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徐晓风难得地睡得极好。
早上醒来,他只觉得骨头都睡酥了,在空荡的双人大床上醒了许久神,然后慢吞吞做好洗漱,走到客厅中。
一晚上过去,客厅悄无声息地焕然一新,地板干净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徐晓风愣了片刻,猜测着俞洲到底是几点起来的,光脚悄悄走到厨房,看到同居对象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做早餐,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徐晓风靠上门框,望着俞洲煎蛋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好的原因,他看了一会,慢慢感觉自己变得很静,心脏的跳动缓慢而稳健,身体自然放松,自俞洲出柜以来积累的所有焦虑情绪都沉淀下来,变成时间的凝固剂,把眼前的普通生活画面无限延长。
俞洲完成了一个漂亮的颠锅,将煎得金黄的鸡蛋翻了个面。
徐晓风不由得流露出一点笑意。
他忽然发现前段时间的烦躁都是自寻烦恼。俞洲表明心意后,他一直担忧他的性向会不会吃亏,担忧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担忧来自秦家和林家的压力……直到这几天,他们整日混在一起,徐晓风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情。
无论俞洲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他还是别人,他们都不可能再分开。
他们注定要被锁在这样的日常生活中,将对方的存在当成最理所当然的习惯,就如同鱼和水,花蕊和蜜蜂,藤蔓和大树。
而恋人恰恰是其中最紧密、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如俞洲所言,只要做彼此的唯一就好了,其余都不过是社会视角赋予他们的虚妄名称。
徐晓风站着看了很久。
直到俞洲把煎得完美的鸡蛋装盘,转身准备去盛粥的时候,才发现厨房门口站了人。
“早。”俞洲解下围裙走过来,抱住徐晓风,给了他一个很自然的亲吻,“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徐晓风揉揉他的头发:“嗯。放假怎么起这么早?连卫生都搞完了。”
俞洲似笑非笑地翘了一下嘴角,道:“昨晚下雪了,我一个人冷得睡不着觉。”
徐晓风:“……”
他看了一眼俞洲身上的T恤和短裤,京市的暖气热到让人想开空调,这话听起来像一种撒娇的抱怨。
徐晓风向来对他束手无策,尤其他又提到了下雪,让他想到五年前那个又冷又黑的除夕夜。
心立刻就软了,徐晓风道:“那今晚搬过来睡吧。”
俞洲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可,偏偏又矜持了起来,问:“会不会打扰你睡觉?要不再过几天吧。”
徐晓风道:“我昨晚睡得很好,神经紊乱已经有改善了。如果你再闹腾我,我直接把你推醒。”
俞洲终于满意,脸上露出笑意,把准备了一早上的丰盛早餐端上桌,和徐晓风聊昨晚做了哪些可怜的噩梦。
吃过饭,秦老爷子打电话过来,问俞洲放寒假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背着徐晓风接的,接完没多久,林家的电话也接踵而至。徐晓风本来在做下学期的教学课件,看到俞洲穿着短袖在阳台冻得脸色发青,眉头也皱着,显然对电话内容不怎么高兴。
片刻,他接完电话进来。徐晓风问:“家里催你回去?”
俞洲避重就轻,只道:“没事,我说我还有几个实验要在学校旁边盯着。”
“大一都还在学基础课,有什么实验要盯的,说的理由未免太敷衍了,”徐晓风道,“你放了寒假也不回家,确实说不过去。”
俞洲看着他,认真纠正:“我只有这里一个家。”
徐晓风微微一怔,胸口被触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情绪蔓延开来。他顿了顿,招手让俞洲坐过来。
俞洲贴着他坐下,扣住他的左手。
“他们叫你回去做什么?”徐晓风问。
俞洲看着他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几何图形,心不在焉道:“节前各种走动,年礼的准备,还有公司那边的年会一类琐事。”
徐晓风:“如果实在不想去,要不要我陪你?你那些亲戚我都认识。”
俞洲当即抓住了他的手,飞快拒绝:“不行!”
徐晓风:“?”
一想到身边人出现在无聊的酒桌上,被许多虎视眈眈的人垂涎,他的心脏立刻被一只大手攥住,妒意能把氧气都烧光。
俞洲从上次的酒会回忆中缓了几秒,看到徐晓风疑惑的目光,很快把语气软下来,道:“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应酬,太浪费时间了,耽误你做数学证明。而且最近很冷,流感到处都是,去乱七八糟的场合万一染上感冒怎么办?”
徐晓风:“你当我是泥做的吗?”
俞洲:“我会处理,别操心。”
徐晓风也不再坚持,道:“下周吧,下周我们各回各家,我妈也催我回家过年了。”
俞洲不怎么高兴地“哦”了一声。
没两天,俞洲去了一场推脱不掉的应酬,中午出门,到快半夜还没有回家。
徐晓风打他的电话,接电话的人居然是宋秋。
宋秋不知为何对他们在一起的事耿耿于怀,接电话的第一句又是阴阳怪气:“哟,连个备注都没给你添啊,我以为会备注上什么亲爱的、宝贝、甜心呢。”
徐晓风:“……你吃错药了?俞洲呢?”
宋秋:“没吃药,喝酒了。你的宝贝俞洲比我喝得还醉,我准备直接给他送回秦家。”
徐晓风皱起眉:“你怎么和他一起的?别送秦家,送我这儿。”
宋秋:“都十二点了,我送个醉汉回来你还能睡着?”
徐晓风:“你这样把他丢回秦家,我更睡不着。”
宋秋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
“哎。”他叹了口气。
电话挂断,过了半个小时,宋秋摁响他的公寓门铃。徐晓风一直在等,快步走到门口开门,见俞洲连站都站不稳,被宋秋架在肩膀上。
“人送到了,”宋秋说,“徐教授知道非得弄死我。”
徐晓风把人接住:“今天是什么饭局,为什么你也在?”
宋秋道:“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到处混饭吃也很正常。走了。”
徐晓风皱眉叫住他:“等等!”
宋秋头也没回,当没听到弟弟叫他,打电话让司机把车从车库开回来,径直进了电梯。
徐晓风只好带上门,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俞洲不知一连喝了几个酒局,平日里面不改色的酒量也顶不住了,直接喝到不省人事。
徐晓风又看了一眼宋秋放在鞋柜上的手机,那个手机是俞洲的。
他知道俞洲的手机密码。
有那么几秒,他居然真的产生了想翻俞洲手机的冲动。
他平日里只是不喜欢掺和家里的事,但并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只要划开手机,就能知道俞洲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宋秋混在一块的、又在宋秋的离职里出了几分力,甚至……是不是和徐春岚的交易有关系。
徐晓风慢慢吸了口气。
醉汉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俞洲的酒品很好,只是含糊地说了几句听不清的醉话。
片刻,徐晓风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最终还是没有碰他的东西,将人半拖半拽地挪浴室里洗澡,然后丢回主卧床上。
第二天醒来,俞洲前所未有的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徐晓风一整天,见风哥没表露出任何不满和猜忌,才稍稍把心放下,将林家接下来的安排全部推了个干干净净,只偶尔跟着秦老爷子去几个无关紧要的商务场合。
一天比一天近,徐春岚也开始催徐晓风回家。
相比秦家不痛不痒的催促,徐春岚的方式要雷厉风行许多,直接把住家阿姨派来,守在徐晓风门口,让他必须在几点之前回到家里。
徐晓风难得也有了犟意,泡在书房里算证明,就是没有回家的意思。反倒是俞洲,主动帮徐晓风把东西都收拾好,劝道:“快过年了,还是开开心心比较重要。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正好许久没见徐教授,到她跟前刷一下好感。”
徐晓风道:“你最近和我妈关系倒挺好。”
俞洲笑道:“也算我的半个妈,不处理好就是我的问题了。”
徐晓风看着他没说话,俞洲靠过来,揽住他的腰,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
两人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俞洲来回抚着他的后颈,神色中带着不舍,低声道:“你回家待两天,除夕当晚我就过来。”
“除夕?”徐晓风有些惊讶,“你家里准你除夕出来?”
俞洲:“他们巴不得我攀上徐家,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徐晓风还想说什么,俞洲抢先道:“不要拒绝我,毕竟……我得和你一起过生日。”
徐晓风心中微动,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自从俞洲回了京市之后,他已经有了真正的生日,而且今年是第一年回来,林家和秦家合力,给他办了极为隆重的庆祝宴会,数不清的祝福从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那儿送来,各种精致的生日贺礼几乎能堆满他的卧室。
但那是属于林家小少爷林言的生日,不属于十几年后的俞洲。
“你在除夕那天捡到我,我就只过除夕的生日,”俞洲注视着徐晓风,说得极为认真,“除夕收到的才算生日礼物。”
徐晓风从他专注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又一次品尝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他把俞洲耳边的碎发别进去,道:“好,除夕的时候,我们两个悄悄地过生日,别让他们知道。”
“嗯。”俞洲蹭了蹭他的侧脸。
徐晓风被劝动了,不再和徐春岚对着干,站起身:“我回去了。除夕见。”
“除夕见。”俞洲眷恋地松开手。
最近评论少了(摸下巴)难道甜是没有前途的,分手才是正道?(不是)
团圆
徐家过年还是老一套,徐春岚和宋秋忙着各种应酬,徐晓风待在家里做他的数学,顺带听从徐春岚的安排,监督卫生打扫工作。
今年唯一不一样的是,外派几年的徐老爷子回来了。
和徐春岚不同,徐咏歌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培养女儿上,反倒对孙辈们很宽容,给宋秋和徐晓风都带了礼物,还拉徐晓风去书房谈心,问他在知海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徐晓风把母亲逼他从知海一中离职的事情讲了。
徐咏歌向来是个合格的外公。
但也仅仅是合格而已,他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了徐春岚,对孙辈不过是爱屋及乌,一旦涉及到徐春岚的事情,他只会不动声色地包容自己的女儿。
所以,听了徐晓风的告状之后,他微微笑了一下,不痛不痒地说:“你妈妈这个性格啊……几十岁了还一点不肯改,想要什么用尽办法都要弄到手,对家人也一样,让你受委屈了。”
徐晓风早已习惯,低头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
徐咏歌又闲聊了一会,果然问到俞洲的事情:“这段时间京市也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听说林家走丢的小孙子找回来了,住在你公寓里?”
徐晓风:“是。”
“不见你和谁这么亲近过,”徐咏歌看着他,“看来是个不错的人。”
徐晓风:“我和他在低谷的时候相遇,彼此扶持,度过了各自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徐咏歌沉默片刻。
他锐利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盯住外孙看了许久,似乎在透过他评估什么东西。徐晓风神色坦然,又道:“明天除夕,他可能会来家里串门。”
徐咏歌露出和蔼的笑容,道:“欢迎。我也很好奇,能让你这样评价的人长什么样。”
徐晓风:“外公千万不要凶他。”
难得听外孙说这种话,徐咏歌又笑了,这回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外公不是那种人,何况他还是我下属的孙子呢。”
跟徐咏歌打好招呼,徐晓风继续回客厅监工。这项工作他做得很熟,深知徐春岚的洁癖程度,反复检查,确保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是干净的。
等晚上他们都回了家,徐春岚验收卫生成果,给出了高度称赞。
她当着宋秋的面说:“还是得晓风在家,过年的大扫除才能搞得干净。”
徐晓风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宋秋,宋秋也正看着他。
“是啊,”宋秋倒没什么反应,笑着附和道,“这种事他比较细心,我就不行了。”
徐咏歌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道:“小秋,你爸爸怎么没来?我今早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一起来过年。”
这句话一说出来,其余三人都静了。
宋秋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外公,再悄悄地瞥了妈妈一眼,小心地问:“刚才……是在说我爸?”
“不然还是谁爸?”徐咏歌道,“都是一家人,一起过年也正常。”
宋秋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向徐春岚。
自外公回家之后,徐春岚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她连这种提议都没有拒绝,点头道:“好,晚点我也邀请他一下。”
宋秋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也跟着应了声,神情恍惚地进厨房里端菜。
直到晚上睡觉,徐晓风左手拿着手机和俞洲视频,右手端着刚倒的水,迎面撞到宋秋,他还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沉浸在时隔多年又一次和父母同过新年的冲击里。
宋秋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徐晓风忽然生出感慨。
第二天除夕。
徐晓风对徐家的新年没什么参与感,假装泡在书房里做证明,其实只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和俞洲聊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今年俞洲跟着他爸爸过年,估计也极其无聊,不停地发消息过来,恨不得连喝的什么茶都跟徐晓风报备一下。
“林家的亲戚关系真的太混乱了,居然有个快四十岁的人叫我叔叔。”
“家里小孩好多,吵得我脑袋好痛。”
“风哥,吃午饭了没有?今天谁掌厨?我听说徐老爷子回来了,他喜欢什么?”
“第一次在京市过年,好没意思。以前还在知海县的时候,我们会起个大早,先去城东那家早餐店吃早饭,然后去逛早市、看舞狮子,买一大堆年货,回来自己做年夜饭。你还记得吗?”
“好想你。”
徐晓风一条一条认真地看。
他打字没有俞洲快,回复速度总跟不上收到消息的速度,那头发来三四条,他才回一两条。
他回道:“我们家没有小孩,挺安静的。今年外公回来,所以年夜饭是住家阿姨做,如果他不回来,妈妈只会从酒店定高档的年夜饭外卖送到家里。”
“我也想你,想我们再回知海县过年。”
慢条斯理地发完,还没开始下一条的信息编辑,那头的视频已经打过来了。
俞洲从客厅躲到了自己的卧室,靠在阳台上,看着手机另一头几日没见的人,心中的思念疯狂泛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在曹营心在汉。
“给我准备礼物了吗?”俞洲对着手机问。
徐晓风道:“当然,就等你来。”
俞洲捧着手机,抓紧时间和徐晓风视频了一会,五分钟内有三个小朋友冲进卧室,大声喊着洲叔叔、洲舅舅,让他下来陪他们玩。
徐晓风忍不住笑:“去吧,不急这一会。”
俞洲叹气,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等到晚上,各家都开始一年来最丰盛的年夜饭。比起林家的吵闹喧哗,徐家人丁并不旺盛,没有小孩,到齐了也就五个人,还是近年来人数最多的一次。
徐春岚很高兴,因为爸爸回来了。
宋秋也很高兴,因为他的爸爸也来了。
宋叔叔更不必说,心里一直惦记着和前妻复婚,带来一大堆礼物,饭桌上很是殷勤,把徐春岚逗得频频笑。
只有徐晓风,坐在桌子的最下方,看着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最近的几人吃饭、喝酒、聊天,竟生出一种无法道明的隔阂感,似乎他是不小心闯进这里的唯一外人。
他也跟着喝了一点酒,酒意上来之后,又忍不住以上洗手间为借口离开,和俞洲一样躲进自己的卧室,靠在封了铁栏杆的窗户上抽烟。
他想起知海县过的三个年,他和俞洲住在不到五十平的两室一厅里,喝着最便宜的米酒,吃着两人协力做的家常年夜饭,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学校和生活的琐事,有一次实在喝得太多,他还在阳台上吻了俞洲……
徐晓风勾起嘴角。
知海县的米酒真好喝啊,比今晚的红酒好喝多了。他想。
一根烟还没有抽完,宋秋的电话追到手机上。今晚宋秋也喝了不少,声音里全是笑意,让他回来领外公的红包。
徐晓风兴致缺缺,应了声好,掐掉烟准备下楼,忽然看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窗外驶过,驶的方向正是徐家的别墅。
毫无波澜的心立刻泛起了涟漪。
徐晓风呼吸快了几拍,目光牢牢追随着那辆车,见它兜了个圈子,最后驶向了自家地下停车库。
心中的涟漪立刻变成大浪,他离开卧室,没有去客厅,而是从小楼梯直接下了地下停车库,给俞洲的车开门。
车库停满了,俞洲找不到车位,也没工夫找车位,把车往正中央随便一停,连火都顾不上熄,拉开车门,朝徐晓风大步走了过去。
徐晓风做了个口型:“别,有监控。”
俞洲脚步一顿,流露出难受的神色,盯着徐晓风的嘴唇看了看,心里像是有羽毛在搔。徐晓风一看到他的表情便笑,客客气气地说:“欢迎光临。”
俞洲走到他身前,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的脸,瞳孔灼热,嘴里还说着客套话:“风哥,叨扰了。”
“不叨扰,改天让我妈收你做干儿子,这就是你自己家,”徐晓风故意这么说,“把火熄了吧,我带你上去。”
俞洲在他面前多站了几秒,像看不够一样舍不得移步。徐晓风微微挑眉,他才转过身去,将汽车熄了火,从副驾拎下来好几个精美的礼品袋。
徐晓风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两人的脚步声交织,一下一下敲在彼此心头。光是听着俞洲的脚步声,徐晓风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和他一起去买年货的日子,终于后知后觉有了过年的实感。
离开地下车库,还需要经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
车库的门轻轻合上,隔绝开摄像头的窥探。徐晓风立刻停下脚步,把俞洲拽到身边,抵在走廊墙上,堵住他的嘴唇。
俞洲把精心准备的礼物随手丢在地上,双手环抱住徐晓风的腰背,呼吸粗重,急迫地撬开他的牙齿,勾住里面柔软又温暖的舌尖,以极尽缱绻的方式诉说思念。
走廊是声控灯,不多时,灯光熄灭,黑暗笼罩着他们,成为这场隐秘亲密的最好掩护。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一楼的电视声、说话声、笑声,离得极尽,仿佛只有一墙之隔。
而一墙之外,徐晓风浑身发热,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提前邀请新赶到的客人品尝今晚的美酒,通过他的口腔和舌尖。
他们吻了许久。
客厅里,宋秋提了一句“刚才好像看到有客人来了,晓风这么久还没来,是不是开门去了?”,紧接着是徐咏歌的声音:“你去看看。”
宋秋的脚步声渐近,抱在一起的人仍然难分难舍,像是一对偷情的情侣,踩着最刺激的高空钢丝,在声控灯亮起的最后一秒前分开,飞快帮彼此整理好衣服和头发。
宋秋走到走廊口时,俞洲正在捡起丢在地上的礼品。
徐晓风嘴唇发红,若无其事地朝哥哥笑了笑。
“俞洲来了,”他解释道,“我刚才去接了他一下。”
看小洲一步一步打入徐家内部!
留门
宋秋喝多了,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扫视几圈,打量弟弟带着水光的嘴唇,再看向俞洲起伏不定的胸膛,眉毛慢慢挑了起来。
俞洲这回没有再叫他“宋教授”,而是礼貌地称呼道:“秋哥,新年好。”
宋秋哪能不明白他两刚才在做什么,看着俞洲说不上来的厌烦,后悔当初在知海县的时候没找到机会狠狠敲打他一顿,等到现在他羽翼丰满,都登堂入室了,他反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口头逞几句强:“我弟弟好好站在这儿呢,谁是你哥?”
徐晓风:“这会倒称起哥来了。”
宋秋听着徐晓风毫不掩饰的袒护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酸又难受,再混着一点酒意,偏又不好直接对着弟弟发,只能继续朝俞洲开火:“除夕晚上不在林家当你的小少爷,怎么还跑来我家蹭饭?”
俞洲还没说话,徐晓风道:“我请他来的,昨天已经跟外公说过。”
宋秋更生气了:“你……”
俞洲立刻开始给未来大舅哥降火:“不好意思,今晚打扰了,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客厅那边传来徐咏歌的声音,远远地问宋秋谁来了,宋秋只好收敛情绪,冷冷看了他们两一眼,压着声音警告:“今年长辈都在,你们两别太放纵。”
说完,他朝客厅大声回了一句:“俞洲过来蹭年夜饭。”
徐晓风:“……”
俞洲悄悄捏捏徐晓风的手,朝他笑了笑,和他并肩往客厅走。客厅餐桌上,一桌子人正喝到兴头,对俞洲的除夕来访毫不意外,徐春岚笑道:“宋秋喝多了,你别理会他,快坐。”
俞洲挨个给长辈问了好,带来的礼物居然也是每人不同的,连宋叔叔都有份,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走到徐老爷子身前时,俞洲忽然行了个晚辈的大礼。
徐晓风吃了一惊,立刻看向外公,见外公脸上只是微微笑着,很镇定地受了这个礼,然后把俞洲拉到眼跟前,细细打量许久,像古时候相看孙媳妇一样,问他今年多大了、在哪上学、以后准备在哪一行发展、有没有对象……
俞洲不卑不亢地答着,徐咏歌脸上的笑容更甚,似乎对他很满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连声道:“好,好,我总觉得跟你有缘分。”然后把手腕上的木串取了下来,戴在俞洲的手上。
“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胜在是已故的大师生前开的光,很难得。我戴了许多年,今天送给你。”
一桌子人都静了。
喝得微醺的几人难掩震惊,睁大眼看着徐咏歌。俞洲自己也没想到能得这种礼物,下意识推辞道:“这个太贵重了,您……”
徐咏歌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道:“我能看看你戴的这个吗?”
俞洲原本就戴了一串佛珠,是来京市之后戴上的。他将那串取下来,道:“当然,您请。”
徐咏歌仔细把玩了片刻,问:“你信佛?”
俞洲很坦诚地说:“不信。”
徐咏歌点点头:“那为什么戴着佛珠?”
徐晓风听到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紧张,怕他说出什么引人猜忌的回答,藏在桌下的腿悄悄伸过去,点了一下俞洲的脚踝。
俞洲像是毫无察觉,道:“告诫自己要时刻静心、克己。”
和徐晓风问他时答得一样。
徐咏歌把手串还给他,让宋秋添碗筷,笑道:“好!这个回答我很喜欢。来,坐吧,尝尝我们家的年夜饭怎么样。”
俞洲在徐晓风身边坐下,正式加入徐家的家宴。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俞洲新得的手串上,饭桌过了片刻才重新热闹起来。宋秋卯足了劲想灌俞洲的酒,连红的都不喝了,直接开了一瓶宝贝了很多年的白酒,拿大杯和俞洲拼酒。
俞洲来者不拒,陪他喝了个痛快,边喝还要边和几位长辈聊聊天,讲一讲林家好玩的事,把徐咏歌逗笑了好几次。
战局持续到快十二点,众人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里开始放倒计时。
五年来,徐家第一次守夜到跨年。
外派多年的徐咏歌回来了,逃去知海县的徐晓风回来了,离婚许久的宋叔也久违地同在,还有来“串门”的新成员,俞洲。
冷清的别墅极少这样有人气,宋秋喝得太醉,此时站在电视机前大唱难忘今宵,唱歌间隙里不忘抽空跟他爸聊天,吹嘘自己这么多年在京大做过的项目、发过的论文、带过的学生,言语中流露出对教授工作的不舍。
可惜他爸全心都扑在徐春岚上,凑在她身边和她聊宋秋小时候的趣事,企图唤起前妻心中的母爱,让她爱屋及乌。
徐春岚也喝了不少,看宋秋的目光难得柔和。这几年她苍老不少,哪怕保养得风韵犹存,眉眼中的老态依然难以掩饰,气质也不再坚硬到不讲情理。
“宋秋是个好孩子,”她说,“就是当我儿子太辛苦了。”
宋秋难听的歌声戛然而止,转头来盯着从未说过软话的母亲,眼眶微微湿润。宋叔把儿子叫到身边,应声道:“怎么会?他一直都很爱你。”
徐晓风看着宋秋快哭的脸,露出笑容。
他酒量最差,早就喝得晕晕乎乎的,正靠在客厅的窗户边上,让外面的冷风吹着滚烫的脸颊。
俞洲悄悄伸手把窗户关上,替他披上一件外套,用背挡住徐咏歌的视线,捏了一下徐晓风发红的脸,小声问:“笑什么?”
“你看宋秋,”徐晓风声音是飘着的,“原来他也有情绪啊,我以为他这么多年一直是个机器人呢。”
俞洲握住他发凉的手,用掌心捂着,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和他说悄悄话:“你只要待在徐家,也像个机器人。”
徐晓风醉意盎然,目光从宋秋身上收回,落在俞洲身上,静静打量着他越发英俊深邃的五官,道:“嗯……我们是机器人世家。你今天来了,不会也被变成机器吧?”
俞洲觉得他慢吞吞说话的样子格外可爱,盯着他的嘴唇,道:“不会,变成机器就没法给你暖床了。”
徐晓风直笑。
倒计时进入最后的阶段,宋叔叔已经悄悄握上了徐春岚的手,宋秋正失态地抱住外公,而徐咏歌轻轻拍他的背,低低哄了几句什么。
剩下徐晓风和俞洲两人,藏在所有热闹的后面,隐秘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徐晓风几乎快贴上俞洲的侧脸,醉得说话都大舌头,却还牢牢记得送出自己的生日祝福:“生日快乐,宝贝。”
外面在下雪,俞洲的心像是正在烤火的雪团,毫无抵抗地迅速化成水。
成年之后,他已经许久没听风哥叫过“宝贝”了。
他收紧手指,牢牢攥着恋人的手,用尽全力克制住亲吻的冲动,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我的礼物呢?”
徐晓风:“在我……房间里藏着呢,等会我给你,你悄悄地过来,不要被他们发现。”
倒计时结束,徐春岚和宋叔都拿出了红包,宋秋大喊新年快乐。
而角落里的两人还在密谋着私会,直到被宋秋喊了名字才若无其事松开手,走到沙发边,一齐接过长辈派发的红包。
派到俞洲的时候,徐春岚说:“希望你明年还来。”
徐咏歌在一旁笑道:“这么喜欢俞洲,干脆收他做干儿子。”
徐春岚看向旁边的徐晓风,徐晓风开了一句玩笑:“这么多儿子,我们会争风吃醋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俞洲接过红包,道了谢,跟徐春岚说:“只要伯母不嫌弃,我每年都来给您贺新年。”
发完红包,宋秋兴致还没散,跑去院子里悄悄放了几个小烟花。徐咏歌和徐春岚年纪大了扛不住,先上楼睡觉。
住家阿姨放假前提前准备好了房间,宋叔和俞洲都有份。
徐晓风把他们送到各自的房间门口,和俞洲分开时,他朝他眨了眨眼。
俞洲勾起嘴角,点点头。
徐晓风醉醺醺地回自己的卧室,把毛衣扯下来随手丢到椅子里,光脚走进浴室,将水温调得很烫,舒舒服服地站在花洒下淋浴。
他从没有在徐家过过如此放松的除夕夜。
热水流过全身,他轻轻舒气,伸手去挤沐浴露,准备用沐浴球打泡。
绵密洁白的泡沫迅速堆积,他正要往身上抹的时候,突然探出一只手,夺走了他的沐浴球。
徐晓风没想到俞洲来这么快,吓了一跳。
下一秒,他双腿悬空,被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浴室地滑,他担心俞洲把自己摔了,低声惊呼,下意识用小腿盘住了来人的腰。
俞洲托着他,蜜色的皮肤被水珠蒙上性感的光泽,看得徐晓风一时有点入神。
“我妈睡了?”他问。
“我把我的卧室门反锁着,她睡没睡都进不来。”俞洲说。
“那你怎么出来的?”
俞洲露出笑意,目光如有实质,缓慢地扫过徐晓风醉得发红的锁骨,轻声道:“爬墙,爬去你隔壁的空房,再悄悄跑过来。”
徐晓风:“……”
“摔了怎么办?!”他皱起眉。
俞洲吻上他眉心的沟壑,用嘴唇将那里抚平,再把徐晓风抵在滑腻的瓷砖上。
重新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全哑了,带着沙沙的欲和克制:“摔了可以慢慢养好,但是……如果错过和你独处的时间,那就是永远错过了。”
说话的气息贴着徐晓风的耳尖。热意便从耳尖开始,飞快向全身蔓延。
晓风要开窍了!
思路
凌晨一点多,战局终于结束。
徐晓风有些腰痛,对着镜子看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微微皱眉,朝俞洲抱怨道:“怎么又不小心?”
俞洲已经躺在床上,声音里全是没什么诚意的笑:“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
徐晓风无奈,把镜子放下,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其他房间,确认大家都已经熄灯睡觉,才重新将门带上,做贼心虚般地从里面反锁。
俞洲今天过得兵荒马乱,刚沾枕头便困意浓浓,小声催促:“风哥,快来。”
徐晓风关了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阅读灯,掀开被子躺进床上。
睡在另一边的人像闻到了肉味的鲨鱼,不动声色地迅速靠近,揽住他的腰,将他搂进怀里,慢慢闻着混了沐浴露味道的檀香,终于心满意足:“晚安,礼物我很喜欢。”
“嗯。”徐晓风道,“睡吧。”
俞洲闭上眼。
徐晓风过了正常睡觉的时间,反而毫无睡意。
他躺了一会,尝试入睡无果,于是干脆撑起头,就着不怎么明亮的阅读灯光打量枕边人的脸。
俞洲的呼吸很沉,入睡特别快,大约已经累到了极点。徐晓风缓慢又仔细地打量他,欣赏完美对称的五官和线条,下意识地又算起了他的脸部函数。
算着算着,他心中忽然轻轻一动,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触动了灵感,脑中冒出无数近乎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胸膛开始发热,神经也兴奋了起来,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在俞洲脸上轻轻笔划。
指腹从额头笔划到下巴,熟睡之人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徐晓风更加无所顾忌,开始以他的皮肤做黑板,写起了刚刚涌上头顶的新的证明。
写了不知多久,他的越来越顺,专注力越来越强,拿指腹当笔,在俞洲柔软的脸颊反复书写,盯着那块皮肤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连俞洲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都没发现。
两人自顾自地“对视”片刻,俞洲勾了一下嘴角,没有打扰他,将眼睛重新闭上,让他继续在自己脸上笔划。
等到迷迷糊糊睡一觉醒来,他脸上热热痒痒的,徐晓风居然还在写。
俞洲困倦地抬了一下眼皮,瞥到墙上的夜光挂钟,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姿势,几乎是半趴在他身上,书写范围从他的脸颊扩展到额头、胸膛甚至手臂。
明明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他却写得极为认真,似乎真的在通过无形的字和图形推进证明。
俞洲本来想继续装睡,但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个哈欠打扰到了专注之人,手指立刻停住。
徐晓风神色间还带着一点茫然,看着俞洲的眼睛,好像一时间不认识他是谁了。
俞洲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然后用温热的手掌笼着,小心问:“算出来了吗?”
徐晓风呆呆的:“……什么?”
“证明,”俞洲说话都悄悄的,生怕惊走了他的灵感,“不是在我脸上写公式吗?”
“哦……是哦,”徐晓风眨了眨眼,“俞洲,我在做梦吗?”
俞洲静了两秒,一时竟也确认不了是梦境还是现实,于是凑过去,在徐晓风被顾思博留过痕迹的地方用力咬了一口。
徐晓风立刻嘶了一声,捂着脖子往后撤。
“看来不是梦。”俞洲道。
徐晓风沉默许久,大约还在整理刚才冒出的证明,怔怔地捂着脖子不说话。俞洲等他的回答都快睡着了,终于在入睡前一秒听到他开口道:“是个很有意思的切入点,但我刚才尝试了一下后,发现还很不成熟,需要大量的计算去验证。”
接着,他给俞洲讲起了高等数学。
俞洲最开始还能集中精力去理解,听了大概半小时,见徐晓风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困意翻滚,应和的声音越来越慢,最后把头靠在徐晓风肩膀上,丢脸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天亮,俞洲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昨晚滔滔不绝的人正窝在他怀里睡得很香。
俞洲吻了吻他的嘴角,没敢打扰,悄无声息起了床,先贴着门去听外面的动静,确认走廊没人后才飞快回了自己的客房里。
九点多,大家陆陆续续全起了,坐在餐厅边互道新年快乐。
徐春岚问:“徐晓风怎么还没下来?新年第一天就睡懒觉,成什么样。”
宋秋刚说了一句“我去叫他”,俞洲立刻道:“他昨晚想到了新的证明,算东西算到天亮,让他再睡一会吧。”
一桌子人都转头看他。
宋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俞洲一脚,然后小心地看向徐春岚,打量妈妈的脸色。
意外的是,徐春岚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仍然只微微笑着。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俞洲道:“他半夜来了我房间,把我叫醒,给我上了一晚上的数学课,讲解他的新。”
宋秋:“……”
饭桌上出现了三秒的安静。
宋叔最先笑出声,接着传染到了宋秋,再传染给徐咏歌,最后连徐春岚脸上的笑都真切了很多。
“太像他会做的事了,”宋叔笑着说,“十五年前我来家里,想跟他套近乎,他就给我讲了一套数学题,并且对我的智商表示质疑,我现在还记得……”
宋秋直接笑得直不起腰:“离谱又合理,很合理……”
徐咏歌也道:“这孩子心性单纯,一辈子就做一件事,有了新估计会很高兴吧。”
俞洲道:“嗯,等他醒了应该会喜欢这份新年礼物。”
几人都没有提叫醒徐晓风的事,吃了早饭后开始接待络绎不绝来拜年的客人。俞洲是外人,林家又催得急,只好先回去。
回去前,他去了一趟二楼,轻手轻脚地进了徐晓风的卧室。
下面的客厅已经成了社交宴会,楼上的人依然躺在床上熟睡。俞洲静静看了半晌,打开手机查看他昨晚的睡眠报告,发现他是七点多才入睡的。
俞洲暗暗叹气,替他掖好被子,从后门低调地离开。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徐晓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回信息,不接电话,不出现在任何新年社交场合,要不是俞洲能看到他的定位和身体数值,或许要急得报警了。
而他正好是回林家的第一年,整个正月都忙得团团转,每天一身酒气,过了正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健身。
在徐晓风出关之前,他必须确保每一块腹肌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肩背处的线条也绝不能有任何松垮,因为每次洗澡时那人的目光都会先落在他肩头,感到满意后才肯往下。
俞洲一直练到大学开学。
徐晓风也要准备上课,终于肯从徐家的书房里走出来。
他抱着一叠厚厚的草稿纸,被司机送回公寓,见到俞洲时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先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然后迟钝地打量他全身,第一句话是:“几天不见,怎么又长高了?”
“……”俞洲抬起手,贴着他的额头,确认了一下他没发烧。
“……我们有二十二天零六个小时没见面,不是几天,”他纠正徐晓风的说法,“证明怎么样?”
一提到证明两个字,徐晓风的精气神立刻上来不少。他把写满的草稿纸放进卧室,转过身来,眼睛亮亮的,道:“还在算。”
接下来五分钟,徐晓风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俞洲看。
俞洲被看得慢慢脸红了,心脏咚咚直跳,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在屏幕上照了照自己的脸,试探着问:“有脏东西吗?”
徐晓风摇摇头。
他笑着说:“俞洲,你长得真对称,真好看。我那天晚上本来只是在打量你的脸,忽然之间就来了灵感。”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我先下手为强,把你从雪地里捡了回来。不然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像你这样好看的人了。”
俞洲一愣。
下一秒,他的心快从喉咙里蹦出来,喉结轻轻滚动一圈,嘴唇几经闭合,最后终于找到正确发声的方式。
他精准提炼了徐晓风的深层含义,总结道:“你在跟我告白?”
徐晓风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说:“嗯。”
俞洲张了张嘴。
他第一次收到徐晓风的表白,是因为长的太对称,帮他找到了霍林猜想的新。
俞洲又高兴又无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激动,干脆走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许久不见,他清瘦不少。
俞洲道:“下次等你卡了,我要开始收费,看了一眼收一次费用。”
徐晓风回抱住他,也勾起嘴角,靠着俞洲比年前更结实的肩膀,心中踏实又安定,已经能坦然接受这段新的感情,笑道:“只卖给我。”
先让感情美美升温!
控制
新学期开学,徐晓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证明新思路上。
除了白天出门上课,他几乎全待在书房里,一天能写掉一支圆珠笔,A4草稿纸可以淹没整个地板,两米高的滑动白板随时写满了公式。
要不是书房空间不够,他恨不得把床也搬进去。
数学占据全部精力之后,他对俞洲的关注减少许多,两人同住一个屋檐、同睡一张床,但他有时连续几天都想不起俞洲的存在。
俞洲反而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每天从学校回家,只要打开门,就能看到徐晓风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或站或坐,专心致志盯着白板上的公式。
不出门,不社交,没有顾思博那样的人缠在身边,吃穿用度由他一手包办,除了数学以外,生活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此,他极为快乐,按照他认为最合适的风格给徐晓风买了很多新衣服,从外出的正装到居家休闲睡衣,一点点将主卧的衣柜彻底换血,而那人居然毫无察觉。
接着,他每周循序渐进,悄无声息地更换了家里的沐浴露、洗发水、香薰、香水……
再把零食柜里的垃圾食品通通丢掉,厨房里的速食方便面一律清空,在门口装了防贼摄像头,修改指纹锁……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月的时候,把这间属于徐晓风的公寓彻底打下俞洲的烙印。
而公寓的主人满脑子都是数字,别说这些生活小细节,时常连刚才被俞洲投喂了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乖巧地张嘴、咀嚼,然后敷衍地夸赞俞洲手艺越来越好。
俞洲的欲得到极大满足。
他私心想徐晓风永远这样算下去,但到了正主面前,又会时常流露出一点寂寞和委屈,让他每回从数学中脱离之时都会感到愧疚,觉得自己忽略了家里的另一个人。
然后,徐晓风就会抽出他宝贵的时间,用最直接的方式安抚他。
这样美满的日子过了小半年。
俞洲一边忙着掌控徐晓风的生活,一边上课,一边慢慢将自己的小公司运营起来,有时候忙得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却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充实。
一直到暑假,他学业压力减轻不少,把重心转移到公司上。而徐晓风的新思路也终于理出眉目,身上慢慢又了一点“人气”。
他们久违地外出吃饭。俞洲开车,徐晓风坐在副驾,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着什么,写到一半忽然停下,有些新奇地道:“嗯?怎么换车了?”
那辆跑了快十万公里的破旧奥迪已经被俞洲处理掉,他给徐晓风换了一辆沃尔沃,低调又安全,很适合他平日里开着上下班。
已经换了一个多月,徐晓风今天才发现车的异样。
俞洲随口找了个理由,道:“你又忘了吗?那天你上晚课,下大雨,我开车来接你,不小心撞到了路灯上,把车撞到报废。”
徐晓风吓了一跳:“人没事吧?”
俞洲忍不住笑:“有事的话,现在开车的是谁?”
徐晓风也想到了,尴尬地咳嗽一声,有些心虚,软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记得。”
“一个多月前,”俞洲面不改色,“我跟你说过,但你在算东西,估计没往心里去。”
“……”徐晓风心更虚了,悄悄瞥了一眼俞洲的神色,“抱歉,我最近已经把思路理顺了,接下来就不用这样高强度的计算,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你。”
俞洲勾着嘴角,主动把话题往证明上引:“这次的证明还顺利吗?”
一提到新的灵感,徐晓风的神色便变得生动,道:“很顺利,比前两次都顺利。但这是非常漫长的过程,现在只是起个头,以后说不定还要算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不过我总有一种预感——这次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俞洲只希望他算的日子再长一些,诚心道:“没事,慢慢算,我会把其他琐事都处理掉,你只需要安心做喜欢的事就好了。”
徐晓风听到这句,心里最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酥又麻。
他忍不住握住俞洲的手:“谢谢。”
俞洲反扣住他的手,趁机道:“我想定制一对男戒,可以吗?”
徐晓风这时候百依百顺,立刻道:“好啊。”
俞洲满意地笑了笑,把手攥得更紧,摸了摸徐晓风的无名指。
为了感谢俞洲这段时间的操持,吃过饭之后,他当司机,第一次开了俞洲送他的新车。
再回到家里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许多从未在意的细节。
比如,门口居然装了摄像头。
徐晓风站在门前,和摄像头面对面,微微皱起眉,觉得这东西熟悉又陌生,似乎已经安装很久了 。
俞洲拎着他们逛街买的东西,慢几步才走到门口,见他看着摄像头,便主动道:“上个月装的。”
徐晓风:“好好的怎么装摄像头?”
俞洲道:“物业前阵子在小区抓了贼,我不放心你白天一个人在家,就在门口装了这个。”
徐晓风对摄像头有点心灵阴影,小时候徐春岚忙得没空管他时,总是把他锁在家里,通过各种角度的摄像头监督他学习。
他有点轻微的不适感,但没有表现出来,只问:“家里还有么?”
俞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道:“没有。”
徐晓风“唔”了一声,用指纹开了门,没再提摄像头的事情,笑道:“今晚休息,不做证明了,我们来看电影。”
俞洲沉默两秒。
他看着徐晓风逐渐恢复正常的神态,心中有阴暗的想法一闪而过,强行压制下去后变成了淡淡的遗憾。
片刻,他道:“好,许久没和你看电影了。”
大二开学,仍旧是徐晓风陪他去学校报道,但开车的变成了俞洲。
这大半年时间,徐晓风仔细回忆起来,发现自己开车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俞洲当司机。
和徐晓风的温吞风格比起来,俞洲的车技快而稳,完全不像刚上路一年的新手。
今天阳光特别强烈,驾驶座上的人戴了墨镜,单手转动方向盘,手上有一枚不起眼的铂金素戒,和徐晓风用链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的一模一样,是在开学前不久定制的。
俞洲的素戒戴在无名指。
阳光把那枚戒指照得闪闪发亮,徐晓风眯眼看了半晌,心跳了两下,问:“这个戒指……你家里没问什么?”
“问了,”俞洲道,“我说戒指买的有点大,只有无名指合适,没有别的意思。”
徐晓风:“你爸也信?”
俞洲笑了一声:“他没空管这些小事。”
徐晓风把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来,也往无名指套了一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把手举到眼前看了一会,竟有点恍惚。
好像这个圈不是圈在无名指,而是圈着体内更深的什么地方,像活的东西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收紧。
他看得入神,一旁的俞洲启动汽车,温声道:“很好看,你也戴在手上吧?”
徐晓风把手缩回,将戒指取下来,仍旧套进黑色的项链绳里。
他们的社交圈很重叠,如果被人看到无名指戴了一样的素戒,不出两天,花边新闻就能传到林家的耳朵里。
徐晓风把戒指塞进衣领里藏好,道:“等你再长大一点,还是小朋友呢。”
俞洲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小孩,抿了一下嘴,没再说什么,调转车头,先把徐晓风送到京大门口,然后道:“下午等我一小会,我五点就过来接你。昨天秋哥送过来一扇羊排,晚上给你清炖着吃。”
徐晓风在这大半年内早已习惯被俞洲安排生活,连脑子都懒得动,点点头:“好,我等你。”
俞洲大二的课程更忙,晚上还有晚自习,但他选课的时候特地把下午最后一节课空出来,专门为了去接徐晓风下班,再陪他一起吃晚饭。
上完下午的课,他怕徐晓风等急了,一路紧赶慢赶,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徐晓风居然也提前在等。
俞洲远远看到他,嘴角已经情不自禁地勾起,一边放慢车速,一边拿起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接着,他看到徐晓风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里面盛着午后最后的阳光,整张脸带着超越性别限制的美感,像古典油画里精心勾勒的精灵。
俞洲嘴角的弧度却在慢慢凝固。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接通等待音,足足一分钟的等待,那头没有接。
站在马路边的人正在和身边的年轻男生说话,神态放松,语气熟稔,谈论的显然是让人愉快的话题。
上一次看到他如此自然的和人聊天是什么时候?在知海县?
俞洲已经想不起来了。
徐晓风不擅长社交,也懒得处理无聊的人情世故,尤其是有了新思路之后,更是彻底断了人际往来。
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和徐晓风认识的?为什么他竟然毫不知情?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已经紧紧捏住了手机,指甲扣进金属做的手机壳边缘,目光死死盯着徐晓风旁边的男生,将他上下反复打量。
……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清秀,穿的是最普通的休闲T恤和牛仔裤,背上背着运动品牌的包,看上去年龄不大,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京大门口,极有可能是徐晓风的学生。
那就是和他同龄,大一,或者大二。
俞洲对他毫无印象,大一新生的概率更高一些。
车离得越来越近,俞洲攥着方向盘,大脑冷静地飞速转动,但手心已经开始发热,神经像被拉到极致的弓箭,已经在岌岌可危。
路边的两人还浑然未觉,徐晓风手里抱着教案,男生靠近了半步,伸了一下手,大概在问需不需要帮忙拿。
徐晓风又冲他笑了笑。
俞洲清晰地听到了弦被崩断了声音,像被弹断的筝,又酸又涩。
他再也无法忍耐,极短地摁了一下喇叭。
聊得正欢的两人同时一怔,徐晓风转过头来,看到熟悉的车,朝驾驶室里的俞洲招了招手,示意他等一下。
俞洲摇下车窗。
他听见徐晓风跟那个男生说:“你的想法很有价值,简单写个证明过程给我,我们下次再细聊。”
男生立刻高兴地说:“好!谢谢徐老师。”
徐晓风:“我先走了。”
男生还有些意犹未尽,看了一眼车里的俞洲,问:“这位是老师的……”
“我弟弟,”徐晓风道,“他数学也不错,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男生微微弯腰,冲车里的俞洲友好地笑。俞洲勉强勾动嘴唇,回了一个极为虚伪的笑容。
徐晓风抱着教案上了车,俞洲一脚油门让车蹿了出去,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待。
而坐在副驾的人完全没察觉到异样,从兜里抽出一支笔,用教案垫着,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起了数字,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俞洲胸腔发闷,只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嫉妒的味道。
一段压抑的沉默,俞洲拐过最拥堵的路段,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声音略微沙哑,问:“刚才那个是谁?”
徐晓风算得很认真,把学生刚才讲的想法算完才回答道:“今年进来的新生,在我班上,是我这几年来见过最有数学天赋的学生。”
俞洲:“……哦。”
徐晓风合上教案,情绪仍然很高涨,笑道:“对了,他也是全国奥数第一,我还看过他去年的考卷。”
俞洲:“……”
车里陷入安静,俞洲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开始泛白。
哪里来的酸味(嗅
独占
过了好一会,俞洲才状若无意地问:“那应该很年轻吧,是少年班吗?”
徐晓风早已把刚才的聊天抛到脑后,换了一张草稿纸,正整理着今天的证明思路,听到俞洲的提问后不由得愣了两秒:“谁?”
俞洲:“你新收的奥数第一。”
徐晓风轻轻“啊”了一声,道:“不是,正常保送进来的,就比你小一岁。”
“叫什么名字?”
徐晓风道:“叫张温纶。怎么了?你觉得投缘的话,下次我把他叫出来一起吃个饭。”
俞洲明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指甲有些神经质地抠着方向盘,偏偏又不敢在徐晓风面前表现出异样,只能勉强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听起来像你要撮合我们两。”
徐晓风也当他在开玩笑,跟着笑了起来:“你这么说……还真像,以前宋秋想撮合我和他堂妹的时候就常这样讲。”
俞洲:“……”
面具出现裂痕,车里又静了。这回,徐晓风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以为俞洲不喜欢他提相亲的事情,便补充道:“不过我没有和她吃过饭,刚才……也是随口一说,你和小张是同龄人,或许真能交个朋友。”
俞洲道:“我知道,没什么。”
语气听上去很镇定。
徐晓风打量着身边人的侧脸,至少从他的角度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稍稍松气,把俞洲的右手从方向盘上拉过来握住,拨弄两下无名指上的素戒,转移话题道:“等会做清炖羊肉?”
俞洲用力和他十指相扣。
“对,清炖羊肉,”他的笑容真切了一些,“快换季了,吃点温补的东西把你养一养,不然又要一见风就病。”
徐晓风于是顺着他的话,聊起了今天刚出的体检报告。俞洲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开始一项一项仔细地问。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到家后,两人都没有再提学生的事,俞洲兴致极好,吃过饭后做了很长时间的运动。
一直折腾到临睡前,徐晓风又困又累,草草冲了个澡,头发也不吹地倒进床上,可惜还没闭眼就被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俞洲一手揽着他,一手拿着吹风,将风调得热热的,边吹头发边帮他按摩头部。
徐晓风舒服得叹了一口气,靠在他身上打瞌睡。
他吹得很细致。
徐晓风实在太困了,在体贴入微的服务中慢慢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四周变得很安静,吹风关了,有人在轻轻吻他的眉心。
徐晓风支起有千斤重的眼皮,迷蒙地看了俞洲一眼,含糊道:“晚安。”
俞洲用手指把他柔软干燥的发丝理顺,将他放平在枕头上:“晚安。”
徐晓风很快陷入沉睡。
俞洲关了灯,靠近不设防的人,确认他已经彻底睡熟之后,才轻轻贴上他的侧脸,鼻翼轻动,开始缓慢地闻。
这周他又给家里换了新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选的是不添加香精的产品,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工香料残留在徐晓风身上。
他可以极清晰地闻到檀香。
俞洲闭上眼睛深呼吸,手指条件反射般地轻轻动了两下。
他想要将这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又怕把他吵醒。
俞洲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冲动,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替徐晓风把被子掖好,然后悄然起身,从床头柜拿起手机。
手机是徐晓风的。
他熟练地将手机解锁,检查了一下最新的聊天记录,看到今天加了几个新微信号,都被分在“学生”分组里,其中有一个备注就叫“张温纶”。
俞洲点进聊天框。
晚上十点多,这位新生还在给老师发消息,发了很长很长一段,内容非常专业,三分之二都是难以理解的函数,连俞洲看第一遍的时候都没有看懂。
看到第二遍,他才知道张温纶是找徐晓风求助,问他这个瓶颈该怎么往下走。
消息发来时徐晓风正和他在客厅温存,之后一直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回复。因此,十一点时那头又发来一句:“抱歉,是不是打扰您睡觉了?晚安。”
俞洲盯着记录看了好一会。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交流。
但他脑中总印着徐晓风朝张温纶露出的笑容,温和,俊美,亲昵,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三年前,他拿到奥数的成绩时,徐晓风也朝他那样笑过。
俞洲认为那是独属于他的。
他微微咬牙,又开始感到后悔,后悔没有报考京大的数学专业,继续当徐晓风的学生,让他在专业领域的注意力也停留在自己身上。
他被杂乱的情绪拉扯着,在床头坐了很久。
徐晓风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摸到枕边是空的,嗡声道:“还不睡?”
俞洲将手机屏幕摁灭,轻轻放回原处,低声回道:“马上。”
他钻进被子里,徐晓风立刻在他肩颈处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将头靠了过来。
俞洲揽住他一年四季都微凉的身体,闭上眼睛,告诫自己收起所有病态的扭曲念头,要做一个成熟的、情绪稳定的好爱人,不能吓到他,更不能让他看到自己阴暗的另一面。
徐晓风的呼吸贴着他的耳朵。
俞洲数着他呼吸的频率,跟随频率轻轻转动徐咏歌送给他的佛珠,慢慢平静地沉入睡眠中。
他以为自己控制住了情绪。
几天后,他照旧开车去接徐晓风下班,然后又一次看到了张温纶。
他仍旧站在徐晓风身边,两人聊得很认真,连车开到身边了都没有察觉。
俞洲死死盯着他们聊天的画面,听到了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他没敢下车,把佛珠取下来攥在手里,用指腹用力擦着温润的木珠表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看到徐晓风朝张温纶笑,边笑边摇头,神色间带着一点无奈。
俞洲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溶解了,他摇下车窗,听到徐晓风说:“不要钻牛角尖,当你越渴望结果的时候,反而越容易陷入思维陷阱。这是老师给你的忠告。”
这没什么,俞洲想。徐晓风当了许多年老师,有过数不清的学生,或许对每个学生都说过类似的话。
张温纶面露痛苦,答道:“可我证了五年了,整整五年没有任何进展,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生命,怀疑我或许不适合再干这行,而且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我连上课都没法集中精力。”
这也没什么,俞洲又想。听起来张温纶和徐晓风有点相似,或许会触动他的情绪,但归根结底只是数学相关的交流。
他的目光转移到徐晓风脸上,见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徐晓风道:“五年并不长,我有一个数学猜想,证了十几年,最后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结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患上严重的抑郁症,甚至有过一些……激烈的反应。”
“真正到生死边缘走一遭,很多东西反而能看透彻了。你看,我现在依然好好活着,并且找到了新的思路,准备把下一个十几年也投进去。数学就是这样的。”
张温纶慢慢睁大眼,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徐老师……”
俞洲握住门把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心跳极快,理智像雪崩一样砸落,瞳孔里深得映不出半丝光彩。
……徐晓风把他隐瞒至今的秘密告诉了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学生。
嫉妒在胸腔里烧成熊熊大火。
为啥告诉别人却不告诉你!小俞啊你觉得呢www
傀儡
徐晓风的直觉隐隐动了,他下意识地回头,还没看到来人的脸,手已经被人紧紧扣住。
他的呼吸一顿。
……是俞洲。
想到自己刚刚跟张温纶说的话,徐晓风的心有些虚,他不确定俞洲到底听到了多少,紧张地抬眼去看。
俞洲表面平静,瞳孔却极沉,甚至没有低头来看他,只望着一旁的张温纶。
完了。
徐晓风心口猛跳。
他可以肯定,俞洲绝对是听到了。
平日里可以24小时高强度运转的大脑彻底死机,徐晓风卡壳了好一会,听见俞洲在跟张温纶说话。
“你好,我叫俞洲。”他说,“你是徐老师的学生?”
再自然不过的对话内容,徐晓风却莫名绷紧了背。他的目光望向张温纶,后者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俞洲,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徐晓风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刚一动便被俞洲握得更紧,手骨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微微皱眉。
“是的,我叫张温纶,”旁边的人道,“请问你是?”
徐晓风先开口:“他就是我上次提到的弟弟,现在在隔壁大学读大二。”
一听是弟弟,张温纶脸上的笑容热情许多,亲切地喊起了“学长”。
俞洲却很不高兴。
他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徐晓风,重复了一遍:“弟弟?”
徐晓风被他这样看着,脖子莫名开始隐隐作痛,那里还留着俞洲昨晚咬的吻痕。
他懂了俞洲的情绪,安静几秒,然后把藏在衣领下面的戒指拎到外面,跟张温纶道:“只是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我们现在还有恋人关系。”
他说得如此自然,让张温纶愣在原地。
他微微张嘴,震惊地看着徐晓风手中的素戒,再看向俞洲无名指的同款戒指,神色一时间变得很复杂,半晌,才发出一个音:“哦……”
徐晓风冲俞洲笑笑,悄悄在他的手心挠了挠,看到他的神色一点点变得柔软,紧绷的背才稍微放松一些。
“我和俞洲还有事,就先走了,”他跟张温纶说,“这件事记得帮老师保密。”
张温纶还有些怔怔的,盯着他俩的手:“好的,我一定会保密的。”
徐晓风把俞洲拉进了车里,没有让他继续和张温纶聊下去。
车辆启动,一路沉默,一直到快到家时俞洲还没有开口说话。徐晓风安静地观察着他,最后不得不得出结论:
俞洲真的生气了,不是一句“恋人”就能哄好的。
他暗暗吸气,主动开口挑起话头,问:“你在生气?”
“嗯,”俞洲微微抿唇,看了他一眼,“老师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这个时候又开始喊他“老师”,听起来别有深意。徐晓风有点哭笑不得,没有直接回答,道:“你听到了我和学生说的那段话。”
俞洲点头。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徐晓风道,“顾思博给我下药之后,你跟医生说我有过抑郁症。”
俞洲本来想伪装一下,不让徐晓风知道自己实际只是在吃醋,也不让他发现自己早就调查过他的医疗档案。
但徐晓风的这一句话,瞬间扯碎了他的理智。
他缓慢地皱起眉,心中最在意的地方被狠狠中了一箭,整个胸膛都在隐隐作痛。
他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压抑:“你明明猜到了……我一直在等你哪天和我谈谈心,聊聊来知海县前的那些事,可等了这么久,最后却听到你和一个刚认识的学生解剖自我。”
“宁可告诉外人,也不肯告诉我。是么?”
徐晓风心头微跳,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
他没有立刻给自己找借口,而是问:“俞洲,我抑郁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上次提这个问题时,俞洲没有答。
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半真半假地说:“秦遥调查过你的档案,找我求证。”
徐晓风没有质疑他的回答,点点头,然后叹气道:“我不是不肯说,只是你的性格有时候过于执拗,我怕会让你不开心。何况那些陈年旧事,我自己都已经放下了,没什么要紧的。”
俞洲听完,把方向盘握得更紧,心里翻滚着酸意和怒意,太阳穴突突直跳,反问:“那为什么又肯告诉张温纶?”
徐晓风:“他和以前的我有点像,我作为他的老师,有义务引导他走在健康且正确的路上。”
见俞洲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又补充道:“有些事,对着越在乎的人反而越难启齿,跟普通朋友倒是可以随口聊起,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车已经开进停车场里,俞洲没有说话,一直等汽车倒进停车位,才转头过来,眼睛里带着血丝,看着徐晓风道:“我没法接受这种说法,我也是你的学生,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老师,这不公平。”
徐晓风被他的逻辑弄得一时呆住,下意识想反驳“可你现在学的是生物”。好在理智还牵着他,没有将这句会火上浇油的话说出来。
隐隐约约间,他察觉到俞洲真正气的不是“隐瞒抑郁症”,而是“张温纶”。
但他又不敢确认。因为他和张温纶之间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暧昧,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的场合,他们都没有聊过任何数学以外的话题。
何况,他比张温纶大了十一岁。
俞洲不至于会吃这种醋吧?每年上他课的学生以三位数计,难道每个都要引发一场争吵?
徐晓风自己否认了这种可能性,面对闹情绪的俞洲手足无措,片刻后只能解开安全带,伸手将人抱住。
“我的问题,”他放弃所有辩解,温声哄着,“我不太会处理亲密关系,多教教我。”
俞洲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太阳穴却仍然在突突直跳。
他知道有问题的是自己。
徐晓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手指穿过后脑勺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又道:“今晚我们好好聊聊,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俞洲伸手回抱住他,用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很清楚不能再无理取闹下去了,哑声道:“好。”
徐晓风:“晚上我来做饭吧。”
俞洲:“嗯。”
“不生气了。”
“……尽力。”
徐晓风笑了,他从副驾将上半身全靠过来,把俞洲困在座椅里,含住他不愉快的嘴唇,有些笨拙地勾到舌尖,从里面尝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
俞洲根本不可能拒绝这样的示好,他直挺挺的腰慢慢松懈,手臂环住徐晓风的肩背,扣住怀里人的下巴,迫切地加深了这个吻,似乎想用唇舌做武器去确认、去侵占和掠夺。
徐晓风很快丧失了主动权,被俞洲吻得耳朵滚烫,分开时甚至因为缺氧而产生了耳鸣。
他还记得亲吻的使命,看着俞洲逐渐变质的眼睛,还贴在他的嘴唇边上,小心翼翼地问:“这回不生气了?”
俞洲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
他注视着眼前人的脸,浓郁的爱意从骨子里流出来,充斥每一根血管,成为比心脏更有力的无形之泵。
可他搂着他,除了爱意坚定清晰以外,其他所有的思绪都是乱的。
本能地想爱,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切情绪和行为都成为爱的。
他的舌根又甜又酸涩,不再去想张温纶,沉溺在怀里人的目光里,低声道:“不生气了。”
徐晓风脸颊还带着微红,浅色的瞳孔看着他,道:“小洲,你生气的时候嘴里是苦的,高兴的时候又会变甜,这是我总结出来的规律。”
那条之线一定是握在徐晓风手里。俞洲想。
因为,在短短一句话里,他的呼吸丢失了频率,身体也开始发热,像被夺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沦陷得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深深吸气,又一次吻住了徐晓风。
很爱,很爱,小狗冷静地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又无法控制
浓爱
之后好几个月,俞洲再也没有见过张温纶。
不仅仅是张温纶,只要是在俞洲会出现的场合,徐晓风都会避免和外人接触,以免又打翻家里的醋坛子,连续几天跟他闹脾气。
俞洲也再未提过那件事,把自己重新伪装起来,又变回了温和、耐心、情绪稳定的好情人。
但他对徐晓风的举动一清二楚。
他知道张温纶依旧是他的得意门生,而且在一个学期的相处之后,两人的师生情谊越发浓厚。只要徐晓风在学校里,不上课时都会把张温纶叫过来,交流最近的证明进度,或者单纯只是聊聊生活和学习上的琐事。
张温纶私下的研究方向和徐晓风很接近,都是几何数学领域,对霍林猜想有许多见解,时常会拿一些想法和老师探讨,哪怕聊天的声音是通过录音器传来的,依然能听出他言语中不加掩饰的景仰。
放暑假之前,张温纶作为系里的代表之一去参加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徐晓风是导师,需要亲自带他去比赛点。
徐晓风不敢提学生的名字,只跟俞洲说:“我要出三天差,去礼市,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俞洲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什么也没问,微笑着点点头:“晚上我帮你收拾行李。”
实际他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临行前整晚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顾思博在酒店里图谋不轨的场景,要么就是徐晓风站在夕阳中朝张温纶满眼爱意的笑。
好不容易睡一小会,他又梦到了很多年前去市里参加奥数竞赛,高铁上,徐晓风靠着他的肩头睡得很熟,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写着数学题,笔尖和试卷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可再一晃神,坐在窗边的又变成了张温纶,他亲昵地靠着徐晓风,像录音里听到的那样喊他“风哥”,声音和多年前的自己重叠,让他分不清彼此。
他猛地惊醒,之后再也没有睡着过。
去礼市要坐飞机,俞洲开车送徐晓风去机场,眼睛下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晚上没睡好?”徐晓风问。
俞洲“嗯”了一声,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显得比平日里更沉默。
徐晓风:“趁着还没到考试周,下午回去偷偷懒,睡个午觉吧?”
俞洲:“好。”
徐晓风看着他坚固的侧脸,轻轻笑了一下,又道:“三天就回来,我去出差也没什么事,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俞洲点点头。
开到机场,俞洲虽然不说话,却坚持要送徐晓风进去,一直送到过安检的地方,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一项一项确认:药有没有带,证件有没有收好,酒店安全怎么样,一日三餐去哪里解决……
明明只是离开三天,却有种要出去几年的感觉。
徐晓风向来对他耐心十足,每个问题都仔细答了。俞洲看着他,眉眼间有些低沉,伸手把他的衣领整理好,最后问:“和你同行的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徐晓风犹豫了。
两秒后,他道:“我的几位学生。”
俞洲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又问:“我认识吗?”
徐晓风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
他不自在地把手缩进衣服口袋里,又犹豫了几秒,最终在天人交战间选择了委婉地回避:“有你认识的。”
他完全可以编造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但最终没有。俞洲想。
负面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俞洲没有继续明知故问下去,只是把徐晓风拉到gg牌后面,跟他一触即分地亲吻,道:“一路平安。”
徐晓风捏捏他的脸:“在家好好学习。”
俞洲把行李转交给他,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进了安检,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范围里。
他在机场待了很久。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他听见徐晓风和学生们汇合了,张温纶一直跟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这几天有了大的突破,聊着聊着忽然来了一句:“徐老师,你今天的鞋真好看,是哪个牌子的?”
徐晓风笑道:“我不知道,家里的东西都是俞洲在买,下次帮你问问。”
张温纶“哦”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一些:“要不还是算了,别问了,俞学长看着好严肃,上次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有点吓人。”
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听到徐晓风说:“他那天只是心情不太好,平日里是个挺好的人。”
张温纶:“这样啊,难怪之前有个学姐说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徐晓风惊奇:“我们学校的学生怎么会知道他?”
张温纶笑道:“俞学长很受欢迎的。”
徐晓风没有再继续问,似乎对俞洲受不受欢迎不感兴趣,和学生们聊起了考试的注意事项,声音平缓温和,一如多年前叮嘱参加奥数的俞洲。
俞洲靠在机场的椅子里,安静听着,一直听到他们的飞机起飞。
信号断了,耳机里一片杂音。他看了一眼手表,去停车场拿到背包,同样朝安检口走去。
他买的是徐晓风后面那班。
临近期末考试,请假的手续很麻烦,他提前弄到了医院的病假条,请了三天。
到达的时间比徐晓风要晚一个多小时,落地之后耳机重连成功,徐晓风的声音正好传进来:“大家回各自房间休息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吃饭。”
俞洲戴上帽子和口罩,跟随定位,去了徐晓风入住的酒店。
他没有立刻入住,而是坐在酒店的餐吧里,点了下午茶。
半小时后,他看到上午刚刚道别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徐晓风换上了休闲运动装,皮肤很白,长得也年轻,混在几个大学生中一点没有老师架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张温纶紧跟在他身旁,时不时转头看向身边之人,眉眼间都是笑意。
俞洲慢慢握紧杯子,指节泛白。
几人有说有笑地走了,他仍然雕塑一样坐在餐吧里,身前摆着摊开的专业书,本想趁跟过来的闲暇时间复习期末考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从白天坐到黑夜,点的冰淇淋蛋糕直到融化了也提不起胃口。
八点半,徐晓风终于带着学生们回来,他们去吃了火锅,饭间聊得非常尽兴。
俞洲目送他们上了酒店的电梯,最终的数字停留在15。
他去找前台开了15层的房间。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酒店生意不好,他幸运地被分到了挨着徐晓风的房间里,定位显示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俞洲等一墙之隔的人洗完澡,才拨通了他的视频。
很快,那头把视频接起来,徐晓风头发湿漉漉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笑着喊了一句:“洲洲。”
俞洲离摄像头极近,避免他看到太多背景,若无其事地问:“今天玩得怎么样?”
徐晓风慢条斯理地擦头发,叹了口气,道:“挺开心的,就是学生们精力太旺盛,我快要把半年的说话量都透支了。”
俞洲看着他笑,不安稳的心一点点变得平静。
“有没有好好吃晚饭?”徐晓风问他。
俞洲镇定地说:“吃了,自己煮的面条,等会还要去复习期末考。”
徐晓风:“乖。”
俞洲单手拿着手机,靠上床靠,在镜头里露出下颌线,因为说话的原因喉结在轻轻震动:“有点想你。”
徐晓风离近一些,温声道:“过两天就回来了。”
俞洲:“明天要早起吗?”
徐晓风道:“不用,考试九点多才开始,我们住得近,可以睡到八点。”
俞洲的呼吸在加重,瞳孔直直地盯着视频里的人,努力克制着翻滚的情绪,低声道:“记得把头发吹干,早点睡。”
徐晓风正隐隐感到了一点俞洲的情绪,忽然,有人摁了他的门铃。
俞洲迅速捂住话筒,避免同样的门铃通过视频传到徐晓风耳朵里,让他起疑。
徐晓风跟俞洲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将手机放在床上,走到门边。
“谁?”他没有开门。
外面传来张温纶的声音:“老师,我们还想出去吃夜宵,要一起吗?”
徐晓风于是把门打开。
几个学生都跃跃欲试地站在门口,另一个道:“听说这里的夜市特别热闹,徐老师和我们一起吧。”
“一起吧一起吧,我们想去吃烧烤!”
徐晓风看了一眼时间,板起脸道:“不行,现在马上回去睡觉,等明天考完了,吃到后半夜我也不管。”
门口顿时哀嚎一片,几人还试图求情,被徐晓风铁面无私地拒绝,最终只能悻悻地回了房间。
四周安静下来,徐晓风合上门,摁着眉心走到床边,重新拿起手机,抱怨道:“他们为什么可以精力旺盛成这样?我已经累得只想……”
话音断在嘴边。
他看到一滴汗顺着俞洲的下巴滴落,被灯光照得发亮,滚过喉结,在锁骨处短暂停留,最终落入衣领中。
俞洲微微张着嘴,似乎在喘气。
徐晓风耳朵里嗡的一声,他们厮混了一整年的时间,光是听到这个呼吸声,他的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你……”他难以置信,耳朵通红,“不是要睡了吗?”
俞洲黢黑的瞳孔定在他身上,声音暗哑,道:“睡不着。”
徐晓风心跳极快。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恋人和那群聒噪的学生们是同龄人。
他们拥有同样旺盛的精力。
震惊之中,他听到俞洲礼貌又克制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进耳朵里,自然得像是在询问他能否共度晚餐。
“能给我看看吗?”
徐晓风差点没拿稳手机。
许久的沉默,他心虚地抬头看了看门口,确认房门是紧闭的,然后小声埋怨了一句:“俞洲,你真是……”
嘴里这么说着,他把摄像头拿远一些,开始解自己的睡衣扣。
今天的小狗也在作死
间隙
第二天起来,徐晓风坐在酒店的早餐餐厅里哈欠连天。
张温纶替他拿了两个鸡蛋,关心地问:“老师昨天没睡好吗?”
想起昨天晚上乱七八糟的片段,徐晓风有些不太自在,轻轻咳嗽一声,道:“有点认床,没睡踏实。”
张温纶:“等会我们进了考场,老师可以休息一会。”
徐晓风接过鸡蛋,道了谢,还没从昨晚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忍不住恼怒地给俞洲发了一条信息。
“……下次想都不要再想!”
俞洲在百米之外的地方收到微信,他坐在同一个餐厅的最角落处,把帽檐压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勾起嘴角。
他回道:“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远远的,他看到徐晓风对着屏幕敲敲打打,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耳垂被太阳照得红红的。
一直到其他人也吃完了早餐,他编辑了半天的信息也没能点发送。
他把学生们召集到身边,又嘱咐了几句,然后出发带他们去考场。俞洲一路目送他们离开,喝掉杯子里剩余的咖啡,也站起身,紧跟其后去了考场附近。
送完学生,徐晓风找了一间咖啡馆开始做教案。俞洲便坐在离他一条马路的西餐厅里,打开专业课的教材,一边复习,一边时不时抬头关注对面人的动态。
竞赛的考试很长,两人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安静地度过了半天,等到下午,学生们头晕脑胀地出考场,像刚刚被放出笼子的麻雀,叽叽喳喳围住徐晓风。
趁这个机会,俞洲悄然起身,用口罩、墨镜和帽子将自己全副武装,打车先回酒店。
徐晓风被学生们闹得头都大了,无奈地抬起头,余光里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一愣,目光立刻顿住,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身影在路边打车离开。
……怎么看着像俞洲?
徐晓风心口跳了几下,他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背影,他的直觉却笃定无比,甚至背上瞬间起了几层冷汗。
是昨晚闹得太厉害,今天眼花了吗?
还是他潜意识里太想俞洲?
徐晓风微微皱眉,盯着街角愣了片刻,直到身边的学生问:“老师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把视线收回来,冲他们笑了笑。
考完试,学生们一身轻松,晚上闹着要去附近听演唱会。徐晓风作为领队老师,为了安全着想只能陪着他们一起,在演唱会现场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还惦记着下午看到的那个背影。
十一点多演唱会才结束,他把学生们一个个送回酒店房间,叮嘱他们早点休息,终于抽出时间来给俞洲打电话。
拨出那个号码之前,他犹豫了片刻。
这个点俞洲应该睡了,为了一个连正脸都没看到的侧影打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小洲再怎么控制欲强,也不至于短短两三天的旅行也要悄悄跟过来。就算跟过来了,又怎么会正好知道他待在哪里?
更何况马上要到考试周,秦家的工作也很多,有时他半夜起床还能看到俞洲坐在阳台上开会。照这个繁忙程度,他根本不会有时间做这种闲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潜意识最深的地方,徐晓风不希望那个人是俞洲,抵触到了甚至连一个求证电话都无法拨出的程度。
手指在拨出键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挪开了。
徐晓风轻轻叹气。
就在挪开的刹那,有电话打进来,来电人俞洲。
徐晓风看向手表。
马上十二点了,俞洲对他的失眠一直极为关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大约是笃定他还没有睡觉。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会快速成长,徐晓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按下接听键。
“到酒店了吗?”俞洲在那头问。
徐晓风微微垂眸:“嗯,刚到。”
“玩到这么晚,明早几点的飞机?”
“还好,十点多的飞机,不用起太早。”
俞洲道:“我来接你,飞机上不要吃飞机餐,不健康。到时我给你带饭过来,在路上吃。”
徐晓风:“……”
或许真的只是认错了人,电话那头听起来毫无破绽。
他安静了一会,俞洲没等到他的回答,温声问:“怎么了?”
徐晓风倒进床里,把主灯光关闭,脸上蒙着淡淡的阴影,满脑子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背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没什么。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帮忙拍一下我放在书桌上的草稿纸?今天他们考到了类似的题目,解题思路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俞洲在电话那头语气镇定回答:“明早拍吧,今天外公叫我回家了。”
徐晓风:“啊。”
“叫你回去做什么?”他问。
俞洲道:“开家庭会议,跟舅舅和几个持股亲戚解释股权转让的事。”
“股权转让?”
“嗯,外公把我妈妈的股份原封不动转给了我,再将自己那份也分出来一些,让我和秦遥的持股基本持平,他只比我多两个点。”
徐晓风听他讲得如此自然和详尽,稍稍放松一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得恭喜你了,以后是不是要叫你俞总?”
俞洲在那头笑:“秦遥在秦家耕耘很多年了,这个称呼还轮不到我。不谈这些无聊的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好疲惫,早点睡吧。”
徐晓风确实累了,困倦地说:“晚安,明天见。”
“晚安。”
电话挂断。
徐晓风按住太阳穴,回忆着刚才两人的对话。
他从来不是喜欢去怀疑的人,俞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顾思博图谋不轨的那晚,俞洲未卜先知般赶到现场,说是找宋秋查了活动方案,徐晓风信了。
抑郁症的事忽然被俞洲知道,给的解释是秦遥为了利益调查他,徐晓风也信了。
还有宋秋突然离职,慢慢和俞洲有了饭局上的往来,交际圈越来越重叠。这些东西他一直知道,但俞洲不主动跟他说,他也从不过问。
一是不感兴趣,二是全然的信任。
今晚同样,他没有质疑的理由,但头莫名地开始痛,而且越痛越厉害,像是不小心撕裂了身体内部的无形伤口。
徐晓风不想再想,关掉最后的灯,躺进枕头里。
第二天回京市,一切正常。
俞洲早早等在机场,给了他一个极为用力的拥抱,在他的脸颊边思恋地蹭了半天,蹭得徐晓风忍不住笑:“我就出差两天,怎么像出差了两年。”
其他学生还没有走,都好奇地看着和老师拥抱的年轻男人。徐晓风分开后跟他们介绍:“这位是我弟弟。”
身后响起起此彼伏的“您好”,俞洲的目光扫过不太自在的张温纶,和学弟们道:“我叫了司机过来,送大家直接回京市宿舍。”
打发走徐晓风的学生们,俞洲把人带回车里,副驾放了保温盒,里面装着还热气腾腾的莲藕炖排骨。
“你不在这几晚,我完全没法睡觉,”俞洲跟他抱怨,“今早五点就起来了,煲了大半天的汤,尝尝怎么样。”
徐晓风拿起保温盒,看了他许久。
俞洲已经发动汽车,抽空回望他一眼:“这样看我干什么?”
徐晓风脸上还带着笑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看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像个大人。”
“……”俞洲最不喜欢他把他当小孩,无言了几秒,皱皱眉道:“我都快大三了。”
徐晓风道:“小洲,你长大以后会不会骗我?”
俞洲一愣。
他全身的肌肉都有了一瞬的绷紧,下意识透过后视镜打量身边的人,但自己脸上的表情仍然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不会。”
徐晓风靠近座椅里,吃起了排骨,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今天的排骨炖得好香。”
俞洲“嗯”了一声,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题:“多吃点,这几天肯定累坏了。”
徐晓风在车场细嚼慢咽地吃完了炖得极烂的莲藕排骨汤。
俞洲说不会,他选择相信他。
《如何正确地谈恋爱》里提过,伴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他不想再怀疑什么。
这学期,俞洲的期末考试成绩不怎么理想。
虽然仍然名列前茅,但比起之前来有了很大的下滑。
徐晓风以为他是因为秦家的事情分心了,又干起老师的本行,特地跟秦老爷子打了招呼,暑假留俞洲在家里补课。
俞洲自己也受了打击,埋头在书房里整日学习。两人一个做作业,一个算数学,安静地过了两个月的二人世界。
徐晓风都快将之前的猜疑抛到脑后了。
直到新学期开学,他去了班上,忽然发现最眼熟的那个学生不在座位。
整节课上得心神不宁,下课之后,他立刻去了办公室找辅导员,问:“张温纶请假没来上课吗?”
辅导员道:“张温纶暑假去欧洲参加夏令营,被那边的老师看上了,正好我们和他们学校就交换项目,就让他留在那边先做一年交换生。”
徐晓风的心狠狠一沉,手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教案。
听到这个消息,他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猜测居然是:俞洲把张温纶弄走了。
毕竟做交换生的基本都是大三,没有大一就出去交换的。而秦家在欧洲有不少研发基地,和当地许多大学都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完全有能力塞一个交换生过去。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他紧接着意识到第二个问题——
无论张温纶是不是俞洲弄走的,他的第一反应已经说明:他和俞洲之间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徐晓风做了个深呼吸,站在办公室里手脚发凉,脸色不怎么好看。辅导员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地问:“徐老师,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徐晓风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张温纶自己愿意去的吗?”
“当然,肯定需要他本人同意,”辅导员道,“听说那边提供了特别丰厚的奖学金,比我一年工资都高,看中他的导师又是国际有名的大咖,以后说不定还能去他那读研究生,哎,这种好事我也想去。”
徐晓风:“……”
他连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走廊最尽头,初秋的冷风吹着额头,带走了身体最后的温度。
他拿出手机,搜出张温纶的微信号。
两个礼拜前,张温纶果然给他发过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写了很长一段,先是感谢他的栽培,然后告诉他自己即将去欧洲做交换生,为期一年。
可这段消息不知为何没有提醒,至少徐晓风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
他注视着微信聊天框,慢慢握紧了走廊的栏杆。
风哥不傻,他只是太爱!
落定
今天正好是俞洲法律意义上的生日。
秦家给他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徐晓风本来想代表家里去送贺礼,但俞洲不让,说这种场合除了无聊的社交以外毫无意义,还不如待在家里看一部电影。
于是,他听话地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影。
一部电影不够时间,连续放完两部,俞洲还没有回来。
徐晓风灯也没开,整个人陷在沙发中,眼睛里映着银幕上反射的光,听着男女主角在大雨中互诉衷肠,大脑中却是浆糊般的空白,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玩着手腕上不可拆卸的手表,这是俞洲去年送给他的,不知不觉间,他居然佩戴了一整年,对它已经习惯到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徐晓风安静地摩挲着表带,良久,他拿过手机,给宋秋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但很快,宋秋又回拨了过来,声音混在热闹的音乐里听不太清楚:“大晚上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让我送俞洲那小子回来?”
徐晓风:“你在他的生日宴上?”
嘈杂声渐远,宋秋大概是走到了人比较少的地方,道:“是啊,我来给他送礼,毕竟秦徐两家还有个世交的名头。”
徐晓风:“他在现场吗?”
“在,”宋秋显然喝了酒,有点大舌头,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恶意:“他正被一大帮美女围着往死里灌呢,听说林家和秦家各给他找了一个对象,并且互相看不上对方选中的人,明里暗里卯着劲斗,恨不得把俞洲喂了药绑在床上,生米煮成熟饭——”
徐晓风没说话。
宋秋倒了好半天的坏话,结果半点反馈都没有,慢慢也静了下来。
几秒的沉默,宋秋低声问:“不高兴了?”
徐晓风:“没有。”
“我从你吃奶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一听就知道,”宋秋笃定地说,“你不高兴。”
徐晓风确实不怎么高兴,却不是为了相亲对象的事情。如果俞洲真是随便变心的人,他们或许反而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宋秋又道:“不高兴也没办法,你得接受他是林家独子这个事实,等会我拍个视频,让你看看他现在花花蝴蝶的样子。”
徐晓风没理会哥哥孜孜不倦的挑拨和劝分,道:“你这么讨厌他,怎么还三天两头和他一起出去吃饭?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
宋秋:“……”
他喝了点酒,脑子没平日灵光,第一反应是:“你不会怀疑我和俞洲有一腿吧?”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牺牲一下自己,把他勾引到手,你总不好意思再跟他混在一起。”
徐晓风:“可以试试。”
宋秋啧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真误会了?我才不想和俞洲出去吃饭,我看他就烦,但是很多事情绕不开他,妈妈那边也……”
他顿在这里。
酒气大约散了一点,他自觉说错话,又道:“俞洲过来了,不说了。我帮你催他快点回家。”
电话挂断。
大约过了半分钟,宋秋真的给他发了一个十几秒的视频,下面留着一句话:“不要被他平日里的样子骗了”。
徐晓风点开视频。
俞洲穿着定制西装,站在灯光明亮的宴会厅里,英俊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疏离的笑意,被宾客们围在中间,游刃有余地与他们谈笑,仿佛天生的上位者。
陌生又熟悉。
徐晓风把这个视频看了好几遍,直到被俞洲的电话打断。他接起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温和,完全听不出喝过酒:“我马上回来,困了吗?困了的话不用等我。”
“不困,”徐晓风脸上映着电影的光斑,“路上注意安全。”
俞洲又亲昵地与他抱怨了几句宴会的无聊,粘糊几分钟才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外面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俞洲推门进来,在门口愣了两秒,问:“怎么不开灯?”
徐晓风:“……忘了。”
啪嗒一声,俞洲把灯打开了。
他已经脱掉西装,将外套随意挂在门口的衣架,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意,连拖鞋也顾不上穿,大步走到沙发边,手脚并用,将沙发里的人团住。
接着,他把脸埋进徐晓风的锁骨处,先慢慢地嗅,再用脸颊蹭了蹭,疲倦道:“好累,还好你没去。”
徐晓风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伸手回抱住他。
“去洗个澡休息吧。”
俞洲点点头,却搂着他不肯动,嗡声说:“一整天没看到你,让我抱会。”
徐晓风垂眸,看着他乌黑的发旋。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温馨场面,徐晓风竟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似乎怀里抱的只是美丽的泡沫,风一吹就会四散开去,变得无影无踪。
他声音有点哑:“小洲,我今天上课没看到张温纶,辅导员说他去欧洲交换去了。”
怀里的人静了两秒。
他抬起头,眼睛因为喝醉酒的原因显得很亮,直直回看徐晓风,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道:“大一就交换啊。”
徐晓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嗯,”他说,“大一就交换,是不是很奇怪?”
俞洲道:“是有点奇怪,需要我帮忙查一下吗?秦家在欧洲有不少合作学校。”
徐晓风:“……”
十几秒的对视,最终还是他先挪开了视线,道:“不用,我只是随口一提。”
俞洲重新把头靠上他的肩膀,仍然像高中时期那样,用耳朵去听动脉的律动频率,神色眷恋,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却很认真:“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别人,我会吃醋。”
话音落地,徐晓风的侧颈忽然一痛。
俞洲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正是顾思博曾经碰过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执念。
徐晓风皱了一下眉。
生日宴之后,俞洲请假去穗市出差,和秦遥一起考察新的厂区选址。
出发前,他像是犯了分离焦虑症的病人,把家里的地来来回回拖了十几遍,做了几天的饭菜存在冰箱,反复确认药箱里的每一颗药,到了机场还在不停叮嘱徐晓风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场合。
徐晓风耐心很好地应着,把俞洲送上飞机。
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烦躁了几天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过了一天,他确认俞洲已经到了穗市,而且从电话里隐隐能感觉到考察不是很顺利,看起来一时半会都抽不出功夫管别的事情。
徐晓风深夜独自开车去了酒吧。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正值gay吧里最热闹的时候,音乐震耳欲聋,灯光闪得人头晕,舞池里早已经是人挤人,舞台上两个男人正在跳贴身的艳舞。
徐晓风转动了一下手腕处的表,在角落里坐下。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只点果盘,而是跟服务员说:“给我来一杯鸡尾酒。”
服务员的眼睛恨不得黏在他身上,弯下腰来,装作听不见,大声问:“您说什么?”
徐晓风忍了又忍,皱眉道:“一杯鸡尾酒,烈一点的。”
“好的,先生,”服务员喊着,“您一个人吗?”
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摆摆手,示意他走。
服务员有些不甘心地拿着菜单走了,一步三回头,眼神露骨,盯着他白皙的侧脸。
片刻,鸡尾酒上桌,他还没来得及喝第一口,有人迫不及待坐在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徐晓风抬起头,对面的男人脸带笑意,来来回回打量着他,声音很绅士,问得却极为直接:“今晚有伴吗?”
徐晓风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手表,仿佛那是谁的眼睛。
“看来是在等人了,”男人误会了他的动作,“我要是他,一定不会让你等。”
徐晓风终于开口,道:“没等人。”
“那就是单身?”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要约我吗?”
男人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想摸徐晓风放在桌面的手,被他不着声色地避开。
“去哪里?”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酒店?你家?我家?”
徐晓风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表示拒绝。
“哦……”他拉长音,“开个价吧,你的话,什么价我都愿意。”
徐晓风又摇摇头,他已经有些厌了,第三次看向手表,然后目光落在手机上。
下一秒,他看到手机上亮起了熟悉的名字。
来电人,俞洲。
他心头一跳,手握紧杯身,慢慢生出淡淡的无奈和尘埃的难过之意。
他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一直看到它熄灭,没有接。
对面的男人见到他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我知道了,你跟你男朋友吵架呢?他真的该死,怎么能把你这样的小白兔放到这种地方来?”
徐晓风被这个说法恶心到了,很想让他闭嘴。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紧跟着的还有微信信息。
“你在哪?”
“怎么不接电话?”
“风哥,接电话。”
“不要让我担心,我明天就回来了。”
“快接电话!”
徐晓风终于没法再伪装下去,和俞洲比起来,他永远是更快心软的那个。
对面的男人还在扫视他的腰和腿,他拿起手机,大步穿过群魔乱舞的酒吧,走回自己车上,然后将车开到僻静的小路里。
短短十分钟,手机上有十五个未接来电,和二十多条未读微信。
徐晓风摇下车窗,久违地点了一根烟。
没有等多久,新的电话固执地拨进来,他接起电话,听见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俞洲声音极哑,哪怕隔着上千公里,依然带着强大的压迫力。
徐晓风慢慢吸入尼古丁,神色藏在萦绕的烟雾之下。
他靠进驾驶室的座椅里,压制住心中的怒意和失望,淡淡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接。”
晓风真的好懂(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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