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魔尊
“步思帷, 当年那件事,的确错在我们,这么多年过去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当面谈谈, 对你说声抱歉。”
剑祖的话语听上去一如孟易觉第一次见他时那般的诚恳, 如果有不了解前因后果之人在场的话,八成会为这位长者的心胸之宽广而倾倒, 但很明显, 这些话步思帷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只比百年之前还要苍白许多的手将止水握得紧紧的, 举起, 巨大的灵力漩涡被制造而出。
魔尊的灵力仍旧是美丽的,浅淡的白色中混杂着鲜血的颜色和点点的星光, 远远望过去,倒叫人觉得不像是什么杀人的利器, 而是美丽的晚霞,糅杂了黄昏的火焰和夜幕的星辰。
只是当那灵力被挥出的时候, 人们才会意识到, 这的的确确——是杀人于顷刻的武器。
轰——
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没有打到及时躲开了的剑祖身上, 又一次轰在了思齐宗脆弱的护山大阵上。
护山大阵的屏障闪烁了两下,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只是光芒已经忽明忽暗, 大有原地罢工之势。
即使被步思帷用武力强行打断,剑祖脸上也没有显出半分难堪的颜色来,很明显, 无论是他,还是修仙界, 都已经习惯了步思帷如此粗暴直接的做派。
“闭嘴。”
女人的红唇中轻轻地吐出这么两个字。
“我们本是同宗,如今的我,也不敢以你的长辈自居,但我还是想要说一句——”
“闭嘴。”
轰——
“步思帷,现在停手,还来得及,你的父亲为你一夜白头——”
“闭嘴。”
轰——
“你本可以成为这修仙界最闪耀的明星,以更加温和、有效的方式实现你心中的那个修仙界,思齐宗会永远站在你的背后,只要你——”
“闭嘴。”
轰——
这一次,狂躁的灵力终于轰到了老人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只不过早在抵达他的身体之前,就被他的剑意所切碎。
“你还真是——”
老者扶了扶额,似乎拿这位出于自己宗门中的魔尊没有办法:
“只会对孟易觉有关的事情起反应,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先前许许多多次的尝试都已经足够证明,现任的这位“魔尊”根本就不会听别人说话,更别说是在她心里已经拉进了黑名单的修仙界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剑祖会认为步思帷比梁旅落还要难搞多了。xzfsc
打又打不死,无论再打多少遍她最后都会爬起来;说又说不动,这位魔尊就像是开了屏蔽器只能听见“孟易觉”这三个字一样。
果不其然,说到“孟易觉”三个字,魔尊才又一次有了反应:
“她在哪?”
在战场之上,她从来无心与敌手说哪怕一句话,特别是那些满怀自信想要打动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她的心很脆弱,脆弱到只要是孟易觉的一点遗尘就能将其摧毁;但同时,又很坚硬,坚硬到什么东西都无法钻进来。
“你很想见她,但你真的想过吗,她真的愿意见现在的你吗?”
魔尊的眼睛骤然睁大,手指的力度蓦然加大,就连止水的剑柄都快要给她捏出了裂痕,要知道,那可是郑在野刚刚才用珍稀材料为她换的,就是怕她一打起来疯到把剑给弄断了。
“闭嘴!!”
她几乎是嘶吼着叫出了这句话,原本便狂暴的灵力变得更为疯狂,不顾一切地朝着剑祖涌去。
老者狼狈地躲闪着,唇上却不觉勾起了一丝笑意。
“唉,”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穿过如同龙卷一般的灵力,准确地传入步思帷的耳中:
“她真的喜欢过你吗?她所喜欢的你,现在还存在吗?步思帷,人不是物品,不是你要去了,就能为你所有的。”
乍一听上去,就如同长辈对晚辈谆谆的教诲一样。
步思帷双眼发红,嘴唇被撕咬到流血,无论他说什么都行,但是只有这点……只有这点……
就连她麻木的内心也在恳求,不要让她听到这么残忍的话。
“我就是她的东西,她来要回她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突兀的声音,在战场中央响起,让大打出手的两人都不自禁停下了手。
孟易觉摆摆手,淡蓝色的灵力轻而易举就将空气中还没有消散的、极其危险的灵力扫开。
她抬起眼帘,百无聊赖,就好像在宣布什么既定的事实一样:
“我说,我是她的东西,你听清了吗?现在,我要跟她回去了,这么在意人权的剑祖大人肯定不会反对的,对吧?”
老者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却没有露出被打脸的窘迫模样,反而是微笑着,一派大方:
“药鬼已经都和你说过了吗?”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步思帷现在……可是魔尊,你前不久可才杀死过一位魔尊。”
“我杀的是梁旅落,而且她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自爆的,不是我杀的,还有,拿一百年当不久前,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关你屁事。”
“我关心你,难道也不可以吗?”
“不行,滚。”
匆匆从封雪峰上赶下来的孟易觉还没来得及喊停,就听见了剑祖说的那般伤人心的话。
给她听得那叫一个心里头冒火。
什么玩意,也敢评判她和步思帷之间的感情?不要太自以为是好不好。
自然地无视了剑祖,孟易觉踏空而行,直接就站到了步思帷的旁边,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稍微有些不耐烦:
“走不走?还是说你想继续在这边耗着?”
如果仅仅只是暴揍剑祖一个人,那孟易觉肯定没什么意见,甚至还会加入步思帷的行列,但是她一想到一路飞过来时看到的,那些弟子们仿若世界末日般惊恐的表情,就觉得心中一阵阵烦躁。
就算这几天那些弟子看见她就跟看见了瘟神一样,但总归她们是无仇无怨的,孟易觉死……不是,走的时候,他们估计还都没出生呢。
再这么打下去,思齐宗的护山大阵破开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到时候要是殃及池鱼了……那是孟易觉所不愿意看到的。
步思帷仍旧直直地看向前方,没有偏头向孟易觉,像一块木头一样,没有生气,孟易觉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手圈住的那片皮肤,冰冷而僵硬,简直不像个活人。
但偏偏,当孟易觉抬头望去时,却又看到她那张昳丽的脸,比百年以前还要……孟易觉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她所能够想到的、用来描述这张脸的词似乎都比较……不堪入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魔界有这样一个传统,当上了魔尊就得化化几乎可以说是反派专属的魅惑妆。
此时的步思帷也是如此,眼尾沾上了红如火焰的晚霞,末端微微勾起,有如一把小勾子,不过一眼就能将人的心魂神魄都勾到九霄云外,那红唇上不知怎地,也抹上了红如鲜血的胭脂,叫人看着便……遐想联翩。
魔尊大人即使绷着一张脸,也完全没有办法遮掩那张脸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反倒将靡丽和冷清中和得极好,更显出一派诱惑来。
孟易觉盯着她的脸,几近出神,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步思帷的手腕从她的手中挣脱了。
步思帷一言不发,就连一眼也没有再施舍给剑祖,直接就化为了一束光线,没有半分留恋地走了。
而孟易觉,她只感觉身后似是被步思帷的灵力温柔地推动着,也化为了一道光线,离开了这个她长大的地方,不知要去往何方。
景色流转之间,步思帷永远在她前方半步,一步之遥,却又远若天涯。
孟易觉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空着的左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就好像……是步思帷有意在避开她一样。
无情道猛地抬起头,看向魔尊飘散的墨发。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从见面以来,步思帷从来没有,哪怕一次,将她的视线放在她身上的。
——
魔尊走后,原本寂静沉静的思齐宗又恢复了活力,山门之中原本还在紧张兮兮避难的弟子们纷纷活动了起来。
“这也太恐怖了,我都快吓尿了。”
“我都不敢抬头!”
“所以说坊间传闻……其实是真的吗?”
“你管那叫坊间传闻?那不就是真相吗?只不过受魔尊压迫,才不得不改了说法罢了。”
年轻些的弟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讲,他们大多才十几二十岁,还没有见过步思帷最决绝的那段时间,因此还有些胆量敢在背后议论这位魔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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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只能说是世风日下,天玄联盟竟也不敌化外魔族,只得任凭真相被埋没,礼义廉耻究竟该何去何从啊!”
有忧国忧民的弟子感叹道。
不过很快,他的这股劲就被年长些许的师兄师姐给掐灭了。xzfsc
他们严厉喝道: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更不要被我们发现有哪怕一个人,在外抹黑珏瑷尊上的名声!若是被发现了,逐出门去,永不得入我宗门!”
听见这话,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弟子们纷纷缩起了脑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门中那般庇护在坊间传闻是“无情无义无仁无爱,同前任魔尊同流合污,还和现任魔尊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珏瑷尊上,但最终还是自己的前程重要,也没有人敢再说上那位珏瑷尊上哪怕一句话。
而在弟子们所看不见的云端之上,老者的眉宇之间,所显现的却是毫不掩饰的忧愁之色。
药鬼站在他的身后,陪他一起望向远方。
“时间已经不多了,世界正在走向灭亡。”
老者喃喃自语道,似是说给药鬼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孟易觉的回归,是世界的意思。”
“这是为了自保吗?”
药鬼终于插了一句话。
“应该是,毕竟上一次的危险,也是孟易觉解决的。”
“我们本以为无情道是这个世界的隐患,没想到将无情道消灭以后,世界还是不能恢复健康。”
老者没有理会药鬼的插话,只是继续他的喃喃自语:
“这一次,孟易觉是不是还能……解决掉这个世界最大的危险呢?”
“魔尊……”
第102章魔界
孟易觉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魔界, 以前她最多只远远地在小山峰上张望过魔界灰红的天空。
不知为何,百年之后的魔界居然仍然停驻在北境的边缘,同那座崭新的明烛城遥遥相望。
天色昏沉, 即使是白天, 也仍旧像是被一层浓雾给遮掩着一样, 散射不出一丝日光,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人的心理状态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孟易觉跟在步思帷的身后。步思帷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一样, 始终跟她保持着约两步的距离, 无论孟易觉再怎么加快脚步, 也始终无法跨越这两步的鸿沟。
魔界的主人依旧没有同她说话,孟易觉有时会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这个人只不过是步思帷所制作的、有点像她的一具傀儡,而真正的步思帷, 此时正在层层叠叠的乌门之后等着她,待到见到她时, 便又会露出如以前一样温柔的笑意, 将她拥入怀中。
孟易觉摇了摇头, 将多余的想法全都赶出了脑袋。
不知道这座宫殿是谁人所建造的, 傲立在魔界红黑的土地之上,藐视着这片混乱的土地。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她随着魔尊跨过一道道台阶, 走过一条条回廊,宫殿宽阔,却空无一人, 更让人感觉冰冷。
如同迷宫,又如同令人窒息的坟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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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然无语。
身后的人想要伸手去拽住步思帷的衣袖, 但却被她轻松避开。
孟易觉望着那抓空了的手,心下五味杂陈,心焦与慌乱一齐涌上来,激得她不觉叫了出来。
“步……”
可当她抬头之时,眼前哪还有魔尊的影子。
唯留一片黯然的天光,有如一场死前的走马灯,带着艳冶的颜色,将她引入到幻境之中。
“……”
密密麻麻的疼痛啃咬了上来,孟易觉低下了头,双唇抿得紧紧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伤,稚嫩的声音就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孟——易——觉——!”
一道白影猛地扑进她怀中,纵使她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还是下意识地将其抱在了怀里。
孟易觉低头看去,只看见是小小的一个人儿缩在她怀中,此时正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些什么,一边用着她的衣襟擦拭泪水。
她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道高昂的犬吠就随之而来。
“嗷——!”
“嗷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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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紧随其后,蹬着后腿就往孟易觉身上扑。
如果说一开始那个小女孩还是孟易觉勉强可以承受住的重量的话,那么这两条一百多斤的狗子对孟易觉来说就绝对是致命打击了。
“砰”的一声,这四只就这么在魔尊生人勿进的宫殿中摔成了一团。
孟易觉还没从摔倒的头昏脑胀中醒过神来,就听见身上的哭声传来,伴随着身侧两条犬科娇气的嘤嘤声:
“孟易觉……你总算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但、但我……”
这下子孟易觉还能不知道现如今趴在自己胸口的人到底是谁吗。
她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伸手摸了摸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一百年不见,就连九九也学会化形了,只是,她现在化的这个形,好像和她当时一直叫着要化成的狐狸精样子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了。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柔声安慰道。
“你还知道回来!”
九九装满了泪水的眼眶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接着又埋首到她胸口,小声地说:
“我们还以为你真的、真的……”
话还没说出口,一连串的泪珠就又再次落了下来。
“抱歉……”
孟易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歉。
“那你既然回来了,毛毛和小咪也会回来吗?”
九九又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希冀。
她希望孟易觉能说“是”,但孟易觉不能。
“抱歉……”
孟易觉放在九九头上的手僵硬了一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能说出这一句。
这下就连犬吠也停止了。
犬科的尾巴低垂着,忘记了晃动。
一阵风吹过,枯黄的落叶被卷起,飘到了她们身旁。
魔界原本万分荒芜、寸草不生,但在千乘珠的作用之下,就连这样的土地,也开出了花朵。
“但它们最后走的时候并没有难过,”
孟易觉闭上眼睛:
“它们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眼前浮现的是白虎与鹰隼的模样,它们如今在“宛采”的身旁,会开心吗?
“如果我和你这么说,你能稍微不那么难过一点吗?”
孟易觉支起身子,身旁的两只狗子顺势将脑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马马虎虎吧……”
九九噘嘴,两只手胡乱地将自己眼睛里不受控制涌出来的泪水抹去,但嘴上还是要不甘示弱地朝孟易觉叫道。
她对宛采的记忆很模糊,那时她还太小,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温暖的女子,她就连她的脸也记不清,自然也就不能够理解毛毛和小咪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执着。
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尊重它们的选择,因为那是它们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旁人所逼迫着做出来的决定,但是,她仍然为此而感到悲伤。
在宛采走后,毛毛就承担起了类似于“族长”的角色。封雪峰上,没有一只妖兽能对毛毛感到陌生,因为它总是最快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一个,虽然平日总给人一种一直在睡觉的感觉,但它们每一只兽都知道,它们之所以能那样安然生活一百多年,都是因为有毛毛在。
小咪也是如此,虽然它总是喜欢扶着额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但,正如松一松二一样,山上许多年幼的妖兽都是被它带大的。
毛毛和小咪……对它们来讲,是类似于家人一样的存在。
一朝失去了毛毛、小咪和孟易觉,彼时的封雪峰,一片消沉,如果不是步思帷及时赶到,将它们带到魔界,恐怕……思齐宗也不会轻易放过它们这些皮毛骨肉俱是宝物的妖兽吧。
“啊!这些话之后再说!”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原本还在孟易觉身上暗暗抹眼泪的小妖兽突然一蹦三尺高,匆匆忙忙地拉起她的手就往里间闯。
小狐狸的手热热的,还沾着湿意,估计是刚刚才抹去的泪水,但孟易觉也没计较,倒不如说,她喜欢这种感觉。
回到修仙界好几天,只有九九,和照常围着她打转的两只狗子还同一百年前一样。
孟易觉唇角勾起一抹笑,就这么听话地被她拉进了里间。
“今后咱们就一块儿住这儿啦!”
小女孩的手非常大气的虚空一挥:
“我可是在这儿住了有五十多年了!没人能比我更清楚哪边住的更舒服!”
她昂起头,神色自得。
“这间房,”
她踩了踩房间的地板:
“是整座宫殿光照最好的地方,我就勉为其难让给你吧!”
孟易觉眯着眼睛在室内打量。
和跟着步思帷走进来时偶然瞟到的其他屋室不同,这间房间充满了生活味道。
大到床铺上铺着的、印了小狗图案的被子,小到架子上放着的小狐狸泥偶,无一不彰显着用心。
“谢谢。”
孟易觉的笑容真心了许多。
“没什么啦,”
小狐狸脸一红,害羞地撇到了一边:
“你能高兴的话最好……”
声音小小的,不仔细听的话孟易觉几乎听不到。
“我看起来很难过吗?”
孟易觉笑着指了指自己。
原本只是个打趣的话,谁能想到,九九偏头思考了半分钟之后,竟然真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看起来就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她这么说道。
孟易觉原本还在抚摸着狗毛的手骤然僵硬住了。
“是吗?”
她低语:
“原来我的表情有这么难看吗?”
听到这话,九九反倒慌张了起来。
她紧张地摆了摆手:
“你……你刚回来!不习惯再正常不过了!我、我一开始到魔界这么暗的地方,也觉得,哇,这么暗真的能住人吗!……这种感觉,但是后来习惯了也不错了!所以住在魔界也、也不是那么不好的事情!你也不用那么难过……”
“这里是‘魔尊’的宫殿,对吗?”
孟易觉温柔地打断了口不择言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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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啊?”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之后又立马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拔高了音量: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步思帷她、她虽然入魔了,但是她对我们都很好,也没做过什么滥杀无辜的事情,她只是……呃……”
从小就不好好读书的小狐狸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适合的形容词出来。
孟易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摸了摸九九的脑袋,笑道:
“你觉得我介意这些吗?”
“你看起来的确不像会介意这些的样子……”
小狐狸暗暗地松了口气。
孟易觉走后,步思帷对它们是真的很好,甚至就在入魔之后,都不惜拖着一身伤闯进思齐宗将它们都带回魔界。
如果孟易觉因为她的魔尊身份就无法接受她的话,那九九……九九说什么也得和孟易觉理论一番……!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孟易觉眼帘低垂,一湖平静的池水凝视着九九。
九九的嘴微微张开。
是,她是有很多想要问孟易觉的。
你当时为什么做出那个决定?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你又是为什么一百年都不回来的?这一百年你都在哪里……问题积攒在每个日日夜夜里,积攒在每个人的胸中,好像就在等着这么一个时机,就等着在现在,喷薄而出。
但当九九抬头看过去,看到孟易觉的眼睛时,她又觉得,问题的答案似乎不是很重要了。
“……你能回来,就好,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也不会想问。”
一声轻笑在房中响起。
“你恨我吗?”
问句,如同轻叹,跨越了百年,传到九九的耳中。
幼小的孩童脸上登时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恨你,为什么?”
“恨我不辞而别,恨我抛下了你一百年,恨我……如此不守承诺、不负责任,打乱了你人生全部的轨迹。”
“不可能!”
九九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怎么可能会恨孟易觉这些?孟易觉能够回来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是吗?”
孟易觉的声音有如飘渺的云雾,她的眼睛里写满了九九难以读懂的情绪。
“那你觉得,魔尊大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第103章别扭
“还没好吗?”
灶台上, 小小的女孩踮起脚尖,探头探脑的样子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在她旁边,两只狗子也同样摇晃着尾巴, 一副等不及了的样子呜咽着。
“再等等, 再等等。”
孟易觉哭笑不得,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它们了,就好像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魔界确实没什么好吃的, 步思帷来之前这边甚至还在茹毛饮血。”
九九就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样, 张嘴便说道。
提到步思帷, 孟易觉没再言语, 只是默默地将锅中的菜装入盘中,再轻巧地放到大白的头上。
鼻尖全是菜香, 大白高兴地嗷呜一声,运起灵力稳稳当当地就把菜顶起来走了。
作为一只听话的狗子, 它是不可能在送菜的途中偷吃的!除非忍不住……
可是一旁的九九表现得就没它那么欢欣雀跃了。
小小的人儿皱起眉头:
“又是这样,一提起步思帷你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有不高兴吗?”
孟易觉转过身去, 将干净的水倒入尚且留有余温的锅中。
“你看!你这样还不叫不高兴叫什么?”
九九用力伸着胳膊, 想要将孟易觉向下弯曲的嘴角变成上扬, 孟易觉向后一仰, 轻而易举就避开了九九的动作。
看到孟易觉这副模样,九九不免有些生气:
“也不知道你们俩在搞些什么!明明都已经是那种关系了,现在还搞得跟已经要分手了一样!”
“停。”
孟易觉及时打手势叫停了九九, 避免她说出更不对劲的话来:
“我俩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这一说?”
她拉着九九的手将九九往餐桌那边走,想把九九飘走的思绪带回到餐桌上, 可惜九九不承她的情,以往最喜欢的那些食物她看也不看, 就直勾勾地盯着孟易觉:
“别用这种理由搪塞我,我已经不是一百年前那只单纯的小狐狸了。这种话骗骗兄弟也就得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你从哪儿学会这么讲话的?”
“不用你管!”
小狐狸骄傲地挺起胸膛,在魔界的五十年里,她什么事情都没得做,只好叫步思帷手底下那些人天天给自己买些个话本子看,看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虽然说的不是那么好听,但是九九话中的意味却是灼灼的直白,就差指着孟易觉鼻头质问她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在这边做饭而不去找步思帷了。
“孟易觉,她等了你有百年之久。”
九九正色道。
孟易觉很少看见小狐狸露出这般正经的神色来,下意识放开了手,看着她那双格外认真的兽眸。
她抿了下唇,有些难以启齿:
“我有些……害怕。”
词句轻轻从她的唇间吐露出来,带着颤抖的音色,比一百年前她在吞海的床前所说的“害怕”还要真挚许多。
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她总是无所谓的,但是面对步思帷……她……
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握成了拳状,手心中带上了淡淡的潮意。
“有什么好害怕的?”
一直陪伴在步思帷身边的小狐狸自然是不懂孟易觉在担心些什么的。
“就因为她变了?就因为她现在是魔?”
她在说这话时,内心不自觉便染上了失望。
在她心中,孟易觉从不会是在意这些的人才对。它们是妖,可孟易觉不还是爱着它们、同它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吗?为什么魔……就不行呢?
再说了,就算步思帷入魔了……她也从未改变过。她把它们接到魔尊的宫殿来居住,任由九九为她化妆,对它们报以最大程度的纵容,就算是面对冲着她拔剑的季星成,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这难道还不够吗?
魔尊只是她的外在,她的内里永远都是那个会在封雪峰的小屋中,柔柔地对着它们笑的步思帷。
这难道还不够吗?
一百年的时间太长,长到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一百年的时间又太短,短到海无法枯、石无法烂。
那孟易觉呢?孟易觉改变了吗?孟易觉……还能够相信步思帷吗?
“你在想什么呢。”
或许是看出了九九心中消极的想法在堆积,孟易觉赶忙向前一步,拍了拍九九的脑袋,解释道:
“我怎么可能因为步思帷入魔了就对她有意见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来魔界干什么?”
还好。
九九舒了一口气。
还好孟易觉还是孟易觉。
然后她又歪头问道: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
孟易觉张了张口,可却只吐出了几个音节:
“……步思帷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我不知道这一百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她……她好像长高了,还化了妆,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而且她不用星倾,也不愿意和我接触,我觉得……或许,她已经放下了……也说不定,毕竟……”
毕竟,是她自己说的,一个月之内,如果她不回来的话,就让步思帷把她当成一场梦。
现在,一百年过去了,或许她早就变成了一道已经愈合了的伤疤,难道她现在,要生生地再将那道伤疤给揭开吗?
本来就是她毁约,难道现在,她要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再去搅动对方早已受过一次伤的心湖吗?xzfsc
那种事情,真的是她应该做的吗?
九九瞪大了圆圆的杏眸,怎么也没有想过一向我行我素的孟易觉能够说出这种没有自信的话来。
太过震惊,她不由得踮起脚,不轻不重地拍了孟易觉的脸两下:
“说真的,你真的是孟易觉吗?”
“?”
“不是什么其他东西假扮的?”
孟易觉有些搞不懂九九在说些什么。
“我认识的孟易觉可不会说这种鬼话。”
九九的眉头皱了起来:
“要说到陌生,不应该是你对步思帷感到陌生,应该是步思帷对你感到陌生才对吧!”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
此刻的孟易觉显得如此呆傻,以至于九九都重重叹了口气:
“你一言不发地消失,又一言不发地回来,没有人知道你这一百年去哪儿了,都这样了,步思帷都没质问你,直接就把你带回了魔界,你还在想,她是不是已经对你释怀了?”
“依我看,你不该觉得步思帷改变了多少的,你应该想想看自己是不是改变了!”
孟易觉愣住了,唇瓣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此时脑内天人交战,直直都快把大脑给搅成了一片混沌。
九九看到她这副样子,又叹了一口气:
“你其实是在闹别扭吧。”xzfsc
“我?!闹别扭?!”
孟易觉指着自己,不自觉叫出声来,脸上起了一阵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嗯,毕竟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喜欢闹别扭。”
九九老神在在地点点头,看上去像是个少年老成的幼女:
“以前可是发生过那样的事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小事,比如说你今晚做的菜我们吃少了,你就开始闹别扭了,也不管我们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之类的。面对步思帷的时候,你闹的别扭就更多了。你说实话吧,你之所以说你对步思帷陌生了,是不是因为她这一百年来的经历你都不清楚,再加上她不用你给她的剑了,所以你闹别扭了?”
“你……”
孟易觉脸上急剧升温,却偏偏又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有意识到你其实在闹别扭吗?还是说你觉得你闹别扭闹得很隐蔽所以我们都发不现?”
九九此刻的眼神真的像极了那种看破了世事的智者,而不像是她一直所表现出来的可爱小女孩的样子。
她双手抱臂,一句又一句直戳孟易觉的心窝子。
其实,她没有说错。
孟易觉的确就是在闹别扭。
因为步思帷没有用“星倾”,因为步思帷避开了她的手,因为一百年来的步思帷她全都不了解。
步思帷离她远去了。
她和步思帷现在的关系就如同狗尾续貂一般,令人尴尬。
孟易觉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她又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任性,一切,她想要步思帷表现出来的东西,都不过是她的任性,而这份任性,并不是她一个不声不响离开了步思帷一百年的人所应该要求的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
九九看得很透彻。
直到这一刻,直到真正的孟易觉从她那冷漠的外壳中显露出来以后——九九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真正地落了地。
耳旁已经传来了两只狗子催促吃饭的嘤嘤声,但九九的心情却是一百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
一个不注意,她便笑出了声:
“孟易觉,说实在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很任性吗?想修无情道就修无情道,想打步云天一巴掌就打他一巴掌,就去和梁旅落干就去和她干,怎么,现在知道学乖了?”
“……你在怂恿我。”
孟易觉缓缓地低头,看向九九那双藏不住兴奋的兽瞳。
“当然,毕竟我可是狐狸精,就是干这行的!”
九九不无骄傲地舔舐了下唇角,那副姿态,与她那张可爱的脸明显地不相称。
良久,孟易觉僵硬的身子才动作了下:
“……她在哪儿?”
“不知道,但她应该就在这座宫殿之中,躲着不敢见你,你自己找找吧。”
“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怎么知道?”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陪在她身边,你应该知道的。”
“又开始闹别扭了?”
孟易觉扶额,不知道怎么把现在一个劲就认为她是在闹别扭的小狐狸给扭回来。
“算了,”xzfsc
她摆摆手:
“我自己去找吧。”
反正以摘星层的感应能力,别说是这一栋宫殿了,就算是一整个魔界,也不在话下。
说罢,她便转过身去,也不管满桌的饭菜,灵力溢出,就这么打算行动了起来。
“啊,对了。”
九九在她身后叫住她:
“她那妆是我画的!好看不?”
小狐狸语气里的骄傲几乎无法掩盖。
那可是她最满意的一版,完美突出了魔尊大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你……”
孟易觉说不出话,或许她应该先担心担心九九的精神状态,问问她是不是在暗无天日的魔界憋坏了。
但是……好看……的确是好看的。
脑中迅速闪过魔尊艳冶的面容,带着动人心魄的色彩。
只在下一刻,孟易觉便逃也似的消失在了原地。
第104章沉
这所乌黑的宫殿宽阔而广大, 这是毋庸置喙的,但这空间意义上的广大,在此时的孟易觉眼中, 便成了无用。
几天前, 步思帷将她带回了魔界, 带到了这所宫殿之中,然后又一声招呼也没打的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从那之后, 孟易觉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穿过一道又一道门, 走过一个又一个冷清的房间, 孟易觉这才真正认识到了这座宫殿到底有多么寂寞。
“……什么也没有。”
孟易觉望着眼前空旷的房间自言自语道。
没有人、没有兽,甚至就连应该有的物具也没有, 和九九为她准备的,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这样的房间, 孟易觉刚刚至少已经看过了十间有余。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宫殿被漆成黑红色的房柱崭新明亮,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什么烂尾楼了。
与世隔绝。
这是第二个印象。
孟易觉闭上眼睛, 再次释放出淡蓝色的灵力, 细细探索这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按理来说, 用灵力探索他人的私人领域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所已经被魔力打上了烙印的宫殿并没有排斥她,甚至当她的灵力探查到其自带的结界时, 那熟悉的,白色中带着点点星光的魔力还会凑近她与她亲近一番,就像是主人离家时站在玄关口可怜巴巴看着主人的小狗一样。
——虽然说孟易觉尚且还没有离开这所宫殿的想法就是了。
果不其然, 又是一片空白。
孟易觉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在灵力的冲刷之下, 这座宫殿的全部都一览无余,此时在这座宫殿内部的,的确只有她、九九,还有大白和小黑四只,而不存在有这座宫殿原本的主人。
但九九又是如此的笃定,步思帷就在这所宫殿里。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灵力探查的结果,还是相信九九的话了。
纵使花了几日的时间,还是找不到步思帷的踪影,孟易觉不免有些泄气。
她迈开脚步,在空荡得仿佛能听见回音的魔尊宫殿中踱步。
轻纱被拂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同样空旷的大殿,但与其他房间不同的是,这所大殿是唯一一处稍微有一点人类气息存在的地方。
孟易觉毫无芥蒂地踏上台阶,坐上高台之上那估摸着代表了魔尊宝座的宽大椅子。
她整个人蜷缩在其中,让腿从椅子的扶手上伸出去,后背靠在椅子的另一条扶手上,至于头,则靠在椅背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她正被这把坚硬而又冰冷的宝座抱于怀中一样。
修仙者懒懒地在魔尊的椅子上闭上眼睛。
步思帷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无论她在这所宫殿里做什么,不管是这样子堪称逾矩的行为,乃至于更过分的破坏宫殿,魔尊大人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如果是旁人看来的话,或许觉得这应该是魔尊大人的纵容,但在孟易觉看来,这不过是步思帷不想见她的又一力证罢了。
她每次都会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她对于步思帷来说,已经变成了噩梦,而不是美梦,她是不是应该主动离开,别让步思帷再这样困扰下去了……但每到这个时候,脑袋里的小狐狸又总会跳出来大喊“别闹别扭了”,让她没法再接着想下去。
或许……她应该换个法子把步思帷引出来了……
又叹了一口气,为了躺的更舒服一点,孟易觉转了个身,背对着大殿口。
说真的……这椅子有些太硬了点,真不知道步思帷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劝她换张椅子,至少铺层毯子也好。
已经快把这张椅子当成自己的椅子的修仙者在心中暗搓搓地抱怨道。
突然,孟易觉已经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
有人来了。
不是步思帷。
她连忙翻起身,皱着眉头坐了起来。
那会是谁?
还没等她多想,女人的声音就顺着风飘了进来。
魔界的风,带着余烬的味道,她以前在这座宫殿之中的时候从来没闻过这样的味道,就好像结界将余烬给过滤掉了而已。
但如今,随着这个女人的进入,这股味道又一次涌入了她的鼻腔之中。
令人讨厌的味道。
同样,令人讨厌的声音。
“魔尊大人?”
程沉踏了进来,明明声音中带着笑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淡的,她这个人,向来是如此割裂的。
不出所料的,她没能在御座之上看见魔尊,而是看见了沉默着的孟易觉。
“嗯?从此君王不早朝?”
冰冷的脸上恍然绽出了一个微笑,叫人怎么看着怎么令人生厌。
对于不礼貌问题的答复,孟易觉向来是给得迅猛而又快捷的。
尖锐的淡蓝色灵力只在片刻,便纷纷扬扬地刺下,有如一场淋漓的雨,扎在了大殿的地板上。
程沉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到了一旁,脸上神色不变: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啊,孟易觉。”
对此,孟易觉只用了哼声作为回答。
淡蓝色灵力再次汇聚在空中。
“对不起,我道歉。”
这次程沉非常识趣,又或者说是在与孟易觉的交流过程中他,她早就已经学会了该怎样对付孟易觉。
不出她所料,听到道歉之后,孟易觉原本抬起的手便放了下去。
果然,孟易觉还是孟易觉,即使过了百年,孟易觉也依旧是孟易觉,那么爱惜自己的双手,不会像她们的魔尊大人一样,任凭温热的血液溅到自己那张与往日姝丽无异的脸上。
“你入魔了?”
孟易觉拧着眉头问道。
“是啊,”
程沉很大方地承认了:
“我想通了,如果要贯彻我的‘道’,很明显,魔族比还尚要受修仙界条条框框束缚的无情道更合适一些不是吗?就这么简单。更何况,在你走后,修仙界可是开启了针对无情道的大围剿,那种情况下,除了入魔也没别的选择了吧。”
即使对方的话语不似作假,孟易觉的表情还是难看了起来:
“什么大围剿……”
“啊,差点忘记了,你可是一百年都没有回来过,不知道修仙界的事情也正常,你说对吧?魔尊大人的小金丝雀?”
她的眼睛中没有笑意,她只是在故意激怒孟易觉,但事实又往往不会偏离她的预期。
星倾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尖锐的剑刃闪着锋利的光芒。
魔族连闪避也来不及,手臂便被捅了个对穿。
程沉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臂,面上却是无比兴奋的神情:
“摘星层?怎么做到的?”
“……管好你的嘴。”
孟易觉还维持着挥臂的动作没有放下。
她的脸上满是厌恶,不知为何,每次看见程沉那副表情,她就感觉到……恶心,就好像站在程沉面前的,不是她孟易觉这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总之她不喜欢。
“想要让我闭嘴的话,这么温柔可不行。”
灰色的光芒拂过,原本还血流不止的伤口奇迹般的开始愈合。
“毕竟魔尊大人比你要凶狠得多了。”xzfsc
这次程沉早有预料,在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便偏身向旁一躲,完美地避开了又一把应该是瞄准了她肺叶的星倾。
眼见着那把灵力做的星倾飘散在空气之中,狡猾的魔族抬起头来:
“下一次是心脏了吗?”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我现在可是魔尊大人的得力助手诶。”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原本因程沉的口无遮拦而引起的愤怒瞬间冷却。
“……你能进这所宫殿。”
孟易觉的声音很沉,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沉重。
但是程沉却是轻轻松松就发现了其中奇怪的意味。
“我自然是能进的,不然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步思帷,她在这所宫殿里,对吗?”
“你和她,不是住在一起吗?这种事,你不知道吗?”
“用是,或者不是回答。”
孟易觉的声音突然变得烦躁了起来,连带着灵力也狂乱地刺入了程沉的身体之中。
“唉唉,要不怎么说你们俩天生一对呢,连这喜欢拿人泄愤的毛病都一样。”
没有费什么力气,淡蓝色的小晶石便被灰色的魔力取出,只是温热的血液又再一次涌了出来,但没关系,程沉早就习惯了这种小小的疼痛。
这种程度还达不到止水的百分之一。
“你很熟悉步思帷。”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是,毕竟,这几十年来,我几乎可以说是一直在魔尊大人的身旁。”
看着不知何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孟易觉,程沉不觉笑了,眼睛中闪着期待的火花。
孟易觉垂下眼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句:
“步思帷,在这所宫殿里吗?”
“好吧,虽然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愿意回答你的,谁叫我单方面的很喜欢你呢?”
“是。”
孟易觉没再说话,淡蓝色的星辰慢慢凝结在大殿高大的穹顶之上,就好像突然进入了美丽的夜晚一般。
她一步,又一步,从台阶之上慢慢踱步而下,星倾环绕在她周身,一如程沉所见到过的,她曾经在擂台上、战场上,所具有的样子。
孟易觉从来没有变过。
还如同以往那般有价值。
程沉舔了舔唇,剑刃出现在了手中……
一小时后,孟易觉踏出了大殿,带着身上星星点点的血液。
即使大闹了一场,步思帷依旧没有出现。
萧索的风绕过乌柱,拂面而来,带着园中枯叶的味道。
是好闻的,却不知为何,叫人感到低落。
孟易觉一个人在风中站了会儿,即使暗暗的低语被风所卷走,她也没有在意。
——
仅仅是孟易觉走后几分钟,魔尊大人便准时地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而这一切,都与程沉的料想无甚差异。
“怎么?”
满身是血的人看着面前那道纤弱的身影,那简直就是猛兽所做出的伪装。
“你想今天了结了我?”
“你不会死。”
步思帷的口吻很平静,平静之下隐藏着风浪。
“或许吧,但是会很痛。”
程沉闭上了眼睛,但沾满了鲜血的手却暗暗地握紧了剑柄。
“你是特意来找她的。”xzfsc
“找谁?你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还要来向我追责?”
程沉不觉笑了出来,她就是那种,即使在这种处境之中也能笑得出来的人。
眼前的黑影没有再言语,只是默然地举起剑。
止水。xzfsc
“我劝你还是赶紧追上去的好,不然要是到时候人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是这么说着,程沉还是用疲累的手举起了剑。
笑话,这就是她来这一趟的目的之一,如果不领教一下步思帷的打法,她又怎么能安心回去?
这一趟不能不说来得值。
想到这里,仿若浴于血中的魔族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而这抹笑意,则是她这一天以来,唯一真实的笑。
第105章挽留
“孟易觉……”
九九忐忑地抓着她的手。
其实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是不需要孟易觉牵着她走的,但在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办法甩掉孟易觉的手。
和九九接触的那块肌肤, 很冰。
“怎么了?”xzfsc
孟易觉低头, 依旧是和这几天一模一样的温柔模样。
可是她越温柔, 九九就越感觉害怕。
以前的孟易觉虽不能说是张扬放肆,但却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边……用温柔来掩盖自己的疲惫。
“没什么, ”
九九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你的衣服, 脏了。”
她指了指那沾上了血点的衣服, 但却没问那血点是谁的, 反正不可能是孟易觉的。
“没事,”
孟易觉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在魔界, 衣服上有血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里是步思帷的管辖领地……”
九九下意识地反驳道。
她本想说“这里是步思帷的管辖领地,步思帷从不允许城内斗殴”, 事实上,就连她本人在这座城中所看见的魔族样子, 都与原来魔界中那些个野兽弗去远甚, 但说到一半, 她又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连忙闭上了嘴。
听到“步思帷”三个字,孟易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坏了半分,但她还是笑笑, 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说道:
“走吧?”
宫殿的路很长,很长, 长到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又或许是孟易觉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时间都追不上她。
待到好几阵风吹过以后,一行人才终于走到了大门口。
大白和小黑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它们只知道自己或许是要离开这个一直居住的地方了,此时正不舍地张望着内里,就连一直摇晃着的尾巴也垂了下来。
“孟易觉,”
九九握着她的那只手更紧了两分:
“我们……一定要走吗?”
“九九,”
孟易觉蹲下来,定定地直视着小狐狸那双泫然欲泣的兽瞳:
“无论是我,还是你们,都已经在这座宫殿借住得足够久了。”
“可是……”
九九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她要说“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吗?她们好像的确什么关系都没有,仔细想想,它们好像的确没有居住在这座宫殿的正当理由,只不过是步思帷将她们引来这里,所以它们就住下了罢了。
她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步思帷拼死也要将它们带回魔界,步思帷也从来没有和它们主动提起过,她只是一直都心安理得的住在这里。
为什么呢?
就因为步思帷喜欢孟易觉吗?所以她就认为步思帷是她的“家人”了吗?xzfsc
两百岁,对于妖兽来说,其实并不算大,吞海两百岁的时候,还是小猫模样,每日都在雪窝里打滚,相较于其他妖兽来说,九九已经算是早熟的了,但就算如此,她也仍旧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是她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去想,也没办法想清楚的事。
明明步思帷是喜欢着孟易觉的,孟易觉也同样是眷恋着步思帷的,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情况呢?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似乎是看见了小狐狸的迷茫,孟易觉垂下眼睫,细声软语解释道:
“有时候,就算两个人彼此放不下,再在一起也只会是互相伤害。”
“人生追求的永远不是某个人的爱,而是自己的幸福,再珍贵的东西,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话,最后也只会变得皱皱巴巴的,不再复以往的模样。”
“你明白了吗?”
小狐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她还是不明白,还是想问为什么,但是面对这样的孟易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悲伤的味道正从她身上飘散出来,溢满了她的整个鼻腔,就连妖兽也被这股味道引诱得想要落泪。
“那我们走吧,可以吗?”
修仙者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魔界,永远暗沉沉的天,夹杂着灰烬的空气,还有嚣张肆意的魔族,或许离开之后,找到季星成之后,她们可以去人间界走一遭?就像之前说好的一样,一起旅游,看看人间界的大好河山。
季星成想必会很高兴吧,她走的这一百年,他都已经活成了那副落魄的模样,不知道要是再和他在一起一会儿,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那么,她也能高兴吗……
离踏出阴暗的宫殿只差最后一步,但孟易觉却突兀地停住了脚。
她抬头望去,结界没有阻拦她,魔力垂了下来,蹭了蹭她的手背,既像撒娇,又像挽留。
呼——
又是一阵风吹过,有不一样的东西混杂在风中。
“你……要去哪儿?”
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孟易觉回过头。
纤细的身影站在冷风之中,面色苍白,却显得眼角那抹晚霞的影子愈发娇艳欲滴,那副样子,让不认识的人看来,怕是不会觉得那就是用血腥的手段统合了整个魔界、再对着修仙界发起总攻的魔尊。
更像是被关在深宅大院之中的深闺小姐。
“魔尊大人终于舍得出现了?”
一开口,便是忍不住的讽刺。
她在这座活像座坟墓的宫殿里找了她这么多天,硬是连她的一根毛也没找到,现在要走了,对方反而出现了?
一定就要这样若即若离、彼此纠缠吗?就不能爽快一点,快刀斩乱麻吗?要么放她走,要么就见她。
“我……”
步思帷的脸色又再次苍白了两分。
从孟易觉口中说出的“魔尊”二字……简直让她无法呼吸。
“你要……离开这里吗?”
“怎么?不行吗?”
松开牵着九九的手,孟易觉挑衅似的向前走了两步。
可是她向前走两步,步思帷就也跟着向后踏了两步,就好像完全不愿意与她拉近距离似的。
无情道被气笑了:
“你连靠近我都不敢,又为什么要来见我,还要把我从思齐宗带回来,总不能是担心我一个摘星层在修仙界的人身安全吧。”
“不……我……”
步思帷又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适当的理由,可是无论怎么寻觅,她都无法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明明……明明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配站在孟易觉的身边了,可偏偏,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字,那颗丑陋的私心就无休止地膨胀了起来。
她想要她。
她想要她在魔界。
她想要她在这座宫殿之中。
她想要她……在自己的身旁。
黑色的欲望流淌了出来,魔尊藏在袖下的指甲狠狠插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这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私欲的蔓延。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来见她,忍不住想要挽留她。
只要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在自己的领地之内,那颗空洞的内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充满了一样,与一百年前无异,她总是过度沉迷于这种感觉,沉迷到……失去了自我。
孟易觉不知道步思帷心里的这些曲曲绕绕,她所能看见的,就只有魔尊的沉默和再次退后的动作。
“步思帷,”
无情道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你到底想要怎样。”
还是熟悉的声音,发出那个熟悉的声调,一切都不似现实,都美好得叫人想要落泪。
步思帷明明比孟易觉要高上一些,但此刻在孟易觉的面前,却莫名其妙像是矮上了半截一般。
“步思帷,抬头,看我。”
孟易觉的声音又变得平静了,步思帷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动作。
一切都让人想要靠近,一切又都让人想要逃避。
私欲呼唤着要她更靠近一点,最好到自己能够拥抱住她的地步,她在梦中等待这个拥抱已经等了快要一百年了,但理性又在害怕。xzfsc
只要再靠近一点,孟易觉就能闻到她身上久久无法散去的血腥味了……
“步思帷,”
声音过于平静,一直到了冰冷的地步:
“不准动。”
“你要是再后退,”
无情道的指尖微动,步思帷无比熟悉、无比珍视的那把剑便出现在了空中。
“就等着吧。”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种程度的威胁,对看过无数将死之人扭曲面容的魔尊来说,就如同过家家一般,但偏偏就是这种威胁,让她停下了不断向后退的脚步。
“我说没说过?抬、头!”
是熟悉的不耐烦。
孟易觉已经来到她身前了,此时正抱着臂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步思帷能看到她身边溢出的淡蓝色灵力、她衣裙上沾着的点点血迹……
步思帷缓缓地抬起头。
百年过去,她终于,又一次,能够近距离看这张她狂热爱着的面容。
她的梦里没有她,没有这张脸,所以梦境让她感到痛苦。
孟易觉没有想到魔尊会这么听话,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短暂地僵硬了两秒钟。
而且……不知为何,她老觉得……步思帷那双眼睛让她寒毛直立。
明明是一双非常美的、满载着昳丽风采的眼睛……但就是让她……无端端觉得坠入了什么粘腻的陷阱一样,有点……沉重到让人感到些许不适了。
孟易觉摇了摇头,努力想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情感晃出脑袋。
着迷一般,步思帷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侧脸。
没有成功,最后的一刻,她的理性又再次操控住了她。
漂亮的眸子里慌乱一闪而过,她又开始害怕了,开始害怕自己身上魔族的恶臭和鲜血的腥味会沾到无情道的身上。
那只本来已经靠近了孟易觉的手想要猛然缩回,但孟易觉并不允许它这么做。
淡蓝色的丝线直截了当地缠绕住了魔尊那只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那般纤细,却又那般有力,就连魔尊,也无法挣脱,又或者是……魔尊从未想过要挣脱……
“九九,背过身去,把耳朵捂住。”
孟易觉在靠近,步思帷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孟易觉正在靠近。
她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但私欲紧紧地把控着她的灵力,让她无路可退。
她的血液、心脏、大脑都在不顾她的理性疯狂叫嚷着。
那是一种无法自抑的冲动,那是一种让人想要流泪的冲动,那是一种……她期盼了百年的渴望。
她想要她。
“步思帷,你想要挽留我吗?”
孟易觉笑了,微微踮起脚尖,双手圈住魔尊的脖子。
她浑身僵硬,无论是理性,还是私欲,都在此刻停止了动作,就好像此刻,她不属于自己,只属于眼前这个人一样。
“那就,吻我。”
冷淡的风又一次吹过。
梦境的声音灼热,比她的呼吸还要滚烫。
第106章想要
暧昧的声音在宫殿的门口响起, 九九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听话。
孟易觉叫自己转过去自己就转过去,孟易觉叫自己捂住耳朵自己就乖乖把耳朵给捂住。
未经人事的小狐狸叹了口气,心里庆幸好在这座宫殿的结界有着防窥视的作用, 不然下一秒全魔界的人估计都要知道她俩在魔尊的宫殿门口乱搞了。
唉唉, 只能说是世风日下。
九九一边老成地叹着气, 一边引着两只狗子走出了那坚不可摧的结界。
步思帷同样也没有限制它们的自由,只是大部分时间里……九九都不想出门罢了, 或许是因为, 她不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魔界的缘故吧……
殿外的街道冷清, 没有人敢在魔尊的宫殿旁摆上摊子, 即使偶尔有两个过路人,也都是低着头, 连一眼也不敢望一下这一幢庄严的建筑。
就好像它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
妖兽难得的沉默了下来,坐在宫殿外侧的台阶上, 眺望着远处的人声鼎沸。
那里,她曾经去过, 各色各异的魔族穿梭于其中, 长角的、生翅翼的、有一颗毛茸茸大狼头的……很少会有人像步思帷一样, 在入魔了以后, 还甘心保留着羸弱的人类身躯,但步思帷就是这样做了,这是不是能说明, 她内心里,还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呢?
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将下颌搭在手上,一旁的两只狗子打了个哈欠, 也同样将脑袋靠在了她膝上休息。
但就算是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也会让不小心看到的过路行人露出万分恐慌的神情。
毕竟, 在它们身后的,可是比梁旅落还要果决、还要残忍,做到了梁旅落所不能做到的一切的人——
魔尊。
……
总会有人觉得孟易觉牙尖嘴利,但实际上,孟易觉是柔软的,比任何可以入口又或是不能入口的东西都要柔软。
这一点,步思帷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总会深陷进那种柔软之中无法自拔。
一味地索求,一味地汲取,一味地想要把孟易觉所没有说出来的爱从深处榨取出来。
孟易觉是甜的。
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舔舐和吞咽,想要紧紧地纠缠着对方不放,乞求般地侵略,乞求般地渴求,乞求般地恳请对方再赐予自己多一点的……
多一点的什么?
步思帷早就没有办法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整个人就像是融化在了孟易觉的唇间了一般,平常思考得过多的大脑都在此刻停转了一般,让她只随着自己的感觉而动作……
砰——
孟易觉终于支撑不住,推开了正抱着她吻得动情的女人。
“哈……哈……”
无情道本来身体就弱,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小便开始锻体的剑道,自然不可避免地落了下风,此时只能狼狈地推开步思帷,自己满脸红晕地偏头喘气。
似乎是怕对方跑掉一样,即使步思帷的双手此刻正亲密地环抱着她的腰,孟易觉的双手也仍旧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
步思帷眼神迷蒙,似乎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吻之中。
美人的脸凑了过来,目光盈盈,盛着一湖清水,唇边的口脂被化开,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被化到了孟易觉的唇上。
脸上的温度更添了一层。
孟易觉恨恨地用手背用力擦过自己被摩擦到发麻肿胀的唇瓣,果不其然,上面除了在接吻时没来得及吞咽下的津液以外,还残留了鲜红的口脂。
是孟易觉从来不会用的颜色。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爽。
“低头。”
无情道的声音有些奇怪,较之平常,带上了半分娇气的味道。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孟易觉叫她低头了,哪怕是让她去自刎,步思帷估计都做得出来,所以魔尊乖乖地将自己的头低下,低到孟易觉能轻松够到的地步,娇艳的眸子还不忘可怜巴巴地盯着孟易觉,似乎是在期盼什么一样。
“舌头伸出来。”
下一步的指令很快就到了,而步思帷也跟着乖乖照做。
孟易觉凑了上去,不是步思帷所期待的温柔的吻,而是钝钝的疼痛感。
孟易觉终究还是没舍得下狠口,不过轻轻咬了下便放开了,然后用一种恶狠狠的语气说道:
“以后还躲不躲着我?”
平白无故被咬了一口的美人眼中噙着泪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摇了摇头。
这副如同可怜小狗一样的神情明显让孟易觉愉悦多了,她的唇角绽出笑意:
“这样才对嘛,听着,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是你的东西,如果你敢这么随意就丢掉我的话……”
孟易觉的笑容变得危险了起来。
但实际上步思帷的注意力早就已经不在孟易觉所说的话上了,她此时眼中能看到的,只有在孟易觉的笑容间时不时会露出来的,孟易觉那刚刚才攻击过自己的尖利犬齿和自己所眷恋的,若隐若现的粉嫩……
步思帷情不自禁舔了舔唇,刚刚的疼痛还在心中,刚刚的悸动也还在……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孟易觉的质问如同惊雷在步思帷的耳旁炸响。
美人原本就沾染了半分桃色的脸颊愈发红透了,她连忙道歉道:xzfsc
“对不起。”
她仍旧不敢看孟易觉的眼睛,头低低的,似乎是在逃避些什么一样。
只要在这个地方,能够看见孟易觉的存在就够了……
迟到的理性又一次试图催眠自己,但是这一次,它却再也无法撼动步思帷。
私欲早就在甜美的接触中膨胀成了令人无法直视的模样。
如果孟易觉能看到她私欲的模样的话,想必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那份漆黑的欲望无时无刻都想着,要将这个人化为己有,要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要将这个人的一切——都变成自己的东西。
私欲的爪牙伸了出去,舔舐着无情道的脸颊,抚摸着她纤细的脖颈,包裹住她身体的方方面面……而眼前这个人,却一无所觉,仍然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还是一百年前那个迷茫的少女一样——就能这份纯真的味道,也让人想要发狂。
魔尊放在孟易觉腰侧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压抑些什么一样。
这种小动作,孟易觉当然没法忽略。
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抬头。”
还没等魔尊避开她的视线,孟易觉便强硬地凑了上去,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这是一个亲密的动作,就连两人的呼吸也纠缠在一起,在这个角度,孟易觉甚至可以看见她黑到透彻的眸子,带着黏稠的爱与欲,还有深不见底的、她看不清楚的东西。
步思帷下意识停滞了呼吸。xzfsc
孟易觉轻声道:
“会说话吗?”
“……会。”
“那现在,告诉我,你想做些什么?”
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又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的味道,几近让步思帷无法抵抗。
放在恋人腰侧的手颤抖了起来,话语几乎就要飞驰而出。
“我想要……一个吻。”
雪夜的记忆在脑中闪回而过,孟易觉低低地笑了出来。
没有管在她腰侧越来越用力的手,孟易觉闭上眼睛,凑得离步思帷更近了一些。
即使如此,她也还没有吻上步思帷的唇,只是在她的脸旁徘徊。
“嗯,然后呢,还有呢?”
温热的气息全部扑洒在了步思帷的脸上。
大脑晕眩,鼻尖全是已经阔别了百年之久的味道,步思帷就连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我想要……你。”
我想要你,一直都很想,百年之前是这样,百年之后也还是会这样。
“……嗯。”
期盼已久的奖励被给出,唇舌因等待太久而变得焦急,迫不及待便贴了上去,像是缺氧之人渴求着氧气一般渴求着那人的安慰。
想要去除身上的恶臭和血腥,想要用她的味道洗净自己,想要变成她淡蓝色的灵魂中所飘荡着的物质……
冰冰凉凉的泪珠滴在了孟易觉的脸上。
步思帷又哭了。
还和以前一样,一到这个时候就会哭,孟易觉能隐隐约约察觉出来她为什么哭泣,但却无法很好地用语言去诠释。
但是果然,步思帷还是步思帷。
孟易觉的心突然安下了。
……
当孟易觉终于走出宫殿的大门时,门口的台阶上多了一个人。
九九正满脸笑容地和那人勾肩搭背: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你就适合白面小生那套路!别想着再走你那颓废大叔风了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多好!多帅!上街上都能迷倒不少男的女的!”
孟易觉轻咳出声,两人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立马猛地站了起来,跟被班主任抓包了似的。
看着莫名紧张的两人,孟易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干嘛,这么严肃?”
九九和季星成这才放松下来。
看孟易觉这个样子,事情大概是完美解决了,不然她也没法子笑得这么灿烂。
九九摸了摸下巴:
“不对啊,这才多久?步思帷该不会……”
“不会什么?”
孟易觉好奇问道。
“不会不行吧!”
九九立马瞪大了眼睛。
长了那么张好脸,要是不行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孟易觉弯起的嘴角立马撇了下去,头上隐隐可以看见有青筋浮现:
“都说了,让你别看那么多话本子了!”
九九刚想狡辩,便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呜呜呜呜呜——!”
可怜的小狐狸只能手舞足蹈地控诉孟易觉堪比焚书坑儒的暴行。
指尖淡蓝色的灵力跳动,孟易觉没再管已经被封住了嘴的九九,转头望向季星成:
“你呢?费这么大劲找我干嘛?”
魔界终究还是魔界,非一介修仙者想进就能进得了的
她倚着门随意站着,衣衫稍稍有些凌乱,别说是无情道了,你甚至不能说她像一个修仙者。
“呃……你唇角……还沾着点……”
已经一百来岁的男人羞涩地低下头,不敢看孟易觉,就连耳朵也因为这种小细节而红透了。
“!”
原本还颇为自在的孟易觉立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抹过自己唇角,果然手背上留下了一抹嫣红。
从这个时刻起,一个极度记仇的修仙者决定今后再也不让魔尊大人涂她那该死的口脂了!
就算是九九跪着求她也不行!这也太丢脸了!
“……不要在意那种细节。”
抹去暧昧的痕迹之后,孟易觉佯装镇定道。
“嗯。”xzfsc
季星成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台阶下,风吹起他破旧的衣衫,莫名带了些许沧桑的意味。
孟易觉看着他良久,终是开口说道:
“……进来吧。”
季星成又点点头,抬脚就打算和孟易觉一起踏进宫殿之中。
“等等,”
孟易觉突然开口:
“你也能穿过这座宫殿的结界?”
季星成茫然地看着孟易觉,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对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以后,无情道便一丝留念也没有地绝情转身,也不管季星成在她身后怎么一脸迷茫地将后脑勺挠了又挠。
第107章说
“又只是水吗?”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 但季星成脸上的笑意却无法掩盖。
孟易觉瞟了他一眼:
“怎么?水招待不了我们的朝伏尊上?”
盛满了水的杯子被重重地放在了季星成的面前,杯中的热水稍微溅出来了些许,但这就是孟易觉想要的效果, 所以她一点也没有在意, 只是双臂抱起, 挑衅地看着季星成:
“魔尊大人都不介意的事情,你也有资格介意?”
季星成看了看高傲地翘着尾巴的孟易觉, 又看了看在她身后一口一口喝着热水的魔尊, 有些哭笑不得:
“我和她可不能比吧……”
只要能看着孟易觉, 步思帷怕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喝的是什么。
“你平常风餐露宿的, 到我这里来就变挑嘴了?还真是在妈面前没事儿就要哭两声?”
孟易觉挑了挑眉,嘴上丝毫不放过只是轻飘飘开了个玩笑的季星成。
季星成愣了下, 嘴角的笑意不觉淡了下去:
“你这百年,一直都有在关注我们吗?”
男人的声音很沉, 就连对面的魔尊,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
“嗯?”
孟易觉稍皱了下眉, 朗声说道:
“怎么可能, 我这百年可是都昏了过去, 我连现在的局势是怎样的我都不知道。”
“那你刚刚……”
“只是看你这副样子, 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而已。”
孟易觉叹了口气,随意地盘膝坐下:
“还有就是……在思齐宗的时候稍微了解了一下你的事情,你这百年也不容易。”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 再怎么查也查不出步思帷的事情,无论是藏经阁,还是诸弟子的嘴中, 就好像被下了统一的禁口令一样。
“步思帷”这三个字是绝对禁止出现的,能出现的, 永远就只有冰冷而带着血腥气味的“魔尊”。
“还好吧,”
季星成端起水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只是你离开以后,我一时有些迷茫,所以只好在这北境游荡了。”
“不止北境吧?”
“啊?”
“魔界你不是也可以随意游荡?甚至连魔尊的宫殿都可以随便进,魔尊还真是心大啊,摘星层的修仙者说让进就让进了!”
说到这里,孟易觉狠狠地剜了步思帷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九九说出她在闹别扭这个事实以后,孟易觉闹别扭就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对,她就是在闹别扭,怎么了?
看到孟易觉这副样子,就算是情商属实不算多高的季星成都知道她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了,他也只好无奈扶额,帮助无辜的步思帷洗脱冤屈:
“我会能进这个结界是因为……之前……呃,之前我也在魔界呆过一段时间,也参与到了这座宫殿的建造当中,而且我只有正门到大殿这一段距离的权限,肯定是比不上你的。”
想也知道,孟易觉在这座宫殿内行走肯定是全无界限的,毕竟,就算她想要步思帷的命,也不过是一个笑的事。
孟易觉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追问,看上去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孟易觉,”
季星成将茶杯放下,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次……我是来找你的,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说。”
他的目光从孟易觉的身上移到一直在角落中的步思帷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xzfsc
美人垂睫,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默默将杯中水喝尽,然后站起身……
“等等。”
孟易觉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走到正欲自行回避的步思帷面前,然后又像突然想起来些什么一样,回头瞪了一眼季星成,对着他说道:
“转身,捂耳朵!”
季星成叹了一口气,心下了然,只好慢慢地挪动身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一头熊蜷缩在狭小的洞穴之中一样。
孟易觉又一次踮起脚。
并不是说她讨厌现在的步思帷了,但有的时候,她真的希望步思帷能像以前一样,有点眼力见,在她靠近她的时候就乖乖把头低下来,要知道,踮脚也是会累的,说不定哪一天,她就累得不想亲步思帷了。
对方的唇还是一样的柔软,因为沾了水而变得更加湿润。
只是简单的触碰,一触即分,步思帷迷迷糊糊地想要去挽留孟易觉,却被无情道毫不留情地给一巴掌推开了。
“好了,赶紧走。”
这次她可不担心步思帷就这么一走了之,再让她找半天也找不到了。
之前接吻的时候,她偷偷……好吧,或许不能说是偷偷,她光明正大地在魔尊大人被她环抱住的脖颈印下了属于自己的灵力印记,这下子不管对方走到哪里,孟易觉都能顺着灵力线索找到她。
对此,孟易觉十分满意,甚至少见地对着还呆立在原地的步思帷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只是有件事孟易觉并不清楚,其实灵力和魔力是相互冲突的,特别是像步思帷这种,同修仙者相斗了几十余年的魔族,只需要一丁点的灵力,就会引起她全身感官的警惕。
而此时,走在萧索庭院中的魔族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手指抚上那一处灼热的部位。
那里有一个印记。
一个嚣张的印记,在她的身体上张牙舞爪地炫耀着存在感,这个事实,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很清楚,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它很危险。
但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美人眉眼弯弯,百年来第一次笑了出来,整个庭院都因此而增色,仿若处在画中一般。
……
“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易觉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上,随意地说道。
像季星成这种水准的修仙者,捂耳朵这种简单的动作怎么可能封闭住他的五感,外界发生了什么,他照样一清二楚。
孟易觉叫他捂起耳朵,只是为了让她自己心里好受点罢了,虽说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在朋友面前做出这种主动索吻的事,未免也太丢人了点。
“真不知道你们修炼百年都修炼了什么,难不成都把舌头给修炼掉了?一个两个现在连说话都不会了。”
孟易觉端起茶杯,毫不留情地说道。
“步思帷的舌头修没修炼掉你自己最清楚吧……”
季星成弱弱地说道,明显意有所指。
“闭嘴!”
孟易觉脸一红,当即便将手上刚刚还端着的茶杯重重放下:
“说正经的!找我到底干什么!”
“……孟易觉,”
过了半晌,季星成才开口道。
“你已经……做了决定了吗?”xzfsc
男人两道浓眉皱起,澄亮的眼睛中满是担忧。
“什么决定?”
孟易觉有些不明所以。
“……我还以为你有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
对于孟易觉来说,自她回到这个世界以来,无非就是被各种各样的人带着跑,先是季星成,后是思齐宗,现在又是步思帷,而且一个个都像她说的那样,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对于她缺席的那百年时光那叫一个只字不提。
结果现在季星成一过来就问她是不是已经下决定了?
怎么,他是想嘲笑她孟易觉傻得连局势都看不出来吗?
“……我说,”
孟易觉的声音非常平静,却让人无端端从中听出了愤怒的意味:
“你现在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啊?”
男人抬起头,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在他近旁的孟易觉放下了茶杯,用手撑着脑袋,一副闲适的模样,淡然说道:
“你是想让我去猜你的意思吗?”
“在修仙界生活了百年,难不成你也染上了他们迂回的毛病?”
“你究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非要我来对暗号?”
“难不成是天机不可泄漏?”
无情道的目光锐利,直直地戳到了季星成的心中。
在这番听上去并不猛烈的攻击上,剑修罕见地沉默了,他头低低的,一句话也不说,但偏偏就是这副样子,让孟易觉看着心烦。
“沉默,沉默,一天到晚这个也是沉默那个也是沉默!”
她“啪”地一下两只手拍到桌子上,借着力的作用站了起来,声音并不大,但任谁都听得出她的烦躁。
“季星成,你应该清楚,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去整理这一百年间的弯弯绕绕,也没有心情去思考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
孟易觉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着头的男人,眉眼之中尽是风雪。
“你不可能不清楚,我一直想要的,只有一个安稳的生活,就像我们曾经在封雪峰的时候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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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想要安稳的生活的话,为什么要跟她回来!”
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控制自己的男声打断了她。
季星成猛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像一堵墙一般,挡在了孟易觉面前,将他完完全全纳入了自己的阴影之中。
孟易觉抬头,看着这张她曾经很熟悉的脸。
它的棱角变得更加分明了,夹杂着风雪与苍凉的味道,就像季星成时时刻刻背着的那把剑。
疲惫,但一往无前。
季星成在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身体摇晃了两下,终究还是倒回了座椅之上。
“抱歉,我只是……”
男人用那双剑茧厚重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但孟易觉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
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会轻易落泪的季星成了。
她沉默地走到他身旁,看到了他背上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不肯放下的,那把破旧的剑。
在思齐宗的那几天里,她打听到了不少“朝伏尊上”的事。
即使是那些对孟易觉怀揣着无限恐惧的青年弟子们,在提起他时,也往往会暂时忘掉恐惧,满眼憧憬。
他是英雄,强大而善良。
在协助斩杀掉上一任魔尊梁旅落之后,朝伏尊上游走在魔界与北境,只为铲除梁旅落的党羽,在无尽的战斗中,他攀上了摘星的路途,获得了尊上的荣誉。
即使直到现在,他也仍旧没有停歇过,依旧在等待时机,只为斩杀现任魔尊。
那些弟子们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印象中的朝伏尊上,会在魔尊的宫殿之中,双手掩面,不知所措。
无情道很安静,安静地将自己的手放到男人的背上:
“说吧。”
“把所有的都说出来。”
“你什么都说不口,我又能知道什么?”
“你和步思帷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一副想要一个人担负所有的样子。”
说到这里,孟易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那扇宽厚的背上随意拍了两下:
“不过没关系,毕竟我已经回来了。”
“一切……一定都会再次好起来的。”
无情道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说给季星成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108章天机
“在你走后, 我和步思帷脱离了思齐宗。”
“我们在北境漫无目的地游走,斩杀魔族,我是为了复仇, 而步思帷……我不知道, 她在封雪峰上等了你几百个日月, 直到彻底绝望为止,从那个时候起, 她就变得非常沉默了, 纵然和她在一起旅行, 可我却觉得, 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我已经……看不明白那个曾经的大师姐了。”
“一直到后来, 她变得越来越疯狂,也越来越让我……感到害怕。”
说到这里, 季星成自嘲般地一笑:xzfsc
“在百年的时光中,我总算是认清了我自己。从小到大, 我一直都没有变过, 表面看上去勇敢, 但实则……懦弱至极。我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 那时候,说不定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拯救那个孩子才逃走的,我只是——”
话语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孟易觉垂下眼帘, 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说道:
“‘懦弱’也挺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特点, 这不是你的缺点。”
如果不是这份“懦弱”的话,季星成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也不可能成为“朝伏尊上”。
“继续讲吧。”
不争气的话语被剑道吞回腹中,他又重新开始叙述魔尊所不愿意回首的过往。
“……修仙界,不知道为什么,剑祖自从这一次苏醒之后,便再没有回去闭关过,现在的天玄联盟,不,应该说是现在的修仙界,实际上是处于他一人的掌控之下。”
孟易觉的眉毛不觉皱起。
在修仙界历史中,纵使剑祖是第一人,活过了不知凡几的岁月,但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将大权紧紧地握在自己手中不肯放开,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你走后十年,天玄联盟终于才对魔尊事件做出了解释。”
说到这里,低沉的男声沉默了片刻,随后又再次响起:
“他们说……”
“梁旅落是死在与你的争斗之中。”
“争斗?”
孟易觉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词。严格来说,这并不算一个好词,总让人不自觉想到虎豹争食。
“是的,”
“孟易觉,你,在那时的修仙界人眼中,是同梁旅落同流合污,妄图以无情之道登仙之人。”
“诶?”
未免有些太离谱了。
如果孟易觉想要登仙,根本用不着那种手段,随便练练便能达成有些人一生也无法达成的夙愿。
“很离谱对吧?”
季星成笑笑,唇角上都是无奈:
“对于我们这些了解你的人来说,这自然是离谱的,但对于那些并不了解你的人来说,这就是事实。”
“不识人心的天才,为了穷尽无情之道,是而坠入魔道,屠戮天下,听起来难道不是挺合理的吗?更何况早在你在明烛城的时候,天玄联盟就对这个说法有所铺垫了。”
“‘将人间八百里地拱手相让’,对他们来说,可不是空穴来风的事情。”
“不……一点也不合理吧。”
如果现在的场景漫画化的话,季星成绝对可以看见孟易觉满头都是黑线:
“照他们那说法,无情道难道不就成魔道了?”
“没错,在这个声明广为流传之后,剑祖便正式宣布无情道实为魔道的一种,发动了‘无情道屠戮’。”
季星成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愿想起这段回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魔尊事件完完全全是由梁旅落和孟易觉导致的,那么也就是说,他思齐宗的确育人有过,更何况,当下这一位魔尊,也是思齐宗所出。
按照剑祖的说法来看,搅乱世界的源头有三,而三人皆出于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宗——思齐宗,这种事情根本无法瞒过那些虎视狼伺的其他宗门。
这种说法,对思齐宗来说,是最糟糕的说法,但剑祖还是用这种说法为魔尊事件就这么简单地画上了句号,这到底……
“不知道。”
季星成没有说谎。
即使他就处在这些事件的最中心,他依旧无法看出……剑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倒不如说,简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就连剑祖想要把他树立成“英雄”这件事,他也觉得惶恐而又害怕。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莫名其妙了,简直没有一点踪迹可寻。
孟易觉的眉皱得更深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日,在封雪峰中,药鬼所和她说的一句话猛地袭上心头。
“剑祖能窥探到世界的秘密”。
无情道的眼睛瞬间睁大,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剑祖会做出这一系列于他这个老头子来说有害无利的事情,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百年之前,剑祖看出了她手里握着天雷。
难道……剑祖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走向衰亡?
但……不、不对,如果剑祖真的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走向衰亡,并且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那为什么这个世界还会不受控制地走向衰亡?更何况……从刚刚季星成的叙述来看,剑祖……似乎是将无情道当作了衰亡的源头。
可是无情道……至少就孟易觉来看,根本不可能是导致这个世界走向衰亡的罪魁祸首。倒不如说,其实孟易觉所认为的,这个世界衰亡真正的罪魁祸首,说不定就是在于……以剑祖为首的修仙界势力。
这也就是说,剑祖或许……根本无法完全勘破天机,只能模模糊糊寻见一些,再经过他的自我加工,这些“天机”就变为了有理有据的暗示。
这样去想的话,剑祖的动机就变得十分明显了,他之所以会做出那些事的原因……也不难去猜测了。
只是……
孟易觉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么,现在,剑祖是将现在这位“魔尊大人”当成了扰乱世界的凶手了吗?
这个猜测没能继续被孟易觉思考下去,因为她看见了季星成那双眼睛正在时不时地瞟她一下。
明显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孟易觉收拢思绪,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孟易觉你……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毕竟孟易觉可是那种睚呲必报到就算你在路上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她也要半夜偷摸到你家里问你今天在路上为什么那么看她,是不是对她心怀不轨的人。
“不舒服是肯定的啊。”
孟易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人家都这么讲你了,要是这都能忍,那我也太天使了。”
“的确……”
季星成讪讪道。
“只是,我其实没有那么多所谓,所以也不是特别生气。”
“毕竟……”
女人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两只眼睛放空一般看着魔尊大人离去的方向。
“我现在更关心的,可不是自己的名声问题,而是,为什么步思帷会变成那副样子。”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步思帷,是因为我才入魔的?”
孟易觉指着自己,脸上表情难看至极。
虽然说早就有所预料,但孟易觉属实是没有想到,步思帷竟然能因为那么离谱的理由入魔。
不是因为孟易觉久行不归,也不是因为家族与宗门压力,而是因为……
“……也不能算是吧。毕竟,她大概是因为无法接受修仙界那样抹黑你才入魔的。”
“那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我吗!”
孟易觉有些激动地叫道,然后又像意识到这样是在迁怒于季星成一样,连忙转过头去,端起水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真是的……名声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吧,为什么要偏偏因为这种事情要和修仙界过不去啊。”
“逝者已逝,无论是谁都会因为逝者被迫害而感到愤怒的。”
季星成的声音第一次在孟易觉的面前显得如此铿锵而沉重,就好像其中也隐藏着他这几十年来所沉淀的愤怒一样。
孟易觉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的成熟:
“那也……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吧……”
她万万没有想到,步思帷没有被困在她的阴影,却被修仙界的阴影给困住了脚步。
“我也……”
男人低头,眉间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曾经想过,要就那么冲上思齐宗,至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被……”
“你也想过?!”
孟易觉猛地站起来。
“嗯。”
季星成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抚摸着桌子:
“这间宫殿,就是我曾经努力的证明。”
“但是,”
他的手骤然收紧,握成拳状:
“我害怕了,”
惊恐被印在了他的眼眸之中,与他登上那座山峰去寻步思帷那天时毫无二致。
尸山血海,红衣傲立。
他可能再也无法忘却那一天的魔尊了。
他看见那人冷漠的侧颜,即使看见是他来了,也没有一点动容,只是,简单地拂袖而去,就好像这满地的鲜血与她无关一样。
就在那一天,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步思帷,不再是他的大师姐,而是——
“魔尊”。
“步思帷,早就已经走过了头。即使你已经变成了珏瑷尊上,即使整个修仙界现在噤声了,她也始终,没有停下屠杀。”
“我太害怕了,我看着那些穿着和我们少年时一样服饰的弟子们,我就不自觉越来越胆战心惊。”
“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所爱的人,和爱他们的人,但是我们就这样,为了自己的私欲,将他们如同猪仔一样地屠戮。”
“孟易觉,”
季星成抓住孟易觉的手腕,力气有些过大,不免让孟易觉觉得有些疼。
但当看着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孟易觉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还能回去吗?步思帷还回得去吗?杀了那么多人的我……还回得去吗?”
恳求,他的眼睛里全是恳求,他在恳求孟易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孟易觉注定给不出这个答案。
沉默。
短暂的沉默所换来的,是季星成自嘲般的一笑:
“也是,时光不能倒转,做过的事也注定无法抹消。”xzfsc
“但是,”
他又一次抬起头来,眼底似乎重新亮起了星星一般的光芒:
“我们还有机会挽回。”
“孟易觉,哪怕一次也好,不要选择步思帷,好吗?”
“她已经疯了,她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阻止她……好吗?”
“无论你心里,再怎么觉得亏欠她,都不能再这样放任她继续下去了。”xzfsc
“这一场灾难,是时候该结束了。”
男人的声音罕见地颤抖了起来。
孟易觉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如果在现在阻止了步思帷,又能带回来什么呢?
步思帷所想要的东西,真的得到了吗?
如果真的得到了,那她又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次地挥动剑刃?
季星成……真的看懂了吗?
步思帷……又是否真的疯了?
一个个问题盘桓在孟易觉的脑中,都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第109章罪恶
她沉默地和他在一起旅行。
他看见她在杀死生灵时眼中露出的悲悯, 那个时候,他想到:
——啊,她果然还是原来那个大师姐。
那个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大师姐, 那个会因为担心自己这么个已经失去师尊宠爱了的小弟子所以偷偷摸摸送来伤药的大师姐, 那个会毅然决然为了孟易觉而挡在自己父亲面前的大师姐。
但恍然之间, 他又突然发现,他看不懂他的大师姐了。
他看不懂她对孟易觉的爱, 她对孟易觉的欲, 她对孟易觉的想念, 她对孟易觉的疯狂——这些, 他全都看不懂了。
就好像忽然之间,大师姐已经和孟易觉一起走远了, 只仅仅余留下他一个人,原地踏步。
他被恐惧蒙住了双眼。
他注定和孟易觉、和步思帷, 都不一样。
而这,就是他的悲哀。
他注意到了, 却永远地背过身去, 不去看它。
——
“季星成,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跪在地上, 恳求着那人,而端坐于座位之上的那人却是这样开口了。xzfsc
他抬头望去,便看见她担忧的眼神, 不是冷漠,也不是高傲,仅仅只是担心, 就好像他误入了心的歧途一般。
“我……”
他张了张嘴。
他本来可以说出来他在害怕什么的。
他害怕死去的生灵,他害怕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他害怕永远回不去过往,他害怕……她们所有人都把他抛下了。
没有人对这一切产生怀疑,步思帷没有,九九没有,就连孟易觉,在听完步思帷所做的这一切以后,都只不过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什么也没有说。
是他错了吗?
是他从一开始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吗?
模模糊糊之间,他仿佛听到了孟易觉叹了口气。
“……你没有错。”
“无论是谁,在知道了步思帷进行了那种屠杀之后,都会感觉害怕和愤怒的。”
“那……”
季星成又一次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许,但是孟易觉并没有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她只是淡然地说道:
“季星成,你让我拒绝步思帷,那你究竟是想要我怎么做呢?你是想让我加入修仙界的那一方吗?”
就像剑祖所希望她做的那样。
如果是季星成说出希望她那么做的话,她还能稍微理解一点,但实际上却是剑祖和药鬼说出希望她那么做,那她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剑祖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会乖乖听他的话?还是说剑祖把她当成世界意识所投放的救世主了,认为她能下手杀了梁旅落,就同样能下手杀了步思帷?又或者,剑祖有自信能像当初那样操纵她?
无论是哪一种想象,都让孟易觉感到有些不爽。
毕竟,大概没有多少人会喜欢做一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棋子,特别是对方还傲慢地认为你会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现在想来,她之所以讨厌程沉,估计也有这方面的理由在里头。
“我……”
季星成又说不出话了。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对吗?”
孟易觉总是在这种时候变得格外敏锐,明明女人的杏眸不是特别具有攻击性的那种类型,此时却让季星成感到刺痛无比。
“你应该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吧?”
“而且你知道,如果我想走的话,步思帷根本不会拦着我。”
“难道你不知道,无论我们是走了,还是我对步思帷的行为表现出厌恶,步思帷都无法停下现在的步伐,她已经在自己身上点起了火,从此之后,她也只会燃烧她自己,直到整个修仙界都被火灼烧成灰烬。”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停下了火焰,剑祖也不会放过这个让世界千疮百孔的“罪魁祸首”。
她的声音说不上冷漠,但季星成却觉得自己全身从内到外的寒冷,他连忙站起来,辩解道:
“不是的,我……”
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还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么季星成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那不是这样的,那会是什么样的?那你是希望我和你一起把魔尊杀了?”
虽然孟易觉坐在椅子上,而他是站着的,但他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孟易觉正睥睨着他,凝视他弱小的灵魂。
“你下不去手。”
他听见孟易觉的论断。
她偏头,看向他背在身后的残阳。(1)
几十年前,他用这把剑指着步思帷,但魔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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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不敢。
“所以你也无法加入修仙界,因为你下不去手,对吗?”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孟易觉站起来。
她矮了季星成一头有余,但此时却远比他要坚定。
“这很正常,你并不是喜欢看见杀戮的人,会因为这些事情难受也很正常,我也会因为这些场景而呕吐,这没什么好道歉的。”
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在尸体周旁痛哭的亲人,以及被自己所斩断的,某个人的人生。
无论是谁,只要意识到了这些,就一定会感到厌恶和悲痛。
“步思帷,又何尝不是。”
当你身居高位的时候,杀人只需要动动你的指头,对于剑祖那样的人来说,死伤不过是纸面上的一串数字罢了,但对于一直处于前线的步思帷来说,死伤却是实实在在镌刻在她灵魂之中的。
杀死了谁,就要承担谁往后的人生。(2)
步思帷的生命已经变得太过沉重了,沉重到她无法抬头。
“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你确定,步思帷不会拦着我们。”
“因为她早就,不认为沾满了鲜血的自己配站在我身旁了。”
孟易觉轻而易举地说出了残忍的话语。
当切实看见步思帷那双黏稠而又悲哀的双眸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沉溺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更加严重的是,步思帷早就已经绝望了,她眼睛中的火光早就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她,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人,不过就是一具执念的空壳。
她的灵魂在某处,遭受着罪恶感的压迫,从小到可怜的缝隙间偷看着孟易觉,爱慕着她,却又始终无法接近她。
这让孟易觉感到心痛。
“你现在开始慢慢意识到了,步思帷的确是疯了,就算是我也无法挽回他了,所以你更加痛恨以前那个没能阻拦住她的你自己,所以你要逃避她,对吗?”
心底最隐秘的事实被挖掘出来,季星成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干涩感袭上眼球,几近让他落泪:
“对不起,孟易觉,对不起……”
泪水一旦落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师姐她……已经回不去了……进……也不行……退……也不行,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我真的搞不明白……我错了,我一直都错了……我应该在她入魔前就阻拦她,而不是和她一起……但我之后又太过胆小,我、我……直到现在,我还想要把一切都推给你解决……我……孟易觉……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成熟的外表被扒下,里面露出来的,还是那个在封雪峰上同她们一起生活的季星成。
孟易觉看着他,任凭他的泪水滴落在地板上,也没有为他拂去一滴泪水。
季星成是时候得哭一场了。
她不在的时候,他一定拿着那些所谓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使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永远不会落下泪来。
一直到泪水停歇,孟易觉才再次开口:
“季星成……其实你本不用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无论是步思帷的入魔,还是那些屠杀的发生,又或者是你手上所沾上的血,都不是你所必须要承担的。”
“你完全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没有人会怪罪你。”
因为步思帷很温柔,即使季星成临阵脱逃,她也不会说他哪怕一句。
季星成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在这个快要衰朽的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他人生命的丧失,但没有一个人,会为此而感到抱歉。
季星成是其中的异类,他将那些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xzfsc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放弃,或许自己的家乡就不会毁灭了?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意识到并且阻止步思帷,是不是步思帷就不会入魔了?如果自己能够对步思帷下得去手,是不是那些屠杀就不会发生了?
……孟易觉早就意识到了,或许,季星成不应该和她在一起生活这么长的时间,都已经沾染上她的想法了;又或者,是因为季星成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是与孟易觉的生活,让他能够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但总之,无论是季星成,还是步思帷,最终都变得无法融入这个修仙界了。
这很糟糕。
无情道叹了一口气,温柔地说道:
“走吧。”
季星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孟易觉:
“你说什么?”
“逃得远远的就好,不看见的话,就能把这些回忆都忘掉了吧。”
“那你呢?”
“我会留在步思帷身边的。”
女人的话语轻巧,落在季星成的耳中却显得无比沉重。
“可是你一直都……”
孟易觉知道季星成想要说什么,所以她打断了季星成:
“嗯,我知道步思帷这么做是不对的,也知道自己如果看到了那些,就会像你一样无法接受现实。”
“但是……”
“谁叫我是个自私的人呢?”
她的唇角弯起:
“如果她一定要去地狱的话,我就陪她一起去好了。”
“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可以把这个该死的修仙界一起拉进去。”
她背过身去,就像一百年前,在封雪峰上,讲着她今天晚上会做些什么菜一样:
“毕竟,我老早就看这修仙界不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整些没用的,毁了它都能算功德一件。”
“孟易觉……”
季星成在她身后,手握紧成拳状。
他看不见孟易觉的样子,但他却能想象得到好友脸上是怎样张扬的笑容。
他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男人的声音莫名变得轻松了起来:
“你觉得……如果把那些身居高位的那些家伙都拉下来,让以后北境的孩子也能自由自在地修仙的话,能算得上赎罪吗?”
孟易觉惊讶地回过了头。
然后她就看见,那张还残留着泪痕的脸上爽朗的笑容。
这是他一个人在修仙界中行走时,怎么也不会出现的模样。
但在孟易觉面前,这样的模样,却是无比正常的。
就好像一夜回到少年时一般,季星成嘴角的笑容又更大了几分。
第110章相信
“啊。”
魔尊宫殿的走廊上, 意想不到的对象和他们二人迎头相遇,惊讶的声音不自觉从孟易觉口中溢出。
那人一身浓黑,面色却又冷峻如雪, 此时手上并未像孟易觉百年前对她的印象一样, 常执武器, 而是拿着一册薄薄的纸作为代替。
即使在这座魔界最重要的宫殿之中看见这两个大摇大摆的修仙者,她的表情也没有显出半分动摇。
明晨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视线甚至没在孟易觉身上多停留一分钟, 也没表现一点可能会有的老友重逢的喜悦, 就这么径直绕过了这两人。
“等一下。”
犹豫了片刻之后, 孟易觉终究还是叫住了她。
女人停住脚步,但仍旧没有回头, 只有寡淡的声音顺着连廊间的风传进孟易觉的耳中: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还赶着找魔尊大人, 可以快一点吗?”
这种态度,让孟易觉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她印象中的明晨, 还是那个凭借一己之力扛下整个家族重担的青年族长, 有时会在黄昏洒满的城墙之上眺望远方, 只有在那个时候, 她才会允许自己显出半分疲态来。
她还记得自己曾为明晨端去一碗汤,一直呆愣着看着云朵流动的修仙者一直到她接近,才恍然回过神来, 然后脸庞被夕阳染上羞赧的意味,对着她露出浅浅的一个笑容。
那个明晨,显然和现在眼前这个如同一张绷紧的弓一般冷硬的女人没有一处相似。
“啊, 不,没什么, 只是见到你,有些惊讶……”
孟易觉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嘴中也只能冒出这么点干巴巴的词句来。
其实她一直都对明晨……怀有愧疚。
当初是她逼着明晨离开了她一生挚爱的明烛城,同样也是因为她的疏忽,飞艇才会坠落,明烛城的最后一点余脉也才会就此化作飞灰。
虽然之后孟易觉也尝试过寻找她和程沉,但最终也不过只能寻得一地鸡毛。
或许,早在看见程沉的一瞬间,孟易觉就该意识到了,明晨……很可能还活着。
只是……她一方面希望能看见活着的明晨,一方面又害怕见到活着的明晨。那些已经干涸了的愧悔,在见到这张现在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时,又再次流动了起来。
“是吗?”
女人转过了身,眼睛中无悲无喜:xzfsc
“我倒是并不意外能再见到你。”
“我一直都觉得,你一定还活着在。”
“所以那天在明烛城看见淡蓝色的灵力残余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会是你回来了,果不其然,只有你会拥有那种颜色的灵力。”
明晨耸了耸肩,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但孟易觉却在她这一番轻描淡写的话中愣了神。
“……为什么?”
“谁知道呢?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相信吧,毕竟……你可是当时的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魔族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一丝悲哀从中泄露了出来,但很快,就连那一丝悲哀也都消失不见了。
对方收拾好心情,于是又变回了冷漠淡然的模样:
“没什么,请不要在意,我还有事,先走了,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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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完,还没等孟易觉有什么反应,明晨就转过身去,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就好像她对孟易觉的确没有一点兴趣一样,只剩下孟易觉站在原地,嘴唇嚅嗫着,但终究没有出声让她留下。
“明烛城……她说的是那座新建起来的城邦吗?”
眼看着魔族走远后,孟易觉突然开口问道。
“……是的,北境现下是处于步思帷的控制之中,那座明烛城是近十几年才建起来的,自从建起来以后,她就不顾危险,搬离了魔界,一直居于其中。”
季星成的手从残阳的剑柄上放下。
虽然他不太清楚孟易觉和明晨到底有什么过往,但他和明晨交过手,那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冷静,打起架来却比程沉还疯。
他们同样都是北境人,他只依稀听说过明家的名号,但明晨却似乎对他很熟悉。
他第一次见到明晨的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会隐藏。
那个人跟在笑盈盈的程沉身旁,眼神阴沉得让他害怕。
“是吗,你就是……季星成。”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二人素不相识,但那一天的季星成,却莫名其妙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种失望的意味。
那份失望,一直延续到了十几年后,明晨浑身是血地站在魔尊殿前时。
那一天,季星成向步思帷拔出了剑,那一天,季星成被打碎腿骨,匍匐在他亲手铺设的石砖上,那一天,明晨拿着长枪指着他,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失望,那一天,步思帷转过身去,不让季星成看见她的脸。
她说:
走吧。
所以季星成走了,在魔界与北境浑浑噩噩地行走十数年,直到孟易觉回来,才找回了自己的心和归所。
“这么说,那天我们躲的人,就是明晨?”
孟易觉很聪明,只一猜便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认为,你还不能和步思帷见面……”
季星成低下了头。
“没事……”
孟易觉望着明晨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明晨和程沉,现在在步思帷手下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是吗?”
季星成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自从四十年前她们加入魔界以来,就一直被步思帷委以重任,现在也是,主要负责前线军队的调动。”
“前线?”
孟易觉皱眉:
“魔界和修仙界开战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北境没有一点战争的硝烟味?反而……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说句不太好听的,那可不是战争期间所会有的样子。
“事实上,不只是魔界和修仙界,还有魔界自己内部的争斗。”
季星成沉吟片刻:
“你知道的,魔族天性自由野蛮。即使步思帷是依靠绝对强大的实力上位的,依旧有很多魔族不服从于她,甚至暗地里反抗她的统治,我这些年在北境,猎杀的就是像这样因为不能服从步思帷而从魔界逃出来到人间界作乱的魔族。”
听到这话,孟易觉眉间的神色更加不虞了一些。
……她还从未想过,步思帷竟然是处在这么一个腹背受敌的位置上……或许是过度的平静麻痹了她,又或者步思帷在闯进思齐宗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强大实力震撼了她,但总之,当孟易觉现在听季星成给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步思帷这个魔尊之位真能坐稳当?”
能稳当到修这么大的宫殿的地步吗?
如果不能的话,她修这么大一个宫殿干什么?而且还没人住,甚至连家具也没有,假装自己是暴君用来震慑反对派吗?
这话一出,季星成的表情立刻变得奇怪了起来,就像不能理解孟易觉在说什么一样。
但还没等季星成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连廊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平淡无波的声音,刚刚才离她们而去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就正常情况来看,魔尊大人的位子还是挺稳当的。”
两道人影紧接着声音出现。
去了口脂的美人依旧娇艳动人,此时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孟易觉,一双眼睛欲语又歇。
“孟易觉……”
红唇轻启,步思帷似乎想说些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还同百年前一般柔婉,只是现在大多数人都听不到这份柔婉了。
声调缱绻,飘到孟易觉耳朵里,不自觉勾起了她心间点点的痒。
孟易觉强行忍住自己想捂住耳朵的冲动,问她道:
“怎么了?”
谁知美人这时候又不说话了,只留一双盈满水光的狐狸眼看着孟易觉。
不是,怎么又不说话了?
孟易觉头痛极了。
她有时候正怀疑步思帷修炼着修炼着就把自己的舌头给修炼掉了,她走之前别说正常的话了,就连情话她都会说了,结果现在一见面就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光看着她孟易觉可无法知道步思帷在想什么好吧!
好在站在一旁的明晨及时站了出来:
“前线不稳,魔尊大人要亲自前往前线……”xzfsc
“留在这里,可以吗?”
任性的魔尊大人又一次开口道。
她低下头,看着孟易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恳求。
“你要走?”
“你要走!”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来自孟易觉和季星成。
三人都没有想到季星成会突然间反应那么大,纷纷将视线投向此时已经尴尬到满脸通红的季星成身上。
“不是……我就是想说……”
季星成挠了挠后脑,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孟易觉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想……多和她在一起待会儿吗?”
“前线什么的,我去就行了吧。”
“你?你可以吗?”
明晨抢先一步回答道。
如果孟易觉没看错的话,在那一瞬间,明晨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都锐利了许多。
季星成抿了抿唇,然后又将视线投向步思帷:
“这次我不会再临阵脱逃了,相信我,就当是我对你的道歉。”
他的语气很真诚,虽然孟易觉觉得任谁也不会相信,临阵脱逃了十数年的人,会在一夕之间完全改变想法。
她叹了一口气,打算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现场的尴尬气氛,步思帷却先她一步开口:
“好。”
她的眼睛黑沉沉的,就连一向大胆的孟易觉也不敢潜进去探索她真实的想法。
就连季星成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步思帷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他的道歉。
而步思帷本人却对此没有半点解释。
她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走到孟易觉近前,悄然而又轻巧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说道:
“我相信你。”
她的眼睛没有看向季星成,而是直直地盯着孟易觉。
孟易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向步思帷。
一时之间,已经迎来了黄昏的连廊之上只剩下了无穷的寂静。
最终还是明晨出声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
“既然这是魔尊大人的决定,那我就先走了。”
这是某种意味上的宣告,因为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她便立刻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丝毫也没有管仍留在原地的“魔尊大人”,甚至没有与任何一个人告别。
一切都显得如此公式化和冷漠。
“那,那我也走了……”
季星成又抓了抓后脑,似乎是无法再在这样的氛围下待下去了,很快便也离开了。
寂静还在持续,孟易觉不说话的话,步思帷就只会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当夕阳已经快要燃尽之后,孟易觉终于有所动作了。
她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抓住步思帷的手,半强迫式地和她十指相扣:
“带我去你这些天待着的地方。”
夜就快要来临,孟易觉的心中乱如未经修剪的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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