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俞洲大约误会了什么,声音反而松懈下来,半试探地问:“我惹你生气了?”
徐晓风没说话。
他脑子里很乱,垂眸看向那块作为生日礼物的手表,连尼古丁都压不住烦躁,甚至只是听到俞洲的声音便浑身难受。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去知海县前的晚上,徐春岚因为不同意他辞职,和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完后,他也是这样坐在车里抽烟,然后买了前往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的票。
兜兜转转好几年,什么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他还是住在看不见的笼子里,被人牵着绳子,慢慢圈养成最没用的废物,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徐晓风无声地笑了一下。
俞洲没得到回答,语气中的忐忑更重了一些,不太确定地说:“我……不应该这个时间去外地出差,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今天考察基本结束了,明早我买最早的航班回来,好么?”
徐晓风此刻实在不想和他说话,疲倦地说:“你回来吧,我先挂了。”
俞洲立刻道:“等等!”
“最近天气转凉,我看京市现在只有十多度,你身体不好,晚上不要去外面转了,早点睡觉吧。”
徐晓风听到这句,嘴角带上了一点嘲讽,语气也冷了下来,道:“我没出门,就在家啊。”
电话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徐晓风还嫌不够,又反问俞洲:“或者你觉得我在哪里?”
几秒的安静,俞洲对徐晓风的每个情绪都极为敏锐,很聪明地选择了避重就轻,又将话题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这回的语气很笃定:“你在生我的气。”
徐晓风把抽完的烟摁灭,头一阵阵地发痛。自从被顾思博下药之后,他的头痛频繁很多,每当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半边脑袋就像有刀子在转。
他听见俞洲温声细语地又道:“太晚了,风哥,回去吧,不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我会担心你。”
闹脾气……徐晓风听得笑了,不想跟他再聊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断,伸手撑住额头。
他是个性情平和的人,极少会和谁生气,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快要烧起来的感觉。他又抽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燃,俞洲的名字再次执着地跳跃在屏幕上。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丢进手套箱里。
夜风很凉,已经到了后半夜,僻静的小路一个人都没有。徐晓风靠在车门上,安静地抽了小半包烟,抬头看到京市的天空灰蒙蒙阴沉沉,连月亮都没有,更别提星光。
在知海县的时候,天气好的话偶尔能看到银河。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他忽然产生了强烈地回知海县的冲动,或者换个地方,这次去北方,找一个落后又偏远的极北小镇,躲进漫长的冬天里。
或许就不会再有人尝试控制他了。
徐晓风有些崩溃地蹲在路边。
他把手腕上的表强行往外扯,用尽全力扯了许久,硬生生将手表拽了出来,拽得整个手通红,手背处磨破了皮,开始往外渗血。
将手表丢进垃圾桶,他重新上车,既不想回公寓,也不想回徐家,干脆放倒座椅,在车里躺下。
一闭上眼睛,许多事情同时涌上头顶。
徐晓风从小记忆力极好,很多东西只是不往心里去而已。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来,所有曾经被抛到脑后的细节都成了佐证。
比如,很早很早之前,宋秋曾问他“为什么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他再怎么讨厌宋秋,也不可能做拉黑的事,毕竟他们身上流血一半相同的血。
再比如,他的微信总是出问题,经常不提醒消息,甚至有些聊天框会整个消失,偶尔想搜聊天记录也只能搜出空白。
还有,门口的摄像头是贯穿整个猫眼的,有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摄像头会悄无声息地动,似乎不仅能看到走廊,还能看到家里的情况……
徐晓风猛地从椅子里坐起来。
他的老奥迪真的是因为车祸被撞坏的吗?现在这辆车是俞洲送给他的,会不会也装了监控?
他开始到处翻找,不放过车里每个可能接电源的地方,最后从行车记录仪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微型监听器。
徐晓风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家里最关键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发现过。
他盯着监听器看了半晌,头皮微微发麻,指尖抖得厉害。
背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是冷汗,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必须要走。
在被彻底之前,必须要走,越快越好。
这个念头阴魂般缠着他的身体,让他止不住的发冷,却又比不上当年辞职去知海县时的坚定。俞洲用了比徐春岚更可怕、更不动声色的方式侵蚀他,给所有枷锁都涂上了美丽的彩漆,将它们伪装成糖果。
徐晓风感到无力,他把监听器的电池拆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启动汽车,一直驶到远离垃圾桶的地方,然后靠进椅子里发呆。
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已经多到数不清楚,电量只剩下最后1%,在俞洲坚持不懈地拨打之下,终于自动关机。
徐晓风无处可去,就睡在车里。
已经进入秋天,后半夜很冷,冷得根本没法睡觉。徐晓风盯着汽车天窗,从天黑看到天亮,直到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慢慢理出了之后的打算。
他坐起身,把手机插上电源,摁了开机键。
没了手表,他看到手机上显示时间是早上六点。
俞洲坐最早班的飞机,快的话或许要到了。
徐晓风露出苦笑,揉了揉眉心,想趁现在下车去药店买点抗焦虑的药。
刚握上把手,他瞳孔迅速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接一层的鸡皮疙瘩。
……俞洲正站在车外看着他。
他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放下,西装革履,脸上带着疲色,或许是怕打扰他睡觉,就站在路旁的景观树下,默默地看着车内人的脸。
徐晓风的心砰砰直跳,好一会才稍稍镇定,没有开车门,只是将车窗摇了下来。
俞洲很快走到车前,微微弯下腰,瞳孔颜色比平日里更深,眼睛下带着黑眼圈,明明很疲惫却没有任何抱怨之词,只是道:“我来开车吧,载你回去。”
徐晓风望着那双瞳孔里映出来的倒影,张张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俞洲低头,用自己的侧脸碰了碰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虚吻了一下。
两人的脸都是凉的,带着清晨的露气。
进入文案中的最后环节,“难驯”
判决
徐晓风坐在车里没动,他摸了一下俞洲冰凉的手背,解锁车门,道:“上车。”
俞洲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听话地坐上副驾。
徐晓风打开暖气,从车里翻出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提神,启动汽车往公寓的方向开。
车里很沉默,俞洲好几次转过头来打量他,目光先落在他疲惫的脸上,然后一路往下,最终盯着他空荡荡的手腕。
手表不见了,手腕红了一大片,手背处甚至带着血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俞洲动了动嘴角,慢慢攥起拳头,许多念头在脑中飞转,心脏开始不安地跳动。
从在垃圾桶里找到手表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隐隐猜到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风哥的猜忌和试探来得太突然,他至今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宋秋察觉到什么后告诉了他?还是最近没能让徐春岚满意,故意以这种手段实施惩罚?或者是秦遥……甚至外公、父亲、以及林家任何一个有所企图的亲戚。
他思索着所有可能的疏漏,像一只丢了重要宝物的蜘蛛,在蛛网上疯狂搜寻,试图找到被外来者入侵的裂口,并后悔当初没有把蛛网织得更严、更密、更不透风。
直到徐晓风忽然开口,问:“怎么找到我的?”
俞洲迅速回神,晦暗的神色间出现半秒空白,全身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在编造理由和彻底坦白之间犹豫了片刻,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之感。
最终,他还是怀有一丝希望,不敢提起手表的事情,只是道:“下飞机后打车去了……附近,没看到你,所以一直沿着路走,边走边找,好在天亮之前幸运地看到你的车停在路边。”
昨晚徐晓风把手表丢掉之后,又往前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或许有三公里,或许更远。
俞洲还提着行李箱,中间肯定绕了路,要找到他至少得走一个小时。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徐晓风心中的怒气还没有平息,胸腔正隐隐作痛,过多情绪混在一起,反而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
“工作结束了?”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嗯,结束了,”俞洲说,“以后我会避免出差,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是非去不可的。”
徐晓风:“……”
那股窒息感又来了。他不再说话,踩上油门,把车开回公寓,头也不回地先上了楼。
俞洲亦步亦趋,紧紧跟在他身后,忐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却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进门之后,徐晓风终于回头看他,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太大区别,只是有些生硬。俞洲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昨晚自己没有放弃,一路坚持找到最后,风哥大约是心软了。
他温声道:“你也去泡泡澡,车上冻了一夜,脸都是白的。”
徐晓风冲他笑了一下。
俞洲看到他的笑容,肩膀又是一松,甚至连背脊都有了紧绷之后忽然放松时的发麻之感。他注视着徐晓风走进主卧,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步伐虚浮地进了侧卧的浴室。
很快,两人都洗了热水澡出来,徐晓风洗得更快,已经坐在桌边吃刚点的外卖。
俞洲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徐晓风手上的伤口,心尖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握住那只手。
刚一抬起胳膊,他看到徐晓风把手缩了回去,藏在桌下。
俞洲的喉结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来,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道:“我给你做吧,外卖不干净。”
徐晓风把另一份早点递给他:“凑合吃。”
俞洲于是也跟着坐下,陪他吃完早饭,将桌子收拾干净,切了一盘水果。
这些琐碎的家务活给了他安心之感,一直浮在半空中的心稍稍落到了实处。
而等他一转身,准备把水果端去客厅的时候,正看见徐晓风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
刚刚落下的心猛地提起。
俞洲的脚步停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的眼睛,脚底像是正踩着刀片,一步也不敢再往前。
徐晓风跟他说:“过来坐,我们聊一下。”
俞洲隐约间仿佛有了预感,不安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背后迅速蒙上了汗意。
聊什么?
他不是已经消气了吗?
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安定?
俞洲站在原地,手慢慢捏紧果盘,呼吸越来越沉重。
那人又道:“过来。”
他像是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人,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桌边坐下,把果盘放在两人中间。
“风哥要跟我聊什么?”他声音沙沙的,连脸颊都紧紧绷着。
徐晓风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俞洲在他的注视之下一点点屏住呼吸,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如同被架在了绞刑架上的罪犯,等待着法官宣读最后的。
他听见徐晓风轻声道:“把你的手机给我看一下,可以吗?”
俞洲放在桌下的手顿时抓紧了手机。
他勉强笑笑,道:“我的手机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工作和学习的东西。”
徐晓风慢慢收起脸上的神色,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不再是商量的语气:“给我看看。”
俞洲像一条被捏住了七寸的蛇,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把手机递到桌子那一头。
徐晓风接过手机的时候,屏幕上还残留着俞洲手心流出的汗。
他当着俞洲的面解锁了手机,屏保密码是他的生日。
“我一直知道你的密码,但是从来没有打开翻过,”徐晓风垂眸看着手机,低声道,“我以为伴侣之间要互相信任,彼此尊重,所以哪怕有时候心中产生了怀疑,最后也选择相信你,而不是通过一些手段背地里调查。”
俞洲:“……”
他心跳越来越快,瞳孔收缩,眼睁睁地看着徐晓风翻找他桌面上的app。
最先被找到的是家里的实时监控。
徐晓风看了他一眼才点进去,发现可以通过app操控门口的摄像头方向,不仅能看到门外,还能看到门内,而且像素极高,放大之后连两人的脸都一清二楚。
俞洲:“风哥,我……”
徐晓风:“闭嘴。”
他愣在原地。
五年间,这是徐晓风第一次跟他说重话。
俞洲指甲抠进椅子边缘,看着对面的人退出app,继续翻找,最后点进了与手表相连的软件中。
里面有每天的睡眠质量分析、心跳频率分析、情绪分析、健康状况监控……有定位,可以录音,甚至会在异常时自动报警。
徐晓风看了许久,一直没有抬头,只留给俞洲一个光洁的额头。
俞洲从没有和现在一样体会过直入骨髓的恐惧。
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平日里优越的大脑此时变得一片空白,连提前准备的各种借口也忘得干干净净。
客厅陷在压抑的沉默里,不知过了多久,徐晓风似乎看不下去了,把手机关闭,放在果盘旁边。
两人对视。
俞洲的声带失去了发声的能力,他张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徐晓风哑声问:“还有吗?”
俞洲:“……什么?”
“监视,”他道,“手表和摄像头我都知道了,还有吗?”
俞洲:“……”
徐晓风极为耐心,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俞洲终于扛不住他的目光,道:“对不起。”
“嗯,”徐晓风没有多说,重复那个问句:“还有吗?”
“……有,”俞洲开口,“我在车里放了收音,但并不是想监听什么,是怕你万一出了事故,可以直接通过行车记录仪联系到我。”
徐晓风点头:“继续。”
俞洲舔了舔干燥的嘴角:“我买下了京大对面的小咖啡馆,就是你常去的那家。他们卖给你的咖啡都是最好的。”
徐晓风:“……”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手攥成拳头,复杂地望着俞洲,道:“还有。”
俞洲:“我知道你的手机密码,偶尔会看看他们给你发的消息……”
徐晓风觉得自己还算冷静。
他问,俞洲答,两人用最平淡的语句,把这么多年所有隐藏在生活下的扭曲爱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俞洲没有任何隐藏,他知道今天风哥动了真格,这个时候连半句假话都不能讲。
一直聊到口干舌燥,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满杯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压住里面翻滚的怒意。
喝完,他重新坐回桌边,最后问:
“张温纶的交换,你有没有插手?”
俞洲怔了一下,所有疑惑都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答案。
他让风哥起疑,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在张温纶的事上碰到了徐晓风无法回避的底线。
俞洲嘴角轻动,唯独在这个问题上沉默。
徐晓风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跟俞洲道:“你知道我从京市逃到知海县,不仅仅因为证明失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想摆脱妈妈的控制。”
俞洲握住他放在桌面的手,靠近一些,脸色苍白,立刻道:“我知道错了,风哥,我脑子里病得太厉害,只要遇到和你相关的事情,就会变得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样……我明天会约心理医生,你可以监督我去。”
“张温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家里的摄像头等会就拆掉,行车记录仪我安排人换新的,你的手机以后我再也不碰,还有咖啡店……”
徐晓风打断了他的话。
俞洲看着他脸上少有的坚固和冷漠,耳朵里嗡地一声,有几秒钟什么都听不到了,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一张一合的淡色嘴唇。
他听不见,却清晰地读懂了徐晓风现在在说的话。
“俞洲,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这是徐晓风给他通知书。
只在风哥面前手足无措的小洲(却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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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犬
俞洲大脑里一片空白。
直到徐晓风叫来的阿姨开始收拾次卧的东西,俞洲才终于肯相信,这句话不是一时上头的气话,徐晓风已经下定决心。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阿姨手脚麻利地卷起次卧床垫、将所有衣服打包进箱子里,接着,连他放在书房里的书都搬了出来,用纸箱装好,等着秦家的人过来取走。
徐晓风坐在沙发上,没有避讳他,正在给秦和同打电话。
俞洲听到他说:“真的很抱歉,秦老,我之后没法再照看小洲,学校里准备安排我去出一个长差……”
“……不,他挺好的,没有添什么麻烦,我们也没有吵架,是我这边的问题,再次抱歉。”
“是的,他已经在收拾东西,等会我会安排人送他回来。”
“不用客气,我应该做的,下次有机会一定上门拜访您。”
俞洲手脚冰凉,半边身体都在发麻,盯着沙发上的人挂断电话,仍然不敢相信徐晓风会如此坚决、冷酷,甚至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徐晓风站起身,走到他身前。
阿姨还在身后收拾行李,俞洲整个人微微发抖,伸手死死攥住他的手。
“我不走。”他咬牙说。
徐晓风被捏得手骨阵阵作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他看着俞洲,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嘴唇发着白,哑声道:“我没法再和你住下去,分开对我们都好。”
“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慢慢改,”俞洲把脸埋进他手心,近乎乞求,“不要这样,风哥,我做不到,你会把我逼疯……”
徐晓风胸腔里像是有刀在绞,他偏过头去,脸上如同蒙着坚固的面具,用力将手抽了回去。
俞洲甚至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全身僵住。
徐晓风道:“阿姨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走吧。”
俞洲将空掉的手心用力握住,喉咙里泛着血腥味,黑漆漆的瞳孔盯着徐晓风,哑声又道:“我不走。”
徐晓风被他眼中浓烈的情绪吓住,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手撑住桌子,嘴里拉出紧绷的弧度。
“小洲,我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他道,“但再一起住下去,我们迟早会走到那一步。”
俞洲知道他要说的是哪两个字。
光是想到它,恐惧便如同一只大手,捏着他的心脏。他张了张嘴,再也没法说出别的话。
徐晓风似乎不愿待着这里,他转身往主卧的方向走,在沙发边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却避开了俞洲伸过来扶他的手。
俞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被生生捏碎了。
“砰”的一声,他看着主卧的门在自己眼前关闭,从里面上了锁。
徐晓风甚至不肯送他。
他再也没法维持伪装,脸色沉得可怕,无力地倒进沙发里,用手撑住额头。
胸腔的疼痛牵扯到左手臂,连带着整个左半边身体一抽一抽地作痛。初秋,家里很温暖,他却仿佛再次置身于五年前的除夕,被同学抢走了新买的手机,被妈妈的男友偷偷反锁了家门,发着高烧坐在空无一人的路沿,满身落雪,如坠冰窖,绝望又无力地放任自己濒临死亡。
现在的他和五年前的他似乎不同了,有显赫的家世,用不完的财富,顶尖的学历,身居高位,可以随意调动资源,但徐晓风把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变过。
徐晓风不要他。
他仍然一无所有,连一个能回家的地方都找不到。
指甲陷进掌心里,阿姨在一旁说:“小俞啊,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是现在走吗?”
俞洲满嘴都是血腥味,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被那人残留的檀香味包裹,无数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旋转。
他不能和他分开。徐春岚和徐咏歌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已经跟他达成交易,默认他住在风哥家里。而且这两年来,徐晓风没有再提离开京市的事情,专心于学术,产出了不少成果,身体也养好许多,徐春岚早就放松了警惕。
只要做得隐秘一些……
把他带走,藏起来,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的手越攥越紧,渗出的血甚至染脏了米色的沙发。
“小俞?”阿姨又叫他,“你是不舒服吗?”
俞洲看向主卧紧闭的门,神色晦暗。
阿姨见他这样,叹了口气,小声劝道:“你别跟小风犟,先顺着他的意思搬走,双方冷静一下再图其他的事情。他那个人,最是嘴硬心软,你跟他犟,他能比你犟得更厉害,你退了,他才会心软,想起你的不容易来。”
“他跟徐教授闹了这么多年的矛盾,就出在一个谁都不肯退步的问题上面,我也劝过夫人,夫人不肯,所以走到了死胡同里面,”阿姨摸摸他的头,“先让他宽心,别逼得他真的绝了所有后路。”
俞洲:“……”
他听到“绝了后路”四个字,像是被扎了一下,转过头来,垂眸看向自己的紧紧握着的拳头。
徐晓风那句话浮到耳边:“小洲,我不想说出那两个字。”
他轻轻打了个寒颤,疯狂的念头被恐惧冰封。
如果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或许就无法挽回了。
他脸颊轻轻抽动一下,拳头无能为力地松开,手心的血滴落在地面。
阿姨又道:“走吧,过两天再回来。”
过两天……
俞洲听进去了,他扶着椅子,从沙发里站起身,头晕得很厉害,晕得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
秦家的人已经来了,阿姨也将行李收拾得很干净。他花了两年时间在这间公寓里留下来痕迹,今天却只花了两个小时被抹去。
主卧的门仍然紧紧关着。俞洲迈动脚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应。
他哑声说:“风哥,我要走了。”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俞洲把额头抵上木门,闭眼缓了几分钟,在几人的催促下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行李搬到了门外,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将门合上。
俞洲用力呼吸,从空气里汲取稀薄的氧气,受伤的手握住了行李箱的把手,感觉自己此刻像一条失去了项圈的狗,在经历了一段温柔豢养之后被抛弃,又一次沦为了无家可归的野狗。
俞洲走的当晚,徐晓风大病一场。
在车里吹了一晚冷风,加上激烈的情绪波动,他在床上病得连身都没法翻,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眼前走马灯似的放着他和俞洲的点点滴滴,高兴的,酸涩的,生气的,难过的……最后都变成催命符,添在身体内部的火炉里,将温度烧到了四十以上。
他可以接受俞洲不同寻常的控制欲,也愿意陪俞洲慢慢地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但他没法接受欺骗,直到出差前,他问起张温纶的事情,俞洲仍然不动声色地撒谎。
他们之间已经没法再继续下去。
一想到这些事,心脏连着全身一起痛,脑袋像是被人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徐晓风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哪怕是吞下安眠药的晚上,也没有这样痛苦过。
没有人再守在他枕边,整晚不眠地给他换凉毛巾。也没有人连夜叫医生过来,守着点滴不肯睡觉。
过去所有的甜意,都在此时化为苦涩的毒药。
徐晓风半睁着眼,盯着头顶一片黑暗的天花板,从天黑熬到天亮,直到太阳晃得人眼睛疼,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勉强翻了个身,摸到手机,里面居然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轰炸般的信息,俞洲一晚都没给他发消息。
嗓子哑得没法说话,他手指发抖,给宋秋发了一条消息。
“帮我弄一本假护照。”
宋秋还不知道他们吵架的事情,回了一句:“要这东西干什么?你不会又想做惹妈妈生气的事吧?”
徐晓风:“跟她没关系,我不会用的,就是拿来做个道具。”
宋秋:“那也要过两天给你,我在穗市出差呢。”
穗市……俞洲刚刚从穗市考察回来,他们早就开始了合作,只是所有人都一致将他蒙在鼓里。
头又开始痛,徐晓风手脚发软地从床上爬起身,挪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气灌进去。
嘴唇已经干得开裂,一张嘴便往外渗血,连带着冷水也是血腥味的。
徐晓风喝完水,站不稳脚,只好坐在客厅的椅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次卧发呆。
公寓空了,身体里好像也少了一部分,是被自己用刀剜出来的。
他知道俞洲对自己很重要,却没想过会重要到这个地步。把俞洲赶走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证明失败的那段日子,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生活的重心,仿佛以后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了。
不过,这回徐晓风已经有经验,知道自己只是生了病。
他走到药柜边,准备找一颗抗抑郁的药和退烧药先吃下去,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但他记得很清楚,家里常备有精神类的药物。
药为什么不见了,理由显而易见。
徐晓风又看着陌生的药柜呆了片刻,总觉得柜子里有一张蜘蛛网,哪怕蜘蛛走了,网还留在那儿。
抗抑郁药是处方药,他没法轻易买到,只能撑着身体自己打车去医院,从医院买回想要的东西,饭也不想吃,先把药吃了,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药物开始生效,身体慢慢发生熟悉的变化。
徐晓风闭上眼,只觉得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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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
病的第四天,他撑着去学校给学生们上课。
最近天气回暖,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还有不少人穿短袖,只有徐晓风披着羊毛外套,系了厚厚的围巾,帽子盖住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走。
路过学校对面那家常去的小咖啡馆,他停下来往里看了一眼。
咖啡馆似乎在短短几天内换了老板,熟悉的服务员不见了,新出的饮品单也很陌生。
徐晓风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买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咖啡味道很淡,苦味也不够,没有以前味道好了,大概新来的老板不再会给他“单独提供最好的咖啡”。
徐晓风自嘲地笑笑,把喝光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里,靠着这点咖.啡.因支撑,勉强上完两节课。
下课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地走在人群里,经过校门口时,忽然在路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俞洲孤零零地站在梧桐树下面,手里还拿着教科书,大约是从隔壁下完课直接过来的。
徐晓风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还要快,光是看到那个背影,他的呼吸开始收紧,胸腔又一次产生虚假的疼痛感,连带着太阳穴一抽一抽地作痛。
他不想再往那边走,也做不到扭头离开,只能雕塑一样站在下课的人潮里,听着身边的学生尊敬地喊他“徐老师”,手指轻轻发着抖。
自从俞洲搬走之后,他们有四天时间没有联系过,徐晓风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人,整晚整晚地梦到他倒在雪夜街头,又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和他继续下去。俞洲居然也没有主动发过消息,不知道是同样生了气,还是在等待一个重新联络的机会。
他看了俞洲许久,把冰凉的手收进衣袖里,转身想要从另一个门离开。但刚一动弹,树下的人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立刻回过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径直对上徐晓风的眼睛。
他没有犹豫,很快迈动步伐朝徐晓风走过来。
徐晓风病得太厉害,看着那人越走越近,脑子里钝钝的没什么反应,一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用围巾挡住半边脸,从正门口往旁边走了几步。
两人在僻静的角落里站定,俞洲神色有些憔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晓风看,像是要把这几天分开的部分一次性看够。
他伸手拨开徐晓风的围巾,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怎么瘦了这么多?”他皱着眉,“没好好吃饭,还是病了?”
徐晓风不想把病气传给他,重新用围巾严严实实蒙好口鼻,嗡声道:“没什么。你现在住在哪?”
俞洲低声道:“暂时住在秦家,但是上课太堵了,准备附近租个房子,或者住宿舍。”
徐晓风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哦”了一声。
几秒的沉默。
俞洲难得有些拘谨,侧过身来挡住人群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徐晓风藏在袖子里的手。
“我一直不敢打你电话,怕惹你烦,”他微微低着头,以一种柔软的姿态向身边人示弱,“但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在秦家这几晚没有一天睡着过觉,想悄悄回来看看,又担心让你误会,想来想去只好来这里等你。”
徐晓风没有将手抽出。
俞洲心里萌生出一点希望,不着声色地收紧手指,直至和他十指相握。
“你只是让我搬出去,没有说过要分手,”俞洲又道,“一起去吃个饭可以吗?我们再聊一聊。”
徐晓风垂眸看着俞洲怀里的书,却不敢抬头多看几眼他疲倦的脸,怕自己忍得住咳嗽,却忍不住心软。
俞洲这样牵着他,他好像站在一块绿洲的边缘,明明已经渴得要死了,又偏偏半步都不能往前,因为不确定等在前面的是不是沼泽。
“风哥,”俞洲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越来越急,“我已经把咖啡馆卖了,张温纶那边也联系过,但他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想继续读到交换结束……”
徐晓风出门前吃了药,情绪很稳定。
他反握一下俞洲的手,冲他笑了笑,平静地说:“走吧,吃什么?”
俞洲黑黢黢的眼睛立刻变亮了,盯着徐晓风,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光彩,道:“我知道一家私家菜,做得很好,口味也很清淡,就是有点远。”
徐晓风点点头。
俞洲压住心头的喜悦,没舍得放手,带着人上了自己的车。
徐晓风看到他换车了,是一辆平平无奇的大众。
他道:“你把那辆沃尔沃开走吧,我不喜欢开车,暂时用不上,过段时间如果要用车了再自己换一辆。”
俞洲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
随后,他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只有你最清楚说什么样的话能让我难过。”
徐晓风:“……”
他抿起嘴唇,不再说什么,坐进副驾,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握着宋秋昨天送过来的假护照。
车程很久,俞洲大约想和他尽可能多待一会,所以选了靠近郊区的私房菜馆。但徐晓风精神实在太差了,上车后靠在车门上,话语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听俞洲在说。
俞洲显然在这四天里想了许多,他跟徐晓风说:
“我以后都搬出去住,把那些不好的毛病努力改掉,我们每周见四次……三次也行,就吃吃饭,聊聊天,或者一起去看个电影,像正常的情侣那样重新开始,好么?”
徐晓风摩挲着护照干燥的封皮,微微闭上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吃的药分量太多,他总觉得自己和俞洲之间隔着一整个海洋,每个字都像从厚厚的水里传来的。
“老师,我很抱歉伤害到你,”他说,“我爱你。”
徐晓风抬起眼,迟钝的心脏终于产生一点活的跳动。
他看着俞洲棱角分明的侧脸,轻轻张了一下嘴。
“我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声音很沙哑,“我知道在做错事,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但那是让我每天正常生活下去的药,一旦开始服用,就没法轻易停下。”
徐晓风听他说这些,发病的头更痛了,痛得只能把头压在车窗上。
俞洲像是能共感到他的不适,忽然降低了车速,将车靠边停下,伸过手,将徐晓风揽到自己怀里,手法专业地顺着经络轻轻按摩。
“头痛?”
徐晓风想往退,但后脑勺落在俞洲宽大的手掌里。
“……嗯,”他闭上眼,“有点感冒。”
俞洲看着他消瘦的两颊,心如刀割。两个人谁也不好受,粗重的呼吸亲密交缠,沉默地感受着彼此身上传来的体温。
不知按了多久,徐晓风感觉到他俯下身来,半试探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皱起眉,怕把感冒传染给俞洲,伸手去推身前的人。俞洲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扣在怀里,急切地撬开他的牙齿,进行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入侵。
徐晓风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吻得头晕脑胀,后颈全是汗,松开时几乎是滑到了座椅里,好一会都没法回神。
俞洲跟他说:“对不起。”
徐晓风眼前冒着金光,朦胧间看到俞洲泛红的眼角,心口忽然一阵剧痛。
剧痛过后,被挑破了伤疤的心脏一点点地化成水。
他心软了。
他决定再给俞洲一个机会,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手里的护照本上全是手心流出来的汗,一顿饭吃完,谁也没品出这家菜馆是好吃还是难吃,只各自心事重重。
俞洲照旧开车送他回去,快送到公寓门下时,徐晓风开口道:“小洲,这学期有个联合访问学者项目,对方学校专程邀请了我,条件很优渥,系里问我要不要去。”
车猛地一个急刹。
俞洲额角隐隐冒出了青筋,嘴角轻动,又极力维持着伪装,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应激。
“然后呢?”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徐晓风道:“我答应了。”
俞洲:“……”
“为期一到两年,对方学校在数学界小有名气,我跟妈妈也说了,她没有反对。”
俞洲今晚所有的理智都被扯成碎片。他死死握住方向盘,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咬得作响,花了四天时间压下去的疯狂念想全部涌上心头,并迅速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风哥……是在逼他。
徐晓风没有看他,又道:“等我交换回来,我们就复合吧,照旧搬到一起住,当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俞洲愣住。
车倒进停车位,他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徐晓风的脸,想从那张脸上看出身边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
还是为了脱身找的借口?
居然连徐春岚都同意徐晓风的决定,或者是徐家内部达成了某种一致?
俞洲的大脑飞速转动,但刚才的话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力,无论再怎么思考,都找不到客观冷静的结论。
一旦风哥出了国,就会彻底离开他的掌控范围,甚至可以躲着他永远不再回来。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哪怕知道这可能是徐家的,他仍然手脚发冷,呼吸急促,翻滚的情绪冲击着理智,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语。
徐晓风偏偏在这个时候道:“上来坐一坐吧,太晚了,不要疲劳驾驶。”
俞洲安静了几秒,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忍住情绪道:“好。”
两人一同下车,上了熟悉的电梯,进了同样的门,俞洲看到门上的摄像头被取走了,猫眼处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小洞。
他不在的这四天,客厅变得冰冷不近人情。徐晓风脸色苍白地站在客厅里,身形单薄的好像随时会消失。
“我去主卧换个衣服。”徐晓风说。
俞洲点点头,阴暗的念头如潮,瞳孔幽深地目送他进了主卧。
徐晓风将门带上,轻轻反扣住,然后拉开抽屉,把里面的真护照拿出来藏好,再将假护照放在原处。
做完这些,他盯着抽屉看了许久。
如果俞洲没有动它,他会拒绝交换项目,留在京市,陪着他一起看心理医生,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如果……
如果俞洲拿走了这本护照。
徐晓风深深吸气,将抽屉重新合上,拉开了主卧的门。
俞洲仍然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他发话,似乎连坐都不敢坐下。
徐晓风望着他年轻英俊的脸,慢慢握紧拳头。
……如果俞洲拿走了护照,他必须马上离开。
我们徐老师可聪明啦~
零钱
徐晓风收起脸上的情绪,松开手掌,冲俞洲笑了笑,问:“几点了?”
俞洲看了一眼手表,道:“十点五十。刚才怎么进去那么久?”
“我洗了澡,”徐晓风脸色还有些苍白,头发湿漉漉的,有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尖,“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俞洲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跟着水珠一起,从徐晓风隽秀的额头一寸寸往下,最后落到消减不少的锁骨处,看到锁骨窝里积了一点水,在日光灯下折射出美丽的光。
他不确定徐晓风的话里有没有邀请的成分,犹豫几秒,喉结轻轻动了动:“我……回去有点晚。你头发还是湿的,天气冷,别感冒了。”
徐晓风站在那里没动,俞洲靠着这个借口,轻车熟路地去了浴室,拿来干毛巾,替他细致地擦滴水的头发。
两人离得近了,俞洲能闻到清雅的檀香,徐晓风使用的仍然是他买的洗发水。
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慢。
俞洲垂下眼睛,看着徐晓风长而卷的睫毛,酸涩的爱意无法克制,忍不住微微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睫毛动了动,徐晓风抬眼看他,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等俞洲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人搂在了怀里,从那双柔软的嘴唇间品尝着薄荷味牙膏的味道。他的动作间仍然有些迟疑,却舍不得放开手,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知不觉将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他揉到身体里去。
徐晓风似乎已经消了气,没有拒绝,身体比平日里更软一些,沉默地放纵着俞洲的动作,将火苗烧成了大火。直到两人之间越发不可收拾,他被压在冰凉的餐桌上,才终于皱起眉,出声道:“……好痛。”
俞洲立刻止了动作,将手收回来,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肩头,哑声道:“对不起。”
片刻,温热的舌尖取而代之。徐晓风终于有了反应,差点从桌子上弹起来,甚至不小心踹翻了桌边的椅子。
“嘭”地一声,椅子倒地时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格外刺耳。但俞洲已经不可能再停下,他对他的每一寸身体都了如指掌,挖空所有心思,只为了让桌上的人感到快乐。
徐晓风的指甲扣进了他的背部……
次卧已经收拾一空,睡不了人。
于是俞洲如愿睡在了主卧,环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徐晓风,一如过去几百个浓情的晚上,所有争吵和嫌隙都仿佛没有存在过。
他嗅着身边人的味道,濒临发狂的大脑像是被注入了成吨的镇定剂,一下变得安宁又平静。
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不愿想风哥今晚是消了气、还是给他吃一顿断头饭,也不愿想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样、徐家又是否真的愿意让独子出国。思绪陷在极度疲惫后的真空期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是抱着自己随时可能失去的爱人,今晚先好好睡上一觉。
徐晓风显然跟他一样,满脸疲色,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连晚安都来不及道,便沉沉昏睡过去。
入睡后,两人仍然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久违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俞洲醒得更早一些,徐晓风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深色瞳孔。
俞洲沉沉地注视着他。
徐晓风迟钝很久,听见身边人跟他说:“早。”
“早。”
俞洲凑近一些,用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两人维持着这个亲昵的姿势,俞洲在他耳边小声说:“风哥,我想搬回来。”
徐晓风闭上眼,伸手回抱住他,道:“等我交换完,你再搬过来。”
俞洲:“……”
积攒了一整晚的柔情荡然无存,他的情绪在一瞬之内从天堂坠落了地狱,手指不受控地微微发抖。
但他的声音仍然伪装得很好,温声说:“再考虑考虑吧,你身体不好,一个人去国外可能会不适应。”
徐晓风不愿意睁眼看他,只道:“我已经决定好了,快的话下周走。小洲,不用担心,大学期间我有过好几次国外交换经历,会适应得很好。”
俞洲没说话。
徐晓风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睛,语气逐渐诚恳:“一年,我只出去一年,你可以飞过来看我,我也可以找机会回国。我很想要这个访问学者的机会,那边有位颇有名望的数学家,曾和我有过邮件往来,我认为他能帮助我解决一些瓶颈。”
说完,他安静了一下。
“你愿意等我吗?”
俞洲仍然没有说话。
沉默在卧室里蔓延,徐晓风看到俞洲的嘴唇动了动,有些勉强地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回答道:“嗯,我愿意。”
嘴唇是笑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徐晓风收回目光,从床上坐起身,不再谈论出国的话题,道:“快到上课时间了,你抓紧时间洗漱吧。冰箱里没菜,洗漱完记得从书桌里拿早餐钱去……”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察觉到问题,默默把后半段话吞了下去。
俞洲早就不是无家可归的苦学生,他现在管着半个秦家,想吃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再从他的抽屉里拿零花钱。
俞洲却在他的身后说:“好。”
徐晓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复杂地笑了一声,先起床去洗漱,把他独自留在主卧里。
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各自洗漱完,徐晓风看着俞洲从他的书桌里拿了十块钱,身上也换了他的衣服,裤脚有些短。
“去上课吧。”徐晓风说。
俞洲站在玄关不肯走,不敢提再搬回来的事,只问:“过两天我可以再来吗?”
徐晓风点点头:“我没有说要和你分手。”
得到这个答案,俞洲脸上有了笑意,终于肯开门离开。但走到门外后,他又停住脚步,回头道:“如果签证下来了,一定跟我说。”
听到这句,徐晓风紧握的手不由得轻轻松懈。
他打量着俞洲的神色,心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想着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俞洲只不过是在年轻的时候犯了错误,谁年轻时不犯错?
他的嘴角也跟着带上了笑意,“嗯”了一声。
俞洲走了。
徐晓风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走到主卧,手握在抽屉的把手上。
胸腔开始咚咚跳动。
他叹了口气,将放着假护照的抽屉拉开,紧张地朝里看去——
——护照不见了。
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成了面具,徐晓风淡色的瞳孔紧紧缩着,盯着抽屉里空荡荡的那一小块,半晌没能动弹。
小洲凭实力把顿顿饱变成一顿饱
分别
没过两天,系里找到徐晓风,说他的访问学者项目出了一点问题,申请没批下来。
徐晓风心中已经生不起任何波澜,接过被打回来的申请书,只是问了一句:“是我们学校没批,还是对方学校没批?”
同事道:“我们这边没批,那边好像有点状况。你如果真的想去的话……去那边好好聊聊吧。”
他指了指隔壁院的方向。
徐晓风明白他的暗示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跟他道了谢,却没有去找徐春岚问。
他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访问学者的事情,徐春岚在三天前明确的答复过可以。
因为去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徐晓风以学术研究为理由提出申请,徐春岚没有理由拒绝。她虽然对儿子管得严,但只要是数学相关的事,向来都会给他开绿灯。
这个时候忽然变卦,显然是最不情愿他出国的某人去说了什么。
从俞洲以秦家继承人的身份上门拜访的那天起,徐春岚和俞洲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重大节日她会默许俞洲过来同度,甚至在宋秋辞职之后,俞洲回徐家的频率比徐晓风都高,在二楼拥有了他的专属客房,比宋叔叔待遇还要好。
秦林两家也一样,秦和同让孙子住在徐晓风家里,同意他在除夕晚出来给徐咏歌拜年,明里暗里鼓励他们来往。而秦家名义上的掌权人秦遥也多次联络过徐晓风,想约他出来吃饭。
在交织的家族利益面前,哪怕徐晓风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他出国还是不出国,也要放在称上面衡量一下。
最终衡量的结果已经摆在他眼前,问与不问都没有意义。
徐晓风没有再提起申请,把材料塞进碎纸机里碎了,开始私下准备签证。
但他一字不提也一句不问,徐春岚反而坐不住了,等了几天没等到徐晓风回家,于是让宋秋过来给他送东西。
徐晓风写完辞职信从学校里出来,正遇到宋秋等在门口,摇下车窗让他上车。
“家里给你做了一身西装,妈妈让我捎过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徐晓风:“我没什么要穿西装的场合。”
“知道,主要是给我做的,但是两个儿子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要给你做一套,”宋秋笑道,“假护照用上了吗?”
徐晓风打开车门,没说话。
宋秋看了他一眼,又道:“护照的事我谁也没说。”
徐晓风坐进副驾,转过头来。宋秋今天穿着皮衣和牛仔裤,右耳打了耳洞,比当教授那会看起来年轻许多,难得不是满身的圆滑世故。
他问:“妈妈让你来找我聊什么?”
宋秋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启动汽车,道:“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不高兴,顺便打听一下俞洲好端端的怎么被你赶了出去。”
徐晓风道:“她知道我和俞洲的关系。”
这句话用的是陈述句。
宋秋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你连我都没有瞒,指望能瞒住她?”
徐晓风:“所以我是作为交易的一环,被你们抵押出去了吗?”
宋秋愣了,他把烟拿下来,有些震惊地看向徐晓风,惊奇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家里又不是穷到要卖儿子了。再说——你不是挺喜欢他么?”
说完,他又安静几秒,大约仔细回忆了一下俞洲在徐家的待遇,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补充评价:“不过你们在一起,妈妈肯定还是默许了的。你要是我妹妹,估计就有一段联姻佳话……”
话彻底说开,徐晓风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接他的话。
宋秋自顾自说了好一会,见弟弟满脸疲倦,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分手了?”
“没。”
宋秋:“既然不快乐,就分手吧。”
徐晓风淡淡道:“不是要联姻佳话吗?”
宋秋:“那是玩笑话,我不喜欢他。你要是想分手,不管妈妈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徐晓风:“你和俞洲一直走得很近,我以为你对他印象不错。”
“说实话,以前对他印象还可以,”宋秋很坦诚地笑了笑,“但你们在一起之后,我总是看他不顺眼,大概觉得他配不上我弟弟吧。”
他点了烟,摇下车窗,慢吞吞地吸了两口,语气中带了点怀念:“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刚生下来就特别漂亮,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五官小巧秀气,再长到六七岁,越来越水灵,比整个京市的小姑娘加起来还好看,偏偏还有一颗聪明绝顶的脑子……”他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也能理解妈妈和俞洲对你的控制欲,其实我也有一点,只不过有了他两做陪衬,显得我还算个正常人。”
徐晓风微微一愣。
他第一次听宋秋说这样的话,兄弟两的感情一直不冷不淡,在宋秋拿学生的毕业证阻挠他去知海县后,他们的关系一度跌到过冰点。
因为徐春岚的偏心,徐晓风以为宋秋是讨厌他的。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宋秋又道:“说吧,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徐晓风盯着他看。
他补充了一句:“不会告诉妈妈,也不会告诉俞洲。”
徐晓风没有回答,而是问:“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去知海县?”
宋秋反问:“很难理解吗?不放心你走啊,娇养的小少爷去那种地方可怎么活。”
“现在又放心了?”
“嗯,”宋秋点头,“与其看你和俞洲那小子搂搂抱抱,还不如让你去知海县呢。”
徐晓风:“……”
宋秋也不着急,开着车慢慢带他兜圈,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开了四十多分钟。
直到快下车的时候,徐晓风终于开口。
“秋哥,有钱吗?”
徐晓风基本什么都没带。
箱子里只有护照、身份证、几件衣服,以及宋秋私下塞给他的现金和银行卡。
宋秋做事圆滑细心,为了让他们分手绞尽脑汁,将银行卡挂在自己一个信得过朋友名下,俞洲就算要查徐晓风的资金往来,也不可能查到他哥哥的朋友身上。
为了不被发现,徐晓风连机票钱都是刷的这张卡。
他买了半夜的航班,十一点多到机场,独自坐在连锁快餐店里吃了一碗馄饨。
没有人送机,快要登机的时候,俞洲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给他打来了电话。
徐晓风坐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熟悉名字,心脏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开始隐隐作痛。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接起电话。
“喂。”
俞洲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打扰他睡觉,显得有些不太确定:“还没睡?”
机场在放第一遍催促登机的广播,徐晓风捂着收音器,等广播过去了才松开。
“准备要睡了,”他垂眸看着行李箱,“找我有事?”
俞洲在电话里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也睡了,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你,心口跳个不停,所以没忍住想听听你的声音。”
徐晓风沉默。
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离开窗边,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
俞洲:“明天周六,大剧院有舞蹈演出,我们吃过饭下午一起去看,可以吗?”
徐晓风仍然没说话,伸手摁住眉心。
俞洲:“……风哥?”
徐晓风心中仍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轻声开口:“小洲,我家里丢了东西,因为之前都是你在管,我想问下……你见过我的护照吗?”
俞洲镇定地回答:“之前都是放在主卧的抽屉里,不见了?”
徐晓风:“嗯。”
“现在找护照,是准备去办理签证吗?我前几天见到徐教授,她提到你去做访问学者的事情,觉得现在外面不太平,她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把你的申请打回来了,”俞洲说得很平静,“如果你真的想去,不急这一时,等暑假的时候我陪你一块去。”
徐晓风慢慢握紧了行李箱的扶手。
俞洲每说一个字,他心中的失望与窒息便浓一分,听到最后竟有点呼吸困难,好像肺里面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名为爱的石头。
他用力吸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但开口时的声音仍然有些哑了:“我会考虑的。”
俞洲或许听出了什么,在电话中安静片刻。
“明天去看舞剧吗?”他又一次发问,问得很小心。
徐晓风闭了闭眼睛,道:“好,明天你中午来吧。”
俞洲很快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语气松快许多:“早点睡吧,我十一点准时来接你。晚安。”
“晚安。”
然而,互道完晚安后,谁也没挂断电话。
徐晓风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眼睛有些发红。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他品尝到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浓烈情绪,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也明白了什么是和爱意相伴而生的痛苦与不由衷。
他能够懂俞洲,也正因为懂,才感觉到痛彻心扉的绝望。
良久,他忍不住低声道:
“俞洲,我到现在才敢肯定一件事。”
俞洲:“什么?”
“我也是爱你的,不仅仅是亲人之间的爱。”
俞洲:“……”
话筒那头的呼吸声骤然变急了,又急又沉,贴在徐晓风的耳朵上。但徐晓风没有再等他的回答,机场开始第二遍催促登机,他挂断了电话。
挂断后不到一分钟,俞洲又拨了回来,执着且急切,似乎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这回,徐晓风没有接。
他推着行李箱,走进登机口里。
直到飞机起飞的前一刻,手机仍然在口袋中振动,他的手摁在关机键上,看到俞洲发来的信息弹了出来。
“风哥,你到底在哪?!”
嗡地一声,屏幕陷入黑暗,徐晓风靠进廉航坚硬的座椅里,飞向了地球的另一端。
这回是真要疯了,秦家林家都要变天了……
分离
次年秋。
九月底,S国依然很热。
这里一年到头雨水充沛、光照充足,将S大的景观树滋养得极为茂盛。郁郁葱葱的树枝彼此相连,遮天蔽日,在烈日底下遮出一大片阴凉地,成为学生们夏天最爱去的地方。
傍晚时分,太阳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咸蛋黄,挂在西边的天幕。大地的余温仍然没有散去,连风也带着热意,穿过大树时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还没开始晚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草地上,露营的,聊天的、拍照的,蚊虫也挡不住年轻和热情。
林繁急匆匆从教学楼的方向赶来,满头都是汗,目光扫过整个草地,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他皱起眉,拍死飞在手臂上的蚊子,大步往昏暗的树林深处走。许多学生都认识他,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好奇地问:“林学长,这么急着去找谁?”
林繁:“看到小风了吗?”
“徐学弟?好像在树下面,不过太黑了看不清。”
林繁加快脚步,一边被蚊子咬得心烦意乱,一边拿起手机给徐晓风打电话,打了半天,那头的人还是没有接。
终于,在腿上被咬出第五个包之前,他隐隐看到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林繁面色转喜,脚步却缓下来,先把气喘平,然后才慢慢往树下走。
树下那人正靠在长椅里睡觉。
他脸上盖了英文的数学专业书,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微微仰起,以一个很随性的姿势歪在椅背上,露出整个白皙流畅的脖子。
如玉的脖颈间挂了一根黑绳,因为T恤过于宽松的原因,可以看到绳子的尾端坠着一枚素戒,正贴在清瘦的锁骨下方。
温热的夜风拂过,将他柔软的头发吹得和树叶同频摆动。
林繁焦急的心一下变得很安静。他在椅子前停下脚步,沉默地注视那枚素戒,良久才开口道:“晓风,有人找你。”
椅子里的人没反应。
林繁以为他睡着了,想伸手把他摇醒。
刚一靠近,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目光定在徐晓风的手上。
那只手放在膝头,食指却微微抬起,在空中来回轻动,似乎在书写什么。林繁有些新奇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悄悄伸手,把徐晓风脸上的书掀开。
被遮盖的清秀脸庞暴露在夜空中,徐晓风没有睡觉,淡色瞳孔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让人分不清是在想东西、还是纯粹只是在发呆。
林繁:“晓风?”
没反应。
“你在算什么东西吗?”
瞳孔缓慢地动了一下,转向林繁。
“有人找你,”他又道,“就在我们宿舍门口,说是你哥哥。你什么时候有哥哥的?”
徐晓风一顿。
手指的笔划停了下来,他迅速从数学中回神,看向刚认识半年不到的室友,皱起眉重复了一遍:“我哥哥?”
“嗯,”林繁道,“也是中国人,比你高一点,长得很文雅。”
徐晓风坐起身,因为太久没有过家里的消息,一时反而有些发懵。
……宋秋来S国找他?
“有说他叫什么吗?”他仍然不敢置信。
林繁想了想,道:“说了,但我只记得是姓宋。”
听起来像很多年前的才会有的消息,徐晓风怔了很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今天是九月十五号,距离他离开京市已经整整一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先飞了北欧,在那边居无定所地到处跑,混在各个大学里听数学课,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
就这样跑了好几个月,无论是俞洲还是徐春岚都没有找上门,他才渐渐有了稳定住所,在喜欢的大学附近呆了许久,最后干脆以学生的身份考到S国,三十多岁重归课堂,读大一。
专业也不是数学,而是法律,他想从过去的身份里彻底脱离出来,毕业后能和普通人一样找份普通工作养活自己,真正融入到社会里。
这次入学,他用的甚至是真名,入学到现在四个多月安然无恙,日子前所未有的轻快。
以至于他听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大脑迟迟不愿意做出反应。
林繁见他一直在发愣,忍不住道:“怎么了?听到自家哥哥这么害怕。”
徐晓风回过神,收起脸上的情绪,笑道:“我害怕吗?”
林繁指着他的手:“手指在发抖呢。”
徐晓风将手握住,藏起不听话的手指头,道:“没有,刚才在默算几个公式,手勾得抽筋了。”
林繁嘴角动了动,挪开视线,不愿再看他的手。
“那人从下午等到现在,等挺久了,”林繁顿了顿,犹豫两秒,“……你要见他吗?要是不喜欢他,我找个借口说你请假去旅游了。”
徐晓风握紧手里的书。
无论怎么样……好在是宋秋。他暗暗叹气。
宋秋找到这里也并非意料之外。徐晓风的银行卡是他准备的,离开京市后的前半年一直在刷他的钱,到最近几个月才终于有了稳定的兼职收入。而且,俞洲这么久都没有跟过来,他必定也在其中做了很多斡旋。
徐晓风站起身,道:“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他转头往宿舍的方向走,林繁在后面叫住他:“等等!晚上的课……”
“帮我点个名,”徐晓风回过头来,冲他笑,“下次我帮你。”
林繁的目光定在他的笑容上,呼吸快了两拍,片刻后才道:“……好吧。”
他目送徐晓风从自己的视野里离开。
下一秒,手机亮起,上面跳动着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是京市。
林繁握紧手机,走到树后的角落接起电话。
徐晓风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宋秋。
一年未见的宋秋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头发打了发蜡,看起来像是从哪个宴会上跑出来的,却毫无形象地撸着袖子蹲在台阶上边抽烟边打电话。
徐晓风没有立刻走过去,隐隐听见他在说:“……都疯了!……林里,你转达我的话给他,再这样下去我们从此各走一边……别跟我扯这些,我家的事轮不到他来说……那好啊,你让他嫁进来改姓徐,我就认他!”
徐晓风听着,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一年不长,但现在宋秋出现在眼前,他又觉得在京市的日子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产生了恍然隔世之感。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心脏在隐隐作痛,肺部呼吸得很艰难,一些久违的情绪涌上头顶,经过时间的稀释之后变得不太真切。
咔嚓一声,脚下传来树枝被踩断的脆响。
宋秋抬起头。
两人对视,宋秋脸上的神色变得飞快。他挂掉电话,立刻朝徐晓风地方向大步走来:“晓风!”
徐晓风站着没有动,开始环顾四周。
宋秋笑道:“就我,没别人。我来这边出差考察,太想你了,顺便来见见。”
徐晓风收紧的手松了松,嘴角带上一点笑容:“好久不见。”
宋秋上下打量他:“晒黑了,好像也结实了。最近怎么没从卡里取钱?钱还够用吗?学校的朋友好不好相处?俞洲没有来烦你吧?”
徐晓风:“我课后会做一些兼职,够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你从北欧飞S国的机票是从我卡里出的,”宋秋道,“不过我谁也没告诉,不然国内那群人早就把你绑回去了。”
徐晓风的笑容真心许多:“谢谢。”
宋秋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发现他的身体是放松的,不再像在家时那样紧紧绷着,脸上难得透出一点健康的活力。
他先是笑,然后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声音温和下来,问:“在做什么兼职?”
徐晓风道:“在一家西餐厅做服务员,这边给的工资挺高的。”
“……”宋秋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什么?”
徐晓风风轻云淡地笑笑:“嗯,很奇怪吗?”
宋秋无言了很久,张张嘴想说俞洲要是知道,非得气得从秦氏总部大楼跳下来不可,但看到徐晓风的眼睛,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咳嗽一声:“……没,不奇怪,你开心就好。”
宿舍还有两位室友,徐晓风没有请宋秋进去坐,而是跟他沿着树木茂盛的小路慢慢走,边走边聊生活琐事。
宋秋显示是有事而来,好几次欲言又止,用眼神暗示,偏偏徐晓风就像没看到一样,不提也不问,似乎对京市现在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绕着宿舍走了几圈,秘书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催他回去。
宋秋终于忍不住了,最后在路边站定,道:“小风,一年了,你有考虑过回去吗?”
徐晓风转过头来,面朝着他,神色很平静。
“回去之后,该分手的照旧分手,不想见的照旧可以不见,不影响什么,”宋秋又道,“你就这么一个人待在国外也不是办法,妈妈非常担心你。”
徐晓风知道他还有未说完的话,耐心地问:“除此之外,还有吗?”
宋秋又一次叹气,脸上流露出疲惫,没有提俞洲的事情,只道:“我直说吧,这个月内你必须回来。”
徐晓风给了他坚定的答复:“我不会回来。”
宋秋沉默几秒。
他把手放在弟弟肩头,道:“外公中风了,情况不太好,你……没有选择。”
徐晓风愣住,心重重一沉。
宋秋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了。
他给徐晓风留了一沓现金,让他去买机票,买头等舱的,和当年从知海县把他叫回去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走了之后,徐晓风照旧去西餐厅当服务员赚生活费。入秋的暴雨开始了,餐厅生意不好,他心不在焉地站在角落里看手机。
这一年间,他刻意地避开和京市有关的所有消息,但宋秋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没法再逃避下去。
本来只是搜“徐咏歌”相关的新闻,可惜消息封锁得很严实,什么也没能搜到,新闻页面反而弹出了许多关联的词条。
“秦氏医药已进入生死局,继承权争夺战愈演愈烈,今日开盘股价暴跌”
“豪门无亲情,一张图看秦氏三代人间的钱权纠葛”
“十分钟跌停!一代医药巨头的末路”
“秦徐联姻已成定局,徐家千金能否为秦氏力挽狂澜?”
徐晓风盯着最后那条新闻,身体微微发抖,有一瞬心里像烧起了熊熊大火,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换班了。”
徐晓风猛地往肺里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到室友林繁穿着工作服站在身后。
“不舒服?脸色有点难看哦。”林繁担忧地问。
徐晓风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没什么。现在雨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
林繁往他的手机上看了一眼。
屏幕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宴会厅前,每条脸部线条都如同电脑里生成的虚拟数模,精致到了让人觉得不近人情的地步。他神色冷漠,深邃的眉眼直视镜头,或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瞳孔黑到仿佛深海里的漩涡。
林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徐晓风侧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提起:“我知道这个人。”
徐晓风没什么表情,但林繁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
林繁又道:“是个超级富二代,因为长得太帅在网上小有名气,好多女生想嫁给他。”
徐晓风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不过我爸在京市做小生意,和他的公司有过来往,我上次回家听他提起过一次,说这个人是个疯子,精神不正常,偏偏又特别聪明,很可怕。”
徐晓风的目光挪到他脸上,轻声重复:“很可怕?”
“嗯,”林繁说得很笃定,“他这么年轻,却能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果然只有这种人才能继承什么跨国集团吧。”
徐晓风的嘴唇慢慢拉出一条紧绷的线。
他再次看向屏幕。
俞洲的脸以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无论看多久,都只让他觉得陌生。
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数年,但徐晓风认真看着,甚至没法确认这个人是否真的是俞洲、还是某个和俞洲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跟林繁道:“你的评价挺对。”
俞洲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独自从知海县到京市,在错综复杂的秦林两家之间游刃有余,并且让徐春岚轻易接受他作为同盟。
秦和同,林温泽,徐春岚,宋秋……所有人都被他玩弄在手掌之间。
也包括他自己。
徐晓风把屏幕关闭,喝掉杯子里剩的白开水,站起身。林繁迅速叫住他:“你……是不是要请假?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
徐晓风:“听谁说的?我不请假。”
林繁一怔。
他的目光追随着徐晓风,看他熟练地擦干净桌子,然后去换衣间换掉了工作服,仍然穿着最普通的T恤,撑起伞走到雨里。
手机又在口袋中嗡嗡作响,林繁这回没有接。
下章应该要高能预警一下……如果我能写到那个高能的话
坠落
宋秋没要到徐晓风的联系方式,自己也忙得团团转,后来又特地派秘书过来,催他快点回家。
徐晓风几次拒绝,课照上,工照打,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出要回国的迹象,但私下里悄悄买了双休日的飞机,周六飞,周日回。
外公中风,他的心还没有硬到那个程度,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
时间安排得非常紧,落地后只剩下半天不到的时间,探望完徐咏歌后需要马上返回,最大可能的避免逗留。
徐晓风连行李箱都没拿,背着一个单肩帆布包,周六晚上才出发,在飞机上过了一夜,落地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
他站在京市熟悉的机场里,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原因,心跳不安分地砰砰直跳。
出口处挂着一幅巨大的奢侈品gg牌,徐晓风抬起头,看着模特深邃冷漠的眼睛,竟蒙生出几分恐惧和退意。
新闻上俞洲的照片又一次浮现到眼前,和不远处的模特海报重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看过来,用视线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一点点收紧、直到勒进他的身体里。
徐晓风握住手,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俞洲答应了和远房堂妹的婚约,还要忙着跟秦遥斗得死去活来,不可能有这个闲工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过是大脑残留下来的阴影……
他压低帽檐,和普通旅客一样走到地下停车场,用打车软件叫了网约车。
徐咏歌现在还住在医院,因为不想中风的消息泄露出去,选的是私人医院,从机场开过去需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徐晓风坐在车后排,看着熟悉的街景从窗外飞快掠过。
薄荷糖彻底融化,嘴里生出淡淡的苦味,他拿着手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挫败地打开游览器,又一次搜了俞洲订婚的新闻。
他社交不多,新闻里提到的“徐家千金”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订婚宴日期,就在一个礼拜之后。
徐晓风把不到一千字的新闻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耳朵像还在飞机上那样嗡嗡作响。
熟悉的疼痛感从心房顺着血管流到全身,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情绪真的会给人带来的真实的痛意,且远比真实的伤口要来得深刻磨人。
这样的疼痛让徐晓风可以确定一件事。
他爱俞洲,现在也仍然在爱,或许未来的十几年、几十年都会同样地爱。
他遇到俞洲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除了数学以外一无所知,为了俞洲慢慢学习怎么做饭、怎么接受肢体接触、怎么当好一个长辈、家人、朋友、怎么和正常人一样过好普通的生活……甚至怎么去爱。
俞洲塑造了他,在他身上留下永远不可能磨灭的印记。
——但他们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徐晓风关闭屏幕,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慢慢消化胸腔里的钝痛。
赶到医院,正好是早上八点。
返程的飞机买在下午两点,他可以在这里待三个小时,悄悄地来,再悄悄地回去。
私人医院对来访管理很严,徐晓风戴着帽子和口罩,跟前台护士报了徐咏歌的名字,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姓名,联系方式,和病患什么关系?”
徐晓风报了宋秋的。
护士又看了他好几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说什么,道:“您稍等。”
徐晓风问:“徐先生现在有访客吗?我想和他单独见一面。”
护士道:“有好几位探病的都在他病房,也不知道在谈什么,我们催了几次都不肯走。你要等的话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徐晓风心微微一沉:“都是谁?”
“这个属于患者隐私。”护士道,“要等吗?”
徐晓风:“等。”
护士叫了一个人过来,把他带到三楼等。三楼是休息区和康复区,不少病人在医师的辅助下做康复训练。徐晓风的目光扫过房间,确认这里没有熟人,才在落地窗前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落地窗外,能看到绿油油的草地。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楼下有几个小朋友在放风筝。
徐晓风的目光随着大红色的风筝起起伏伏,等着等着,不知为何,心脏又一次开始不安地跳动。
等了许久,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仍然没有人来通知他可以去徐咏歌的病房。
他忍不住站起身。
正想再去找前台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尖叫声。
徐晓风顿住,低下头,看到风筝已经在地上,小朋友用力抬头,似乎被吓到了,呆呆的大张着嘴尖叫。他的家长神色慌张,很快从旁边跑来,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抱走。
三三两两的人在草地聚集,都惊讶地抬头看向上方,似乎建筑物顶端正在发生大事。
徐晓风皱起眉。
他跟着抬起头,但因为角度问题,什么都看不到。
但心跳越跳越快,仿佛预感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很快,他看到许多护士、医生都跑到了草地上,惊慌地往上喊话,还有几个保安手忙脚乱往这边扛床垫。
床垫?
有人……要跳楼?
徐晓风的手不由得贴在了落地窗上,再次抬头朝众人注视的方向看,通过对面玻璃的反光隐隐看到屋顶似乎站了一个人影——
就在下一秒,人影如脱线的风筝般朝地面。
徐晓风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惊呼声堪堪卡在喉咙间,剧烈收缩的瞳孔里映出一个飞速下坠的黑影。
“嘭!”
前后不到五秒,短暂一瞬间,血肉在地面凝固成一副恐怖油画。
徐晓风呆立在原地,甚至连眨眼都忘了,直勾勾盯着那道身影,背上唰地冒出了冷汗,整个人开始发抖。
忽然,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有人用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
过于冲击的画面让他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足足有好几分钟,他就这么毫无反应地站着,哪怕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身后的人用另一只手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温热的胸膛紧紧贴上他的背部,再慢慢收紧,姿势亲密到几乎能听见心脏在里面跳动的频率。
有柔软的东西靠近他耳边。
“别怕。”他说。
这个声音让徐晓风如遭雷击,他猛地从刚才的意外中回神,转头想要回头看,却被牢牢捂住眼睛。
颤抖越来越强烈,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整个身体慢慢转向室内的方向。
手掌挪开。
一双熟悉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撞入眼帘,徐晓风的目光几乎不受控制,一点点滑过眼前完美对称的英俊脸庞,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竟一时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恐惧,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冰凉的玻璃上。
干燥火热的手掌握住他的后颈,像捏着一只猫的后颈,以不容置疑的力度将他往怀里带。
那双深色瞳孔沉沉地盯着他,像快要饿死的野狗盯着一块失而复得的骨头。
但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温柔又冷静,仿佛只是在谈论等会去吃什么东西。
“是不是吓到了?”他摩挲着他的脖子,“不要怕,我在这里。”
徐晓风张开嘴,像是失了声带,许久才找到正确的发声方式,带着绝望地开口:“……俞洲。”
俞洲露出一个微笑:“嗯,好久不见,老师。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吗?”
他靠近半步,徐晓风还想往后退,却被截掉了后路。
俞洲的手往上,扣在他的后脑勺。
粗重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近,他们身后是坠楼的惨烈画面,徐晓风仍然惊魂未定,立刻转开脸,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亲吻。俞洲察觉到他的抵触,在一纸之隔的地方停下,目光极具攻击性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随后低下头去,没有亲吻他的嘴唇,而是一口咬在肩颈相连之处。
徐晓风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一下咬得非常重,他甚至能感到他的犬牙陷入了肉里。
剧烈的疼痛让他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死死抓住俞洲的胳膊,疼得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你是狗吗?”
俞洲还在用力,徐晓风实在受不了了,抬脚想要踢他,又被他的膝盖抵住了腿。
时间变得很缓慢,许久,这场不明不白的惩罚终于结束,俞洲松开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伤口,然后再次低头,将渗出来的血液仔细舔舐干净。
舔完,他抬起头,看着徐晓风,嘴唇还带着沾染的血迹,勾起一个阴郁又满足的弧度。
徐晓风仍然抖得厉害,尤其当俞洲又一次靠近的时候,害怕得连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但这回,俞洲只是凑过来,缓慢地嗅着他身上久违的檀香。
“老师评价得对,”他低声说,“被亲手养大的野狗反咬一口,感觉怎么样?”
徐晓风:“……”
他所有汗毛都倒立起来,在慌乱和绝望之间还有着更复杂、更深沉的情绪蔓延开来,眼睛无法控制地发了红。俞洲细细打量着,然后珍重地吻过他的眉心,双臂收紧,将他抱进怀里。
徐晓风朝内,他朝外。
这个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的混乱。无数人在奔跑、大叫,医生蹲在地上试图急救,鲜红的血渗进草地,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俞洲冷漠地收回视线,闭上眼,嘴唇贴上徐晓风的发旋。
直到有人急匆匆跑到窗边,大声喊着:
“俞总,俞总,不好了!——秦遥总跳楼了!!”
怀里的人受惊般弹跳了一下,俞洲收紧手臂,轻轻拍着他的背,转头看了一眼满头是汗的下属。
“知道。”他平静道,“小点声说话。”
被狗叼住了后颈肉的惊恐猫猫
秋雁
下属悄悄看了一眼被俞洲护在怀里的人,把声音压低,发着抖说:“……很多记者都来了,警察也来了,秦老已经在路上,他们都在找您,您……”
俞洲往旁边走了半步,挡住看向徐晓风的目光。
他像是没听到刚才的话,不舍地松开双手,捧住徐晓风的脸,用手指仔细轻擦过他脸上的冷汗。
“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俞洲温声说,“晚上给你接风洗尘,我下厨,吃红烧排骨好不好?”
站在后方的下属听到他的语气,再看到楼下混乱又惨烈的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被俞洲严密护着的人显然也受了不轻的惊吓,说话时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要去看外公,看完就要回机场,今晚不可能再留在京市。我不是来……”
俞洲的食指压在徐晓风嘴唇上,挡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仍然一派温和,道:“不急着回去,多留一段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你想去哪里读书,我都陪你一起去。”
徐晓风:“俞洲,我不喜欢这样……让我走!”
俞洲的笑容有一瞬的停顿,他没有接话,握住徐晓风的手,回过头来跟下属道:“带他去徐老的病房,风哥能回来,徐老一定很高兴。”
徐晓风用力甩开他的手掌,转身朝楼梯口大步走去。俞洲微微一愣,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神色逐渐凝结成冰,空荡的右手握成了拳头。
他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沉沉地看。片刻,徐晓风刚刚走到楼梯口,四个私人保镖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很客气地说:“徐先生,现在楼下很乱,医院有要求,所有来访客人不能乱跑。”
徐晓风回头看向俞洲,眉眼里带着怒意。
而俞洲已经在他回头的刹那重新挂上了笑容,道:“老师,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聊。”
外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他没有继续待在这里,转身从反方向离开,剩下一个秘书和四个保镖,不远不近地围着徐晓风,言语很客气,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
徐晓风没想到他和俞洲的重逢会是这样。
手指的颤抖还没有平息,他的目光从这几人脸上挨个滑过,想从空处离开,立刻就会有人挡住他面前。
秘书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暗叫苦,打圆场道:“徐先生,我来带路,徐老的病房在五楼,这边请。”
徐晓风几乎是被押到了外公的病房外面。
病房里空荡荡的,根本不像护士说的那样有很多人在。徐咏歌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正戴着眼镜靠在病床上看报,四处安静得仿佛所有喧嚣都与这里无关。
徐晓风站在门口,望着头发越发白的外公,迟迟没法抬脚迈进去。
里面的人像是知道他在那,头也没抬,开口道:“过来。”
徐晓风看向周围的保镖,秘书很识趣地示意他们站远一点,自己也跑去楼梯口守着,给他们留出谈话的空间。
徐晓风这才走进病房,摘掉帽子,假装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勉强露出笑意:“外公。”
徐咏歌放下报纸,抬头打量许久未见的孙子。
“您身体怎么样?我听宋秋说您前阵子中了风,”徐晓风在他床边坐下,“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回来看看。”
除了动作有点迟缓以外,徐咏歌一切如常,并没有宋秋在S国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徐咏歌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徐晓风的头发。
“知海县一次,现在又是一次,”他说,“小风,你就是不够心狠,既不像我,也不像你妈妈,所以总是前功尽弃。”
徐晓风:“……”
他垂下眼睛,握紧手。
徐咏歌叹了口气,又道:“去打开窗户看看,看俞洲现在是怎么做的。”
徐晓风沉默一会,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这里比三楼看得更加清楚,秦遥已经被抬走了,草地上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血痕,楼下依然聚集着很多人,把窗户打开之后,嘈杂声立刻涌到房里。
他听见有人在问俞洲:“俞先生,前段时间有新闻报道说秦总在办公室里撞到了脏东西,当场发疯,一边摔东西一边大喊您母亲的名字,请问这份报道是不是真实的?会不会和今天的惨案有什么关联?”
徐晓风心头一跳,看向被人群包围的俞洲。
年轻男人面色凝重,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意,被几个保镖护着,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走。
“无稽之谈,”他沉声跟记者说,“我母亲和舅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手足,报道显然失实。”
记者迅速从他的话里抓到了重点,语速立刻变快了起来:“那您的意思是,秦总真的是领养到秦家的孩子,和秦小姐没有血缘关系?”
另一位记者插嘴道:“俞先生,那份报道是有视频爆出来的,你没有看过视频吗?他的的确确在喊秦小姐的名字。而且很多人都知道,自从那次事件之后,秦遥总多次在公众场合表现出精神不稳定,听说他的新研发大楼在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了……”
“逝者为大,不要胡乱揣测,”俞洲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流露出不满,“舅舅是我唯一的表亲,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任何他的私事。请让一让,我需要向警方了解情况。”
“俞先生,请等等……”
“俞先生……”
俞洲终于从人群里穿了过去,大步上了警车。
呼啸的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远,楼下的人群却仍然没有散去,围着血案发生的现场。
徐晓风全程目睹俞洲的手段,合上窗户,手心里全是湿的。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一切陌生得仿佛时空发生了错位。
他心脏跳得很厉害,僵硬地走到病床边,重新坐回椅子里,看着外公不说话。
徐咏歌道:“比起秦遥,他更适合当秦氏的掌舵人。能把他找回来,秦和同可以安度晚年了。”
徐晓风哑声问:“他年幼时走失,母亲也早亡,这些事情跟秦遥有关?”
“我不知道,”徐咏歌坦诚地说,“小风,刚才这出戏,你看懂了吗?”
徐晓风看懂了。
他毕竟从徐家长大,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代表他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徐咏歌叹了一声,把手放在外孙的肩头,道:“先用高压的竞争让对手长时间精神紧张,然后使一些持续的小手段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让视频流到媒体、流到秦和同手里,用舆论和猜忌做最后的武器,把他彻底击垮——”
见徐晓风在发抖,徐咏歌笑了笑:“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一切都跟他没关系,纯粹只是秦遥做的亏心事太多,被鬼找上门了。”
徐晓风咬着牙,目光落在白色的被子上,不知为何,此时满脑子都是俞洲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的画面。那会他们还住在知海县狭小的两室一厅里,日子过得拮据但安稳,厨房里的人总是面带着笑意,神色温柔,生活中最大的压力只有高考。
他心里阴沉沉地萦绕着一个念头。
是他做错了吗?
是他没能照顾好俞洲,导致本性温柔的人最终走到这一步?
他不仅仅是俞洲的恋人,还是他的老师和监护人。一年前的选择或许是一个不负责任的错误,他可以和俞洲分手,却丢不掉后面两个更重要的身份……
徐咏歌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他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外公问他。
徐晓风脸色苍白,极为勉强地勾了下嘴角,道:“……俞洲吃了太多苦,能好好活着已经不容易,我不知道秦家的斗争会迅速发展到这一步。”
徐咏歌听他第一反应是替俞洲说话,忍不住笑了。
“你看,和俞洲比起来,你的心还远远不够狠,”他道,“不过我也老了,反而希望孙辈们心软一些,毕竟感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稀缺品。”
他又摸了摸徐晓风的头发:“我没事,明天就出院了。等会你妈妈要来,不想被揍就赶紧走吧。”
话音刚落地,外面的保镖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立刻礼貌地敲了敲门,道:“徐先生,我们送你回去。”
徐晓风看着外公。
徐咏歌道:“你刚才的回答,让我帮不了你。”
徐晓风心中已经明白,他站起身,虚虚地抱了一下外公,轻声道:“我会再来探望您。”
他走到门口,四个保镖很快跟了过来,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直接把他带到车上。
车行驶的方向既不是他的公寓,也不是秦家。
俞洲在木棉路买了一套平层,就在他开的公司旁边,买得极为隐秘,连徐春岚都不知道。
徐晓风被带到这套几乎没人知道的私密住宅里,保镖从外面锁了门,守在门口,显然准备一直守到俞洲回来。
关到下午五点,前往S国的飞机已经起飞,徐晓风的身后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来人似乎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毯上,脚步声极轻,轻得宛若一片羽毛飘落在心头上。
从玄关走到落地窗前,他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失而复得的人正雕塑一样立在窗前,抬头望着什么。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天边有一群飞过。
看着看着,俞洲的呼吸逐渐粗重,他伸出手,环抱住徐晓风的腰,将消瘦的人轻而易举地托起来,放在窗边的餐桌上。
徐老师你要不再看看“本性温柔”四个字是不是哪里不对?
泡沫
入夜。
一个转身的功夫,浴缸里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俞洲拿着打满了的沐浴球,安静地跨进水里,将湿漉漉的徐晓风揽入怀中,让他可以更舒服地靠着自己的肩膀。
但刚一搂紧,徐晓风便皱起眉,无意识地伸手去推,声音近乎全哑,喃喃道:“走开……”
俞洲眸色沉了沉,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的上半身露出水面,用沐浴露温柔地擦拭他的背部。
日光灯下,沾了水的白皙皮肤反射着碎光,细腻得宛若最上等的丝绸。怀里人还在挣扎,俞洲的呼吸却越来越重,用花洒冲掉之后忍不住俯下身去,沿着后颈慢慢地吻,舔过所有留下的齿痕。
吻到腰窝处,徐晓风醒了。
他在水下踢他,俞洲便将他严严实实环住,嘴唇贴上滚热的耳郭,低声道:“别动。”
徐晓风:“放开!”
这一声实在太哑,俞洲的手指摸上他使用过度的嗓子,在喉结处不舍地蹭了蹭,道:“家里有梨子,等会用冰糖炖给你吃。饿了吗?”
徐晓风:“……”
“等吃了饭,有力气了再生气,”俞洲重新打好,“先洗澡,你身体不好,不然明早起来要生病了。”
哪怕动作再小心,徐晓风心中有气,仍然在他背上留下好几道血痕。俞洲瞳孔里黑漆漆的,因为徐晓风给予的疼痛而感到愉悦,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喉咙里涌出渴意。
他低头,把徐晓风软绵绵的骂声吞进嘴里。
慢慢的,徐晓风像是快要因为缺氧而昏迷了。俞洲这才仔细洗完,才将人抱出浴缸,简单冲洗之后用浴巾裹起来。
徐晓风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像玩偶一样任由俞洲摆布。俞洲用吹风仔细吹干他的头发,再把他抱到床上,弯腰亲吻他的脸颊,道:“睡一会吧,饭做好了我叫你。”
徐晓风没有反应。
俞洲替他掖好被子,勾起嘴角。
前所未有的愉快充斥着大脑,俞洲带上卧室的门,连走路都轻飘飘的。
徐晓风回来了。他想。他正睡在他的床上,浑身沾满他的味道,一边安静地沉睡,一边等待接下来被他喂饱肚子。
这一整年间,他第一次有了活着的实感,好像终于从无边的地狱里爬到了人间,却又因为一切过于美好而胆战心惊,生怕这只是一个梦境。
切菜的时候,他不小心切破了手指。
血涌到菜板上,手指因为疼痛而抽搐了两下。俞洲将伤口举到眼前,竟觉得此时的真切疼痛感是一种享受。
他露出笑意,把伤口含进嘴里。
外面已经因为秦遥跳楼的事情闹翻了天,他把手机关了机,谁的电话也不接,待在这套为徐晓风买的房子里,专心致志地做饭。
晚饭做得极为丰盛,摆满了整个桌子。俞洲盛好饭,解下围裙,光脚走到卧室里。
床上的人还在睡。
只要看到那个身影,俞洲的眉眼间便带上满足的笑意。他走到床边,边亲吻边小声将他叫醒,见他实在太累,于是把他抱起来,抱到桌边上。
徐晓风脸色发白,耳朵里因为过分纵.欲而嗡嗡直响,盯着一桌子菜头晕目眩,毫无胃口。
俞洲和他并肩坐着,道:“先喝点汤。”
一碗清汤端到他面前,徐晓风这才觉得极度口渴,几个小时前,他在这张餐桌上几乎流掉了全身的水分。
他一口气喝完整碗汤,终于有了一点精神。
他看向俞洲。
“嗓子还能说话吗?”俞洲问。
徐晓风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俞洲把他睡乱的头发用手指理顺,神色温柔,道:“什么也不做,我只是太想你了。先吃东西,再好好睡一觉,等明天醒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徐晓风无动于衷,显然不相信。
俞洲笑了笑,又道:“我答应过你会改,就一定会改。今天……比较特殊,毕竟一年没见,风哥体谅体谅我吧。”
徐晓风嗓子太痛,一字一顿慢慢道:“我要回国外。”
俞洲:“好。”
徐晓风:“就明天。”
俞洲:“可以。”
饭桌出现片刻的沉默。俞洲神色如常,帮徐晓风夹了一筷子菜,道:“尝尝,很久没做了。”
徐晓风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的伤口停留了一会,最终还是心软地拿起筷子,低头默默吃饭。
一桌子全是他爱吃的菜。
俞洲就坐在身旁,带着极强的存在感,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是有实体的东西,滚烫又浓郁。
徐晓风吃得漫不经心,脸色很白,耳朵却是通红的,思绪不受控制,总是时不时想到这张餐桌上发生过的疯狂画面,目光几次看向俞洲手上的茧。
安静吃完饭,徐晓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草草洗漱一下便回了卧室。
俞洲把碗筷收拾好,进门时看到那人正蜷缩在床的最边沿。
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把人揽到中间来,用双手双脚抱住,感受着怀里温热柔软的身体,忍不住发出悠长的鼻息。
“像做梦一样,”他把脸埋进徐晓风肩颈处,“老师,我已经一年没睡过整觉了,今晚或许能好好睡一觉。”
徐晓风心尖被扎了一针。
他有太多东西想问俞洲,此时却不知从哪里开口。
被子下,他们体温相融,四肢交缠,仿佛生来就是彼此身体的另一半。
徐晓风无法抵抗,他发现自己正在因为俞洲的拥抱而感到快乐。
快乐里还带了一点惶恐和绝望,混杂在一起,复杂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徐晓风沉默许久,伸手握住俞洲的左手臂。
手臂内侧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痕,从臂弯处一直蜿蜒到手腕,是之前没有过的。
俞洲把手伸直一些,任由他慢慢地摸。
徐晓风尽量平静地开口:“秦遥是怎么回事?”
俞洲笑了一声,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道:“要不要听故事?”
徐晓风:“嗯。”
俞洲不急不缓地开口,像以前给徐晓风讲童话故事那样:
“有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胜似亲兄弟。”
“他们家境优渥,大学毕业后相约一起创业,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和雄厚的财力很快闯出了名堂,五年上市,十年走向国外,打造了一个商业帝国的雏形。”
“但就在转型的最关键的那年,其中一位遭遇车祸,骤然逝世。剩下另一位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忽然发现好朋友还有一个私生遗腹子,女方是豪门贵女,不肯让这个孩子拖累自己的婚事,生下孩子便想送走。”
“于是,他收养了朋友的遗孤,像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长大,从小把他当作继承人教育,甚至为了让他安心,自己膝下的亲生独女一直学的都是艺术,极少参与家族事业。”
徐晓风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握着俞洲的手不由得收紧,俞洲往他怀里又靠了靠,眷恋地蹭着他的侧脸,声音逐渐变轻:
“可即便如此,人心依然无法预料。他的亲生女儿和儿媳几乎同时分娩,一个生了外孙,一个生了孙子。那位养子看着自己的外甥越长越聪明,五官间和父亲也越来越像,生怕他长大之后会成为心头大患,于是,在某个下雪的除夕夜,趁家里保姆不注意的时候,他指示人将外甥拐走,拐到永远不可能找回来的偏远南方。”
徐晓风回抱住他。
俞洲闭上眼睛:“因为痛失爱子,他的女儿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也因此和丈夫离了婚。此后,她终生都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却没能等到找回那一刻便郁郁寡欢的早亡……”
“没事了,”徐晓风打断他的“故事”,不忍再听下去,仍旧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俞洲的背部,“都已经是过去。”
在徐晓风看不见的地方,俞洲是笑着的。
他享受着枕边人的心疼与怜悯,哑着声音道:“查到这些事情之后,我飞去穗市,和妈妈见了一面。”
徐晓风:“云姐去了穗市?”
“她被星探看中,去穗市演了一部电视剧的小配角,在那边过得很开心,”俞洲道,“我过去和她喝了一晚上酒,把这些故事告诉她,你猜她说了什么?”
徐晓风对俞若云的记忆仍然清晰深刻,道:“她让你把所有属于你的都夺回来。”
俞洲笑了。
“嗯,”他亲吻徐晓风的耳垂,“她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仇不报以后不要叫她妈。”
很多许久前的回忆涌上心头,徐晓风也跟着笑了一下。
这是回京市之后,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俞洲立刻将他抱紧,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她下周会来京市,跟我提过很多次想见你,到时候我们就在家里吃一顿,不急着回去。”
听到这句,徐晓风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便逐渐凝固在脸上。
所有虚假的温情最终还是在这一刻化成了。
他往后退了一点,在昏暗中看向俞洲的脸,片刻后,又复杂地笑了笑。
“下周,来参加你的订婚宴?”
俞洲居然慢慢勾起了嘴角。
“是,我和你堂妹的订婚宴,”他坦诚地说,“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风哥想听吗?”
徐晓风看了他很久。
“我改签了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去,你答应过的,不再限制我的自由。”徐晓风道,“云姐那边我去说。”
俞洲仍然维持着笑意,在极近的距离下回视他,但笑意没有到眼底。
他轻轻开口:“好啊,我送你去机场。”
徐晓风背上莫名涌起一股寒意,他闭上眼,抿起唇,不再说话。
俞洲又问了一次:“真的不听吗?是个很有趣的故事,和你妈妈有关系。”
徐晓风翻了个身,背朝着俞洲。
俞洲盯着他的后脑勺,竟然一点点加深了笑容,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发亮,像极了一头狩猎中的野兽,因为找到了进攻的时机而无比兴奋。
徐晓风会因为他的身世而心疼,也会因为他的婚约而生气。
前者说明他仍然把他当亲人,后者说明他仍然爱他。
赌赢了。俞洲想。
只要能确定风哥的爱,他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再从他身边逃离。
俞洲手指兴奋得微微发抖,他靠近徐晓风的方向,喉咙里有股强烈的痒意,低头去舔舐他肩头还未愈合的咬痕,然后不出所料地挨了一下。
“不睡就出去。”徐晓风说。
俞洲捂着被撞到的胸口,仿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嘉奖,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笑。
plan A:试图用自己可怜的身世唤醒徐晓风的怜爱——成功了却没完全成功
plan B:保密中
俞洲最近疯得我码字时的触手都有点抖(露出兴奋且变态的笑容)
ps:小鱼帮风哥搓澡被锁了,删了一些,如果觉得不连贯,大家在脑中自己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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