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神隐(十七)
晚上十点钟,诸伏景光没有回来,雨宫清砚未做他想。
晚上十一点钟,仍旧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人回归,雨宫清砚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如果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至少也会发来一条短信告知才对。
雨宫清砚不准备继续等待,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那这次的逾期未归也无伤大雅,但是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最后一个任务发布的时间。
他不是不可以把任务完成的时间拖延到最后那个24小时的后半程,但是先不论他会不会这么做,留给他们的时间至多也只有24小时。
诸伏景光不回来,那也就只好他出门去把那个人找回来了。
【23:27】
雨宫清砚从玄关的衣架上随手拿下那件蓝色的外套穿上,一边推开门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那个人打个电话问问状况。
当他熟练地从通讯录里找出那串熟悉的号码的那一刻,还未来得及拨通,另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联系人,按照以往他大概率会随手挂断,但是波本威士忌是诸伏景光的朋友,所以他手指顿了顿,还是没有按下拒接,而是接通了电话。
“你有什……”雨宫清砚还没把话说完,手机中传出的声音匆匆将他打断。
“是你吗?”
雨宫清砚从十一点过后就没抚平过的眉头再次皱了皱,“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松了口气,却也没松几分,声音仍旧夹杂着紧迫,雨宫清砚听出对面的话大概是在奔跑,风声和脚步声让那道话音都不太清晰。
“……不是你。”
或许是真的很紧迫,波本威士忌没做任何额外的解释,沉声道:“他出事了。”
雨宫清砚脚步一滞。
他加快脚步走下楼梯,没问更多,而是立刻追问道:“在哪里?”
“现在在车站那边,他们的位置还在移动,我正在往那边赶。”顿了顿,电话那头的人又补充了一句:“其他代号成员也在往那边聚集,苏格兰是卧底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有人都收到了围剿叛徒的任务。”
车站距离苏格兰的安全屋不远不近,但是起码也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他得到消息的话就不会在安全屋里等待那么久,雨宫清砚说:“我没收到。”
“因为通知里还有一条,所有人禁止向麦芽泄露此事。”
雨宫清砚骂了一声,启动发动机,车子驶入车流。
【23:37】
系统仍然在装死,今天除了发布任务和发放奖励以外就没出现过,雨宫清砚不信如果这件事与系统无关的话系统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苏格兰的卧底身份暴露,组织动员除他以外的所有代号成员进行围剿,系统对苏格兰的偏爱从来都不是几句空谈而已,而是会凝为实质,此刻表现得如此平静才不正常。
这个时间段里,即使是在东京,路上的车也不算多,这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也没那么重要。
组织禁止向他透露这件事,原因无所谓,诸伏景光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原因倒是可以有很多。
比如像波本威士忌电话里的第一句话说得那样——“是你吗”,在那两个人眼中,他有可能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至今日,诸伏景光仍旧在担忧自己会暴露他的卧底身份。
再者就是没有找到机会联络他,哪怕是发一条短信都很勉强,不过雨宫清砚明白,如果只有发一条短信的机会,那诸伏景光会选择把短信发给波本威士忌,而不是他。
【23:47】
他们都没挂断那通电话,此时从波本威士忌那里得到的具体的位置信息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
雨宫清砚比波本威士忌更早抵达车站附近。
他随便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找人。
虽然经常敷衍那些无聊的任务,但是组织的任务他也多多少少参与过一些,那些人大概有专门的定位方法去追苏格兰,波本大概也是通过这个来向他同步苏格兰的位置。
所谓的车站其实已经是旧址,新的车站建在更繁华的位置,于是旧车站也逐渐关停。
这很符合那个人的作风,即使是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也仍旧会想保证普通人的安全,所以会向这种偏僻又不好接应的地方跑也是合理的。
【23:57】
周边没什么声音,听不到枪声,甚至连轿车的鸣笛声都少得可怜,雨宫清砚问电话另一端的人:“我到了,他在哪?”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一道带着喘息的声音:“天台!他们上天台了!!”
雨宫清砚把手机放进口袋,左右查看了一下,很快便锁定了天台的入口,一路跑过去,不假思索地迈上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那段楼梯不算短,花费的时间却让他觉得难以想象的长,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扇门,他才稍微缓了口气。
雨宫清砚将手按在那扇生了锈的铁门上,正要推开,一道带着机械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耳后响起——
【今日任务(1000/1000):禁入天台】
【00:00】
【00:01】
【00:02】
【00:03】
【……】
诸伏景光一直到很多年后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画面,他觉得或许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几秒钟。
没有什么剧烈的声响,没有什么浩大的声势,随着门轴转动而出现的刺耳的“吱呀”声,生锈的铁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悄无声息,没有任何预兆,很普通地出现在了这片月光下。
天台上站了十几个人,他已经被很多个枪口对准,有来自追杀者的,有来自他自己的,现在其中又增添了一个,来自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那一瞬的晃神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他将枪口压在藏在胸口口袋里的手机上,毫不犹豫地用力扣下扳机——
血色划过夜空,诸伏景光中的第一枚子弹来自他自己,又好像是来自最后一个到达天台那个人。
一枚子弹擦过他手背,虎口发麻的同时枪口不受控制地偏移了几分,于是原本该命中心脏的子弹命中他侧后方的天台围栏。
这两道相隔微秒的枪声像是什么信号,刹那间将这块天台上已经达到一定阈值的紧迫打破,接二连三的枪声紧随其后地响起。
诸伏景光突然暴起,与距离最近的黑麦威士忌短暂地扭打在一起,一个弹匣被不留痕迹地塞在他的掌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明显是故意被他横踢出去的躺在地上的男人,握紧了掌心的那个弹匣。
天台并不算大,此时已经赶来的代号成员们虽然不算少但人数也并没有那么多,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更多的代号成员就会赶到,空旷的天台也将是狙击手们的舞台,等到一切就绪,届时他们就真的难逃一劫了。
诸伏景光看向那个动作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两个人的长发男人身上,那个人没有看他,抬起手扣动扳机却没有应声出现枪响,大概是已经没有子弹了。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过去帮忙,又看到那个人用枪柄重重地砸在某个人的后颈,对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诸伏景光从地上捞了一把手枪扔过去,大声道:“走!”
恋战并不是什么好选择,那个人却仿佛准备就在这里跟后续到来的所有人决一死战,诸伏景光不得不拉着那个人向外走。
他们脚步急促地冲下楼梯,子弹在铁质楼梯擦过引起的火花和刺耳的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们这场混战远远还未结束,诸伏景光向身后追来的人补了几枪,下方的楼梯里又传出了新的脚步声。
前后夹击,但是此时除了继续向前已经别无他法了,诸伏景光将黑麦威士忌给的的弹匣换上,咬牙加快了脚步。
“苏格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
诸伏景光与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个人对视了一眼,他抬起手朝着那人脚下开了一枪,在那人闪身躲避时越过那道身影继续向下。
后方传出一声尖锐的喊叫:“波本!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诸伏景光模糊地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说: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情报人员!”
“那可是麦芽,我疯了才一个人去拦他!”
【00:17】
刚刚的一切只是这个逃亡之夜的开始,越来越多的组织成员们到达附近,十几人尚且还有机会应对,再多就不一定了。
诸伏景光在这个废弃的车站里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暂且休整,决定先与上级取得联系,确保有所接应后再见机行事。
身旁的那个人平静得可怕,在这个终于有机会舒缓一下的时刻,诸伏景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他看着那个在他决定牺牲自己保全一切的那一刻从天而降的那个人,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清砚?”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在这种时刻,多哪怕一个字都有可能引来新一重的危机。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那个人看起来与过去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差别,但看着那张平静的脸,他却觉得那个人的精神恍然已经紧绷到一定阈值,只差最后一步藏在心中的那根岌岌可危地连接着的最后一丝的弦就即将崩断。
诸伏景光模糊地意识到,天台上那扇轻到像是被风吹开的门,或许对那个人来说蕴含着冰山般的沉重。
他无法理解,他看不清晰,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触摸到了雨宫清砚,那种压抑于无声中的崩溃让他无法生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心脏里的氧气已经被那个人身上溢出的无序和崩溃挤压到再无丝毫缝隙。
他想说些什么,却像缺氧了一般无法开口,最终他将所有无声的话语化作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任务失败了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不是像过去那样来自耳后,而是来自头顶。
雨宫清砚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垂着眸、怜悯地望着他。
楼宇、小巷、天空、车站、诸伏景光……一切造物都消失在了原地,或者说,是他消失在了原地。
雨宫清砚面无表情,但是他看到自己笑了。
【后悔吗?】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蹲下身,笑着说:
【后悔去救他了吗?】
雨宫清砚抓住那人的领口,细细打量那张脸,半晌,他推开那个人,站起身,皮笑肉不笑道:“神经病。”
那个人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说:“哎,别这样说自己。”
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经化为了一片难以看清的虚无,雨宫清砚的目光越过面前的那个人,落在了虚空中不计其数的如水波般的屏幕上。
他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定格在最中央的那幅画面上——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山、雪花肆意飞舞的暴风雪、两个狼狈的人。
而在那块屏幕旁边,画面定格在了毫无声息地停留在血泊中的诸伏景光。
或者说,那是苏格兰威士忌——一个已经死去了的苏格兰威士忌。
如果他没有推开那扇门,或许留给他的也是这样的一个诸伏景光。
北海道的初雪来临时,他站在山脚下,心中已经模糊地得到了一个答案。
正是因为足够了解自己、足够自我,他才更能捕捉到藏在系统背后的那个家伙的秘密。
三秒钟,他起初只是等待看烟花的诸伏景光三秒钟,后来又等待过不同时刻的诸伏景光很多个三秒钟,推开那扇生了锈的铁门,思考的时间也只需要三秒钟。
即使是三秒也足够思考很多,推开那扇门时,他的心中想的并非只有诸伏景光。
签到系统222号,与他有着同样的脸,执着与雪山和苏格兰,或许现在还可以再加一个执着于天台——当面临相同的选择时,那个家伙没有推开那扇门。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结局是苏格兰死在天台,那就说明,那个家伙在面临选择时大概率都没有出现在天台的门口。
诸伏景光的生死决定在三秒之间,这三秒还决定了很多东西。
他推开那扇门,不止因为他想看门后的那个人,也因为他想看系统背后的那个人。
能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固然重要,他也已经为此努力九百九十九天,但在另一个人的操控下去生活九百九十九天,如果他对此全然不在意,这才是最令人作呕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会斟酌利弊的人,他的眼中没有利弊,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他,包括他自己。
身后的那个人仍旧不厌其烦地追问着同一个问题:
【后悔吗?】
雨宫清砚没有转头,扫视着屏幕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画面,淡淡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我知道。】
“你知道……”他重复了一遍这句简短的话,看着那一幅幅画面,忍不住笑起来,“你当然知道。”
那人什么都再没说,下一秒,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所有屏幕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在一瞬的模糊过后,画面无一例外地定格在了同一个人的脸部特写。
不同的神色、不同的角度——那都是他在那一千个任务中留下的画面。
【没错,不会有谁比我更清楚,你不会后悔。】
那个人绕到了他面前,不紧不慢地说:
【就算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你也不会后悔。】
雨宫清砚没有对那两句话做出任何评价。
【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你接受不了自己永远会停留在那种黑白的世界。】
雨宫清砚没有说话。
【我给你一次补签的机会,完成这个任务,你可以重新签一次到。】
“理由呢?”
那个有着与他完全相同的脸的家伙理所当然地说:
【我说过,在这个世界里,我最偏爱的当然是你。】
第102章 雪人(一)
【补签任务(1/1):未知】
【注:推开前方的门即可开始任务】
雨宫清砚看着那扇突然出现的门,瞥了一眼身旁的人,问道:“未知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个人靠在椅背上,浅灰色的长发垂在身侧,周围除了屏幕还是屏幕,漫不经心地说:
【那是我以前拿到的任务奖励。】
说完,那个盯着悬浮于这个空间内的最中央的那块屏幕的男人忽然转过头,雨宫清砚对上了一双色彩熟悉的眸子。
【不过想也知道,那种东西我根本用不上。】
雨宫清砚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他顺着那个人刚刚的目光看向某块屏幕,明知故问道:“你们在玩雪?”
【显而易见,不是。】
凭心而论,雨宫清砚觉得如果是他自己,那他不会对此深谈更多,但如果问出问题的人同样也是自己,那他大概率会愿意多说几句。
显而易见,他的确足够了解自己。
那个人面色平淡,仰头看着那幅带着大片雪白的画面,看起来似乎有些出神。
【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了雪崩,我受了伤,他原本已经走了,却又折返回来把我带出了雪山。】
雨宫清砚点点头,感叹道:“的确是他会做的事情……多管闲事。”
【他死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叫诸伏景光。】
那个人拄着下巴,语气轻描淡写,不去隔着一层没有实体的系统进行交流,褪去机械性的音调,这种两个音色完全相同的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感觉也很奇妙。
【我根本没去天台,一千个任务轻松完成,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最后的通关奖励。】
雨宫清砚的视线挪了挪,落在了旁边的另一块屏幕上,上面画着苏格兰的死状。
那个人与苏格兰的故事跟他与苏格兰的故事是截然不同的,至少他并没有和苏格兰在任务中遇到雪崩,也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个名字。
【我不后悔,因为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但是你怀疑自己做错了选择。”
【这种会被随意猜到想法的感觉真让人恶心。】
“真巧。”雨宫清砚耸耸肩,无所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后悔,任务结束后却总是想起那个家伙。】
那个人忽然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
【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哦?”
那个人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站起身,周围的所有屏幕刹那间随着他的动作蒸发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我找系统把原本的通关奖励换掉,于是我就成了那个烦人的系统。】
雨宫清砚仍旧稳稳地坐在原处,他猜那个人其实很想说起那些往事,否则不会如此喋喋不休,而他正巧也想听听那些旧事。
通过那些零散的话,加上对自己的了解,他已经能猜出那个人做这一切的目的。
就像他猜测的那样,那个人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开口:
【我相信即使重来一次我也依然会那么做,为了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开启了二周目去验证,你却做了最错误的选择。】
雨宫清砚也站起身,语气依然平静:“我不是你,把你带出雪山的那个苏格兰也不是我遇到的苏格兰,你没资格评判我的决定。”
在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他七分为了门后的诸伏景光,三分为了藏在系统背后的家伙,那个决定会让他失去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但是他不喜欢斟酌利弊,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所以只需要三秒钟,他就能决定去推开那扇门。
就像他猜的那样,系统背后的家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自己,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跟那个家伙是不同的,只不过是长了一样的脸又恰巧有些相似的性格的两个人罢了。
被苏格兰带出雪山的那个人在苏格兰死后再也没有走出雪山,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雨宫清砚不准备把时间继续浪费下去,故事他已经听够了,他要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比如,在他意料之外的那个补签任务。
如果还有机会离开那个世界他依然会离开,他不会为了诸伏景光而选择留在一本黑白漫画里——即使诸伏景光是有颜色的。
在这个空间内的所有屏幕一并消散后,通往补签任务的那道门就显得格外突兀,雨宫清砚迈开脚步,径直走过去。
他将掌心贴在门上,却并未直接施力推开那扇门,“为什么诸伏景光是有颜色的?”
这是他早就问过系统的问题,但是彼时系统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他不知道这扇门后究竟有着什么,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与系统再见面,所以他更要趁着现在将这个问题问出。
【他是什么颜色的?】
雨宫清砚一愣。
他转过身,远远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眸子。
【你这些天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苏格兰是有颜色的,我无法回答,在我眼里那个世界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黑白的。】
雨宫清砚没有说话,但是对方已经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那副眼镜。】
那个有着一头浅灰色的长发的男人语气平淡:
【我偏爱你,所以你有机会拥有那副眼镜,仅此而已。】
雨宫清砚什么都没说,转身推开面前的那扇门,在一只脚迈入门内的那一刻,来自身后的与他一般无二的声音再次响起。
【即使你没有印证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也依然不会选苏格兰。】
雨宫清砚没有回头,他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因为与他对话的那个人也是雨宫清砚——“雨宫清砚”从来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无论对错。
*
【补签任务(1/1):度过三天】
雨宫清砚睁开眼,面前已经换了个场景,没有空旷的空间、没有无数块悬浮的屏幕、没有与他长相相同的人、没有一扇突兀的门。
这里是一个公园,大概是刚下过雪,路上的积雪还未清理。
气温偏低,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个补签任务比他想象中简单,也比他想象中无聊,雨宫清砚理了理衣襟,把帽兜戴上,随意选了个方向迈开脚步。
虽然已经预见到了这将是乏味的三天,但是他仍旧抱有一丝期待,如果这些任务与他自己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他不觉得自己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又推了推眼镜。
也不一定,他想,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的确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无所事事地走着,在心中梳理目前的状况。
1000号任务失败,签到系统222号给了他一次补签的机会,完成补签任务后他可以拿到一个新的1000号任务,在新的1000号任务结束后,按照约定,他依然可以离开那个漫画世界。
他有些思维发散地想着,签到系统222号在成为系统前也曾绑定过一个系统,所以竟然还有个111号吗?
他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长椅,不过这倒也不是很重要。
雨宫清砚蹲在一个雪人旁边,半晌,伸手轻轻戳了戳雪人的眼睛——那是两枚蓝色的纽扣。
蓝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推开那扇门,似乎是救了那个人,实际上也是在利用那个人。
他的目的不纯粹,不过那个人对他也向来不纯粹,扯平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鞋底接触雪地,发出独有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个孩子一路小跑到他面前,认真说道:“这是我堆的雪人。”
他原本不会理会那个站在面前的孩子,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搭理外界的一切,但是那道听起来还很稚嫩的声音带着点莫名的熟悉,他还是抬起了头。
雨宫清砚刹那间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蓝眸。
第103章 雪人(二)
雨宫清砚坐在那个用蓝色纽扣充当眼睛的雪人旁,开始觉得这个补签任务还算有点乐趣。
他不会认错,那个孩子是尚且年幼的诸伏景光。
他在心中默念起那个名字——诸伏景光。
起初那个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组织成员,后来他记住了那个人的代号,再后来,那个人逐渐从苏格兰威士忌变成了诸伏景光。
但是时至今日,他对诸伏景光的了解其实仍旧少得可怜。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对方的过去,也默契地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亲密又疏离。
为什么会和波本威士忌有着如此深厚的信任基础,为什么会选择成为公安警察,为什么会来到组织里成为卧底……雨宫清砚也曾经想过,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生性如此还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造就那样的性格,对上那双轮廓尚且稚嫩的蓝眼睛的那一刻,他开始觉得这三天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些在以往无法得到的东西。
但是他不准备做太多事,也不准备跟那个孩子产生额外的牵扯。
签到系统222号认为自己开启了二周目去验证,但实际上,他们是不同的。
那个人或许也曾有过一千个任务,或许也曾经与苏格兰产生莫大的联系,但那代表不了什么。
他们有着不同的经历,目光所及之处是不同的风景,哪怕只是某天率先迈出门槛的那只脚不同,也足以产生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个人称他为二周目,但他不是那个人的二周目,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无法验证那个人的选择是否正确。
诸伏景光此前并未提及过小时候曾经遇到过他或者有可能是他的人,所以他不该跟童年时的诸伏景光有什么额外的接触,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变都有可能牵动蝴蝶振翅,引发一场本该不存在的风暴。
雨宫清砚的确对那个孩子感兴趣,但是那不代表他愿意在下次再见到诸伏景光时发现那个人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会尝试撬动空间,却不会试图去挑战时间。
他原本准备走远点找个长椅坐上三天,但是遇到了那个孩子以后,他忽然不太想继续寻找下去了。
执行补签任务的第一晚,他在那个用蓝色纽扣充当眼睛的雪人旁坐了一整夜。
他经常会像这样在外面待上一整晚,或是走到黎明破晓,或是随便找个长椅坐到天亮,索性气温还没有低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他也能适应个七八分。
最后一个任务发布之前,出门时,他顺手拿下了玄关处的衣架上的最后一件外套。
那件外套有帽兜,戴上后可以遮掩几分样貌,这让雨宫清砚对那件过去最为讨厌的蓝色外套勉强生出了几分好感。
看不清样貌于是就很难留下清晰的印象,对他的诉求来说,这件外套也算恰到好处。
第二天,有人蹲在他旁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还好吗?”
雨宫清砚知道来的人是谁,他起身,目不斜视地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他在公园附近转了转,随意找了家店吃了点东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公园。
他远远便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身影,似乎是在堆雪人。
雨宫清砚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那个忙忙碌碌的孩子,在有着蓝眼睛的雪人旁边,另一个雪人已经初见雏形。
他们没有产生额外的交流,天黑之前,那个孩子便离开了公园。
他静静地倚靠在一棵树旁,那个孩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小跑着离开了。
雨宫清砚合理怀疑那孩子是怕他动那一个半雪人。
他感觉有些好笑,又莫名想到,原来那个人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雪了。
在北海道的时候,那个人只是说喜欢雪是因为曾经在雪地里留下过美好的回忆,但是还从未提及过究竟是怎样的回忆。
他走到雪人旁,蹲下身,戳了戳雪人脸上的蓝色纽扣。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枚纽扣竟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雨宫清砚连忙把那枚纽扣捡起,重新装回雪人的脸上,做完这一切,他心虚地转头看了看周围,没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莫名松了口气。
他将目光放在旁边的另一堆雪上,那个雪人还没堆完,不知道那个孩子会做出一个什么样子的雪人出来。
雨宫清砚想到了波本威士忌。
他猜那个还未完成的雪人眼睛或许是紫色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想,想堆一个像波本威士忌的雪人可不容易,配色实在是差出太多。
他怀疑诸伏景光和波本大概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毕竟那种能抛开一切外界因素的绝对的信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立起来的,所以他才觉得或许那两个人从小就有了交集。
不过他目前还没在这附近见过波本威士忌,当然,他也并不期待遇到波本威士忌。
补签任务是让他度过三天,这个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第二晚,雨宫清砚离开那个雪人,在公园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这个补签任务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是雨宫清砚对这个任务的兴致仍旧浓厚,幼年的诸伏景光出现在面前让他生出了一种自己揭开了那个人的正义和职责之下的稚嫩的错觉,这很有趣。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现在不是随意胡来的时候,在保证一切正常的前提下把这个补签任务完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第三天,他没有去看那个孩子堆雪人。
雨宫清砚坐在长椅上,心想,那个孩子也未必会连续堆三天的雪人。
出乎意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的,天边被夕阳晕染出一片火红时,一个孩子坐在了长椅的另一侧。
雨宫清砚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他原本该起身离开,但实际上,他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就像堆雪人时那样,那个孩子时不时就要转头看看他,神色中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了,第十一次察觉到那束目光时,雨宫清砚想,他倒是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人小时候会有这么鲜活。
他想起了未来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个人,不知道那个人经历了什么才成为他所看到的诸伏景光,沉闷和沉稳之间其实有所重合,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雨宫清砚没有转头,淡淡道:“离我远点。”
“抱歉,我打扰到你了吗?”
听到那道清澈的嗓音,雨宫清砚终于还是侧目看了身旁坐着的孩子一眼,收回视线,过了两秒,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但是那他并不影响他冷声继续说:“小鬼,走远点,没人跟你说过不要和坏人搭话吗。”
“你是坏人吗?”
“不然呢?”
那个孩子笑起来,此时的他身上还未竖起未来那样重重的防备和警戒线,蓝色的眸子里像是闪烁着稀碎的微光,依稀能看出几分成年以后眉眼带笑时的温柔。
“我知道了。”那个孩子坐在晃了晃腿,笑着说:“原来是糟糕的大人啊。”
“啧。”
雨宫清砚懒得再说什么,干脆缄默下来。
又过了许久,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于地平线之下,坐在长椅的另一侧的孩子主动发出邀请:
“你想看看第二个雪人吗?我已经堆好了。”
雨宫清砚只是淡淡道:“你该回家了。”
他们之间隔着大半个长椅的距离,也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不该发生更多的交集。
他们的故事发生在十几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雨宫清砚站起身,率先离开。
“请问,明天你还来吗?”
身后传来一声问询,他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那双隐约闪烁着期待的眸子,笑了笑。
“不要等待任何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
他抬手拢了拢差点被风吹开的帽兜,重新迈开脚步,把那个小小的身影远远留在了身后。
【补签任务已完成(1/1)】
【注:推开前方的门即可结束任务】
第104章 雪人(三)
雨宫清砚推开那扇门,出乎意料,他没看到那些悬浮的屏幕,更没看到那个与他长相完全相同的人。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车站。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1000号任务那天他和诸伏景光藏身的地方。
雨宫清砚左右看了看,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空旷的地方后,一路上也没看到那些组织成员的踪影。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拿出手机,熟练地找出一串号码,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得很快,但却迟迟没有说话,雨宫清砚把贴在耳旁的手机拿远看了一眼,没有打错,的确就是那个人的号码。
又等了两秒,对方仍旧一言不发,他干脆主动开口道:“你在哪?”
电话另一端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不知道是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的声线莫名带着点颤抖:“你回来了?”
雨宫清砚随意应了一声,正要说话,那个人又匆匆打断道:“你在哪?”
他依稀听到了略显匆忙的脚步声,似乎还有撞到了什么东西的声响,这种反应未免太过古怪,说没有鬼才不对劲,但他还是淡定地报了个地址。
这个地址还是那天晚上波本威士忌告诉他的。
“你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雨宫清砚正有此意,他有些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着某人来接他刚刚好。
原本他准备挂断电话,那个人却要求继续打下去,雨宫清砚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打错,声音也的确是那个人的声音。
一定有古怪,雨宫清砚这样想着,但还是随对方的想法去了。
他的话费一直是诸伏景光在交,挂不挂断电话他无所谓。
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无所事事地等着诸伏景光来接他。
虽然电话还是接通着的,但实际上他们两个都没再说什么,从话筒里传出的声响让雨宫清砚能精准地判断出那人已经进行到了哪个步骤,从衣架上拿下外套、坐电梯下楼、打开车门、启动发动机、等待红绿灯、停车熄火、打开车门。
手机里传出的细碎的声响在一段时间后与室外传来的声音重合,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废弃的车站空旷寂静,哪怕是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那个人即将走到面前时雨宫清砚才欣然起身,他把电话挂掉,露出个笑容,说道:“景——嗯?”
他的声音一顿。
那是一个裹挟着冷意的拥抱,在这个时节里倒也还算合理,但是揽着他肩背的手臂上附着的力气不太正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那并不是最让他在意的点。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拥抱早就已经不需要特殊的理由,只需一秒,他就发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雨宫清砚抬起手,强行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按着面前那人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两遍,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垫增高鞋垫了?”他皱眉道:“总感觉你好像背着我偷偷长高了一点……”
“一厘米而已。”那个人说完,顿了顿,表情里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开口道:“清砚,你……”
过了半晌都没等到下言,雨宫清砚也不急,他看着那张依稀带着倦色的脸,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问:“昨晚没睡好吗?”
“还好……昨晚加班了来着。”
雨宫清砚倒是没想到公安的工作节奏会有这么快,距离叛逃事件才过去几天,那个人估计连组织成员和公安警察的思维逻辑还没彻底转换过来,竟然就已经开始投入工作了。
那个人脚步跟得很紧,一步不落地追在身侧,简直像是怕他会跑了似的,雨宫清砚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废弃的车站外只有一辆车,雨宫清砚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等到另一人坐进驾驶位,他主动问:“去哪?”
“去我家可以吗?”
雨宫清砚把安全带系上,随口道:“随你。”
车子平稳地驶出去,雨宫清砚拄着下巴看向车窗外,用指腹轻点了两下脸颊。
他那晚是开了车到这附近的,但是刚刚出来时并没看到那辆车的影子,他猜大概是被公安处理掉了。
无所谓,不过是一辆车而已。
他收回视线,看向身旁那位暂且充当司机的先生,若有所思。
那个废弃的车站位置偏远,跟诸伏景光的家隔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他们谁都没打破寂静。
车子驶入车库,雨宫清砚率先下车,看着面前这栋房子,转头问道:“这就是你家?”
“对。”那个人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来得及打扫,可能会有点乱。”
雨宫清砚等待房子的主人用钥匙把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对诸伏景光的家多少带着几分好奇,挨个房间逛了逛,显而易见,这栋房子并不像那人说的那样有什么凌乱,整洁得像是没人居住。
说是家,但让他来评价,看起来跟苏格兰威士忌的那间安全屋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于是他很快就对这栋房子失去了兴趣。
“我去洗个澡。”他走向浴室,十分自然道:“帮我找套衣服。”
没等那人回答,他就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雨宫清砚在公园住了三晚,那几天里不觉得有什么,但当身体被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后,身上的疲惫感仿佛后知后觉地蔓延到了四肢。
他快速洗了个澡,打开浴室的门,像过去那样,门上果然挂着换洗的衣物。
他穿好衣服,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这才推门走出去。
雨宫清砚原本准备去厨房倒一杯水喝,不过刚走进客厅,一只玻璃杯就被递了过来,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接过杯子,换了个方向,走向沙发。
虽然已经是三天没见,不过他那三天里都跟小时候的诸伏景光在一起,四舍五入和没分开也没什么区别,而他们之间那些熟悉的习惯和互动也让雨宫清砚愈发觉得这栋房子跟过去住的那间安全屋差不了多少。
雨宫清砚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头发还没沾到沙发,他的动作就被一旁伸出的手制止了。
“你的头发还没干,会感冒的。”
那个人的嗓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温和,有时候会让他生出那个家伙是不是在哄他的错觉,不过雨宫清砚还是配合地坐起了身。
他在浴室里用毛巾擦过头发,在他看来,头发大致不会滴水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诸伏景光对此总是持反对意见。
索性也不需要他自己把头发吹干,既然那人不嫌麻烦,他也就随那人去了。
雨宫清砚靠在沙发上,那个人站在他背后,用梳子为他梳理了一下头发,而后才用吹风机一点点吹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理发店了,头发越长也就越不好打理,这也是他懒得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他,三天下来多少也会生出些许疲倦,刚刚的热水澡似乎将冬日里的所有懒惰一并激发出来,雨宫清砚正闭目养神,头顶传来一道略低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会联系我,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哦?”雨宫清砚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
站在沙发后的那人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道是没能听清他的疑问还是压根就没听进去,继续说道:
“这三年来……”
“等等——”
雨宫清砚抬手按住悬在头上的吹风机,睁开眼睛,皱眉道:
“三年?”
第105章 雪人(四)
雨宫清砚一直认为时间的奥妙远超空间。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离开了三天,但是在诸伏景光眼里,他已经离开了三年。
他缓缓收回按在吹风机上的手,垂眸思考起来。
身后的那个人并没就此多说什么,暖风很快就重新打在他的头发上,一点点将发丝间的潮湿驱散。
那个补签任务本就涉及时间,那时间的流速存在差异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补签任务结束,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系统并未主动联系他。
他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只差一个任务,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这个世界。
雨宫清砚此时倒是没有像以往那样急着离开了,他并不催促系统下发最后一个任务,甚至觉得晚一段时间也不错。
意外得知诸伏景光的颜色是真实存在的那一天已经临近签到末端,他不是不想研究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探究过这个问题,但是时间太短,他没能得到一个切实的答案。
在系统重新发布最后一个任务之前,用这些额外的时间好好研究一下为什么唯独那个人是有颜色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随着吹风机的声音逐渐停下,另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什么时候离开?”
雨宫清砚仰头看向声音的源头,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你在危险人物名单上是红名。”诸伏景光别开了视线,并不与他对视,口吻平淡:“你这次突然出现在东京,我必须把这件事上报。”
“那就去上报,和我什么时候走有什么关系?”雨宫清砚躺在沙发上,无所谓道:“我要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
那个人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舍得开口:“因为……”
雨宫清砚猜诸伏景光起初大概是想向他解释上报情况和他是走是留之间的关联,但是仅仅开了个头就收住了话音,又换了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怎么?”雨宫清砚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那你明天要跟我去一下警察厅,我不能私自把你留下来。”
雨宫清砚打了个哈欠:“随你。”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进行这种无关紧要又毫无意义的对话。
起初他只是想闭目养神清静一会儿,但大概是真的有些困了,后来竟然真的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雨宫清砚模糊地察觉到有人在他身上盖了条毯子,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了靠坐在沙发旁的人影。
他翻了个身,抬起手,从后方虚虚揽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雨宫清砚睡醒后转头看了看周围,沙发旁空荡荡,并没有什么人坐在旁边,甚至连整栋房子都空荡荡的,找不到任何人影。
昨晚那人说要带他去警察厅,那就不会真的把他独自留在家里,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起床去洗漱。
洗漱间里已经摆好了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甚至连颜色款式都与过去用的没什么两样,牙膏照旧是清爽的薄荷味,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握着牙刷的人,动作逐渐停了下来,直至静止。
门外传来声响,雨宫清砚下意识地从洗漱间探出头,便看到一早上没见的那个家伙抱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嘴里还有牙膏沫,所以他只是点头示意,并没开口打招呼。
雨宫清砚洗完漱,回到客厅,原本堆在沙发上的那条毯子已经被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一旁了。
他原本并没准备问那那个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个人主动解释起来:“是从老家寄来的……我兄长整理房间时发现了一些旧东西,就寄给我了。”
雨宫清砚记得他今天要陪诸伏景光一起上班,从对方的打扮能看出来大概已经离出门的时间不远了,他一边穿上从衣柜里找出的外套一边问:
“都已经是旧东西了,为什么还要寄过来?”
“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发生改变。”
诸伏景光把那个箱子放在茶几旁边,直起身,十分自然地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继续说道:
“那些东西已经变旧了,但是上面附着的感情和记忆没变旧。”
雨宫清砚看着面前的那个人,那双蓝色的眸子如一如既往地澄澈,但是直至对方收回手,他也并未与那双眸子对上视线。
“走吧,顺路还可以去吃个早餐。”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个人就已经走向了玄关。
雨宫清砚站在客厅,他看着前方那个背影,慢半拍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名为诸伏景光的人身上的变化——外貌上的变化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地方,让他愈发在意的是那个人对他的态度里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
其实这种微妙的感觉其实并不是后知后觉地产生的。
比如车站里拥抱时嗅到的淡淡的烟味,再比如归家的路上摆在车里的已经空了一半的烟盒。
他离开了的三天,在那个人眼里却已经离开了三年。
他过去热衷于发现那个人身上的变化,也时常鼓励那个人去做出改变,现在,他第一次觉得,其实保持不变也未必有那么糟糕。
我不过是离开了三天,雨宫清砚想。
“……啧。”
他走出玄关,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那扇门。
清晨,空气中凝结着凉意,雨宫清砚没判断出现在是几月,但冬季大概还未完全过去。
他远远看到了停在前方的那辆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点模糊的猩红,那是一支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呼吸时产生的白雾与香烟燃烧时产生的烟雾缠绕在一起,又随着风逐渐消散。
那个人并没做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准备吸烟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垂眸看着那支香烟燃尽,一半化为烟尘,一半化为烟灰。
雨宫清砚停住了脚步。
其实他并没那么讨厌烟味,他讨厌的是那种燃烧到最后一并化为尘埃消散的结果,所以连带着,他也讨厌起了点燃的香烟。
迎着晨光,即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那个人的身影仍旧看得不太清晰。
雨宫清砚抬手遮了遮光,忽然想起,其实诸伏景光过去也问过他什么时候会离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虽然是同样的问题,但是过去和现在所蕴含着的未尽之言是截然不同的。
雨宫清砚沉默了许久,终于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他又一次想,但是他只是离开了三天。
他明白这是时间流速的问题,这段分别在他和诸伏景光眼中是截然不同的,退一步讲,他们眼中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同的。
但是他从来不会退步,在他眼里没有“退一步讲”这种可能性。
雨宫清砚为此感到厌烦——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个人身上发生的改变生出如此真实的厌烦。
“走吧。”
雨宫清砚目不斜视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在倚靠在另一侧车门的人匆忙将烟头在指尖捻灭的动作中淡淡道:
“陪你上班。”
第106章 雪人(五)
虽然诸伏景光向他解释了一些诸如为什么必须上报的原因,但是那些话进到雨宫清砚的耳朵里,大多数都被自动过滤掉了。
他要研究为什么唯独诸伏景光是有颜色的,那首先要和诸伏景光待在一起才行,所以无论要不要他配合公安,他都会跟着诸伏景光一起去上班。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公安的地界,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毕竟之前两次来,一次是被抓进来的,另一次则是一路打进去的,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情形。
雨宫清砚不知道诸伏景光究竟是提前跟上级说了什么,总之结果是公安竟然真的允许他在警察厅里待着,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雨宫清砚的悠哉悠哉和诸伏景光的忙碌形成了鲜明对比。
诸伏景光的工作很繁重,准确来说,除了他这个游客一样的存在以外这间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很繁忙,周围的人即使忍不住朝他投来视线,也仅是极偶尔的时刻才有空闲转过头。
诸伏景光还在组织里的时候对组织下发的任务就表现得很积极,回了公安以后也依然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劳模。
雨宫清砚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前的那场叛逃围剿的源头他还不知道是什么,藏在公安里的那个卧底绝对没抓错也绝对已经死透了,但是诸伏景光的身份竟然还是暴露了。
这个问题仅仅困扰了他三秒钟,毕竟原因无非就是那几种。
雨宫清砚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多多少少还会有人记得他,不过那与他无关。
诸伏景光给他搬了把椅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小堆零食摆在桌子上,自此之后就再也没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雨宫清砚拄着下巴,无所事事地看着那个埋头于工作中的男人,虽然心里带着点不爽,但也并未出声打扰。
补签任务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存在差异,在他眼里过了三天,但是在诸伏景光眼里时间已经来到了三年后。
他不是不能体谅这种阴差阳错下产生的认知差异,但是他没有找出自己必须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甚至是体谅对方的理由。
他是雨宫清砚,他永远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而他的感受就是,在三天内,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这种变化令他感到厌烦。
那个人不搭理他,雨宫清砚干脆趴在桌子上,开始小憩。
于是他错过了身旁的那人在他小憩时侧目良久的注视。
雨宫清砚陪着那个人加班到了深夜,即使是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他们也并未产生什么额外的交流。
他看着那个人关掉办公室的灯,然后并排离开这栋办公大楼。
雨宫清砚不在乎其他东西,但是他在乎诸伏景光。
现在,诸伏景光开始表现得不再在乎他。
他不想去衡量双方的付出与代价,那种东西无论是对三天来说还是三年来说都是过去式,不值一提。
在警察厅待着的这一整天里,他对诸伏景光的颜色的研究进度没有推进,心情倒是照出门前大打折扣。
他们的晚饭不是在家里吃的,而是在警察厅附近的一家拉面店,吃完后沉默地散步走回去。
雨宫清砚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诸伏景光为什么要刻意对他表现出这种态度。
他不是一个体贴的人,正如他心中所想,他也的确这样问了。
在等待红绿灯时,他开门见山道:“你似乎非常不希望重新见到我。”
在他眼中时间过去了三天,在诸伏景光眼中则是已经过去了三年,先不论其他,按照常理,无论怎么想,都该是等待了更久的那个人更期待重逢才对。
分别三天的他尚且还会生出几分想念,更何况是分开了三年。
还是说,在诸伏景光眼里,三年时间便足够将他们过去的一切消磨殆尽。
但是在废弃的车站里,那个人分明也是跑着来见他的。
所以雨宫清砚更加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摆出这种姿态:不触碰、不对视、不交流、不解释。
他的话并没有得来任何回应,在绿灯出现时,身旁的那个人像是终于等来了越过这个话题的机会,率先大步穿过了斑马线。
雨宫清砚站在十字路口,他看着前方那个穿梭在人流中的背影,大概是因为那个人今天穿的外套是黑色的,所以让他恍然生出了那个背影与脚下踩着的斑马线几乎要融为一体了的错觉。
他摘下眼镜,周围的一切都刹那间换为黑白,那个背影在人群中并不突出,只不过依靠着他的注视才得以格外显眼。
如果那个人不转过头看他,那他是看不到那抹蓝色的,那似乎与黑白也没有太大分别了。
就像是在三天内褪了色,雨宫清砚想。
大概是因为走神太久,绿灯已经熄灭,红灯再次亮起。
他对小时候的诸伏景光说永远不要等待任何东西,那是个忠告,所以那个人也不愿等待他。
这一刻,雨宫清砚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是因为那句出现在过去的话改变了未来吗?
他在那三天里一直不愿与那个孩子产生什么额外的交集,但是也很难做到完全杜绝。
难道我不该说那句话?他想。
行人散尽,雨宫清砚远远看着站在十字路口对面的红绿灯下的人,慢半拍地迈开脚步。
不对,他想。
不是那句话的问题。
他从不否认自己并不了解诸伏景光,但那不代表他无法分辨那个人的情绪。
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那个人,所以才更能察觉到那个人对他的回避。
——但是忽略和回避是完全不同的。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会说话,往往只需要对视一眼心中就能得到答案,所以即使他过去总是对那个人说保持思考却不去问那个人想到了什么,也仿佛能听到那个人的心声。
雨宫清砚想,正因为那个人开始一次次回避他的目光,所以此刻他才会如此困惑。
他喃喃道:“褪色啊……”
他还没弄清楚那抹蓝色究竟从何而来,竟然就已经有了褪色的征兆了。
*
他们谁都没对十字路口的短暂分开说什么额外的话,维持着路途上半程的沉默一路走进家门。
雨宫清砚觉得太过清静,干脆打开了电视。
那个人则是拿出了早上取回的那个快递箱,用剪刀将上面的胶带拆开。
雨宫清砚并不关注那个箱子,他已经见过了小时候的诸伏景光,于是对从一些零碎的物品中去窥探那个人的过去已经无法吸引他。
出乎意料,当茶几逐渐被一些带着时间痕迹的物品铺满时,还在从箱子里翻看旧物的那个人主动挑起了话题。
“五年前,你总是问我真的喜欢蓝色吗。”顿了顿,诸伏景光又说:“还有,你还会经常问我为什么总是穿那件蓝色的外套、为什么喜欢雪。”
那个人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因为箱子的遮挡,雨宫清砚没能看清。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勾起了那个人的倾诉欲。
——那是一张照片。
雨宫清砚随手接过递到手边的那张照片,看清上面的画面时刹那间愣住。
——那是一张两个雪人的照片。
两个雪人,一个眼睛是熟悉的蓝色纽扣,他曾经亲眼看过;至于另一个则是用绿色纽扣充当了眼睛,头上、身体上分别盖着两个蓝色的塑料袋,似乎是在充当衣服。
雨宫清砚捏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回神。
补签任务的第三天,他并没有去看第二个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他猜测另一个雪人或许是波本威士忌,却没想到原来是自己。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穿蓝色的外套,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蓝色,只不过是小时候遇到过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人总是对我强调他是坏人离他远一点,潜意识里就把坏人和蓝色外套联系到一起了。”
说着,诸伏景光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说道:
“所以刚潜入组织的时候为了更好地让自己代入角色,干脆就买了几件一样的蓝色外套。”
过了许久,雨宫清砚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将目光从哪找照片上挪到还在摆在茶几上的那个快递箱中翻找整理物品的人身上,问道: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诸伏景光的神色中染上了几分夹杂着沉重的落寞,解释道:
“小时候我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对我的刺激太大,我忘了很多东西……我只记得那是个总是穿着蓝色外套的人,戴着帽兜看不清脸,他的瞳孔大概是绿色的?记不太清了,我猜是绿色,毕竟那个雪人的眼睛我用了绿色的纽扣。”
诸伏景光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脑海中闪过对方穿着他的蓝色外套的模样的瞬间,他被自己心中生出的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摇了摇头,匆匆将那些想法驱逐出脑海,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有人二十多年来一点没变,更何况雨宫清砚的年龄明明与他相仿,二十年前的雨宫清砚也还是个孩子。
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始回忆起那抹朦胧的蓝色,但记忆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霜雪,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晰。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其实他原本就从未看清过那张脸,那个人每次出现时都戴着帽兜,能判断出虹膜的颜色都已经很勉强。
诸伏景光将从快递箱里拿出的东西整理好放回箱子里,其实本就未必现在就要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一陈列,但是在茶几上整理,就有了顺理成章地跟那个人待在一起的理由。
他需要跟那个人保持距离,但无论思维再怎么理性、逻辑再怎么清晰,也还是忍不住会为自己寻找跟那个人缩近距离的理由。
但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第二次。
雨宫清砚为什么会突然联系他仍未可知,但是雨宫清砚的再次离开是确定的。
他明白自己的刻意回避会让那个人产生疑惑甚至是不快,但他用了三年才将有关那个人的习惯一一收敛,不能因为随时都有可能迎来结束的几日重逢推翻过去三年的努力和克制,更不能再用另一个新的三年去磨平正试图重新萌发的习惯。
能再和那个人见一面,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两个都不该在对方身上奢求更多。
直至那张照片被取走重新放进箱子里,雨宫清砚才将将回过神。
原来是这样……
这个世界的确是一本漫画,但或许在二十多年前诸伏景光就已经不属于漫画家了。
二十年前,他对诸伏景光说不要等待任何东西,但又好像从那一刻起诸伏景光就已经开始了等待,直至一切形成闭环。
他穿着那件蓝色外套与童年时的诸伏景光发生交集,即使记忆并不清晰,诸伏景光仍旧记得那抹蓝色。
那时候他强调自己是坏人只不过是想让那个孩子同自己保持距离,但是二十年后,那个在雪地里堆雪人的孩子成为了潜伏进某个犯罪组织的卧底。
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诸伏景光在潜意识里把“蓝色外套”和“坏人”两个关键词挂钩,于是为了沉浸式扮演一个坏人,他自己也穿上了相似的蓝色外套。
不是漫画家为诸伏景光选择了那件蓝色外套,而是诸伏景光自己选择了那件蓝色外套,那抹蓝色来自补签任务中的他,他不属于这个黑白世界,于是诸伏景光拥有了超脱于这个世界之外的颜色。
这是独属于他的诸伏景光,所以即使是签到系统222号都无法看到这个诸伏景光身上的颜色,那是来自他、也只有他能看到的颜色。
所以诸伏景光才会是有颜色的,雨宫清砚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这句话。
“原来是这样。”
雨宫清砚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过了几秒,自顾自地笑起来。
过去他最为诟病的、一次次用来提醒自己那个人是漫画角色的蓝色外套,那些或引导或质疑的高高在上的话语在此刻一并化为了一枚子弹,一阵风掠过,恍然间正中他的眉心。
时间不是谜底,但是时间里藏着谜底。
重逢的那条路,他以为自己走了三天,诸伏景光以为自己走了三年,在那张照片重见天日之前,没人知道其实有一个孩子在雪地里等待了二十年,直至一切终于形成闭环。
第107章 太阳雨(一)
这是雨宫清砚重新出现在大众视线里的第三天,也是诸伏景光请假的第二天。
他并非主动申请假期,但是雨宫清砚的身份实在特殊,即使把雨宫清砚带到警察厅是在上级的授意下进行,也并不影响其实这个决定是一个无奈之举。
但是显然,真的把雨宫清砚随意放置在一边也绝对不行。
只有雨宫清砚自己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也只有雨宫清砚才知道他准备做些什么,但所有认识雨宫清砚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看着他,那等事发后就晚了。
毫无疑问,诸伏景光成了充当监视者的最佳人选。
三年过去,很多东西都变了,那个人却好像一点都没变,眉眼、身形、个性、口味、种种行为,一如从前。
诸伏景光偶尔会生出时间已经回到了三年前的错觉,还好家中的布置与过去的那间安全屋没有一丝关联,总是能及时将他从过往拉回现实。
那一晚,他们一起从天台逃离,此后那个人便失去了踪迹。
他曾经在某个微醺的夜晚给那个人打过电话,停机提示音让他刹那间清醒过来,后来他再也没有拨通过那串号码,却鬼使神差地开始像过去那样按时为那串号码充上话费。
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接到那个人的电话。
三天前,当一个熟悉的联系人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出现时,他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
驱车前往那个废弃的车站的路上,他的脑海中止不住地浮现出同一句话——雨宫清砚回来了。
那个人看起来和三年前一般无二,甚至连发丝的长度都没有任何改变,用着熟悉的表情和口吻对他说着一些熟悉的话,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遗失的那三年时光没有在雨宫清砚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过去的并不是三年而是短暂分别的三天。
他在前往那个废弃车站之前就向上级汇报了这件事,后来也在上级的许可下把那个人带回了家,甚至带到了警察厅。
他们与组织的拉锯战仍旧在继续,曾经身为麦芽威士忌的雨宫清砚重新出现,谁都说不准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局势的举动。
诸伏景光将与雨宫清砚共处一室视为一场任务,却总是会看到更多超出任务范畴的东西,而那个人越是没有发生变化,他就越能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三年前他告诉自己,雨宫清砚终有一天会离开,不要试图抓住风,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三年后他依然这样提醒自己,雨宫清砚只是随着心情短暂停留,不知下一秒是否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要误以为自己能够让那个人留下。
他用了三年时间才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最平衡的状态,把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压缩到最小然后尘封到记忆深处,再将那些仿佛已经刻在骨骼里的习惯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打磨至光滑,努力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
当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的那个瞬间,仿佛过去三年所有的努力和克制都烟消云散,他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杯子,但是那种掺杂着惊喜的慌乱在重新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刻一并化为了一层新的枷锁。
理智刹那间回笼,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不能消耗第二个三年去走三年前已经走过的那段路。
他会在那个人不看自己时看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也会在那个人看向自己时回避那个人的目光,似乎只要不与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对上视线,自己就不会被蛊惑着去打破已经岌岌可危的平衡。
放在车里的香烟像是已经将过去与现在割裂的证明,又像是在追寻更早之前还没有遇到雨宫清砚时的模样,但是在不小心对上那个人的视线时,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捻灭夹在指尖的香烟。
他没能为这场始料未及的重逢找出最优解,于是只能死死牵制住代表着理性的那根弦,等待着那个人又一次离开。
三年前,他曾经不止一次问过雨宫清砚什么时候会离开,三年后,他依然会发出这样的询问,但是同样的问题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含义。
感性催促着他做出挽留,但是理性却驱使着他希望那个人尽快远走。
雨宫清砚回来的第三天,诸伏景光第七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与他并排走着的人漫不经心道:“想走的时候。”
那个人并不把他已经溢于言表的催促放在眼里,没有不满,没有反问,只是一次次给出一个敷衍的答案。
听到熟悉的回答,诸伏景光沉默下来,继续向前走。
雨宫清砚依然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散步,也依然会随便在某个公园或者某段路边的长椅坐上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他过去能做的至多只有在结束任务后去寻找那个人的踪迹然后带着那个人回到安全屋,现在竟然有了能与那个人同行的时间。
在对雨宫清砚产生模糊的感情的初期,他曾经学着那个人从黑夜走到黎明,又或是在夜幕降临后在公园独自静坐几个小时,他想解开自己的困惑,也想解读那个人的行为,但是最终都没能得到答案,只是在徒增烦恼。
而现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一切,似乎也依然只是在让自己徒增烦恼。
终于,在临近家门时,诸伏景光率先停下了脚步。
“清砚。”
他试图叫住那个仍旧在向前走的人,但直到他忍不住追上去握住前方对方的手腕时,那个人才堪堪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立在家门口的那盏路灯今晚似乎尤其明亮,以至于那个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的人的每一个动作、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格外清晰。
三天来,这是他第一次将那个人看得如此清晰,这并不难解释,毕竟这也是三天来他第一次真正与那个人坦诚地面对面交流。
在很久之前他就明白,其实他与雨宫清砚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们个性不同、理念不同、经历不同、立场不同,本就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但同样是在很久之前,只要能与那双如森林般静谧的眸子稍微对上视线,两个人相视而笑时,不需要任何言语,似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三年前,你杀死的那个卧底把收集到的情报备份在了一个U盘里,他没能得出结论,所以并没有直接把情报传回组织,后来组织找到了那个U盘……其实已有的情报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我有问题,不过即使只是有嫌疑也已经足够组织动手了。”
雨宫清砚点点头,看起来对他的讲述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回道:“哦。”
诸伏景光顿了顿,继续说道:“一直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这声感谢,如果不是有你在,或许我的身份会更早暴露,也可能我三年前我就已经死在了那个天台。”
就像他预想中的那样,他觉得刻骨铭心的东西在那个人眼中并没什么所谓,那个人只是笑了笑,并未表现出什么额外的反应。
诸伏景光还能清楚地记起那一晚雨宫清砚身上笼罩着的压抑,他知道那并不是因为他的濒临绝境,而是因为有其他令他无法读懂的原因。
他们的世界并不相通,只要雨宫清砚想离开就可以随时抽身,而那个人也的确已经这样做了。
三年来,他将回忆收进心底不敢触碰,但是他的挣扎和克制在那个人眼中都不值一提。
就像是只有他自己被困在了那段记忆里,自以为已经走了出来,但只需要一点点契机就随时有可能回到起点。
没发生变化的是雨宫清砚,被困在了原处的却是他。
诸伏景光沉默了许久,最终苦笑着叹息道:“真不愧是你啊……”
“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上了天台,前面就没有路可走了。”
诸伏景光话音一顿,先是疑惑,反应过来那句话时刹那间愣住。
他们面对面站在路灯下,那个人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这一刻,诸伏景光几乎以为头顶悬着的不是一盏路灯,而是五年前的一轮圆月。
——那是他们第一次作为搭档一起执行任务的那晚发生的对话。
【“你的任务完成了,可我的任务还没结束。”】
【“什么任务?”】
【“早就告诉过你了啊。”】
【“……不回头?”】
【“就是啊!但是你把我带到天台来,前面也没有路可以走了。”】
诸伏景光的眼眶莫名有些酸涩,“原来你还记得。”
那个人疑惑道:“什么?”
诸伏景光哑然失笑,他摇摇头,“没什么……清砚,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那个人没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问缘由,上前一步,张开了手臂。
诸伏景光想起了五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路灯下,他们第一次拥抱。
他想,原来那个人并没有忘记,并不是只有他自己记得那些过去。
第二次前往北海道时,他曾经说,其实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就足够了,他也的确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当那个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面对那份满不在乎,深夜时分,他倚靠在沙发旁,躺在沙发上的人十分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脖颈时,他的心底忽然滋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为什么只有他还记得?
——对那个人来说,那已经是一段不值一提的记忆里吗?
——难道在那个眼中,他也只是一个曾在路上遇到的不值一提的行人而已吗?
诸伏景光再次在心中默念: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也记得。
他的手臂愈发收紧,指尖揉皱了怀中那人背后的布料,留下大片的皱痕。
这一刻,也只有这一刻,他恍然生出了一种只要收紧手臂就能把怀中的那个人留下来的错觉。
——但诸伏景光知道那只是错觉而已。
他有他的职责和信念,他永远都做不到不顾一切地去抓住雨宫清砚的手,而雨宫清砚的自我也注定了他不会留下来。
即使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使雨宫清砚真的愿意为他而留下,他也并不希望看到一个自由的人为了他选择止步不前。
三年前,他觉得他和雨宫清砚之间没有最优解,三年后依然如此。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已经越界,这个拥抱本不该出现,但是他还是迟迟无法松开手,他低声道:
“清砚,我们都有各自无法割舍的东西,或许这一次就已经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回来,但是这一次,我想和你好好道个别……”
与他相拥的那个人忽然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意味不明道:“如果我说,我要带你走呢?”
诸伏景光微愣,转而认真道:“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那个人对他的回答并不在意,诸伏景光甚至怀疑对方根本就没把他的回答听进耳朵里,淡淡道:“令你无法割舍的东西有多无法割舍?”
“远胜于生命。”诸伏景光说。
那个人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轻笑道:“从天台下来以后,你的命不就已经属于我了吗?”
诸伏景光瞬间哑然,他试图组织语言去说些什么,但是面对那句反问,明知道那是一个悖论,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时,他却还是开始哑口无言。
他知道在那个晚上,雨宫清砚所付出的一定不仅仅是他能所看到的那样见到——那个人能看到他无法看到的风景,在那个天台上也付出了他无法理解的代价。
比起其他,现在更令诸伏景光头疼的是,以雨宫清砚的个性,一旦真的做了什么决定,那么他就会不计代价地完成。
在这一刻,诸伏景光想起了最初面对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麦芽威士忌时的感受,他试图让雨宫清砚理解自己不能随他一同离开的理由,但仅仅是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
“清砚,你听我说,你不能替我做选择,我有我的——”
“结果远远比过程更重要,你知道的,我不擅长照顾别人的感受。”那个人理所当然道:“如果我决定要带你走,那就只有我会带你走这一个结果,仅此而已。”
头顶那盏路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诸伏景光下意识地抬起头,那盏灯以仅剩的微弱光芒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陷入了黑暗。
“景光,你还是不够懂我……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大概是晚间的温度正逐渐降低,诸伏景光的脊背有些发凉,他看不清那双眸子,只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侧,那个人贴近他的耳畔,轻笑道:
“来日方长。”
诸伏景光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他猛的后退了半步,与身前那人拉开距离。
“雨宫清砚!”他久违地将那个人的全名说出口,黑暗中,却迟迟没能说出更多。
雨宫清砚会离开,他不会挽留,更不会跟着雨宫清砚离开,如果双方中没有人妥协,那么又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所谓的来日方长?
“清砚。”诸伏景光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了,他将语气放缓了几分,但仍旧难掩其中的严肃,认真道:“我们不能替对方做出选择。”
那个人站在他面前,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浓重的夜色下,诸伏景光模糊地看到,那个人似乎笑了。
第108章 太阳雨(二)
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思考,签到系统222号终于舍得发布最后一个任务。
雨宫清砚站在窗边,用指尖轻触摆在窗台上的那矢车菊的花瓣。
这并不是诸伏景光家中原有的,而是他在附近的花店买回来的。
前一天,他抱着花盆看向站在花店门外的人,那个人转身去收银台付了钱,于是这盆矢车菊就被带了回来,摆在了窗台。
在任务内容中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雨宫清砚仍旧看着窗外正专注地清理院子中的积雪的人,随口道:“江户川柯南……谁?”
【主角,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中心枢纽,直接影响着这个世界。】
“哦。”
【说起来,你还从未关注过这本漫画具体讲述了什么。】
“想讲故事就直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浪费你的时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别说废话,讲。”
雨宫清砚的确从来没有在意过这本漫画究竟讲了些什么。
如果漫画的内容与某个任务有关,那他说不定会关注一二——就像他曾经因为任务去看某本侦探小说一样。
在那一千个任务里,他并没有收到任何有关牵扯到漫画具体内容的任务,所以所谓的主角或者故事线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目击了神秘黑衣男子的交易现场,被灌下毒药杀人灭口,但是他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小孩子,自此之后他化名为江户川柯南,一边破案一边调查那个黑衣组织,想要查明真相,恢复自己作为工藤新一的生活。】
雨宫清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依稀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工藤新一”这个名字。
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道:“儿子。”
0831号任务的奖励,他所读的侦探小说的创作者工藤优作的儿子的名字——工藤新一。
那时候他只想到系统给出这个奖励一定是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里存在这样一个角色,倒是没往那其实是主角的方向想。
不过也无所谓了,主角和配角在这个世界里的本质上也没什么两样,和收到0831号任务的奖励时的想法一样,这个世界里,能被他在意的只有诸伏景光一个。
他对系统讲述的漫画梗概不感兴趣,不过既然已经聊到了这个话题,他倒也不算完全没有问题想问。
“这本漫画完结了吗?”
【没有,目前连载了一千多话。】
雨宫清砚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连载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没有办法直接恢复原样,但让主角长大变成高中生的大小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吧。”
【漫画里和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而漫画连载的时间越长,这个现象就会愈发明显。】
托那个补签任务的福,雨宫清砚最近对时间流速差异这种现象格外厌烦,他“啧”了一声,转身走向杂物间。
买那盆花时他并未顺手买一些养花的工具,让他自己去想,他也根本想不到原来还需要买什么额外的东西,但是诸伏景光明显比他在行得多,从花店回去的路上又顺路去买了一些工具。
雨宫清砚把昨天诸伏景光买回来用来浇花的水壶翻出来,闲来无事,他准备给那盆矢车菊浇点水。
他悠哉悠哉地浇着花,漫不经心地问:“如果主角消失了,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没有主角,这本漫画自然也就没有了。】
雨宫清砚轻笑了一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他没离开窗边,透过玻璃继续看那个在院子里清雪的人。
“怪不得要发布这种无聊的任务……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啊。”
系统没有说话。
“虽然不知道你这几天都想了什么,但是你现在是想毁了这个世界吧?”
他说的的确是个问句,听起来却没有询问的意思,语气平淡道:
“你觉得这个世界影响到了自己,竟然让你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选择,但是无论有没有选错,其实你最无法容忍的还是自己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当然,也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因素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
签到系统222号,另一个雨宫清砚,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相似的个性和思维让他们在某些时刻都能轻松读懂对方的逻辑。
雨宫清砚笑起来:“结果比过程更重要,所以你想毁了这个世界,最好这个世界能够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影响你的判断。”
【这种会被轻而易举猜到想法的感觉真是令人作呕。】
“哈哈……”
雨宫清砚正要开口,那道带着机械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漫画连载的时间越长、读过这本漫画的人越多、漫画的影响力越大,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会愈发程序化。有关时间的定义变得越来越模糊,四季的轮转混乱不堪,漫画角色们日复一日地穿着同一套衣服,分不清昨天和今天。】
【而你——如果你没能离开这个世界,那么你也会成为这本黑白漫画角色之一,当然,如果你能成为人气角色的话,那么说不定可以多有几套不同的装束。】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对吗?】
站在窗边的人淡淡道:“我的选择从未错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既然你能看到他的颜色,那就说明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属于你,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后,你完全可以带着他一起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从此与你无关也与他无关。】
雨宫清砚摆弄着手边的盆栽,没说话。
【你想过带他一起走,没错,他拒绝了,但是他选择了什么并不重要,漫画家不在意他,但是你在意他,漫画家替他选和你替他选,你觉得哪一个更好?】
雨宫清砚的手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折下了一片叶子。
他抬起头,院子里的那个人已经将院子里的雪清理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半蹲在一个雪堆旁,不知道在做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懂,原来是在堆雪人。
想到雪人,他忍不住勾了勾唇。
【在他真正走出这个虚假的世界之前,身为漫画角色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你选给他的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选项。】
“啰嗦够了吗?你可以闭嘴了。”
那道来自另一方世界的声音就此陷入沉寂,雨宫清砚看着指尖那片不知何时已经被揉皱的叶子,将它扔进花盆。
“啧,无聊的任务……”
【重置任务(1000/1000):杀死[江户川柯南]】
【时间:一月十三日/地点:多罗碧加乐园】
第109章 太阳雨(三)
一月十三日,雨宫清砚前往了多罗碧加乐园。
系统给了他更精准的时间,所以他傍晚时分才出门。
这一次,他没带诸伏景光。
出门时,他以为诸伏景光会问他要去做什么,但实际上,那个人站在门口看着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截然不同另一句话。
“你还回来吗?”那个人说。
雨宫清砚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说:“去做个任务。”
补签任务结束以来,诸伏景光问过他许多次什么时候离开,还是第一次问他会不会回来。
他想起他们还在组织里的时候,一起待在那间并不安全的安全屋里,那是一段称不上有趣的时光,对他来说其实也不过是一周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能被与“回去”这个词汇挂钩的地方就这样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雨宫清砚并不留恋那个地方,毕竟就算是再特别的存在,其中的特别之处也是思想的缩影而已,那并不是切实存在的东西,而是他赋予了那样东西特殊的意义。
过去的苏格兰威士忌是这样,过去的安全屋也是这样,现在的诸伏景光不是。
他知道,诸伏景光脱口而出的那声回来,心中期盼的却是他的离开,但就像那一晚他对诸伏景光说的那样——来日方长。
只要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那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找到新的平衡。
他们不需要找回过去的相处模式,他们都在向前走,那只要重新找到一个可以容纳两人通过的路就足够了。
雨宫清砚在多罗碧加乐园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等待主角的出现。
他上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诸伏景光带着公安做好陷阱围剿他的时候,他坐了一会儿,面前路过第十三对情侣时,他觉得闲暇时候可以和诸伏景光一起来这里逛逛。
不过今天,从此刻直至主角诞生,这里只需要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随着天色渐暗,他从路过的人的交谈中听到神秘云霄飞车项目那边似乎出现了命案,不过被某个高中生解决了。
“高中生侦探……”他自言自语道:“工藤新一。”
这本漫画叫做《名侦探柯南》,虽然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但是此刻的工藤新一在世界意识下并不是主角的完全体。
工藤新一变成了江户川柯南,这是漫画的开篇,也是主角真正诞生的时刻。
杀了工藤新一或许还会有工藤新二,但是杀了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主角的江户川柯南后这个世界里不会诞生第二个江户川柯南,世界也就随之崩解。
所以系统让他杀了江户川柯南,而非工藤新一。
不过既然工藤新一已经出现,他也可以有所行动了。
雨宫清砚站起身,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神秘云霄飞车项目的方向走去。
他仍旧穿着那件蓝色外套,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
其实他并未见过那个名为工藤新一的高中生侦探,也从未见过照片一类的东西,但是他还是远远便认出了那位还未完成蜕变的主角。
一道黑色的人影匆匆闪过,雨宫清砚觉得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大概是组织里的人,似乎是叫做伏特加。
当他把注意力放回工藤新一身上时,那个少年竟然已经快步沿着伏特加的踪迹追了过去。
雨宫清砚脚步一顿,顺势转了个弯,也朝着那边走去。
所以黑衣人=伏特加?那所谓的黑衣组织岂不就是诸伏景光卧底过的组织。
不过,按照他对伏特加的人设的印象的话……
果然,就像雨宫清砚猜的那样,他绕过墙角,走上这块少有人经过的草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你还穿着那套衣服啊。”
在伏特加的惊呼声响起之前,琴酒动作一顿,他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一击,转头看清来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一个已经被尘封了三年的代号脱口而出:
“麦芽?!”
他站起身,皮笑肉不笑道:“雨宫清砚,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三年前,苏格兰威士忌叛逃,围剿叛徒本是水到渠成,最后关卡却突然杀出来了个麦芽威士忌,彼时他在美国执行任务,等接到同步过来的消息时,局面已经从苏格兰威士忌叛逃还为了苏格兰威士忌和麦芽威士忌一同叛逃。
苏格兰是日本公安,但是麦芽绝对不是。
有人猜测是否是麦芽在被公安逮捕的那次里被策反,但是无论怎样众说纷纭,琴酒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麦芽威士忌不会被策反——雨宫清砚的病态刻在骨子里,即使是死也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结合后来发生的事情,琴酒认为完全有理由怀疑其实那个家伙早就知道苏格兰的身份,甚至当初就是故意被公安逮捕,而做这一切的源头也再清晰不过——为了苏格兰。
“呵,苏格兰竟然没把你关进监狱?还是你越狱跑出来了,等着那只老鼠再做个圈套,方便你跳进去哄他?”
那个人并未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十分自然地举起手中的棒球棍,微笑道:
“9。”
*
[雨宫清砚]抱膝靠坐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块屏幕。
少年被黑衣人发现又被另一个黑衣人用棒球棍击倒,黑衣人准备为少年吃下毒药,情景短时间内重现,两个黑衣人接连倒地,突然出现的另一人随手扔下了手中的棒球棍。
屏幕中的画面蒙着一层傍晚时分特有的昏暗,他眯了眯眼,隐约捕捉到了全场唯一还能站着的人唇角一闪而过的弧度。
[雨宫清砚]微微皱眉。
出于对自己的了解,他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开口提醒道:
【不要做多余的事,杀了主角,你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话:
【带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屏幕中的人并未给他任何回应,他看到那个人径直绕过倒在地上的少年,俯下身,从琴酒怀中翻出一个盒子,又从中拿出一粒胶囊。
“这就是……”
低声的喃喃和轻笑声从屏幕中传出来,意识到那个人接下来的动作后,[雨宫清砚]一惊,猛地直起身。
【不是所有人吃了那种药都会变小,你不是主角,吃了它你会死!】
随着那个人表情的逐渐扩大,他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上古怪的微笑。
那个人明明不该知道无形的镜头在何处,却诡异地恰恰直面着镜头,屏幕中,留着一头浅灰色长发的男人挑衅般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抬手缓缓将那粒胶囊送至唇边。
【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
随着喉咙微微滚动,那颗毒药被彻底咽了下去。
[雨宫清砚]的声音戛然而止。
【神经病——你!】
【这你也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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