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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

    十点多,俞洲从外公的房间里出来,慢慢收起脸上的微笑,神色一点点冻结成冰。

    心脏的跳动沉闷激烈,听到徐晓风自杀未遂时的恐惧感还没有彻底散去,指尖仍然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会吞安眠药?

    风哥是不是有过重度抑郁?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吃药控制?以后会不会复发?

    一向冷静的大脑在恐惧下乱成了粥,他手脚冰凉,一秒都无法等待,直接打了车,只想立刻赶回公寓,确认那个人还好好的呆在家里。

    大步走到门口,有人在身后叫住他。

    “这么晚了还出去,不住这边吗?”

    俞洲心中生出几分烦躁,转过身去,看到秦遥已经换上了居家服,手里拿着茶杯,正朝他走过来。

    俞洲藏住情绪,冲他微微一笑,道:“我回风哥家,他那儿离学校比较近,明天要早起。”

    秦遥很热情地说:“我送你吧,你等一下,我去拿个车钥匙。”

    说完,还没等俞洲回答,他去二楼拿了个车钥匙来,非得要送他去徐晓风家。俞洲心中的厌烦更甚,不想和他争吵,顺势上了他的车,把他当司机使唤:“舅舅,麻烦开快一点。”

    秦遥:“约了人?”

    俞洲:“嗯,约了他吃夜宵。”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秦遥沉默几秒,然后笑了笑,道:“你们关系处得挺好。很少见徐家小少爷和哪个圈里人走得近,他一直出了名的高冷,基本不出来社交。”

    俞洲没接话,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他半个小时前给徐晓风发了消息,对面没有回。

    他心中不安,等了一会,又发了一条:“还在发烧吗?我现在就回来了,需不需要带点夜宵。”

    还是没有回。

    俞洲没忍住,明知道车上还有秦遥,仍然给徐晓风拨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他的耐心也在等待中一点点消耗尽,甚至想到直接让物业上门看看。

    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那头接起电话。

    “……喂?”徐晓风困顿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带了一点不经意的亲昵抱怨:“我刚睡着……”

    俞洲的心以一百迈的速度飞快着地。

    他不由得靠进副驾,握成拳的手松了松,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深深陷在肉里,手心正流着血。

    “抱歉,”他温柔开口,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什么事,你睡吧。”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他听到了很清晰的翻身声。徐晓风大约醒了一下神,再开口时吐字清晰不少:“今晚还回来吗?”

    像同居多年的情侣问起另一半的行程。

    所有冰凉的恐惧都被短短几个字驱散。俞洲轻轻地吸了口气,脸上终于挂上发自内心的笑意,道:“回来,已经在路上。”

    徐晓风:“密码知道吧?”

    “嗯。”

    那头打了个哈欠:“回来轻点,我先睡了,好困。”

    俞洲低声道:“好,晚安。”

    电话断了。

    指尖还在发麻,他看向外面飞驰而过的繁华街景,从没有这样归心似箭过。

    秦遥又在他旁边开口:“晓风这么早就睡了啊,不吃夜宵了?”

    俞洲安静了许久才接上他的话:“嗯,他这两天感冒,估计吃完药太困。”

    秦遥感慨:“这个天都能感冒,他身体确实太差了,也不怪徐教授看得那么牢。”

    俞洲转头看向他:“今天在饭桌上,舅舅说他曾经吞过安眠药?是怎么回事?”

    秦遥:“因为什么原因吞药我不太清楚,只听说当时吃了非常多,抱了很大的死志。他们那种人家……或许也有不能跟外人说的难处吧。”

    说着,他试探了一句:“晓风没跟你提过?”

    俞洲垂眸,嘴唇轻轻拉紧:“没有。”

    秦遥:“你现在借住在他家里,觉得他怎么样?比如个人爱好、脾气性格一类的。”

    俞洲:“我刚住几天,这个不清楚,他性子挺冷的。”

    “他家里人有没有常去他那?我记得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好像叫宋秋,虽然只是一个大学老师,但介入了很多……”

    俞洲没有让他继续讲下去:“没听说。”

    秦遥:“哦。”

    车上了高速,晚上堵车稍微好些,秦遥开了音乐,片刻后又道:“爸爸有没有跟你提到,小妍生前有集团15%的股份。”

    俞洲眸色轻动,看向秦遥:“和我说过。”

    秦遥笑道:“应该会全部转让到你名下吧,毕竟你已经成年了。”

    俞洲:“嗯,已经在走转让手续。不过我对集团的事务不是很清楚,只是占个名头,还是得仰仗舅舅。”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秦遥听得很舒服。转让股份这么大的事情,秦和同居然没和他商量过,他本来心中有气,又被俞洲的谦虚和奉承捧得有些晕乎。

    他不禁说漏嘴:“爸爸把小妍的15%转给你,他就不再是第一股东了。”

    持股最高的人当然变成了在集团经营了十几年的秦遥。

    俞洲笑了一下,似乎对这种事不甚在意,装作听不懂,道:“外公年纪也大了,是时候退下来休息休息。”

    秦遥欣然点头:“是啊,小妍的遗孤也找回来了,他最大的心愿了结,可以好好颐养天年。”

    俞洲替他捧着话题,一路捧到公寓楼下。准备下车前,秦遥果然又提了木棉路的那块地。

    没了秦和同在,他不再顾忌,跟俞洲直白道:“有机会的话帮忙找晓风打听打听。他是徐家的独子,自然有很多消息渠道。”

    俞洲的笑容有些泛冷,但夜色已晚,车内昏暗,秦遥没看出来。

    “好的。”他温顺应下。

    秦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俞洲提起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电梯显得比平日里更慢,秦遥说了那么多话他都没有往心里去,唯独只记得那一句:

    “抱了很大的死志。”

    这句话像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无形无踪,却一直沉重又冰冷地趴在他肩头,让他呼吸困难、头冒冷汗。

    他根本不敢去想,徐晓风当年是怎么吞下那些药片,又是怎么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再怎么从鬼门关被抢回来……

    他们差点永远都没有机会相遇。

    “滴”地一声,电梯开了。俞洲抬脚往大门的方向家,走出电梯的刹那甚至感到阵阵眩晕,后背全是湿的。

    他怕吵醒徐晓风,没有用密码锁,而是用钥匙。门打开后,里面一片黑暗,那人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匆匆脱掉鞋,把包丢在玄关,光着脚,安静地大步冲进主卧,看到风哥又把自己整个埋在被子里面,只剩下发梢在外头。

    他走到床头,手指发抖,将被子小心拉下来,用指腹极轻地碰了一下徐晓风的侧脸。

    触感温热、柔软……

    俞洲在床边单膝跪地,弯下腰,将急促的呼吸埋在被子里,像掉落在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用力汲取着床上沾染的檀香味。

    徐晓风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梦里察觉到什么,忽然半睁开眼,看了俞洲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糊说了一句:“回来了。”

    俞洲抓住他的手,很用力。

    “嗯,我回来了。”他哑声说。

    徐晓风似醒非醒,“唔”了一声,又重新睡了过去。

    俞洲在床头单膝跪了许久。

    他一下下数着徐晓风的呼吸,终于站起身,第一次极为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主卧是非常鲜明的“徐晓风式”房间,除了一张巨大的双人床以外,其余空间全是数学相关的东西。床边放着堆满书的书架、墙上挂着能随时书写的白板,连壁画都是复杂的函数图。

    俞洲从床头柜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找。

    翻找发出细碎的声音,让徐晓风中途半醒过一次。他一睁眼,俞洲立刻停下动作,低声道:“没事,你睡。”

    找到半夜,他甚至连床底下都用手电筒照过,确认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危险药品和尖锐物品。

    唯独只找到了一盒过期的氟西汀。

    俞洲将说明书看完,将药塞进口袋里,安静离开房间,对次卧、书房、客厅同样进行了地毯式搜找。

    地西、褪黑素、还有已经受潮结块的阿普……

    俞洲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把这些药一颗一颗掰出来,全部丢进马桶里冲掉,再将药盒拆开,用碎纸机碎掉,碎片装进垃圾袋里。

    做完这些,他有些浑噩地重新进入主卧,沉沉盯着床上熟睡的人,然后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将他紧紧抱住。

    徐晓风已经睡得很熟,竟没有被惊醒,被俞洲牢牢搂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关于吞药自杀的事情,俞洲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把他们像家人又像情侣的生活过了下去。

    没过多久,徐晓风的生日到了。

    徐春岚信佛,一直按阴历给他过生日,换成公历的生日日期总是波动,他记不住,全靠家人提醒才能想起。

    今年的生日是俞洲提起的。

    他不仅提醒徐晓风生日时间,甚至还转达了徐春岚的话:“伯母让你晚上回家吃饭庆生,我和你一起。”

    徐晓风觉得新奇,不知俞洲使了什么花样,竟一下跟妈妈和解了。

    生日当天,他下完课之后特地兜去清大,接俞洲一起回徐家。

    医学生的课业非常繁重,俞洲是特地逃课出来的,早早站在校门口等车,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

    徐晓风一看便知道,那袋子里装得绝对是他的生日。

    他笑了一下,把车停在俞洲面前,摇下车窗:“我们走。”

    俞洲上了副驾,果然从袋子里掏出了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笑道:“老师,生日快乐!”

    徐晓风开着车没空看,问道:“是什么?”

    俞洲:“得你来拆。”

    “我忍不住,现在就想知道,”徐晓风道,“授权给你拆。”

    俞洲说了一声“遵命”,开始在他旁边拆包装纸。徐晓风抽空瞥了一眼,隐约看到一条表带。

    手表啊……倒不像俞洲会送的。

    片刻,俞洲拆完,将冰凉的东西仔细戴在他的右手上。

    真的是手表,而且是电子手表,看着很轻,戴在手上却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喜欢吗?”俞洲在他身边问。

    比起电子手表,徐晓风更喜欢机械的东西,常戴的几块全是机械表,曾经送给俞洲的也是机械表。

    和数量众多的机械爱表比起来,今天收到的这块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但他没有给俞洲的一腔好意泼冷水,笑道:“喜欢,就是有点沉。”

    俞洲将他手上原来的那块摘了下来:“这块我就没收了,以后风哥就戴这个。”

    徐晓风扬起尾音:“原来是看上了我的手表呢?”

    俞洲还真的将原来那块戴在了自己手上,跟徐晓风亲昵地说:“是啊,看上好久了,老师割爱让给我吧,不然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徐晓风觉得好笑:“那这个生日我收的亏了,是不是得再给我一份?”

    俞洲道:“好,我再准备一份给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手表的话题,到了徐家之后,徐晓风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今天的生日,坐在车里没有立刻下来。

    这块电子表造型很秀气,不像市场上常见款式那样笨重,没有LOGO,看不出牌子。

    除了显示时间以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功能。

    徐晓风摆弄了一会,问:“怎么没有牌子?”

    俞洲道:“我找人专门做的,全世界只有这一块。”

    徐晓风有些惊讶:“这种电子表还能定制啊,有别的功能吗?”

    俞洲看着戴在白皙手腕上的手表,心中阴郁又焦虑的情绪稍缓,脸上流露出自然的笑意,道:“没有,只是看时间,但我保证时间会非常准,比机械手表还要准。”

    徐晓风不服气这句“比机械手表还准”,又研究了片刻,下车后先去了洗手间。

    出洗手间时,他怕把新的手表弄湿,想先把取下来,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卡扣。

    他喊了一句:“俞洲!”

    很快,俞洲走过来:“怎么了?”

    “这个表怎么拆?”

    俞洲站在洗手间门口,神色温和,因为背光的原因眉眼藏在淡淡的阴影里,道:“不用摘,它是防水的,而且没有任何棱角,晚上睡觉也不会伤到手。”

    徐晓风微微一愣。

    “我要二十四小时戴着他?”他看向俞洲。

    俞洲微微笑着,避而不答,只道:“不用取戴的更方便。”

    小狗啊,做这种危险的事,别忘了文案里你可是被……

    心跳

    徐晓风只觉得俞洲的说法太过霸道,皱了皱眉:“不用取戴确实方便,但如果我想取呢?”

    俞洲避重就轻,揽住他的肩膀,像高中时期那样跟徐晓风撒娇,语气熟练,神色几经演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精准击中他的软肋:“这是我用自己攒的钱给你买的生日礼物,靠暑假出去打零工,慢慢攒了好几年……多戴戴吧,想看你戴。”

    徐晓风确实吃这一套。

    听俞洲提到暑假打零工,他的心已经悄悄软了,语气柔和不少:“你故意这么定制的?”

    俞洲:“嗯,我想看老师一直戴着我送的礼物,一点小小的私心。”

    徐晓风把手表往上推了两下,哪怕知道是防水的,仍然在洗手时小心避开水源,嘴里说着:“俞洲,你越来越独断了。”却没有再要求把手表摘下来。

    俞洲勾起嘴角。

    徐晓风洗完手,拉开洗手间的门,正遇上刚回家的宋秋,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开,差点迎面撞上。

    两人都是一愣,俞洲的手还亲密地架在徐晓风肩上,胸膛贴着他的背部,几乎是将他整个圈在怀里。

    宋秋的目光从徐晓风到俞洲,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逐渐越睁越大,连忙后退半步,往客厅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徐教授还在呢!你两也太大胆了!”

    如果换以前,徐晓风或许都听不懂宋秋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自从俞洲摊牌后,他的相关敏锐度直线上升,顿时红了脸,把身边人推开,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们只是在聊……聊今天的晚餐。”

    宋秋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语气有些一言难尽:“洗手间聊晚餐啊?”

    徐晓风:“……”

    俞洲倒是很镇定,解围道:“宋教授,好久不见,你先用洗手间,我和风哥去帮阿姨做饭。”

    他带着徐晓风往外走,宋秋却当他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啧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盯着俞洲放在徐晓风肩头的手。

    俞洲装作没看到他的视线,手仍然不放。

    视线一路跟随,直到他们进去厨房。

    晚上是徐晓风的生日宴,一家人到齐,连宋秋的老爸都久违地来了徐家,满桌大鱼大肉,还准备了生日蛋糕。

    徐晓风最近胃口一直不好,虽是寿星,吃得却最少,只吃了半碗米饭、几块鸡肉。俞洲一直用余光看着他的碗,见他放下筷子,忍不住悄悄凑过来,低声道:“怎么就吃这么点。”

    徐晓风先看了一眼徐春岚,看到她正被宋秋他爸缠着,于是也侧过来一些,和俞洲小声说话:“中午在食堂吃了猪脚,腻着了。”

    俞洲:“那也得再吃点,晚上会饿。”

    徐晓风:“真吃不下。”

    两人就吃还是不吃纠结了两分钟,聊着聊着,饭桌上渐渐变得安静,俞洲坐正了身体,徐晓风也跟着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到饭桌上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在看他们两。

    徐春岚的目光落在那只新手表上。

    宋秋察言观色,主动转移话题:“小洲现在入学挺久了吧?大学生活怎么样?”

    俞洲认真答了,徐春岚听着,忽然笑了一声,视线从手表转移到俞洲脸上,然后看向徐晓风,意有所指地开口:“一起住了四个多月,怎么两个都瘦了?”

    俞洲慢慢绷紧。

    “我的问题,没照顾好风哥。”他微微垂下头。

    徐晓风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好像他是一株名贵却不能自理的温室植物,只能靠别人精心照料,于是回了一句:“我照顾你还差不多,小朋友。”

    桌上的人都跟着笑,宋秋调侃道:“小风不说,我还真忘了俞洲年轻得很,叫一句小朋友也不为过。”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各自领域的学术话题,聊到饭局尾声,徐春岚道:“等会来我书房一趟。”

    徐晓风下意识应声:“好。”

    徐春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说的是俞洲。”

    他愣住。

    片刻,他转头看向俞洲,眉头微皱。

    俞洲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让妈妈不仅同意他们住在一起,还主动邀请他参加家庭聚会,甚至单独有话跟他说?

    他们两之间除了秦家和林家的事以外似乎也什么好聊的,总不能聊他今晚为什么只吃了半碗饭。

    徐晓风开口,想替俞洲拒绝:“妈妈,我们等会想早点回去,要不下次……”

    俞洲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掌心,打断道:“好的,伯母。”

    徐晓风只好把话吞回去。

    徐春岚当没有听见儿子的拒绝,起身往书房走,俞洲很快跟了上去。

    徐晓风目送他们进了书房,没有走远,就待在书房旁边的小茶歇室,一直从八点等到九点半才等到俞洲出来。

    他站起身,打量俞洲的神色,那张脸风平浪静,什么看不出来。

    “聊什么了?”他问。

    俞洲跟着徐晓风往车库的方向走,道:“聊我的学习。”

    徐晓风:“她是教物理的,你学的是医学,聊如何在医学领域运用物理知识?”

    俞洲笑了,居然点点头:“嗯。”

    徐晓风:“……”

    这么敷衍的理由,显然是不想跟他说。

    自从俞洲回到秦家之后,他总觉得身边的人在缓慢的变,变得更深沉,更难以读懂,连平日里流露出来的亲昵似乎都藏着沉甸甸看不透的东西。

    尤其是那次生病之后,有好几次,徐晓风发现他在用专注到可怕的目光凝视着他,似乎害怕他会从眼前凭空消失。

    徐晓风暗暗叹气:“算了,回家吧。”

    两人肩并肩走到空无一人的车库里,俞洲忍不住想牵徐晓风的手,刚轻轻一握,便被徐晓风抽了回去。

    俞洲蜷缩起握空的手。

    回程的车有些沉默,到家后徐晓风已经很困,洗完澡便和俞洲道了晚安,早早上床躺下。

    俞洲这段时间已经没有理由再和他同睡,只能回自己卧室。

    家里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点开某个崭新的未命名app。

    规律缓慢的曲线呈现在手机屏幕,一下一下,昭示着曲线的主人此时已经陷入沉睡,身体活动变得很慢。

    俞洲用拇指擦过屏幕,关闭台灯,在黑暗里凝望着徐晓风的频率,长时间处于焦躁之下的情绪慢慢被抚平。

    看着看着,好像他的也在自动同步,越来越缓,越来越平,直到睡意将他拖进梦境中,他的手里还握着那部手机,像是和心爱之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悲报,开始七天旅游,而存稿没有…心慌慌

    控制

    徐晓风一直戴着俞洲送他的手表。

    他不喜欢俞洲的擅作主张,也不喜欢俞洲表现出来的欲,但他对他总是说不上来的心软,看不得他失落,看不得他难过,即使明知道这样会将他们的关系一步一步推向无法回头的方向。

    这是一个死结。

    大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系里安排所有教职员工去郊区农家乐,徐晓风坐在车上盯着手表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佩戴电子表,不知道是不是无法适应的原因,他常常会莫名对手表感到在意,似乎它是某种活的东西,正在悄然呼吸着,转动着外人看不到的眼睛,用和俞洲一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他。

    看了一会,徐晓风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尝试将手表解开,从表头摸到表带,没能找到任何卡扣和按钮,好似是从他手上长出来的,浑然一体。

    徐晓风慢慢皱起眉。

    直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需要帮忙吗?”

    徐晓风抬起头,看到顾思博脸色苍白地站在他座位边,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徐晓风眉头皱得更紧:“不用。”

    大巴车上的同事们很多已经睡着了,因为参加的人不多的原因空位很多,顾思博却径直在徐晓风的身边坐下。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产生冲突之后,徐晓风一直躲避与他正面接触,顾思博也很长时间没有主动打扰他,但两人同处一个系教书,这样的场合几乎无法避免。

    顾思博的目光仍然落在手表上:“我从没见你戴过电子手表,别人送你的?”

    徐晓风没说话。

    顾思博又道:“这个表不好看,送表的人审美很差。”

    徐晓风心中生出几分烦躁:“顾老师,麻烦起一下身,我想换位置。”

    顾思博笑了。

    他没有再谈手表的事,目光直勾勾看着徐晓风的嘴唇,笑容显得有些异样,声音也一点点压了下来:“连我坐你旁边都这么不乐意?我们好歹是一个组的同事。”

    徐晓风:“让开。”

    顾思博没有动,甚至伸出腿挡住了他出去的路。

    徐晓风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看向顾思博的腿,再环顾一圈四周的同事,不想在这里和他发生冲突,又重新坐了回去,将窗子推开一些,让外面的风吹进来,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顾思博:“我看到你和俞洲在车里接吻。”

    徐晓风迅速睁开了眼。

    “为什么要选他?”顾思博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一个对数学毫无尊重的毛头小子,明明不喜欢数学,还要参加奥数,拿到第一后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我们的事业大放厥词,而你居然能忍受他与你同出同进,甚至选择他当你的伴侣!徐老师,这是一种背叛。”

    徐晓风愣了片刻。

    他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笑,但也仅仅只是好笑。他能完全理解顾思博的逻辑,某种意义上,曾经的他和顾思博是同一种人。

    良久,徐晓风道:“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这句话并非讽刺,而是很诚挚的建议。但顾思博显然误会了,眼睛里带着血丝,神色间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似乎徐晓风说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话。

    他的嘴唇张开,还准备再说什么,徐晓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徐晓风低头看了一眼,好巧不巧,来电人居然是俞洲。

    身边还坐着顾思博,他不想惹那个醋坛子生气,于是挂断电话,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不方便接电话。”

    信息发过去半秒,电话又进来了。

    徐晓风又挂,以为俞洲没看到,将信息重新发了一次。但很快,第三个电话接踵而至,非常执着地跳动在手机屏幕上,有种非接不可的气势。

    没办法,徐晓风只好把电话接起来。

    那头传来俞洲有些沉的声音,显然心情不怎么愉快:“你去哪里?”

    徐晓风用余光观察着顾思博,捂住话筒,往车窗的方向靠近,道:“教职工团建,昨天跟你说过。”

    俞洲:“和你们系的同事?”

    徐晓风:“嗯。”

    “都有哪些人?玩到什么时候回来?”

    徐晓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火药味,忍不住疑惑:“就系里的同事,你又不认识,问这个做什么?”

    俞洲:“我连问一下都不行?”

    徐晓风:“……”

    他也有点火了,但旁边坐着顾思博,他没有表露出来,只道:“我还在车上,大家都在睡觉,不方便说话,下车跟你聊。”

    俞洲立刻叫住他:“等等。”

    徐晓风:“嗯?”

    俞洲:“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可以说给你听。在车上一定很无聊吧,我们聊聊天。”

    徐晓风有些匪夷所思,忍不住道:“你今天……”

    “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俞洲道,“你听着就行,听完睡一会。”

    徐晓风不知道他又抽的是什么风,想直接把电话挂断,但想想俞洲那个倔得要死的脾气,还是举着手机,靠进车椅里,暗暗叹气:“你说吧。”

    俞洲真的给他讲起了故事。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隐约间能听到老师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正在上体育课,但俞洲的声音低沉平缓,把所有嘈杂都挡在话筒之外,将徐晓风全部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的故事上。

    徐晓风还在观察神色不太好看的顾思博,怕他忽然之间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但顾思博只是脸色阴沉地坐着,手指轻轻抠着斑驳的皮椅。

    听了许久,徐晓风竟真的产生一点困意。

    他夹在顾思博和俞洲的声音之间,头慢慢贴上车窗,开始打瞌睡。

    一直到车开到目的地,徐晓风从迷糊中醒来,发现顾思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离开,而他手里还抓着手机,上面显示仍在通话中,通话时长五十多分钟,手机有些发烫。

    他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贴上耳朵:“俞洲?”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嗯,我在。”

    徐晓风:“还没挂啊,你不用上课吗?”

    “在上,”俞洲的声音轻轻的,“现在在解剖室里。”

    徐晓风:“专心听课,我这边先挂了。”

    他把电话切断了。

    同事们大都下了车,他最后一个提起包,先去温泉酒店办理入住,然后跟随大部队去野炊,九点多才回到酒店里。

    他们要在酒店住一晚,第二天再爬山,按年级分队,比出爬山最快的队伍。

    徐晓风野炊时蹭了一身的灰,刚草草冲了个澡,一连好几个同事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一起泡温泉。

    徐晓风不太会拒绝人,只好拿了换洗衣物和他们去汇合。

    温泉是山里面的露天温泉,建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山景夜色和远处隐隐若现的城市霓虹,他过去时几乎所有同事都已经泡在里面,气氛很好,同一个领域的顶级专家们聚在一起,正在聊最近业内最近发表的几篇重磅论文。

    一看到徐晓风,便有人喊他:“徐老师到了!来来来,让我们的霍林猜想专业人士给我们讲解一下。”

    徐晓风走到温泉里,把自己全部埋进热水中,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靠近同事聚集的方向,笑道:“讲解什么?”

    同事道:“我们刚才正和顾老师聊你新发的那篇论文呢,听说你最近又有了新的证明思路?”

    徐晓风没有看顾思博,和同事们聊了一会最近的新思路,还没聊上五分钟,俞洲的电话又来了。

    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徐晓风心头一跳,和同事告解两句,靠在温泉最边上接了电话:“怎么了?”

    俞洲:“很晚了,你还没酒店睡觉吗?”

    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十点。

    “我们在泡温泉,就在酒店里面,泡完就回去睡了。”

    俞洲:“太晚泡澡对身体不好,早点回去睡觉吧。”

    徐晓风实在忍不住,又皱起眉,敏锐地感觉到隔着电话传来的欲和压迫感,于是把语气冷下来:“泡完我自己会回去睡。”

    俞洲显然也听出了徐晓风的不快,在电话里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柔和很多,很温顺地说:“好,玩得开心。”

    徐晓风挂断了他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

    俞洲的电话扰乱了他的兴致,他没有泡太久,是最早一批离开温泉的人。

    不到十点,他裹着浴袍往回走,顾思博跟在他身后。

    徐晓风不喜欢这种感觉,干脆停下脚步,等顾思博走到身边来,径直问他:“跟着我做什么?”

    顾思博手里还提着两瓶饮料,道:“没有跟着你,回酒店只有这一条路。”

    两人刚说了这么一句话,徐晓风的电话又响了。

    徐晓风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又在上面看到熟悉的名字。

    顾思博也看到了,在他旁边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半天三个电话,狗咬骨头都不会咬这么紧吧?你的小男朋友对你很不放心啊。”

    他这一句冷嘲热讽,让徐晓风心中的烦意更甚。

    他把手机重新装回口袋里,没有接,加快脚步往酒店走。

    前后四五分钟的路程,口袋里的手机响个没完,似乎再不接电话连天都会塌下来,嗡嗡地震得他脑袋疼。

    顾思博跟了他一路,到酒店大堂之后,他和徐晓风不住同一个楼层,没有理由再跟上去,而是在进电梯前把拎的饮料递给他一瓶。

    “李教授让我给你的,说着这里的特色饮料,温泉专供,看你没喝到让我带过来,”顾思博道,“我只是完成这个任务,喝不喝随你。”

    李教授是徐晓风的组长,他看到组长的面子上把饮料接了,转身进了电梯。

    手机还在响。

    没了顾思博在旁边,徐晓风终于接起电话,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摁住隐隐作痛的眉心,道:“……我回酒店了,马上睡觉,别打了。”

    电话那头居然没有人说话。

    俞洲大概是在家里,四周非常安静,徐晓风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那边的人终于开口,声音略微发哑。

    “好,晚安。”

    简单的三个字,丝毫没有了刚才锲而不舍打电话的执着,甚至抢在徐晓风之前挂断的电话。

    徐晓风皱眉看向屏幕,打开通话记录,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全是来自俞洲一个人。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眉心的疼痛开始加重,目光从第一通电话开始,数到最后一通,足足数出了十二个。

    而他只是去参加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团建聚会。

    ……从生日宴开始,俞洲的欲似乎越来越强了。徐晓风想。

    回来了!!!!!!

    发疯

    马上就是寒假,天气已经很冷,他把手机放下,钻进酒店冰凉的被子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想起俞洲一年四季都像火炉般温暖的身体。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床边的手机亮了。

    俞洲给他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胃不好,泡完温泉不要喝凉的饮料,一个人住酒店记得把门反锁好。”

    徐晓风又烦又好笑,盯着那条信息看了片刻,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懒得回他。

    他把手机重新丢回床头柜,目光正好扫过组长给他带的饮料。

    ……挺巧的。

    前脚拿了饮料,后脚俞洲就发消息让他不要喝饮料。

    徐晓风从被子里重新探出手,摸了一下饮料的杯子,发现居然是热的,经过十几分钟的摆放后仍然留有余温。

    他冷得难受,逆反心理上来了,干脆半靠在床头,把吸管插进去,低头连喝了好几口饮。

    有点像用杂粮磨出来的米糊,口感醇厚,带着淡淡的香味,尝起来还不错。

    徐晓风慢吞吞喝了半杯,困意渐渐涌上心头。他漱漱口后重新倒进被子里,四肢终于变得暖和了起来。

    俞洲没有继续发消息,他陷在枕头里,一点点进入沉睡。

    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在下降。

    咚、咚、咚。

    耳机里正模拟着人类心脏的跳跃声,跟随实时相连的频率,一下一下敲打俞洲的鼓膜,向他昭示被监听的那人已经彻底陷入熟睡。

    俞洲把耳机塞得更紧,脸色阴郁,双手握住方向盘,压着超速线行驶在前往郊区的高速公路上。

    他本来应该好好躺在公寓的床上睡觉,或者趁风哥不在,把家里的卫生重新整理一遍。但只要一闭上眼,顾思博跟徐晓风说的每个字都会清晰地浮到耳边,像某种恶魔的低语,挑动他岌岌可危的情绪。

    他们在大巴上坐了并排的位置。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他们在温泉里或许坦诚相露。

    他们泡完温泉后同时回的酒店……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集体活动,他们交谈的同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俞洲仍然克制不住去在意,甚至产生了许多不愉快的联想。

    比如顾思博已经消沉了好几个月,为什么忽然又开始接触风哥,再比如那个饮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风哥晚上在酒店里独住。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脑中打转,宛如一把坚硬又细密的鬃毛刷,来回折磨着心脏最敏感的地方。

    他清楚自己今天表现得很奇怪,已经让风哥感到不高兴,但挂断电话之后,他还是没忍住给徐晓风又发了一条信息,提醒他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

    发消息时,徐晓风是醒着的,他可以肯定。

    可一直等到呼吸的频率变得很低,手机都没有收到回复。

    俞洲把方向盘握得更紧,一面唾弃自己现在简直就像精神病患者,一面放纵那些情绪进一步失控,踩下油门,在深夜十一点驱车六十多公里,往那人的定位所在地赶。

    赶到时,已经是后半夜。

    耳机里的心跳频率在变快,但手表给出的反馈仍然是睡眠中,或许正在做噩梦。

    俞洲把车停在酒店楼下,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大堂门口站了一会,让冷风吹醒发热的头脑。

    他不知道徐晓风的房号,也没有房卡,根本进不去那人的房间,只能在楼下守一晚上。

    看起来更像从疯人院跑出来的神经病了。

    俞洲自嘲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左胸膛的位置。因为离徐晓风距离很近的原因,犯神经病的心被牵住了绳索,逐渐变得平缓。

    站了好一会,酒店的服务员走过来,亲切地问:“先生,是需要入住吗?”

    俞洲回过神,“嗯”了一声:“开个单人间。”

    他拿出身份证,走到前台,心道这样也好。等明早再悄悄回去,就当从来没有来过,别让徐晓风知道。

    酒店太偏,空房还有很多,前台热情推销着会员免费升房的优惠,俞洲有点犯烟瘾,心不在焉地拒绝了,偏头想找吸烟室,却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电梯里面。

    那个身影,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是顾思博。

    眉头立刻皱紧,俞洲盯着电梯,看到电梯的数字最后停在了6。

    前台:“先生,您的房卡。”

    俞洲回过头,冷声道:“麻烦帮我换一个六楼的房间。”

    前台愣了一下:“好的。”

    拿到房卡后,俞洲大步跟上顾思博,前后相差两分钟到达六楼。

    长而昏暗的走廊里,所有门都紧紧闭合着,只有最里头那间正好轻轻合上。

    手握成拳头,俞洲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看到手表里的定位,抬脚朝最里那间房走过去。

    每走一步,离定位便更近一分,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最终,他停在顾思博刚刚进去的那间房门口,距离显示他和徐晓风相隔不到10米,而方位正指着门内的方向。

    走廊里鸦雀无声,门缝下没有透出任何光芒。俞洲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跳动,连带着血管、鼓膜、肌肉,都像一张拉紧的弓那般绷直,随时都可能彻底失控。

    “嘭!”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酒店门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嘭!嘭!”

    全楼的声控灯都被震亮,刚刚熟睡两小时的人也从梦中惊醒。徐晓风听到了有人在踹他的门,却好像被魇住了,无法睁眼,无法动弹,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被被子捂得滚热。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迟钝间,踹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陆陆续续又有人的说话声传来。徐晓风呼吸急促,终于察觉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就坐在他的床沿,像是没有听到砸门声一样,此时正伸出手来,用略显粗糙的手指划过他的侧脸。

    徐晓风眉头一跳。

    他想要起身,身上却像有千斤重,大脑也混沌一片,无法清醒。那只手沿着侧脸一直往下,摩挲着他柔软的侧颈,再到锁骨、衣扣……

    身体做出条件反射,起了一层接一层的鸡皮疙瘩,在被子下微微发抖。

    恶心,头晕,想吐,又好像还在梦里。

    徐晓风拼命地想醒来,眼球在眼皮下疯狂震颤,四肢却牢牢黏在床上,任由那手越发放肆,将他的衣扣全部解开。

    接着,手停顿下来。

    门外的嘈杂依旧,酒店工作人员也来了。坐在他床边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低声开了口,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真是一条饿狗……咬着你不放。”

    说完,他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贴上徐晓风的额头,在嘈杂声中慢慢地嗅。

    嗅了半晌,他又将徐晓风的衣扣一颗一颗系上去,把床头喝剩的饮料倒进马桶里,再挤了一泵洗手液,用残留的液体仔细冲洗干净,最后才把瓶子丢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他重新回到床边,在黑暗里细细打量近在咫尺的美丽轮廓。

    想再尝一口饮料的味道,他低下头,却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滴的一声,是备用房卡刷开门锁的声音。

    他停下动作,顺势躺进旁边的沙发里。

    下一秒,灯亮了。

    ,发大疯!

    听话

    日光灯照着徐晓风潮红的脸,半栋楼都被惊醒的动静里,他仍然双目紧闭,倒在床上沉沉睡着,只有电子手表诚实记录了他此刻剧烈的心跳。

    他上半身的被子被掀开了,睡衣扣子系得严严实实,但侧颈上带着暧昧的红痕,因为皮肤白皙的原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像曾经出现在某个噩梦里的场景。

    俞洲立在门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鼓膜咚咚咚直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拳头攥得流出了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思博身上,那人躺在沙发里,衣冠不整,一身的酒气,身上盖的是徐晓风的外套。

    俞洲甚至没法深想。

    所有理智碎成一地,他眉眼阴沉,抬脚朝沙发走了过去。

    酒店工作人员对这种场景并不陌生,赶来开门的前台连忙打电话叫保安,急道:“俞先生,您冷静下!不要在酒店里……”

    俞洲已经揪起顾思博的衣领,把他从沙发里整个提起,狠狠砸向他的脸。

    一拳下去,几乎是把人甩到了地上。顾思博不再装睡,狼狈地从地毯里坐起来,嘴角带血,慢吞吞睁开眼,注视着俞洲怒到发疯的脸,竟然挑衅地笑了起来。

    他压着嗓子,径直盯着俞洲,声音里全是恶毒的快意:

    “他身上,是檀香味的。”

    俞洲的瞳孔猛地收缩,全身汗毛倒起,将被打翻在地的人重新拎到半空,下死手挥出第二拳。

    这一拳差点将人打飞,血溅在前台的衣服上。她呆了两秒,受到惊吓,大喊道:“两位别打了!再打我们要报警了!”

    顾思博吐出一口血沫,重新站起身,开始还手。保安这时终于赶到,急匆匆冲进房间,两个拽着俞洲,两个拽着顾思博,竟然都无法阻止这场混战。

    桌上的花瓶被撞成碎片,沙发整个掀翻在地,顾思博打架根本不是对手,有保安也挡不住发狂的俞洲,地毯上迅速溅了血,顾思博脸上挑衅的神色逐渐变得苍白,那张嘴却还嫌不够,断断续续又道:

    “他……邀请我来,给我……房卡,而你连门……都进不了。”

    俞洲眼睛通红,愤怒烧得鼓膜里什么都听不到,却独独能把顾思博的每一个字都收进耳底。

    他明明通过电子手表监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全过程,也清楚徐晓风对顾思博没有任何想法,但这些话仍然如同倒入烈火中的油,让所有藏在心底的恐惧、嫉妒都燃成滔天大火。

    他拎起玻璃制的台灯。

    前台尖叫:“我们已经报警了,二位都冷静一点!”

    三个保安全部挡在俞洲周身,一人抓着他的手,两人拖着他的身体,死死将他挡在床前。剩下一个保安迅速将顾思博推到门口,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台灯被夺走,场面终于有了短暂的僵持。

    俞洲拳头沾血,眼睛通红,看着努力从地上站起来的顾思博。

    前台走了两步,挡住他的视线,急道:“有话都好好说,何必动手呢是不是?打输了你吃亏,打赢了还是你吃亏,大家和气生财啊!”

    俞洲慢慢将视线挪到她身上。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被野兽盯住的错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往后退半步。

    片刻,她听到这个发疯的英俊男人开了口,声音沙哑,语气带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平缓,问:“报警了?”

    前台一个哆嗦,说了实话:“没……还没有,刚才那么说,只是想你们都冷静下来。”

    俞洲:“现在报。”

    前台:“啊?”

    闯酒店房间的是俞洲,先动手的也是俞洲,他居然还敢提出来报警?

    “现在报警。”俞洲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

    前台下意识拿起手机:“那……报警的理由是什么?斗殴?闹事?”

    俞洲看了一眼床上至今昏迷未醒的徐晓风,额头的青筋还在突突直跳:“下药。”

    前台这才想起来床上还有一个人,这么一通闹剧结束,那人居然还没有醒,显然不可能是简单的沉睡。

    她心头一跳,迅速拨通报警电话,压着声音快速说了现在的情况,然后走到床边想要试探徐晓风的呼吸。

    刚一伸手,一只还带着血的手掌死死钳住她的小手臂。

    她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抱歉。”她有些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心脏咚咚跳了几下。

    俞洲俯下身去,摸了一下徐晓风的额头,轻轻拍动他的脸,低声喊了一句“风哥”,试图将人唤醒。

    徐晓风呼吸又急又沉,额头发烫,却怎么都拍不醒。俞洲心中慌乱,强迫自己不去看侧颈留下的红色痕迹,转身去翻垃圾桶,从里面找出了洗得干干净净的饮料空杯。

    他阴沉地拿着空杯往顾思博的方向走。

    保安如临大敌,飞快围过来,挡在俞洲面前。

    俞洲捏着杯子:“你给他喝的什么?”

    顾思博满脸的伤,靠在门框上,擦掉嘴边的血迹,同样阴沉沉地回视着俞洲,没有说话。

    俞洲的手慢慢握成拳,突出青筋。

    保安警告:“你不要冲动。”

    俞洲没有再冲动,只是将空杯放在桌上,掏出手机来,先打电话给熟识的家庭医生,然后翻开通讯表,手指划到徐春岚的名字。

    他看了顾思博一眼。

    冰冷的恶意爬上嘴角,他当着顾思博的面,拨通了徐春岚的电话。

    门口人的视线正死死落在他身上,凌晨一点多,拨出的电话只用了三秒就接通了。

    那头传来有些沙的女声,冷冷道:“你最好找我有急事。”

    俞洲看着顾思博,收起一身的疯狂,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那般冰凉开口道:“晓风出来团建,被顾教授下了药,现在昏迷不醒。我已经叫了医生,因为没控制住情绪,还把顾教授打了。”

    电话里瞬间陷入安静。

    徐春岚的呼吸明显变得很快,她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掐断了电话。

    俞洲放下手机,顾思博立刻愤怒地咆哮:“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乱咬人!是他请我过来的!”

    俞洲不再理会他,重新弯下腰去,把徐晓风从床上抱着坐起来。徐晓风身体火热,四肢却是软绵绵的,无力地靠在他怀里,烧得红润的嘴唇轻轻张开,似乎正陷在一场噩梦中。

    俞洲心里像是有尖刀在剜,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侧颈上,用力收紧手臂,哑声道:“没事了……”

    出警的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警察和急救医生都赶到现场。

    赶来的医生并非俞洲叫来的那位,却对徐晓风非常熟悉,进门后大步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开始给他抽血。

    警察询问情况,前台飞快复述了一遍,旁边的顾思博道:“警察同志,我好好的在房间里睡觉,忽然有人踹门进来打人!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肇事者有前科,我可以提供有法律效力的伤情鉴定报告。”

    警察只是看了他一眼:“带走,去派出所里说。”然后戴上手套,开始收集房间里的证物。

    来的似乎不是普通警察,收集证据的手法非常专业,和医生同时结束了工作。

    警察问:“怎么样?”

    医生道:“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服用了安眠类的药物,具体成分要带回去分析。俞洲,你现在开车送他去医院,这样快一点。”

    俞洲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点了点头:“好。”

    顾思博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灰败。

    他满眼血丝地盯着徐晓风:“打人的没事,被打的要带走,这就是你们的公正执法?”

    警察扫过他身上连轻微都称不上的伤,没理他,转向俞洲道:“受害者家属?”

    俞洲:“对,我是家属。”

    “先送他去医院,我派一个警员跟着你们,”他说,“人没事之后回来接受调查。”

    俞洲道了谢,将徐晓风抱起,大步从这个恶心的房间里离开,坐到车上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他握住方向盘后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缓了几秒钟。

    生平第一次,他产生了杀意。

    跟来的警员见他脸色无比难看,忍不住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开车?”

    俞洲脑中转着无数恶毒的计划,脸上的情绪却迅速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还能回过头去冲警员笑一下,道:“没事,我来开吧。”

    警员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真没事?”

    俞洲没再答复,直接踩在油门上,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车子一路狂飙,只花了四十分钟就赶到医院,俞洲抱着人进急诊,压着恐惧看医生检查徐晓风的身体状况,最后得到了和酒店一致的结论:“吃了过量的安眠类产品,但他好像有耐受,已经快醒了,等醒后再看看有没有身体不适吧。”

    有耐受……

    俞洲眸色沉了沉,开了单人病房,将还在昏迷的人放在病床上。

    警员接到电话,去了门外,房内就剩下他和徐晓风两个人。

    俞洲注视着徐晓风颤动的眼皮,才发现自己的背后不知何时全是冷汗。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脖子上的红痕。

    让人快要发狂的愤怒压制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几乎将他从内部撕裂成两半。他久久地凝视红痕,近乎耳语地哑声开口:“……你不。”

    徐晓风嘴唇轻动,终于做出反应,发了一点含糊的呢喃,显然要醒了。

    俞洲的手指往下,一寸一寸,检查他的喉结、锁骨,最后落在睡衣的第一颗纽扣上。

    他开始解徐晓风的纽扣。

    嘿,好好检查

    怀疑

    单人病房里只开了台灯,灯光昏暗,将缓慢解开的潘多拉魔盒照得如同上等绸缎,泛着诱人的白皙光泽,更衬得那两处有如早春樱桃般红和柔软。俞洲的目光毫无抵抗地被引诱,停顿许久,然后俯下身去,嘴唇先贴上侧颈处留下的痕迹,用力啃咬,直到新的印记彻底覆盖旧的,再缓慢往下,一寸一寸检查。

    徐晓风隐隐约约有了自我意识。

    药里或许还有别的成分,他热得很厉害,好像还飘在温泉之中,颈后开始流汗。

    偏偏还有人在最热的时候四处点火,又痒又痛,徐晓风懵懂间记得什么,努力睁开眼睛。

    感官仍然像蒙着纱一样不真切,他只能奋力抬起软绵绵的手,抓住了柔软茂密的头发,想要将那人推开。

    还没使上劲,反而被那人扣住了手掌,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十指交叉。

    那人很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声音听起来却不怎么温柔,沙哑低沉,像是在极力忍着什么:“头晕吗?”

    徐晓风喉结滚动,终于认出来这人是俞洲,他们正躺在同一张床上,四周是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

    他莫名有些紧张,微微眯起眼睛,嗓子干哑得厉害:“头晕……这是哪?”

    俞洲正沉沉地看着他。

    “除了晕呢?”

    徐晓风浑身都难受,沉默了好一会才找到语言组织能力:“……没力气,很热,你别靠这么近,热。”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想推开俞洲,不出意料再次被握住。徐晓风很少见到俞洲这样的表情,像梦里见过的生气的野狼,沉默又危险。

    “别动。”俞洲说。

    徐晓风被他的神色吓到,不再动了。

    俞洲再次俯下身,继续没有做完的工作。徐晓风微微一愣,终于发现自己上半身什么都没有,俞洲的手掌带着粗糙的茧子,正抚过最敏感的地方。

    和昏睡时截然不同的触感冲上头顶,他的脸迅速变红了。

    “你……!”他只敢小声说话,“……做什么?”

    俞洲低头吻过他肋骨,对检查的结果感到满意,心口稍稍松懈,空出一只手将想要挣扎却没有力气的人轻而易举摁在床上,然后堵住他还想说话的嘴唇。

    因为药的原因,他的口腔热而柔软,连舌尖都不再灵便,软绵绵的,只能被迫接受拨弄。俞洲深深吸气,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了别的东西,再加上今晚的妒火和怒意,他再也装不住平日里的绅士伪装,恶狠狠地咬破了徐晓风的嘴唇,掠夺走所有空气。

    形同虚设的被子下,徐晓风的带子被拉开了。

    他浆糊一样的大脑真的慌乱了起来,抬脚去踹,结果被抓住了脚踝。

    俞洲深色的瞳孔近在咫尺,黑黢黢映着他的影子,底下的手熟练得像丛林里的猎人,在潮湿的雨季里拨开稀稀疏疏的松树落叶,准确找到新生长出来的饱满蘑菇,先轻轻拍打伞盖,确认它精神、健康、且没有受过不应有的侵袭,然后试图从根部将蘑菇轻轻拔起。

    刚一用力,蘑菇便像断了气一样,伞盖全部打开,在手里不停地轻颤,发起一些没什么威慑力的反击,磕破了他的嘴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徐晓风满头都是汗,连瞳孔都没了焦距。俞洲怕他真把自己憋晕了,离开他的嘴唇,在他侧脸留下还带着血丝的亲吻。

    被药物充分滋养的蘑菇没有反抗太久,很快彻底投降,溅了俞洲一手的雨水。他不肯立刻撒手,用带茧子的手将沾上的泥土反复擦拭干净,直擦得徐晓风咬住了他的肩膀,才终于肯松开。

    好几分钟里,房间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徐晓风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看,甚至忍不住自己在做梦。

    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上次在徐家的那个早晨,只能被称作开胃的小菜。

    他胸腔剧烈起伏,抓着俞洲的手臂,半晌都没法开口。

    俞洲正抵得他的小腹生疼,但那张英俊年轻的脸上仍然深不见底。

    刚刚被浇过的手指拂过徐晓风的嘴唇,带来淡淡的雨后森林的味道。

    “还有哪里不舒服?”俞洲安静问他。

    徐晓风震惊于他的冷静,也震惊于他眼睛里浓到吓人的情绪,心中竟然产生了几丝从未有过的惧意,不由得绷紧了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蟒盯上的猫。

    “你……”他喉结轻轻滚动,“今晚发什么疯?”

    俞洲离开他的身体,坐在床头,替他细致地掖好被子,目光扫过脖子上崭新的红痕。

    “我已经很冷静了,风哥。”俞洲低头注视着他,“我踹了酒店的房门,看到顾思博躺在你床边,而你面色发红,昏迷不醒,被下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这已经是我用尽力气冷静的结果,你不会想知道我本来准备做什么。”

    徐晓风愣了很久。

    他的大脑对此一片空白,只记得睡前一时兴起喝下的饮料。

    但看到俞洲的眼神,他的头皮慢慢收紧,没有质疑说法的真实性。

    “……我不记得了。”他有些挫败地开口。

    俞洲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徐晓风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压迫力,下意识覆住他的拳头,下一秒就被俞洲用力反扣住。

    他似乎不想再跟徐晓风聊今晚的混乱,又问了一遍:“身体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道:“头痛,没力气,很晕。”

    俞洲将他有些乱的头发整理好,按铃叫了医生。

    医生仔细问过徐晓风的症状,道:“和猜测的一样,摄入了安眠类药物,分量还算安全。回去好好休息吧,问题不太大。”

    徐晓风听到安眠类药物几个字,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

    俞洲忽然开口:“他以前有过抑郁,安眠药成瘾,花了很大功夫才戒断,这次的误食会不会有什么不好影响?”

    徐晓风瞳孔一缩,惊讶地看向俞洲。

    医生微微皱眉:“以前失眠很严重?”

    俞洲像是比徐晓风还清楚,肯定道:“嗯。”

    “那就麻烦了,”医生道,“可能会造成失眠复发,要看个人体质。”

    俞洲看起来心情非常差。

    等在外面的警员礼貌地敲了敲门,走进来问:“俞先生,现在可以跟我回去做调查了吗?”

    徐晓风看到警察,另一只眼皮也跟着跳:“怎么回事?”

    俞洲道:“没事,只是配合调查下药的事情。我已经联系了宋秋,他等会送你回去。”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在病房里流连,跟警员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徐晓风头痛得太厉害,一团乱麻地看着俞洲离开,发现他一直藏在后面的那只手破了皮。

    眼皮跳得越来越快。

    医生给他挂了点滴,快滴完的时候宋秋来了。

    宋秋手里拎着一袋包子,眼睛下面全是黑眼圈,冲进来把先徐晓风从头到看到尾,紧张道:“没被他怎么样吧?”

    “我不知道,”徐晓风皱眉,“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秋:“医生怎么说?”

    徐晓风把医生的说法复述了一遍,宋秋越听脸色越差,一脚踢倒了病床边的椅子:“我就说他是个疯子!徐教授早就该把他弄走了!还好今晚俞洲来得快,不然……”

    徐晓风:“是挺快的,未卜先知一样,半夜开车几十公里过来,也不知从哪里拿到的酒店信息。”

    宋秋一怔,看了他一眼。

    徐晓风没有继续往下说,在被子里把电子手表往上推了推:“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秋道:“他不愧是数学领域的顶尖人才,把证据收拾得一丝不漏。饮料杯和吸管都被冲得干干净净,再一口咬定房卡是你落在他包里的,他把这个当成了邀请,才去的你房间。”

    徐晓风住的是大床房,前台给了两张房卡,他完全想不起来有一张怎么去了顾思博那儿。

    “然后呢?”他继续问。

    “然后……”宋秋叹气,“他说你体内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是你自己吃的,和他无关。还说你本来就经常吃安眠药。”

    徐晓风心中没什么波动。

    宋秋:“别想了,他没有被定罪,徐教授反而有更多的办法。吃两口东西,我送你回去。”

    徐晓风:“俞洲呢?”

    宋秋:“肯定没事,就是把顾思博打了几拳,保证今天就回来。”

    听到这句,徐晓风才撑着坐起身,叫护士来拔了针,坐宋秋的车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朝徐家,而是朝着他和俞洲同住的公寓。

    徐晓风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道:“我以为妈妈会把我看起来。”

    宋秋笑了一声,情绪有些复杂地说:“她是这么说的,但你那个同居室友……也是个疯子。昨晚受了那么大刺激,要是从警察局里出来看不到你的人,可能会把我撕成两半。”

    徐晓风转过头,看向宋秋的侧脸:“我不知道你还怕俞洲。”

    “我不怕他,”宋秋道,“我只是不想惹到疯狗。”

    徐晓风便沉默下来。

    车辆开过木棉路,徐晓风看到那块空了很多年的地被圈住了,已经有工人在施工,不知道要建什么东西。

    时间很早,没有堵车,到家时刚刚天亮不久。

    他把宋秋送走,第一时间冲进浴室里,拿沐浴球打满泡沫,用力地搓全身的皮肤,恨不得把皮都搓下来。

    哪怕毫无记忆,光是想象他和顾思博曾躺在同一张床上,胃里就会开始排山倒海地翻滚,恨不得连胆汁一起吐空。

    足足洗了一个小时的澡,他裹着浴巾倒在沙发里,头痛欲裂,思绪混乱,迷迷糊糊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从玄关轻轻移到沙发边,最后停在他身边。

    徐晓风睁开眼。

    俞洲脸色阴郁,瞳孔幽深,显然心情极差,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瑟瑟发抖(抱紧自己

    谋求

    “几点了?”徐晓风坐起身问。

    俞洲看了一眼表,低声道:“下午两点。”

    徐晓风想起宋秋对他的评价,打量他眉眼间的阴鸷,心中暗暗叹气,招了招手示意他再走过来一点。

    俞洲走近两步,徐晓风道:“坐。”

    他贴着他的腿坐了下来。

    徐晓风伸出手,将他抱住怀里,还像很久前在知海县时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不要绷这么紧,慢慢做个深呼吸,放松身体。”

    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用侧脸蹭他的侧脸,将让人安心的檀香味深深吸进肺里。

    但全身的肌肉仍然是紧绷的,过多的负面情绪带来肢体反应,哪怕像这样被徐晓风抱在怀里,他闭眼时,脑中仍然充斥着顾思博躺在酒店沙发里的画面。

    他回抱住徐晓风,最开始只是虚虚搂着,片刻后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他勒进肉里。

    徐晓风被勒得很痛,又狠不下心把他推开,于是转移话题道:“吃东西了吗?”

    俞洲安静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没有。”

    “我也饿了,”徐晓风又道,“就早上吃了两个小笼包,一直没吃饭。”

    俞洲仍然没有松手,而是微微侧过头来,用嘴唇反复蹭着脖子上的齿痕。

    徐晓风那处极为敏感,轻轻瑟缩了一下,俞洲对比感到不满,又张开嘴,在痕迹上反复舔舐,像受伤的兽类在舔舐伤口。

    徐晓风:“别……有点痛。”

    俞洲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放过那道痕迹,抬起头盯着徐晓风的眼睛。

    “你不听话,”他慢慢开口,“我说过不要在泡完温泉后喝饮料,何况饮料还是顾思博给你的。”

    徐晓风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刺激他,温顺地点头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俞洲又道:“不要在外面留宿,以后还有团建,我晚上开车来接你。”

    徐晓风:“……”

    他忍住没发作,耐着性子:“还有吗?”

    俞洲:“寒假这段时间我都会尽量在家,如果要外出,我来开车。”

    徐晓风的眉头实在没忍住,轻轻皱了一下。俞洲的目光落在他眉心,装作没有看见,抬手穿过他有些潮湿的后脑勺发丝,一言不发地堵住他的嘴唇。

    徐晓风已经逐渐对这种微妙的亲密行为脱敏,只是将它当成高效的安抚手段,主动张开嘴,笨拙地回应俞洲的索求。

    一个很漫长的亲吻,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俞洲盯着徐晓风红而湿润的嘴唇,将他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眼睛很沉,丝毫没有掩饰里面的欲望,像是想把怀里人一口吞下去。

    徐晓风被他亲得身体发热,脑袋也跟着发热,脱口而出道:“……我们不是恋人关系,经常做这种事情很奇怪。”

    俞洲的瞳孔缩了一下。

    气氛凝重两秒,徐晓风自觉说错了话,想找补回来,还没开口便听到俞洲问:“有区别吗?”

    徐晓风也不太确定:“应该是有的吧。”

    俞洲又在用指腹摩挲那道齿痕,神色有些晦暗,问:“那和顾思博比起来呢?”

    徐晓风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和顾思博坐在沙发里接吻的场景,顿时汗毛倒起,胃里马上开始翻滚,恶心感已经涌到了喉咙里。

    俞洲笑了一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意。

    “风哥,你真的很笨,”他哑声说,“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还觉得自己只是把我当朋友或者家人吗?”

    徐晓风怔住。他每个字都听懂了,却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更深的意思。

    俞洲重新低下头,从他湿润的嘴角蜻蜓点水般吻过,然后不动声色地离他更近一些,滚烫又坚硬地贴在他的腿侧。徐晓风像是被烫到了,心口砰砰直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困在他的怀抱里。

    “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俞洲声音里带着极力的隐忍,“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折磨我。”

    徐晓风心尖被扎了一下,泛起痛意。

    知海县三年的朝夕相处、彼此扶持,对俞洲的心软已经成为身体的条件反射,所以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他们之间发展到这样,是因为心软和习惯、还是像俞洲所说,他同样早就怀有更深层次的绮念。

    俞洲注视着他的神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起身去厨房做饭。徐晓风一个人在沙发上待了许久,心神不宁地回房间换衣服,总觉得腿侧还残留着那道滚烫的印记,连走路都在同手同脚。

    他和俞洲……

    徐晓风不知道怎么往下想。

    一个小时后,他们各自消化完情绪,坐在桌边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

    俞洲道:“等会还会有医生过来,精神内科的医生,会好好帮你再做一下检查。顾思博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和徐教授会商量。”

    徐晓风本来还想问问顾思博调查的结果,但话到嘴边,又敏锐地觉得俞洲不希望他提起那个名字。

    于是,他假装没听见后面半句,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失眠?”

    俞洲只是笑了一下。

    徐晓风又问:“还有,昨晚又是怎么找到我的酒店的?”

    俞洲:“托宋秋查了你们系的活动方案。”

    徐晓风“唔”了一声,没表现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朝俞洲笑了笑,道:“去洗个澡,睡个午觉。昨晚肯定没睡好吧?”

    俞洲看了他片刻,点点头,去浴室里洗澡。徐晓风把碗筷收拾干净,回客厅的时候,目光下意识落在浴室门上。

    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

    他心跳加快几拍,明知道非礼勿视,视线依然不受控制地往门缝里悄悄瞥了一眼。

    淋浴房里已经水汽环绕,俞洲正站在花洒下面,一只手撑着墙,微微低头,另一只手被水雾气掩盖,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是在轻动。

    浴室的日光灯很明亮,飞溅的水珠被照得如同珍珠,砸落在他的肩背处,勾勒出力量感十足的肌肉曲线,昭示着那是一具完全属于成年男性的性感身体。

    徐晓风耳朵里嗡地一声。

    他以前对这种事情极为钝感,此刻却瞬间明白了俞洲在做什么。

    热意一直涌到耳朵后面,他被烫到了般迅速收回目光,大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心神更加的不安宁起来。

    或许是因为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又或者是因为被俞洲的话扰乱了思绪。徐晓风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有些绝望地察觉到自己对此作出了反应。

    他又想起了俞洲的手,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苦,那手上有很多茧子,绝对称不上光滑……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停了。

    徐晓风终于回过神,选择马上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只露出半边额头,假装已经睡着。

    果然,很快他便听到俞洲吹完头发往主卧走来。

    门被拉开,门口的人几乎是没声没响地走到了床边。

    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他们隔着一床被子注视着彼此,像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

    最后还是俞洲没忍住,把被子掀开,上了徐晓风的床。

    他们已经同床共枕很久,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但徐晓风不知怎么,闻到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后绷紧了身体。

    俞洲从身后揽住他,似乎知道他在装睡,用手指撩过他的眼睫毛。

    “你在想,到底什么样才是亲情,什么样才是喜欢吗?”

    徐晓风呼吸收紧。

    “要不要试试,”俞洲装作不经意地提起,甚至替他找好了理由,“就当我昨晚受了太大的刺激,朝你发疯。”

    徐晓风慢慢睁开眼。

    一张极为英俊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俞洲身上还热腾腾的,因为那一瞥的原因,总让他觉得他身上带了淡淡腥味。

    “试什么?”徐晓风问。

    俞洲握住了眼前人的腰,他已经没法再等了,无论被接受还是被拒绝,他必须在发疯前把想要的藏进肚子里

    精心策划,小心引诱,等最后一瞬的捕猎。

    动摇

    他的动作并不像说的话那样有商有量,用膝盖分开徐晓风的腿,扣住他的手腕,凑近了一些,嘴唇将将停在亲吻开始之前。

    两人在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里对视,因为隔得极近的原因,可以清楚看到彼此瞳孔中的倒影。

    徐晓风的心脏跳得很厉害。

    俞洲的手从衣角往内,沿着曲线缓慢向上,最后停在不安分的地方,感受胸膛内部的躁动。

    “你心跳得好快。”他说。

    徐晓风:“我……”

    “如果觉得想吐,可以推开我,”俞洲道,“你搞不明白的事情,胃或许会提供答案。”

    徐晓风的手已经握住俞洲的肩膀,犹豫了一秒,没有把他推开。这一秒的犹豫在俞洲眼里变成了同意,他眸色变深一些,吻过徐晓风的嘴角,然后钻进被子里。

    下一刻,徐晓风几乎要从床上弹起,又被俞洲牢牢握着腰,大脑因为过度刺激出现片刻空白,氧气也逐渐远离,好像掉进了名为欲的深海里,窒息感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瞬间扫荡了所有的理智。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脚,踩在俞洲的肩膀上,想把这人踹开,偏偏又提不起力气,仅仅只是没什么威胁力地抵着。俞洲似乎很喜欢他的反应,把自己的食道变成一种武器,轻而易举地让那只脚背上绷起青筋,连脚趾头都不受控制地紧紧蜷缩起来。

    徐晓风有限的人生里,连最绮丽的梦中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不要说对顾思博那样的抵触和恶心,他沉溺在俞洲给予的灭顶快乐里,以让人感到丢脸的速度丢盔弃甲,在大冬天出了满身的汗。

    好一会,他盯着天花板大口吸气,瞳孔对不准焦距。

    晃神之间,俞洲亲吻在这里不方便描述的地方,并且念了被迫两段清心咒:“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达,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

    一直沉默不言的俞洲在极力克制和隐忍,但呼吸的频率仍然出卖了他的波动。

    徐晓风听着他的呼吸,隐隐有了预感,肌肉紧张地绷住,俞洲把被子拉开一个角,眼帘中映入身下人白皙的背部,像一张青涩却华丽的弓,已经拉到最满,正等待着一刹的松手。

    俞洲喉结滚动,感到自己被书里走出的妖怪蛊惑了神智,在冷静地陷入疯狂。

    他近乎虔诚地弯下腰去,顺着美丽的肩胛骨细细密密地吻。

    即使看不见,徐晓风仍然从俞洲的身体变化里感受到了狂热的渴求。他心软又迷糊,一言不发,像是准备用枕头闷死自己,默许了他跨过最后的红线。

    汗水顺着鬓角流到下巴,又被人舔进嘴里。徐晓风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满脑子装着以前梦到过的那匹巨狼,仿佛正被巨狼叼着脖子,奔跑在冰天雪地里,上面是野兽温暖的皮毛,下面是寒冷的冰川,就这样于两重天中被温柔绞杀。

    懵懂间,他听到呼吸声,由远及近,最后贴着他的耳郭。

    “我爱你。”俞洲在他耳边说。

    徐晓风心跳如鼓,第一次产生了绝对不属于亲情的强烈悸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做出投降。

    再醒来时,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他们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外面的天蒙蒙亮,分不清是第二天早上还是当天傍晚。

    俞洲从身后紧紧环抱着他,他们之间不着寸缕,四肢交缠,连发丝都不分彼此地混在了一起。

    徐晓风愣了许久,轻轻一动,俞洲马上睁开眼睛,还半梦半醒着,条件反射般先亲吻徐晓风露在外面的肩头,碰到冰凉的皮肤之后,将被子拉上来一些。

    “再睡会,”他眯着眼睛,“做了一晚上你和顾思博的噩梦。”

    徐晓风盯着俞洲对称的脸看了半晌,迟钝道:“……是梦啊。”

    俞洲立刻重新睁眼,意有所指:“也有不是梦的部分。”

    徐晓风敏感地缩了一下,脑中涌进来许多无法描绘的记忆,耳垂慢慢开始发红。

    他躲开俞洲的视线,呼吸急促几拍,不再说话。

    俞洲把脸埋进他的肩头,从骇人巨狼变成了吃饱喝足的小狗,眷恋地靠在他怀里,似乎想永远沉溺下去。

    徐晓风心中又一次涌出陌生的情绪,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

    “你没有拒绝我,”俞洲说话时胸腔嗡嗡振动,“我就当你会尝试迈出第一步。”

    这句话说得有些忐忑和不确定,哪怕他掩藏得很好,徐晓风还是听出来了。

    在俞洲醒来之前,他已经想了很多。关于昨晚自己做出的无可辩解的反应,关于对顾思博和对俞洲的不同态度,以及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在想,恋人还是家人真的很重要吗?如果不重要,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让俞洲更安心、更高兴地相处方式。

    更何况他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

    徐晓风沉默片刻,想着俞洲在病房里发疯的模样,慢慢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俞洲在他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淡淡的印子。

    “想要的答案找到了吗?”他哑着声音又问。

    徐晓风安静几秒。

    被打开过的不适感还残留着,但他回想起那些疯狂放纵的画面,脑子里只剩下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快乐。

    他顿了顿,一板一眼地说:“我承认我对你存在超出家人界限的欲望……”

    俞洲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盯住他,和昨晚面对面亲密时的目光一模一样。

    徐晓风心头一跳,胃里烧起热意,又一次耳朵红了,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

    俞洲只凝视着他,见他不说,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徐晓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会如你所言,尝试迈出第一步,去弄明白。”

    俞洲的瞳孔灼灼的,他的胸膛贴着徐晓风的胳膊,那处正在激烈跳动。

    哪怕已经刻意压抑,徐晓风仍然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不同寻常的爱和占有欲,如同满溢而出的海水,呼啸着朝他涌来。

    刚刚做下的决定竟然产生了。

    有那么一刹,他忽然质疑起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接下来的漫长几十年,他真的能承受住这样狂热的感情,并且给予同等的回馈吗?

    但一闪即逝,徐晓风闭上眼,不再看俞洲,遵从内心,主动吻了一下身边人薄而柔软的嘴唇。

    下一秒,手掌扣上他的后脑勺,俞洲近乎失态地夺走主动权,撬开他的牙齿,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迫切地与他唇齿交缠。

    徐晓风的意识逐渐涣散,什么也不再想,放纵自己慢慢沉沦下去。

    这章是很重要的情感转折章,但是……大家凑合凑合,自己脑补一下吧:)

    端倪

    系里的年终总结会上,徐晓风没有看到顾思博。

    顾思博平日里有些孤僻,和同事关系一般,会快开完了才有人发现他不在。和他一个年级的导师问了一句,组长轻描淡写地说:“他家里有点事,上周辞职回老家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有些吃惊:“辞得这么急?都没跟我们吃个饭。”

    另一个同事道:“或许真的有急事吧,我前几天打他电话都没接。”

    顾思博虽然人缘不行,学术能力却很强,大家感慨了一会,讨论着是不是要再新招一名导师。

    只有徐晓风没说话。

    俞洲再也没跟他提起过顾思博,他也从不主动去问,当这个人没有存在过。

    开完会,他走到学校门口,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上,显然已经停了许久,背后被交警贴了条。

    徐晓风加快脚步走过去,拉开车门。

    主驾驶座上,俞洲在看一本纯英文的专业书,足足有两块砖头厚,单词密密麻麻让人眼晕,他却看得很认真。

    徐晓风系好安全带,道:“都说我自己打车回来了,非得过来接我。”

    俞洲把书合上,装作没听见他的抱怨,握住他冰凉的手往自己脖子上贴:“好凉,手套也不带一个。”

    徐晓风:“出门太急,忘了。”

    俞洲将车内的暖气开得更足一些,把他的两只手都拉到自己身上,用体温暖着:“等会去吃火锅吧。开完这个会你们是不是也要放寒假了?”

    “嗯,”徐晓风点头,“刚才我说的话听到没有?不用接送,我出门可以……”

    俞洲侧身过来,堵住了他的嘴唇。

    徐晓风愣了一下,被他抓住机会撬开了牙齿。俞洲的手攀上他的后颈,将他拉过来一些,亲密地吻了许久,一直吻到徐晓风有些呼吸困难才放开。

    分开之后,徐晓风还有些怔怔的。

    他仍然没适应他们之间新的关系,虽然大体上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但他敏锐地发现,自他们跨过最后那步之后,俞洲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被顾思博刺激得太狠,他的控制欲越来越强,恨不得连徐晓风一天吃几口饭都做个表贴在床头。

    徐晓风没谈过恋爱,不清楚这样是不是正常的,只本能地感到无所适从。

    不过,也仅仅是无所适从,他并不讨厌和俞洲的亲密接触。

    “在想什么?”俞洲勾起嘴角,目光黏糊糊地腻在他脸上,伸手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心不在焉的。”

    徐晓风勾勾手指。

    俞洲听话地凑过来,等待他的指令。徐晓风盯着他看了几秒,让他不要动,主动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俞洲心脏咚咚跳了几下,瞳色逐渐变深,被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勾得腹部冒火,然后在下一刻听到徐晓风说:“这个算奖励吗?”

    他喉咙有些发干,“嗯”了一声。

    徐晓风:“下次别来接我,我给你奖励。”

    俞洲愣住。

    迎头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蠢蠢欲动的火苗。俞洲五味杂陈,正想再说什么,忽然传来了几声嘭嘭嘭地敲窗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两人同时偏头,看到宋秋正一言难尽地站在车外。

    俞洲把车窗摇下来,神色镇定,很礼貌地喊了一句:“宋教授。”

    “别叫我教授,我今天已经辞职了,”宋秋道,“你们两……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大马路牙子上,抱在一起啃得难舍难分,我都嫌丢人!”

    徐晓风本就是钝感的人,对被哥哥撞到接吻没什么反应,而是有些惊讶地问:“你也辞职了?”

    “也?”宋秋看着他,“还有谁辞职?顾思博?”

    这个名字立竿见影,车里的温度降了几度。

    宋秋把目光转移到俞洲脸上,片刻后略带深意地笑了一声,没有再提顾思博的事,只道:“我当老师也当腻了,本来就不是搞学术的料,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让徐教授开心。最近我想开了,准备去干点别的。”

    徐晓风皱眉:“上车,聊聊。”

    宋秋又看了一眼俞洲,罕见地阴阳怪气了一句:“你们这个车我可不敢上。回吧,我只是提醒你们注意影响。”

    徐晓风于是下了车,和他站在路边上,从他的话里精准地抓到了信息:“辞职的事是你和妈妈共同决定的?”

    宋秋没说话,把公文包夹在腋下,朝他伸手:“有烟吗?”

    徐晓风:“没有,俞洲不让抽。”

    宋秋:“……”

    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你们……真搞一块了?”

    “我们一直在一块,从知海县到京市,四年了,”徐晓风道,“至于以什么样的关系在一起,本质都没区别。”

    宋秋不怎么好受,但是没说出来,只“嗯”了一声,把脸别过去。徐晓风又问:“不当老师,你准备去做什么?”

    宋秋沉默片刻,道:“去当公务员。再不去就要超龄了。”

    徐晓风怔了一下:“我以为……”

    宋秋:“你以为徐教授醉心学术,准备把徐家发展成书香门第,不打算继续往那里头钻了?”

    徐晓风垂下眼睛,看向路旁边的垃圾桶,默认了他的说法。

    宋秋笑道:“弟弟啊,希望你一直这么单纯下去。好了,这些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我司机来了,回家过年再聊。”

    徐晓风叫住他,最后问了一句:“宋叔叔怎么说?”

    宋秋停住脚步,道:“他没怎么说。去吧。”

    徐晓风站着没走。宋秋不再跟他深聊,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家的车。

    等到车开出视野范围,徐晓风才回到车内,刚被捂热的手又冻得冰凉。

    他眉间不怎么愉快,俞洲握了握他的手背,道:“不用担心他,我们去吃火锅。”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车开得很稳,半途中又经过了木棉路。这条路几乎是徐晓风回家的必经之地,每次经过时,他都会下意识看一眼路边的那块空地。

    施工效率很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地基已经打好,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徐晓风道:“这里不知道在建什么。”

    俞洲抽空往窗外看了一眼,没有告诉身旁人那里在建他的新公司。

    他道:“等会吃完,我们再去看个电影吧,还没有和你约会过。”

    徐晓风没有拒绝,和俞洲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吃了饭、看过电影,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外面冷得厉害,徐晓风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洗澡。温热的水流驱散寒气,他站在花洒下面,还想着宋秋辞职那件事,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他没有留意到。

    想了片刻,他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

    很快,有人走进淋浴房里,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在哗哗的水帘里亲吻他的肩头。徐晓风思绪一下就断了,哪怕这段时间他们每晚都泡在一起,他的大脑依然空白了两秒。

    喉结滚动一圈,他声音有些发软:“我们最近是不是太……”

    俞洲:“可是老师明明并不讨厌。”

    叫别的还好,偏偏在这种时候叫他老师。

    徐晓风连腿也有点软了,俞洲吻着他的耳背,将他的一条腿折在瓷砖上。

    “我站不住,”徐晓风小声道,“你……”

    “别怕,”俞洲声音暗哑,“我会抱着你。”

    徐晓风死死扣住他的手臂。

    到快半夜的时候,战场从浴室转移到床上。

    徐晓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既想不了顾思博,也想不了宋秋,满脑子都是这段时间荒唐又放纵的画面,心中带着说不上来的迷茫感。

    他就这样和俞洲在一起了?

    他们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枕边人的手臂绕过他的背部,将他揽到怀里。房间里只开着小夜灯,俞洲就着那点微弱光线,近乎发痴地打量徐晓风的脸,低头珍重亲吻他的额头。

    “趁着有困意,早点睡觉。”他温声说,“晚安。”

    自上次被顾思博下药之后,徐晓风神经紊乱,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入睡很难,睡着了也不安稳。但每次和俞洲厮混过之后,他的睡眠质量都会变好一些。

    今晚同样。他带着沉沉的思绪迷糊睡过去,后半夜时热醒过来,发现自己满身的汗,偏偏还被俞洲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

    他推了他一下,嘟囔道:“热。”

    俞洲也睡着了,梦里反而收紧了双臂,把徐晓风揽得更紧。

    他有些透不过气,又推了两下。俞洲皱起眉,呼吸变得慌乱,不知梦到了什么,额头竟然冒出冷汗,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怀里人揉到骨子里。

    徐晓风被勒得睡意全无,心中也生出几分烦躁,睁眼看向枕边人的脸,叹了口气。

    他把俞洲叫醒,趁他还没缓过神的时候,抱着枕头去了次卧。

    路还很长(狗头

    学习

    第二天醒来,俞洲有些忐忑地走到徐晓风身后,见他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书名叫做《如何正确地谈恋爱》。

    一本怎么看都和数学天才格格不入的书,徐晓风却看得很认真,甚至做了不少笔记。俞洲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搔过一样发痒,忍不住俯下身去,偷看他写在书页边缘的字。

    “时常对另一半持鼓励态度”“尊重他在事业上的选择”“特殊节日要主动准备礼物制造惊喜”“争吵时不要采取冷战的态度”……

    徐晓风翻过一页,头也没抬,道:“醒了?”

    “醒了,早安,”俞洲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肩头,“我昨晚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徐晓风快速扫完新一页的内容,然后把书本合上。

    他转过身来,看向俞洲。

    俞洲难得感到紧张,掩饰般地笑了笑。徐晓风盯着他看了几秒,大约觉得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很可爱,没有说责备的话,而是跟着笑了。

    他拉住俞洲的衣领,将他拉到眼前,轻轻点过他的唇角,道:“早安吻。”

    俞洲愣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目光慢慢变得灼热。

    徐晓风又补充了一句:“刚学的,也不知道书上说的对不对?”

    俞洲的声音有些哑了,目光落在他淡色的嘴唇上,点头道:“嗯,很对。”

    徐晓风起身去厨房,接上最开始那个提问,边走边道:“你晚上是挺烦人的,中途将我勒醒好几次。我最近失眠,醒来就睡不着,所以最后跑去次卧睡了。”

    俞洲的心脏微微一沉,想起今早醒来时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那股慌乱又焦躁的情绪仍然没有彻底散去。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细细打量徐晓风的脸色。

    俊美的侧脸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责备和不耐。

    俞洲的心稍定,从后面勾住他的手,低声道:“抱歉,我今晚一定会注意。”

    徐晓风道:“没什么,这几天我单独睡吧,毕竟我失眠也影响你。”

    俞洲脚步一顿。

    另一只手慢慢蜷缩成拳,他的呼吸快了几拍,本能地想要找理由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忽然刹住。

    如果现在拒绝,或许会惹风哥不高兴。他没由来产生这个念头。

    俞洲沉默片刻,把徐晓风的手拉到嘴边吻了一下,艰难开口:“好,都听你的。”

    徐晓风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我以为你会拒绝。”

    一想到接下来几天要分床睡,俞洲有点笑不出来,只能勉强伪装成无所谓的模样,道:“现在一切以你的睡眠质量为主。”

    徐晓风略带深意地笑着看了他一眼。

    寒假第一天,徐晓风埋头在书房里,从早上算到晚上八点,俞洲没敢打扰他,连两顿饭都只悄悄送进书房,摆在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八点半,徐晓风终于从学术的海洋里游了出来,想起客厅里还有一个刚刚谈恋爱的对象,于是伸了个懒腰,光脚走到沙发边,看到俞洲也在,正抱着那本纯英文的砖块啃得认真。

    家里暖气供得太足,俞洲只穿了背心和短裤。

    徐晓风的目光扫过他充斥着力量美感的背部,一路往下,在精瘦的腰身上稍作停留,最后沿着陷在沙发中的臀部曲线,看向随意架在矮凳上的修长双腿。

    莫名其妙的,他的耳朵渐渐热了。

    徐晓风盯着那双腿走神半分钟,思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俞洲产生了超乎常情的欣赏之意?

    从他表白心意之后?还是从他成年起就开始萌芽?或者从更早的时候……

    发呆间,他没有留意到俞洲已经放下书本,正深深地注视着他。

    良久,见徐晓风迟迟没有反应,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腿看,俞洲快被看出火来了,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风哥,你这样看我,是在邀请吗?”

    徐晓风终于回过神。

    他对感情上的事一无所知,钝感又坦诚,直接了断地跟俞洲道:“我在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想法的。”

    俞洲怔了一下,心跳开始加快:“想出来了吗?”

    “没有,”徐晓风摇头,“在你和我睡觉之前,我还坚定地认为我只把你当小朋友。但刚才细细想来,好像很久很久前就……”

    俞洲再也忍不住了,把他拉到身边,像蛇类生物一样,用双手双脚把他盘到自己怀里,认真问:“有多久?”

    徐晓风:“……不确定。”

    俞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慢慢嗅着他发梢的味道,被撩拨得心神不宁:“风哥,你这样算表白了。”

    徐晓风迷茫:“这也算表白?”

    俞洲说:“算,我很高兴。”

    他吻住不自知的人,和他慢条斯理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徐晓风一如既往地顺从和专注,似乎在从每次的接吻中体会他们之间全新的关系。

    吻完,俞洲擦过他潮湿的嘴角,问:“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徐晓风诚实地评价,“和我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

    俞洲笑道:“最开始你还要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认为我脑子哪里出了问题。”

    徐晓风凑近一点,礼尚往来地回吻俞洲,道:“接受新鲜事物总是需要一个过程,我现在依然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还是老样子,似乎哪里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俞洲,这样到底算不算恋爱?”

    俞洲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揽在怀里,手掌圈着他细而紧实的腰,道:“算。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

    “不用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他的手掌开始沿着腰线移动,“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十几年,几十年……”

    徐晓风往下看了一眼:“你的手不是这么说的。”

    俞洲微微一笑:“你算了一天的题,腰都僵了。”

    说着,他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腰窝。

    厮混过后,徐晓风独自一人睡觉。

    俞洲居然真的没有缠着要和他睡一块,洗过澡后便和他站在门口道晚安,把主卧留给徐晓风,自己主动去了次卧。

    躺在床上时,徐晓风迷迷糊糊,又觉得自己错怪俞洲了。

    或许不是俞洲有问题,是他对新的关系还没有彻底适应……

    他翻了个身。

    少了人形暖水袋,被子里不怎么暖和,再加上失眠影响,哪怕已经极为疲惫,他依然熬到后半夜才真正睡着。

    呼吸逐渐平稳之后,主卧的门被极轻打开,几个小时前就去了次卧的人至今未眠,悄然走到徐晓风旁边,盯着床上人的睡颜看了许久,然后仔细帮他掖好被子,有些神经质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检查里面有没有不该出现的药物。

    安眠药,没有。

    抑郁药,没有。

    褪黑素依然是十片,今晚风哥是独立入眠。

    俞洲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将抽屉悄悄合上,低头虚虚地在他额头印上一吻。

    晚安。

    在徐晓风的梦里,俞洲无声地说。

    笨蛋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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