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皮包，正是由警察带进来、属于丁齐的公文包。
此刻公文包被打开，里面的物件被丽丽取出捧在手中，那是一座小小的，雕工精细，造型无比丑陋的雕像。
丽丽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捧着它，口中喃喃有词，江萤大步上前，举起泛着白光的手掌就朝那雕像扇去，同时口中低喊：“够了，别演戏了。这里所有人都是过去的投影，唯独你不是！”
在她手掌接触到雕像的前一刻，丽丽忽然腰身一扭，避开了江萤的攻击。随即她后退两步，反手将雕像放进身后的保险柜，“咔哒”一声锁上。
江萤放下手掌，语气颇为嘲讽：“终于不演了？”
丽丽抬起眼，眼眸漆黑，笑容优雅，出口的话却令人意外：“你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江萤还来不及反应，房内突然暗了下来，眼前的丽丽只剩下一个黑色轮廓，在墙纸悉悉索索的剥落声中，她的嗓音变得越来越稚嫩：“嘻嘻，你又输了。”
江萤眨眨眼，周身泛起一圈白光：“哦，我输在哪里？”
白光下，年幼的丽丽依旧骑着那只巨大的昆虫，摇晃着小腿说：“你不承认自己是圣女，那你就无法对付它，你无法对付它，就没有与我合作的价值。”
“圣女？可我不认识至高神，也没见过真神，算哪门子圣女。”
丽丽跳下昆虫的背，抬头仰视她：“可你需要圣女的力量，圣女的力量来自信仰，没有信仰的你，在我眼里和废物没有区别。”
江萤低头思索片刻，问她：“信仰是什么。”
“很好的问题。”丽丽捂嘴轻笑，“你拥有前两任圣女的记忆，你不该问我。”
江萤皱眉，脱口而出：“她们的信仰与我无关。”话一出口，她隐隐感觉不妥，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无论是尤娜信仰的至高神，还是萨米阿供奉的真神，对身为现代人的江萤来说，都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可她拥有她们的记忆，也能体会两任圣女狂热的信念和视死如归的决心。
“她们为了信仰可以牺牲同伴，甚至自己，信仰就是让人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东西吗？”
丽丽没有回答，她垂下眼帘，默默倚在巨型昆虫身上。
江萤想着想着，似乎想明白了，她松下肩头，自进入这栋酒店以来，第一次露出舒心的笑容：“那样的话，我也是有信仰的。”
“我的信仰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们。”——姐姐江晚，姐夫秦远，还有可爱的甜甜。
“我还信仰我的同伴们。”——聪明的许梦亭，直爽的韩旭，嘴硬心软的苏昕，嘴和心一样软的方浩。
“最后，我信仰我自己。”
我会让她们逃离这座酒店，回到平淡安全的生活中去。
“我想我可以做到。”江萤微笑着转头，与江晚对视，“你说对吗，姐姐？”
画像里的江
殪崋
晚已彻底睁开眼，干枯的脸庞、凹陷的眼眶显示她经历了不少磨难，可她的眼神却坚定而温柔。
仿佛拥有自我意志一般，画像自动竖起与江萤面对面，江晚从画中伸出手，轻轻摸上江萤的面颊。
丽丽逸出一声低呼，本能地靠向巨虫：“爷爷，这不可能！被污染的见光只会在黑暗中挣扎毁灭，怎可能恢复清醒？！”
巨虫摆动触须，长长的肢体一节一节扭动，将丽丽护在中间，摩挲的口器里传出模糊的尖锐音。
——【她是圣女啊】
作者有话说：
又是周一，嗷一嗓子
44 ☪ 出口（七）
◎它的所在◎
我叫丽丽.萨逊, 8岁时跟随爷爷来到海市。
萨逊的大本营在中东，可除了爷爷外，我从未见过第二个萨逊族人, 包括我的爸爸妈妈。
在海市，爷爷和我住进了很大的房子，那里有漂亮的花园和许多仆役。我最喜欢贴身女佣罗娜，她很聪明，尽管我有发音困难的问题, 她却总能猜对我的心思。
可惜一个月后她消失了, 爷爷不得不为我重新安排贴身女佣。后来这样的事时常发生, 我从一开始的伤心失落，逐渐变得习以为常。
之后我进入本地最好的女子学校，由于口齿不清,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交不到朋友，直到高年级，我终于掌握了清晰的发音技巧，也交到了人生第一个朋友, 李柚美。
因为爷爷出色的经营手段，萨逊家成了海市家喻户晓的存在，很多同学开始亲近我, 想要参观我那“堪比皇宫”的住处。可我只允许李柚美一人留宿，因为我只认可她这一个朋友。
遗憾的是，在李柚美第三次留宿后，她也像之前的贴身女佣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这次爷爷发了很大的火。他亲手把我关进地窖, 并警告我, 如果再不学着收敛自己的本能, 我就会像我无用的父亲一样，被送回家族，等待做“它”低贱的仆从。
我不知道“它”是谁，也不知道富有的萨逊族人为什么要服侍“它”。在那个地窖里，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女仆和李柚美的失踪都是我造成的。
哦，原来我是一只怪物，哦，原来整个萨逊家族都是怪物。
从那以后，我不敢与旁人亲近，生怕一不小心酿下大错，被送回遥远的家乡。久而久之，我便成了旁人口中“高傲、目中无人”的萨逊家大小姐。
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告诉自己，我不需要朋友，爷爷就是我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博学，比任何人都聪明，也比任何人都爱我。
然而上天似乎不愿眷顾我。
在我21岁生日那天，一名族人千里迢迢赶到海市，与爷爷密谈一夜，随后两人便匆匆收拾行李离开，临走前，爷爷把我叫去书房，只交代了三件事。
第一，如果他不回来，不要找他。
第二，如果有一天收到他寄来“雕像”的手稿，立刻烧毁，决不能寻找。
第三，不要爱上人类。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半年、一年、两年，爷爷始终杳无音讯，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爷爷他不会回来了。
我得遵守承诺，我不能找他，可是我很困惑，没人能为我解惑。
我躲在家里，用大量的阅读打发时间，麻烦却接踵而至。
失去爷爷的我，在旁人眼里就像一头待宰羔羊，爱慕者们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向我表达联姻的愿望；工厂和酒店意外不断，报纸大肆渲染我的无能；曾经与爷爷私交颇深的部长和院长们，不断劝说我放弃手里的产业，“交给男人们打理”。
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只是孤僻，并不是傻。
但凡我松口答应他们的要求，下一秒那些贪婪的豺狼就会抢走我兜里最后一分钱，让我从萨逊家大小姐变成流浪街头的孤女。
我用爷爷教我的手段与他们周旋，我要保住自己的产业，尽管那样使我身心俱疲。
我曾考虑过吃了他们，就像我吃掉女佣和李柚美那样，但那样我也会失去留在海市的资格。
巨大的压力令我失眠，原来怪物也会失眠。
爷爷，我好想你。
于是我打破了与爷爷的第一条约定，开始借着游山玩水的名头，私下寻找他。
我没找到爷爷，却遇到了丁齐。
丁齐和我认识的人不太一样。
他爱财，但他对学术的追求更甚于钱财；
他胆子很大，常人避之不及的诡异图腾、民俗秘闻，他却趋之若鹜；
最重要的是，他尊敬我，却不怕我。
失去爷爷之后，我寂寞了太久，唯有丁齐能让我发自内心地欢笑，于是我违背了第三个承诺：不要爱上人类。
很久以后，当丁齐再一次当面喊我“怪物”时，我才明白爷爷的苦心。也终于想起幼年时残存的记忆，我那美丽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对着父亲大喊大叫，那个频繁出现在她口中的词汇就是——“怪物”。
不要爱上人类，因为怪物也会心碎。
我想带着整个海市一起沉沦，让所有人——我的敌人，我的爱人——全部成为唤醒它的祭品。
于是我的丈夫变成了和我一样的怪物，可他依旧厌恶我。
我错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丁齐也不是我想要的。
啊是了，我真正热爱并珍视的，其实是这座城市吧。
就算再孤独，就算是怪物，这座城市始终陪着我。
我每天在汽笛声中醒来，江风送来潮湿的腥味，海关大钟准点报时，街上车夫的吆喝声从不间断。
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承载了童年和少女时期的全部记忆，而我却要亲手将这里变成地狱。
我后悔了。
……
10层的走廊内，层层叠叠的黑暗把苏昕等人的身影全部遮住。
1005房内，丽丽嗓音沙哑，似乎压抑着激动：“圣女，我终于等到你了。”
江萤牵着江晚的手，仿若一对双生子，在黑暗中散发着萤萤的光。
可她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淡漠：“丽丽女士别误会，我没打算帮你。”
“我明白。”丽丽上前两步，却因畏惧对方身上的白光，不得不停下，“我知道它在哪儿，可以为您带路。”
江萤沉默两秒，摇头说：“你身为眷族，为什么选择背叛它。”
“我并未背叛，只是在找寻新的生存方式。”丽丽双手交叠腹前，态度十分谦逊，“萨逊家族内部分为两派，一派全身心臣服于它；另一派以我爷爷为首，在它沉睡时，尝试融入人类世界。
比起隐居避世，观察人类不断变化的世界显然更有趣，也更有意义。”
江萤听笑了：“不愧是商人，把背叛说得冠冕堂皇。”
丽丽笑了笑，并不争辩，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如今我才明白，爷爷当初不告而别，是为了阻止另一派的召唤仪式，可惜他只成功了一半。而我太过天真，在一些族人的刻意引导下，错误地唤醒了它。”
用爷爷教导的本事，坏了爷爷的事，这些年来，她的沮丧可想而知。
丽丽第一次流露出懊悔，她将双掌合于胸前，低声恳求道：“圣女殿下，请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吧。”
江萤直视她的双眼，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最后一个问题，它为什么会容许你的背叛？”
身为邪神，它的触角遍布全楼，自然能察觉丽丽的小动作，面对如此明显的背叛，它却无动于衷。
丽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等您见到它就明白了。只有它能恢复您圣女的能力，也只有您能解除它身上最后一道封印。”
江萤考虑了几秒，就抬步向门外走去。不论丽丽说的是真是假，自己已经被它盯上，早晚是要面对的。
她一进入走廊，无边的黑暗便自动退开，露出靠坐墙边的许梦亭和甜甜。
江萤蹲下身，爱怜地摸了摸甜甜的小脑瓜，又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她的小衣兜里。
许梦亭费力地睁开眼：“莹姐？”
“梦亭，你再帮我一个忙吧。”江萤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等你们出去以后，拜托你为甜甜找个口碑好的……”
她停顿两秒，咬咬牙继续道，“帮她找个口碑好的孤儿院，有时间的话，请你多去看看她。”
许梦亭猛地睁大眼，呼吸急促：“不、不会的，你说过要和我们一起走……”
“我大概走不了了。”江萤笑了笑，前两任圣女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虽然有些突然，但我好像真是那什么圣女，得镇压楼底下那个家伙，就跟葫芦娃一样。”
“啊，你果然是！那、那么，镇压完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啊！”
江萤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却越发酸涩：“傻丫头。”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许梦亭吃力地想追却站不起来，只能大声喊：“萤姐，你说过要一起出去的，还有苏昕，方浩，我们都可以帮你啊！”
丽丽的脸却在这时突然出现，几乎贴上许梦亭的鼻尖，那张立体的脸庞一半藏在阴影里，莫名阴森，吓得许梦亭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口。
只听丽丽悠悠的开口：“进了这栋楼的人，是出不去的。”
许梦亭倒吸一口气，勉强撑着发抖的双腿，从牙齿间挤出一句话：“不、不可能，莹姐亲眼见到有人逃出去过！”
“哦，上次那个女人啊。”丽丽扯了下嘴角，笑容不达眼底，“她真的逃出去了吗？”
许梦亭只觉得背心发凉：“……你什么意思？”
她眼前一花，下一秒丽丽的身影出现在十几米外的电梯前，堪堪站在江萤身后，抬手摁下电梯键。
许梦亭愣愣地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江萤欲言又止的目光，丽丽意味深长的笑容，统统消失在门后。
电梯内，江萤看着不断变换的数字，轻呼一口气：“丽丽，你要保证她们能安全离开。”
丽丽的态度愈发恭敬：“一旦您彻底压制它，这里就会变回普通的楼房，到时她们自然可以离开。”
话音才落，电梯箱便微微一震，楼层显示为“-10”。
“圣女殿下，我们到了。”丽丽侧身站到门边，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啊，我能感觉到它的欢欣，它正因为您的到来而兴奋不已呢。”
作者有话说：
甜甜会有很好的归宿，挠头，我觉得是很好的。
45 ☪ 出口（八）
◎白影的真容◎
江萤觉得, 她大概是个很自私的人。
整个少女时期，她都在学习如何自保——怎样少挨一顿骂，怎样多吃一口饭, 怎样偷一点时间看书。
她交不到朋友，因为相较于为别人考虑，她更在乎自己。
她也不关心姐姐以外的人，直到甜甜出生，小女孩毫无防备的纯真攻陷了她, 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她的心。
然后怪物毁了一切。
江萤不愿甜甜失去生命, 哪怕明知她会品尝孤儿的苦楚, 可江萤仍然期望，有许梦亭的照应，甜甜能够顺利成长, 然后好好看这个世界。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门外是不停翻腾的灰雾，就跟窗外的雾一模一样。
江萤深吸一口气，自嘲道：“前任圣女好歹还有武器, 我却要赤手空拳上阵？早知道就学点格斗了。”
丽丽想说什么，却突然露出痛楚。
在邪神面前，她再也无法维持美丽的外表, 只能颤抖着弯下腰，任由丑陋的节肢和硬翅刺破精美的旗袍，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她强忍羞耻，用暗哑的声音说：“你留在它身上的武器，就是它的最后一道封印。”
江萤微微睁眼：“原来如此。”
她与它竟然有这样的纠葛, 一旦取回武器, 她将获得圣女的力量, 与此同时，它也能摆脱最后一道束缚，彻底挣脱封印。
难怪它不停纠缠她，难怪它放任丽丽背叛的言行。
此时丽丽已变回怪虫模样，缩回黑暗的角落，口器中发出刺耳的人声：“你的武器，只有你……能取出。”
“我明白。”江萤向前跨出一步，随着她离开电梯，浓郁的灰雾激烈地翻腾起来，仿佛在大声欢呼：
她来了，她来了，她终将坠落下来！
江萤踏出门外，只听脚下一声水响，灰雾骤然散开，露出不远处一个瘦高的金发青年，他形容狼狈，衣衫透湿，但丝毫不损英俊的容貌。
“尤娜……”青年痛苦地捂住胸口，踉跄着向她走来，“尤娜，帮帮我。”
江萤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凯恩。”那是圣女的伙伴之一，江萤曾在记忆中见过他破碎的尸体。
她垂眸看向脚下，果然，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正是金发长裙的尤娜。
再抬眼时，青年已经松开手，胸前是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外翻，露出一截弓弦：“尤娜，帮帮我。”
江萤看了他一会儿，冷静地说：“我不是尤娜。”
她转身向右踏出一步，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粗糙的沙粒打在脸上，令她眯起眼。
江萤立刻顿住脚，不受控地喊道：“阿迪勒将军！”
早已死去的男人直直站在风沙里，坚毅的脸上满是疤痕，湛蓝的眼眸盯着江萤，埋藏着深深的爱恋与痛苦。
在他胸口正中心，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
江萤的身体颤抖着，属于圣女们的记忆再度席卷而来，这俩人曾是她的挚友、是最信任的下属，亲眼目睹他们的惨状，她心痛的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属于江萤的意识却在发问：为什么，圣女们的武器明明击中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伴身上？
她本能地上前几步，伸手去拔男人胸前的弯刀，然而指尖刚触及刀柄，强烈的痛感就如电流一样穿过她的大脑。
江萤的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她呆立一瞬，猛地回过神，弯下腰大口喘气：“啊！”
她低头看向手心，手指被弹开的短短一瞬，她脑中浮现出一部完整的帝国史，它的地理风貌、幅员历史、兴衰交替，竟是历历在目。
江萤忽然醒悟，这就是她的武器！
这把武器不仅仅属于圣女萨米阿，同样也属于江萤！
她直起腰，冷冷盯着面前的男人：“我的武器就是你的封印，你想让我拔除封印。”
拔出武器，她将获得力量，而它会被彻底释放。
不拔，局面继续胶着，而它早晚会挣托束缚。
“咔”一声轻响，死去的阿迪勒将军歪了歪脖子，看向江萤的眼中多了一丝戏谑。
江萤脸色一沉，猛地伸手握住刀柄，用尽力气朝外一拔——
哗啦——阿迪勒的身体像流沙一般散落，很快就无影无踪。
江萤身子晃了晃，一手捂头，一手压住刀柄，表情扭曲变形。
“呼、呼！”她手指深深陷进头皮，眼球慢慢外突，“太多了……信息太多了，停下快停下，我的头快要炸了！！”
她想扔掉弯刀，然而此刻刀柄却紧紧吸附在掌心，怎样都甩不掉。
就在这时，太阳穴传来一阵暖意，迅速缓解了痛苦。江萤抬起眼，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的声音有了哭腔：“老姐……”
江晚盈盈笑着，半个身子探出画布，伸长手臂拥抱她，下巴抵在她额头上，就像很久以前两人吵架和好，相拥着一起睡去的模样。
姐，我好想你啊。
空白画框掉进沙堆，江晚浑身发出白光，渐渐与江萤的身形重合。
江萤原本的衣物消散，取而代之是一件纯白长衫，质地轻盈，沿着她的身型一泻而下。
她扭头看向凯恩，青年早已收起痛苦的神色，一双棕眸变成迷幻的紫色，似笑非笑。
江萤二话不说，一下拔出他胸口的长弓，反手一挥，锋利的弓弦直接割断脖子，只听“咚”一声，青年脑袋落地。
那具无头身体依然立在原地，甚至举起双手鼓掌，平整的切口处传来轻笑。
那笑声乍一听很爽朗，再听却很诡异，仿佛有千万个人在笑，你能辨别出其中有儿童的、少女的、男人的、老人的笑声。
仿佛有数不清的人对着你笑，笑得人毛骨耸然，连躲在角落的丽丽都瑟瑟发抖。
江萤皱眉，举起弯刀就要劈它，可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手，仔细看向弯刀和长弓。
丽丽也明白过来：“是了，她的武器还不够……”
下一秒，两根粗壮的触手迅速裹住丽丽，并发出响亮的吞噬声，淹没了她的呼叫。
很快，又有三四只巨大的怪虫沿墙而下，嘶嘶叫着扑向触手，发疯一般嘶咬，试图救出丽丽。
江萤并未受到干扰，她沉思片刻，将手中两样兵器轻轻相碰，只听到“嗡”的一声——
声纹像水波一样一圈圈扩散，从幽暗的地底一路向上，一层、二层、三层……
第9层，丁启明捂住耳朵，惊恐地看向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
第10层，餐厅墙上浮起无数人像，发出长长的哀嚎悲鸣。
第17层，沙龙画像中的人们纷纷睁开眼睛；
第18层，健身器械蠕动着，浮现一个又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
第2层，许梦亭紧紧抱着甜甜，站立不稳之下伸手扶墙，手掌却穿过米色的墙纸，摸到一根粗糙冰冷的水泥柱。
她惊讶地张大嘴：“什么……这不是酒店？这是……烂尾楼！”
是了，新萨逊酒店曾在战争中遭到破坏，这些年陆续有开发商想重建，都不了了之，就成了后来的烂尾楼。
如今呈现在许梦亭眼前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场景：腥红地毯与灰色水泥地重叠，米色墙面后又多了一堵干巴巴的水泥墙。
仿佛有两栋楼交叠在一起。
许梦亭愣了两秒，忽然明白过来，她激动地冲四周大喊：“萤姐！苏昕！方浩！是现实世界！我看到现实世界了，能出去了，我们能出去了！你们在哪里啊——？！”
她喊着喊着，竟是泪流满面，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在呼唤伙伴，还是单纯地发泄情绪。
好久了，她被关了好久啊！
已经不知道外面是冬天夏天，更不敢想象父母有多悲伤。她早就死心了，以为自己会永远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现在突然之间看到希望，她变得手足无措。
“啊——！！！”许梦亭弯下腰用力大喊，却感到一只小手摸上自己湿漉的脸。
哭声停住，她愣愣看向小手的主人。只见甜甜睁着乌黑的眼睛，小声哄道：“姐姐不哭哦，还有甜甜陪着你呢。”
许梦亭又一次落泪，刚才情绪激动，手下没个轻重，小姑娘被勒疼了却一声不吭，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说起来，甜甜被困住的时间更久，可此时的她却比成年人更坚强。
许梦亭心里有个地方软软地陷下，她擦擦泪，努力平复呼吸：“对不起，刚才姐姐失控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甜甜懂事地摆手：“姐姐不用抱我，我可以走的。”
于是，在楼层的重影中，一大一小牵着手，慢慢像楼梯口挪去。
没走几步，苏昕的大嗓门就从身后传来：“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这种地方也敢乱走！”
许梦亭猛地回头，果然见到苏昕和方浩跌跌撞撞跑来，方浩还捂着脑袋：“这丽丽下手真黑啊！脑瓜子现在还嗡嗡的。”
“别废话了，赶紧找路，难得污染变弱了。”苏昕四下扫视，问道，“江萤呢，你们走散了？”
许梦亭咽下口水，艰难地说：“萤姐……是圣女，她还有事要做，让我们先走。”
方浩一听，立刻瞪圆眼睛：“什么？不是，圣女什么意思，她见光满级了？嘶，不会去单挑BOSS了吧？”
苏昕狠狠踩他一脚，低声骂道：“就你最聪明，一张胖嘴叭叭叭！”
方浩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甜甜低着脑袋，小手紧紧抓住衣摆，脸蛋憋得通红，却憋不住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
方浩心口一疼，笨拙地安慰道：“别难过，出去以后我们都跟你苏姨混，她有钱，叔叔嘛，叔叔带你打游戏……”
话没说完又挨了一脚。
苏昕瞪他：“闭上你的乌鸦嘴，赶紧找出口，我们去出口等江萤。”
“对哦，看我这张破嘴！”方浩打了自己一嘴巴，笑嘻嘻地把甜甜扛到肩上，“你小姨那么酷，一定会赢的，走，我们去出口等她！”
甜甜破涕为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就在他们沿着水泥楼梯下行时，眼前突然暗了一瞬。
苏昕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好，胖子，用驱散！快！”
下一秒，强烈的怪声响彻全楼。
【翁——】
苏昕和方浩弯下身，把许梦婷和甜甜护在中间。
【翁翁呜——】
苏昕忍着戳聋耳朵的冲动，痛苦地大叫：“驱散！”
【翁翁呃——】
方浩顾不上眼角的湿热，同时喊道：“驱散！”
在令人疯癫的古怪喃语中，四人身上终于燃起微弱的白光。
……
江萤不知道楼上的变故。
面前的怪物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咕涌的肉块翻开，挤出一个身穿白西装的美男子。
是它，丑陋是它，完美也是它。
男子迈动矫健的双腿，颇为急切地走向江萤，却被一道白雾挡住去路。
它看着白雾，并未攻击，眼中的狂热只增不减，却偏偏耐着性子等待。
江萤的武器在相碰后迅速破碎，变成星星点点的碎屑，落入脚下的湖水。
水面荡出一圈波纹，映出一个高大的白影。
江萤弯下腰，水中倒影也弯腰，两张脸越靠越近，江萤的脸清秀明丽，对方的脸却被云雾笼罩。
“是你。”江萤认得祂，在白色路口为自己指路的人，在面对它的侵蚀时，三番两次拯救自己的人。
“你究竟是谁？”
这一次，对方终于回应了她。
遮盖面孔的云雾慢慢散开，露出一张与江萤一模一样的面孔。
白影开口，声音直接在她脑内响起：“我就是你。”
祂这样说道。
46 ☪ 出口（九）
◎成神◎
好几次救了自己的白衣人, 竟然是她自己？
白影仿佛听到她心中所想，展颜一笑：“对，现在的我就是你。”
江萤伸出手, 白影也伸手，两人的掌心隔着水面贴到一起。
江萤皱眉：“不，你不是我，你是尤娜信仰的神明，也是萨米阿供奉的真神, 你是和它同等的存在。”
“可我现在就是你。”白影说, “你信仰你自身, 所以我就是你。”
江萤长叹一声：“你给了我那么多信息，却只让我明白一件事：你们都是外来者。千百年来，你们只顾抢夺地盘, 却忘了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原著民。”
“那又怎样？”白影说，“人类力量渺小，若不与我联手，你们只会被它控制, 沦为可悲的存在。至少我不会像它那样，让世界陷入混沌不安。”
“可你对付不了它，才把我们卷进来。”江萤眼神转冷, “外来神明的斗争，却牵连了我们。”
白影说：“神明一旦开战，弱小的人类如何置身事外？我的信徒们牺牲自己，是为了保护他们重视的东西，比如家人、故乡或者秩序, 你也一样。”
江萤默然。
她没那么伟大, 与其牺牲自己拯救世界, 她宁可在末日来临前享受一把。
可她还有甜甜，还有许梦亭、苏昕和方浩，他们渴望回归正常生活，而不是活在恐惧中。
现在外面是春天了吧，如果逃出去，甜甜就能感受阳光、秋千和花香。
江萤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于是提出条件：“我要你全部的力量，还有一支军队。”
白影笑了：“聪明的孩子，你早就拥有一支最强的军队了，还等什么呢，赶快召唤他们吧，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彻底战胜它。”
话音刚落，两人的手掌便穿过水面，真实地触碰到彼此。
水幕之外，它目睹这一切，发出愉悦而怪异的吼声，英俊的面孔因兴奋而扭曲，鲜红的触手争抢着从它嘴里、耳孔往外冒。
接着，无数乌黑粗大的触手从地下窜出，齐齐向上涌去，像一根根石柱，将整栋楼捅得稀烂。
地面摇晃，砖石碎屑砸落，丽丽摔到地上，惊惧地发出嘶鸣：“它挣脱了，它挣脱了最后一道束缚！”
这座城市要完了，接下来，整个世界都会被它拖入地狱。
“不可以！”丽丽发出绝望地尖叫，扭头看向唯一的希望，“江萤，快阻止它啊！”
江萤所在之处，已成了一个巨大光球，那一圈圈清澈洁白的光芒，令丽丽这样的黑暗生物无法直视。
地面上，许梦婷等人被剧烈的晃动影响，不得不放慢脚步。
苏昕惊讶不已：“污染怎么突然变重了？不好，楼要塌了！”
方浩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推开苏昕，自己却被落下的水泥块砸中右眼，半张脸鲜血淋漓。
“胖子！”
苏昕爬起来就往回跑，方浩摆摆手：“别管我，我好歹也是见光，这点小伤不碍事。”
苏昕咬住下唇，狠心转过身去护住另两人，低声说：“那你跟紧了，千万别掉队。”
方浩抹了把脸：“苏小心，你就放心吧。”
一行人磕绊着前行，周身场景不停变换，一会儿是酒店雅致的装潢，一会儿是摇摇欲坠的烂尾楼。
在他们来到一楼大堂后，酒店幻象彻底消失，只留下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和立柱。
众人精神一振，酒店的消散，意味着他们开始回归现实世界。
果然，前方两扇不锈钢大门紧紧闭合，许梦亭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她和冯伟、陶旭、佳佳一起徘徊在门外，绞尽脑汁地想进楼。
她恨不得回去扇自己俩巴掌。
许梦亭干涩地开口：“大门被锁上了，我记得门外有把很大的U型锁。”
苏昕二话不说，上去对着铁门就是一脚。见光的体能远超常人，第一脚就踹断铁锁，第二脚直接踹飞大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门外会是什么？
是他们日思夜想的城市街道，还是那浓郁不详的灰雾？
在巨大的“硄当”声中，铁门终于倾倒，门外翻腾的浓雾像无数魔爪，狰狞地抓向屋内众人。
许梦亭双腿一软：“完了，是雾，我们逃不出去了……”
苏昕深吸一口气，颓废地闭上眼：“看来江萤失败了啊，胖子，我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咯！”
失去希望后，她时刻紧绷的身体晃了晃，突然向后倒去，被方浩一把接住。
“这就怂了，不像你啊。”方浩抹了把脸，甩下一手血，“苏小心，我们还活着呐，game还没over，来来再拼一次，说不定能打出个隐藏剧情。”
苏昕捂着眼睛，指缝里渗出泪。
方浩拉起苏昕的手，大声说：“你不总吹你那40平的小屋吗，智能家居，有花有草有阳台，都断供多久了？你连银行都不怕还怕它个鸡毛，干就完啦！”
苏昕头枕着方浩热乎乎的胸口，噗嗤笑了：“哈，胖子你说得对，干就完了。”
她蹦起来，用力回握方浩的手：“什么狗屁邪神，害得我莫名其妙变老赖，姑奶奶今天跟它拼了，胖子，用驱散弄死丫的！”
“好嘞！”
两人掌心连接处爆出一团白光，那光芒起先很微弱，几秒后逐渐凝实，变得刺眼起来。
“哈哈哈！”苏昕放声大笑，“胖子，看来咱俩潜力不错嘛，继续继续，往死里整！”
那白光越发耀眼，利剑一般刺破重重黑暗，扎向门外翻滚的灰雾。
灰雾被白光撕开一道口子，那一瞬，许梦亭看见了久违的现实世界。
那是深夜的海市，湿漉的街道上倒映着路灯与霓虹。
她的城市，她的家，温暖湿润的空气扑到脸上，啊，外面已经是春天了吗？
“呃啊啊——”许梦亭发出无意识地低喊，没有任何词语能表达她的激动，仿佛一个被困地狱的灵魂，偶然瞥见了温暖的人间。
苏昕兴奋地喊：“别激动，好戏还在后头呢，姐这就打一条康庄大道，咱们一块儿出去！”
方浩：“出去记得还银行钱。”
苏昕：“还个鸡毛！”
许梦亭欣喜地回头，下一秒却笑容凝固，她看向苏昕的目光慢慢染上惊恐：“苏姐，你们、你们脚下……”
在他俩脚下，是群魔乱舞。
漆黑的触手以各种形态舞动、攀升，层层叠叠，誓要绞杀所有幸存者。
可触手却无法伤害到他们，因为一团刺目的光球正缓缓浮出地面，将两人笼罩。
无数触手疯狂地挤压白球，浓郁的墨黑污染了外层白光，竟一度将光球压小了几分。
许梦亭愣愣盯着眼前的场景，当恐惧到达极致后，她忽然变得无比冷静。
原来扎破浓雾的白光并非来自苏昕方浩，而是他们脚下的白球。
白球、江萤。
许梦亭忽然有一种预感，苏昕和方浩走不了了。
她转向另一边，倒塌的大门外，时而是翻腾的灰雾，时而是华灯初上的街道。
她只是个普通人，身后那场超越常识的战斗，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沾染的。
许梦亭一瞬间做出决定，她咬紧牙关，抱起甜甜冲向门口，用尽全力嘶喊：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留下也帮不上忙啊！
江萤姐，你再帮我一次吧，我发誓，我会照顾甜甜，保证她顺利长大，所以——求你了！！”
甜甜本能地挣扎起来，焦急地喊：“小姨，我要小姨——”
“乖啊，别怕。”许梦亭用力摁住甜甜，一边胡乱安慰她，一边紧盯着大门。
离开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她冲出去的时候撞上浓雾，那一切就结束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苏昕的哭声。
“我们出不去了，胖子。”她没了之前的得意，沮丧再一次淹没了她，“我感觉到了，这白光要吞噬我们，我们坚持了这么久，好不甘心啊！”
方浩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看向天花板：“苏小心，我好像看到老白了。”
苏昕无力地歪在他肩头：“尽说胡话，老白不是变成画了吗？”
“是真的，你看。”
透过泪水，苏昕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头顶上方，许多发光的人影慢慢向自己飘来，除此之外，更多人影穿过天花板，纷纷加入队伍。
人影巧妙绕过狂舞的触手，融入越来越大的白球内。
其中两道身影尤其眼熟。
“老白，阿丽？”苏昕颤声报出两个的名字，那曾是她的伙伴，也是被污染的见光。
老白和阿丽笑眯眯地张开双臂，要拥抱苏昕和方浩。
面对曾经的同伴，苏昕却不断摇头，眼泪滚滚而下：“不不，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老白和阿丽的露出悲悯的神色，依旧缓缓向她靠近。
“不，不！”
苏昕退无可退，外面是无处不在的触爪，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爸妈，对不起啊……”
这时一股大力袭上肩头，苏昕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天旋地转间，她瞥见方浩站上自己的位置，正咧嘴朝她笑。
“我眼睛坏了，出去也是饿死，不如留下对付BOSS。”他在被老白抱住前，用力喊道，“苏小心，你要好好的啊！”
苏昕徒劳地伸长手臂，却离他越来越远，她被方浩甩出光球，一路撞上好几个人影，堪堪避过触手，最后掉到大门口。
方浩曾说过，他最擅长打泡泡龙，因为他角度控制得很好。
“胖子！”苏昕发出尖锐的哭声，挣扎着要爬起，却在看到面前一双发光的靴子时，哭声骤停，紧张的目光缓缓上移。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长腿笔直，肩背宽厚，套着运动外衫，正背对自己。
苏昕刚要松口气，就听到许梦亭的惊呼：“韩大哥？！”
原来他们认识。
韩旭眉眼犀利，一言不发，直接朝许梦亭抬起手。
“等等！”苏昕下意识扑上去阻拦，“她俩不是见光，让她们走吧！”
韩旭抬手指了指大门，指尖迸发白光，驱散了一小片灰雾，显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边，正是让人心心念念的城市景象。
“是出口！”许梦亭毫不犹豫拉起甜甜冲进通道，连感谢都来不及说。
苏昕也想跑，可身体却动弹不得，原来刚才阻止韩旭时，她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肩膀。
完了。
苏昕心头一凉，眼看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没入韩旭肩头，接着便是手掌、手腕、手肘。
与此同时，刺眼的光芒自身后照来，苏昕后背一片冷汗涔涔。
逃不掉了吗？
察觉到白光靠近，身前的韩旭猛然回头，露出半张英挺的脸。
韩旭动了动嘴唇，做出了“江”“萤”的口型，原本冷酷的眼神散去，化作水一般的温柔。
苏昕看得愣了，回神后猛地明白了什么，她扭头回望，却被身后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那个裹着方浩、老白和阿丽的光球变得无比巨大，球体表面长出了清丽的眉眼轮廓，和江萤一模一样。
苏昕的瞳孔几乎被光球撑满，她闭了闭眼，最后长长叹了一声：“算了，躲不掉就算了，横竖还有胖子陪我呢。”
她终于放弃挣扎，随韩旭一道飞进光球，融入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柔软的手牵住，耳畔响起江萤低低的嗓音：
“苏昕，别怕，我们都在。”
轰隆——
楼里到处是瘫塌的声响，比水泥柱还粗的触手抽打着墙体，裂痕密布，沙石俱下。
“小姨——小姨——！”
大楼外的空地上，甜甜哭喊着要往回跑，却被许梦亭一把拽住，就听她尖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那鬼地方？外面多好，外面才是人呆的地方，你看，你看啊！呜啊——！！”
她在深夜的街道上放声痛哭，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惶恐交织在一起，让她语无伦次：“只有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着，萤姐，韩大哥，苏昕都死了，都死了啊啊啊——”
甜甜被吓得停止哭泣，圆圆的脸上挂着大颗泪珠，她指向摇摇欲坠的烂尾楼说：“他们没死啊，他们都在那里。”
“什么？”许梦亭猛地抬头，接着一屁股跌坐地上，大张着嘴，几乎透不过气来。
老天爷，她看到了什么啊？
灰扑扑的烂尾楼与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叠在一起，烂尾楼死气沉沉，一个个空洞的窗户像死人的眼窝。
大酒店却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人头窜动，夹杂着模糊的人语。
仅仅这样并不会让人发疯，真正令许梦亭浑身颤抖的，是“它”。
它就像一条腐烂的巨蟒，用灰色的肚皮缠绕着酒店，肚皮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每只眼球都在转动，盯住一扇扇窗户。
许梦亭的手脚剧烈抽搐，喉头仿佛被棉花堵住，只能发出细弱的哀鸣。
原来窗外无时无刻弥漫的灰雾，就是它。
原来它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他们。
“呜啊啊！”她手脚并用向后退去，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的，偏偏浑身使不上力。
她的手胡乱抓着，竟触到一片冰凉的衣角，她以为有人路过，惊喜地抬眼：“救命！救救我…”
下一刻，话音消失在嘴边。
她摸到的是黑色丝绒旗袍的一角。
黑旗袍，银盘扣，衬着高挑的身段和深邃的五官。
是丽丽. 萨逊，她逃出来了。
丽丽居高临下看着许梦亭，平静地说：“你跑不掉的，好好看看吧，看这一切的终结。”
“我不信，我要回家……”许梦亭拼命摇头，目光却不受控地投向烂尾楼。
无数黑色触手从酒店底部伸出，伴随着晕炫的低语，与楼外的巨蛇融为一体。
紧接着，巨蛇头部裂开，探出一张巨型人脸，五官无一不完美，英俊得叫人挪不开眼。
丽丽侧头向身后望去：“爷爷，它要出来了。”
她身后并无人影，只传来两下拐杖顿地声。
丽丽垂眸：“您说得对，是我慌乱了。”她再度看向灯火通明的酒店，“她也快来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甜甜大喊一声：“小姨，是小姨啊！”
作者有话说：
挥舞着数不清的鼠标手：来吧来吧，明天更大结局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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