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2
听到身后的风声, 女子头都不回地一刀斩过,秦罗衣面色如常,脚步轻移, 裙袂微扬之间, 躲开了尸人喷射而出的毒血。
浓郁深沉的绿色覆在地面上, 发出“滋啦啦”的声音, 肉眼可见的,草地迅速变黑,冒着些许灰烟。
“真该让那些人看看, 他们尊敬信仰的大祭司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嗤笑着,对着源源而来的毒尸,秦罗衣持剑的手依旧极稳,只明丽的脸上掠过一抹厉色。
听出了秦罗衣的讽刺之意, 易华旋身以拂尘将一排尸人抽出了十丈远, 方回道:“确实是让人想不到。”
逍遥阁的人手只能从外围探听情报打量情况, 这地方排外太过严重, 纵使是他的人也轻易进不得。更何况, 并没有什么必要探索这里的理由。是以,对这一片区域,逍遥阁只持着远观的态度。
这两年周边屡有路人旅人失踪,可惜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注意, 毕竟人不多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况且他族边界,犯了什么招人的忌讳也未可知,不值当他们沾染麻烦。
直到往来的商队都没了消息, 生死不知, 连自己这边布置在外围的人手都不见了时,逍遥阁才惊觉不对劲, 易华难得的冷了一张脸,叫手下大体统计了两年内失踪的人口数量,谁都没想到,日积月累下,竟是到了那样一个可怖的数字。
伤才呛呛好,易华却已准备动身,道家逍遥可不意味着他真的出世了,事已至此,还是他亲自走一趟才放心。
正当时,一声清鸣传来,鸟爪一松,消息精准地落在易华手间。鸟儿自顾自地踩在架子上,梳理着羽毛,时不时啄上一口清水。
被秦罗衣养的小家伙啄过不少次,易华自不会闲来无聊再去逗弄这傲气不行的小鸟。
去将纸条摊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秦罗衣传来的消息,易华低声感叹。
“这倒真是……风雨欲来城将催了。”
尾音飘散在空气之中,易华负手而立,目光移向窗外,一片黑云遍布之景。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有什么人能比逍遥阁的人更擅长潜入和探听的呢?默契地不用多言,凭借着秦罗衣的传书,掌握了基本地形。易华就带着人手渡了过来,人无需太多,只个个都是好手。
至于毒虫,能在江湖风雨中伫立如此之久,逍遥阁自有一套应对之法。
主力皆被他们派遣他处,吸引注意力了。秦罗衣与易华的目的地,则是这个除了大祭司,谁都不能进的禁地。
谁知闯入没多久,就碰到了如此之多的毒尸。并不畏惧,然有些麻烦,不得脱身,就只得耗时间战上一番。
易华虽称不上过目不忘,但是记忆力可谓上佳。
青年不畏污秽,虽是白衣,仍蹲下身子,上下扫视着再也不会跃起的毒尸。怕是染了毒物的原因,他们的皮肤呈现着一种灰绿色,但依旧可以看出往日的轮廓,恰是对应上了那些失踪人口的画像。
“太上敕令,四生沾恩……”往日里的疏懒之色全部散去,易华单手作揖,垂下眸子,诵着往生咒。
声音清清然,又似溪流淌洋,最后一句结束时,拂尘一扬,似是将空气中的污杂都散了去,尔后沉隽无声,四周却舒朗了起来。
秦罗衣在一旁默然静看,没有一句疑问。直至结束,方敛着眉将手中的刀擦拭的干干净净,一片雪亮。不知是不是这些年用的多了,一眼望去,竟觉得这刀有了灵气,运气之时,刀身有流光环绕。
楚妍上次见到的开满白花的树其实是他们的圣树。她妹妹的味觉有多灵敏,秦罗衣内心自是清楚。些许日子前,楚妍与她说过,她喝的每一碗药,熏的每一次香,都隐隐透出了和圣树上如出一辙的香味。
秦罗衣去探过这棵树,香气确实使人一振。逍遥阁的藏库中有该树的一截树枝,用冰玉做成的盒子镇着。虽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少年,但是依旧鲜活长青。
冰玉虽有奇效,但也不该能使树枝保存如此之久。更令人讶然的是,这树枝只要放在人身边,伤口就会加快愈合,仿若给人体内注入了生气。
易华坦言,每届阁主若是受了重伤,都会将其从藏库中拿出来,放置于周边。至于效用为何如此之久,大抵是这根树枝看起来像是从主干上折下来的一支。
既然树看起来无甚差别,秦罗衣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那么……是根部的问题吗?
只是这树数百年之久,从表根来看也有些困难,她也总不好在别人的地盘,当着人家的面来挖树。灵光一现,秦罗衣想起了所谓只有大祭司才能去的地下暗室。
一来她受人之托,二来是对其产生好奇,总要去看看。与易华一合计,便到了此处。
“闹腾这么一通,外面怕是一团糟了。”恢复了平日里松松懒懒的神态,顺手将拂尘别在领子后面。打斗过后,袍子松松垮垮的,他却根本懒得收拾。
闯着别人家的禁地,他与秦罗衣却像喝水吃饭一样的自在,除了应敌时的乍露锋芒外,其他时候都眉目从容,神态自如。
硬生生地把在阴暗的隧道中行走,转为了如同春游一般的闲适。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极了!
没过多久,到了一片空旷之处。明明有一圈光围着,可是秦罗衣突感到了一种阴冷,一种内力都无法抵抗的阴冷。
“嗯?”眉头一挑,易华面上是一抹很明显的讶色,“莫非是……”在秦罗衣看过来时,又摇了摇头,示意不确定。目光交错之间,一人已是握住了袖刀,另一人却是扣住了拂尘。
然后在她与他踏上石台的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方才的光仿佛是幻象。
缥缈而幽怨的歌声传了过来,歌声约近,秦罗衣就越觉得阴冷。她虽未到返璞归真的境界,武功已是一等一的好了,感官理应越发敏锐才是。
可秦罗衣摒除杂念,侧耳倾听时,完全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知道越来越近。不知道中了什么旁门左道,自己没察觉,就已经看不见了。
不过也无所谓,秦罗衣袅袅而立,干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甚至是含着笑容的,若月下方开的花朵,静谧地融入了整个黑暗之中。
歌声越来越混乱,带着数不清的恨意、后悔、哀伤……一时使人听的哀恸不已,一时又教人恨不得拔刀而向,付出一切去报仇才好。
实在是迷惑人心的狠了。可她,哪有什么后悔怨恨的事情呢?秦罗衣垂下头,心中平然无波。抽闲还拨出一缕思绪,一般的人,总有什么难解之事,总有在乎的人,所以难免为之所迷惑。
可秦罗衣至今,除了她那个誓死要陪娘亲的“渣爹”,不负责任地抛弃了自己和楚妍之外,着实……没什么哀伤难解的事情。
又或许是,甚少有她所在意的东西。
某种层面上讲,这倒也有些遗憾了,于是她轻柔地叹了口气。
正当此时,一道锐利的风袭向面前,秦罗衣就恢复了视力,方才还平稳的心境,这时却荡了一荡。
易华带着秦罗衣从未见过的冷漠与憎恨之色,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心间一跳,强行地收回了袭向男子脖颈的利刃,秦罗衣急急后退。却突闻有人在她耳边蛊惑着:“杀了他。”
不过几秒,秦罗衣眼前却浮现许多画面。男子一脸深情,拥住女子,然后毫不留情地一刀刺进了她的胸口。
她看到了族人,挣扎着求救,可她视为亲弟弟的人却是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神色,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然后一手抚上了他的脸,一手握住了刀柄,狠狠一压,她眼中最后弥漫的,是大片大片的猩红……
自此坠入了黑暗之中。
痛苦吗?不解吗?恨吗?像是被这些景象感染了,秦罗衣同样露出了个奇异的笑容,不退反上,刀光绵延不绝。
另一边。
“这可真是……”唉声叹气着,易华脸上露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苦哈哈的神情。
秦罗衣面无表情,较偶见的疏冷而言,这次透出了一股阴凉之意。二话不说,就对着他袭了过来。
刀刀凛冽,杀意不绝。
二话不说,易华转身就跑,还用上了逍遥阁里最高级的身法。这要是被人知道了,真的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堂堂逍遥阁阁主,才高八斗、玉树临风,现在竟然被人追着打,还不还手。
松垮的衣袍在易华轻功运用到极致时,受风而起,宽广的袖子振开,仿佛一个展翅清鸣的白鹤。
可惊蛰谷的秘籍又何尝不是典藏?不消片刻,秦罗衣就追上了易华。
致命之击,避无可避,易华才终于手腕一抖,拂尘堪堪挡住了这迅猛一击。
交错那一瞬,看见女子眸中的怨恨,他心头忽地一悸。
明知是……他还不还手,“完了,这可真是栽了。”右手发力,使拂尘紧紧缠住刀身,易华嘴中却如此喃喃道。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3
“终于找到了。”松了一口气, 面对着夹风而来的迅猛刀势,易华不闪不避,就着伤处的血在地上疾速画了道符印, “天地自然, 秽炁分散。”
在刀尖直抵他额叶的那一瞬, 白光乍起, 光芒之甚,仅一瞬间,面前擒刀, 眼中尽是凉薄无情之色的“秦罗衣”便消散而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唯易华身上仍在淌血的伤处,是适才一切存在的证明。
光华大绽,尘埃落定。
“就算看起来不像, 我也真的是个道士的。”手中拎着一团黑雾, 易华如是道。
秦罗衣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手腕一转, 施施然收住了刀, 任由男子的幻影消失在眼前。心无所惧,则无所怖。
“就知道……”挑了挑眉,她转向易华那边,然眸中的笑意还未展开就已经消失。
生生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秦罗衣怔了怔,看着衣服被血浸透的易华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相处至今, 她自诩对易华的了解至少也是有八成。她都能看出是幻象, 没道理这个人看不出来,他万万没道理让自己伤到这个地步的。
了解是一回事, 可是摸透实力又是一回事。秦罗衣猜测这幻象能够模拟易华,便想趁此机会摸摸他逍遥阁阁主的底罢了。
莫非,他这个人竟是全程没有还手不成?
秦罗衣本就聪慧灵透,神念一转,便猜到了始末,遂又是一怔。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复杂至极。
面色却没有露出丝毫感动的样子,冷冷地走到易华面前就是一拍。“你怕不是傻了?”
易华眨了眨眼,腆上脸去瞧她的神色。笑吟吟地问了句:“心疼了?”也亏得她能在自己满是血污的身上硬是找到个没伤的地方来拍。
呵呵。似笑非笑地往止血的穴上狠狠一点,对着男子一瞬间扭曲的脸,秦罗衣难得温言:“你觉得呢?”
摸了摸鼻尖,易华自知理亏,敛容道:“没有下次了。”这次真是他魔怔了,心中有了挂念,便难免受了影响。明知是幻觉,也怕伤害到真人。
不过……“卿卿真是好狠的心肠。”哀哀喟叹着,易华捂着伤处似真似假地控诉。
端看两人形态,就知道她对着他的幻象怕是一点都没留情。虽是意料之中,总也还是有些失落。这么些年下来,秦罗衣她果然是属寒铁的,任他温声细语、撒泼卖狠,都没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印记。
这样的一副神情、这样的一张脸,足够招人。
偏秦罗衣一偏头,额间的薄透的玉片配着清清然的目光,便让易华失了言语。
“少在那儿作嗔买痴了。”易华这样,秦罗衣早就习以为常。刚开始还会有些在意,后来她都能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地忽视过去,信他才是输了。
可是今儿都伤成这样了,还这般不老实……无奈又好笑,秦罗睨了易华一眼,声音里含着纵容,尾音甚至还轻轻上挑。
外人谁知道大名鼎鼎的逍遥阁阁主会是这副做派?这个人啊,秦罗衣眸光流转,无声地笑了起来。
见男子不再说话,秦罗衣也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投向他右手。
同样无声地一笑,易华垂眸将手中的黑雾转了两圈,声音懒洋洋。仿若浑身浴血的不是自个儿一样,脸上也带着几分惫懒。“还不现形?”
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见黑雾没有半点动静,易华悠悠然一笑,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将黑雾弹了弹,每当其触到他指间泛起的些微金光时,都好似被灼伤了一样地颤抖着。
被弹成球的黑雾:……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又是何必?” 语调清缓,言带劝慰,易华指间的光芒却是更甚,大有干脆将黑雾摧毁之意。
“手下留情。”终于,声音响起,女声幽厉。黑雾迅速褪去,一个幽魂立在秦罗衣和易华之前。身上满是怨气翻滚,但她的目光却是清醒的。
“吾本是巫族的大祭司……”阖上眼眸,幽魂掩盖住眼中复杂的情绪,一点点揭开了往事。
她与师弟皆是族中最具有天赋的孩子,自小长在大祭司名下,备受族人期待。上任大祭司是个温柔又宽厚的人,除了对修炼要求较高之外,对他们极为宽和。所以,才给了她机会,去接触外界的人。哪怕,族中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做,这是一个默认的规矩。
她年少时对外界好奇又期待,经常溜到外界,于是就认识了新的朋友。这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又还是个孩子,所以祭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当做没有看到,只偶尔婉劝她要留上几分谨慎。
可惜她仗着自己本事高,天真而妄为,将劝诫全部抛在脑后。那个人会耐心地给她讲外界的事情,会给她带有趣好玩儿的物什,还会对她露出好看的笑容,然后拿手拨开她发上的碎叶。
年少而慕艾,她随随便便地就将一颗心交了出去,甚至忘了自己的责任,所以活该被人践踏。
成年礼到了。大祭司年迈,族中要选择她和师弟谁是新的祭司。她和师弟修的方向不太一样,可都各有所长,族中同一辈分的其他人都追不上他们。支持她与师弟的长老人数无差,只大祭司早在前几日就偷偷召与她,言明更瞩目她一些。
“为什么不选师弟呢?”踌躇着,她还是问了出来。
“那个孩子,戾气太重了一些。”那个时候,大祭司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是这样回答她的,目光藏了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从小就希望能当上大祭司,可是当这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她犹豫了,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吗?下意识地,她就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在月下承诺,带她走,永远都对她好……
按捺不住心中骤然涌起的欣喜,情意挑明,纵使往日再怎么开朗,也忍不住露出了羞涩的表情,低头应了一声。
所以没看到心上人那骤然变冷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师弟正倚在门口等她。脸色在黑暗之中看不太清,只听他用一种格外奇怪的语气问着:“你当真不后悔?”
讶然师弟暗中早就得知她的事情,惶然之后,她咬着下唇,目光坚定,“是,我想好了。”
况且她要是离开了,师弟就是铁定的下任大祭司,哪怕不论往日的情谊,师弟也不会出卖她的。他能得到最想要的大祭司之位,她也能和心上人一起离开这里,如此双全,何乐而不为呢?
她如此天真地想着。
所以被背叛的时候她才那么不可置信,在仇恨中翻来覆去,不得解脱。那一刀可真凉啊,夏日里,她却觉得整个身体都被冻住了。谁能想到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等待她的,是一个杀局?
……
常人听到这样的一个故事,总该有几分义愤填膺,有几分唏嘘同情。可秦罗衣只微笑颔首,“所以呢,你想要什么?”
她目光清远又透彻,像是什么都知晓,只等待幽魂来交代。连一旁的易华,也依旧是笑着,洒然间带着一缕对世间的悲悯,若有若无,不远不近。
在这种背景下,是同秦罗衣如出一辙的冷酷了。
见二人根本没有表情波动,自知这副作态没甚么用处,幽魂收起那般模样,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又不是傻子,都过了十多年了还那么沉浸于情情爱爱之中。只是她枉死,尸体还被师弟用咒术封着,不得安宁,幸亏有族中的圣物保了她的神智。
她一生也别无所求,只是……“两位应是来寻圣物的。”幽魂看着易华与秦罗衣,语气无波。
圣树其实只是一棵普通的树罢了,之所以是圣树,是因为他们一族的圣物埋在这个禁地之中,恰在树根之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滋养,树自然也带了些圣物之能。
这本是历代大祭司继任后才该知道的秘密。可是她骸骨刚好被封在这里,恰巧也滋润了她。树的根遍布这一整片土地,发生了什么,她都听得到,看得见。
“吾族将有大难。”到底她也是被族人精心培育过的,自己那一刀捅死她的好师弟,现在做的事情会带来什么,她一清二楚。
“恳请二位施以援手。”说道这一句的时候,幽魂终于神色波动起来,哪怕是极力遮掩,也遮不住她的懊悔与痛苦。唯深深一拜,诠了她的心声。
每个日夜,她都在想,若是自己没有想抛弃责任的枷锁,会不会结果便不一样?她对得起的人对不起她,对得起她的人却被自己辜负。日日煎熬,苦而无解。
幸而,她等到了他们。从秦罗衣步入这里开始,从她听到、看到那个女子步步谋略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果真,幽魂看着面前的相携而立的男女,他们也的的确确通过了自己的考验。
一阵微妙的沉默。“我看上去像是滥好人吗?”眼波一抬,秦罗衣无声问着易华。
低低一笑,易华同样无声回道:“当然不是。”同样的,他也不是,秦罗衣在眼睛都不眨一下,左手阴谋右手阳谋地给人甩绊子时,他可是那个看热闹加添火的人。
他这一身伤又不是凭空变得,若是死在那幻象里,又该算谁的呢?
相互间对视一眼,秦罗衣笑了笑,请他们帮忙,却又没有诚意,哪来那么大的脸儿?一个幽魂,做得了圣物的主吗?
更何况,她想要什么,会自己拿。
再度将身子拜了拜,幅度低到了不能再低的程度,幽魂低声而诉。
那个人倒是胃口真大了。停下敲着刀面的食指,秦罗衣看着幽魂低垂着,看不到表情的头顶,带着点深意:“好,我应了。”
另一边,云疏缓缓睁开了眼眸。
头还有些晕,看不清周围,只感觉身体一直被颠簸着。至于痛感,倒是被他给忽略不计了。有些东西,早就习惯了,那便连忍也称不上了。
原来是在被小姑娘背着。脑子没那么昏沉后,云疏将一切尽收眼底。与其说背着,倒不如说是,架着他一步一步地挪着。偶尔将他放下来,也不过是为了探探路。
这个地方,洞口数多,可并非都是出口,他倒是没想到楚妍的奇门八卦竟也不错。而他的不错,在别人眼里,应该是很好了才是。
他想过小姑娘会守着等自己醒来,也当然想过她直接抛下自己走掉,却没想过一直被娇娇养着的楚妍,能浑然不惧危险地一步步探好路了再来接自己走。
与傻大胆无关,那样有灵气的一个小姑娘,在尽自己的力量来给他们撑起来活路。
敛眉无声无息地一笑,云疏捂住嘴低咳两声,示意楚妍他醒来了。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4
微弱而清晰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 气流带来的一点点温度拂过楚妍耳边。
“呀!”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楚妍匆忙转头,柔软的面颊与云疏带着凉意的侧脸相贴。
没有在意这种小事, 在黑暗之中, 楚妍站定, 左肩撑着人, 右手精准地覆上对方的伤处。“别动,小心裂开。”
那些疼不疼?感觉怎么样了?诸如此类的废话,楚妍完完全全没有问, 她已经尽自己力量做到了最好。所以,这样的话纵是问了也是无用。
只带着些宽慰道:“快出去了,别急。”语气轻轻,但坚定无比。
幼时, 秦渊教导姐姐秦罗衣时, 她也在一旁侧耳倾听过。对五行八卦谈不上精通, 却也不怯。况且……不知道为什么, 冥冥之中, 楚妍一路上在破解的时候,有种自然而然的熟悉之感。
抽抽大气不敢吱一声,怕扰了她的思绪,但据它所言, 离出口没有多远了,端看她怎么到达那里罢了。
当楚妍的手覆上来的那一瞬,云疏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可没什么气力, 只得放松下来,由着楚妍探查。只内心难得地涌上了几分窘迫之意, 面上却是平月淡淡,没什么波动。哪怕明知道楚妍没有内力,看不到他的神色。
后又听到楚妍劝慰自己的话语,云疏窘意消退,哑然失笑起来。该怎么说呢,能走到这一步,未尝不是他自己绸缪的结果。只是计划既定,不好更改的时候,偏秦罗衣将楚妍塞给了他。
怕小姑娘她因自己遭了殃,不好对她身后的人交代,这才一路护着。倒是真没想到收获了这样一个惊喜,小姑娘脚步不稳,自己都这般勉强了,还来安慰自己。
对着一路上的危险,坦然又无惧。
……
该是最后一道关卡了。楚妍垂眸短憩,长久的复杂计算使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多么狼狈的样子,身上黏黏腻腻,出的汗水、沾染上的润泥。
但是她没心理会这种事情。
睁开双眸,眸中依旧同常,仿若有揉碎了的星光融了进去。良久立着,楚妍依旧没有动作。
排除了其他洞口,还剩下左右手边各一个。楚妍举步不定,到底该选择哪一边儿?
这不是平日里和姐姐、易华哥哥他们的玩笑比试,若是错了一步,就是真的折在这里了。
她不是纠结之人,但就是因为这是最后一步,所以楚妍显得格外慎重。
“右边。”简简单单两个字,云疏的语气依旧清和,仿若还在那个教楚妍吹叶笛的那个下午。
没有任何怀疑,明明这一选择关乎生命,可云疏一开口,楚妍就选择了相信他。一步步,走向了右边,他们身影渐渐被洞口所吞噬。
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直直落了下来,却被什么挡住了一般,在地面上悄然无声,没有真正落在他们周边。
秦罗衣仰起头。
圣物所在之地,恰恰是圣树根部的中心,散发出莹白的光芒。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凝神而看时,遍布整个顶部,繁茂而交杂着的树根,便同消融了一般,连同着它所在的大地。
秦罗衣和易华看到的,是头顶近乎透明的光幕,透过光幕,圣树、天空……全部侵入眼中。
多么神奇,明明在地底下,却能看到地上所有的场景。
尤其是天空昏沉近黑色的时候,映衬着花朵格外的洁白,色彩对比之鲜明,是一幅绝妙的画面。
让人想伸手触摸。
“从这里,就可以出去了。”幽魂看着这每日都能见到的景色,向秦罗衣和易华轻声道。正是因为看到这些,她才没彻底疯狂下去。
……
有脚步摩挲的声音。
秦罗衣和易华相互间对视一眼,并未离去,静待来人。
声响来自于东边,很是细微,每个声响也隔得不近,像是移动很艰难。
“咦?小楚妍?”易华率先出声,声色里难掩诧异。楚妍一向乖巧,绝不惹事,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况且秦罗衣应该将她安排好了才是。
秦罗衣没有说话。在楚妍出现的那一刻,她脸色就已经不好起来。这个不好,在看到她背后的云疏之后达到了一种极致。
相处这么久,易华从没见过她秦罗衣这么有烟火气的时候。不,与其说是烟火气,倒不如说是秦罗衣已然是被点着了的炸药桶,即将爆裂开了。
那是一股让人颤栗的美感。黑色为底,白色的花,一圈圈晕开的光幕。比夜更深沉,比光更绚烂。
就一眼都摄人心。
冲秦罗衣勉力笑了笑,楚妍乖乖地唤了一声:“姐姐。”然后便摇晃着,倒了下去。意识消失之前,她还在想,啊,可真好看。
脸色一变,秦罗衣转瞬便揽住楚妍的身子,防止她跌在地上。对着云疏,一眼都没看。
秦罗衣不顾楚妍身上的污渍,将妹妹揽在自己怀中察看。脸颊滚烫,烧得很厉害。
易华在一边蹲在去,探了探楚妍的脉,舒了一口气,不算是大碍。只是常人的头疼发热,在小楚妍身上总要更慎重一些才好。
将外衣脱下来裹住楚妍的身子,他冲秦罗衣点了点头,示意放心。秦罗衣没说话,仔细温柔地将自家妹妹擦伤什么的都整好了,秦罗衣才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云疏。
往日无论生气与否,秦罗衣总是带笑,各式各样的笑,语气也难让人探出想法。唯这次,她冷着一张脸,目光如刀,言语中更是含着冰渣。
“真是好算计。”五个字,含尽了她所有情绪。
一个人,若是有不世之略,以身作险以求更大的收益,自然是没有问题。可他云疏身有腿疾,绝不该是那种以身犯险的人。观他棋风,一向是那种幕后为谋,运筹帷幄智珠在握。
与她自己是不同风格。若非有绝对的把握,他绝不会出手,哪怕是利益再大。忍耐性,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地步了。
所以她才敢把楚妍托付在他那里。全身而退,对于他云疏而言,并不是难事。
万没想到,云疏这次竟然是故意涉险,还带着楚妍!
地面寒凉,面对秦罗衣的怒气,云疏一派泰然。
常理来说,是如此。他本打算在收网的时候顺手将圣物收于己怀的。但是恰巧,他得知了一件事。
圣物所在之地,非大祭司不能进。每代大祭司在换任时,都会将一个印记传给下一任。这印记是刻在灵魂之上的,非自愿无法转移。
有了印记,圣物才会现身。可云疏在试探这所谓的大祭司时,发现他对此并不知情。也就是说,现在族里的大祭司,根本就没有亲眼见到过圣物。
既然印记不在他身上,那在谁身上?云疏遣人暗自调查时,刚好查到了一件往事。
冲着幽魂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云疏轻咳着,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不堪。可他嘴角却泛起了笑容:“我能到此处,本就能说明一切。”
乱世将起,怀璧其罪。更何况族中人在她师弟的误导下,闯下祸事。若是不多找两个势力,如何能保全族人?
“公子既来了,便教人放心了。”幽魂同样回以一礼,施施然笑着,完全不觉得自己一件宝物许两方有什么问题一般。
至于最后是谁得到圣物的,端看他们自己,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幽魂恨不得族中事务被处理好了,他们双方残杀,然后谁也没得到才是最好。
可惜也只能想想。
秦罗衣也好,云疏也好,通常情况下,都不会和这样的人做交易。可是偏偏一个要医治唯一的妹妹,一个要医治自己,而幽魂相当于圣物的钥匙。所以纵是知道这是一个坑,却也还是得跳。
……
秦罗衣等人立在圣树之下。谁也没想到这就是出口,而且是只能由幽魂操纵的出口。
那些人很快找到了他们。以大祭司为首,将他们团团围住。
“枉我将二位视为贵客上宾,好好招待,没想到二位却联合外人,盗取我族圣物!”大祭司一反往日的阴沉傲慢,一脸痛心疾首地疾斥道:“这般害我族人,是何居心?”
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顶大帽子。
“这真是我担待地最亏心的罪名。”一点也不符合他的风尚,易华怅然,“改日叫手下拟他个罪状贴满江湖才好。”
明明他族人之死和他们无关,然后一边以医治的理由拖住他们,一边和别的势力联手想将他们留在这里。这招数可有点熟悉了,展了展身子,易华暗道:两面三刀,各方好处不拉的特征也不知道他们师姐弟是谁学谁的。
但是很显然,一旁的族人的怒火被调动了起来。
“说是圣物,可是你作为大祭司,真的见过它吗?”云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理好自己,不输人亦不输阵。他对着大祭司含笑颔首,带有深意地问了一句,“或者说,你真的是所谓的‘大祭司’吗?”
被问到了痛处,男子冷冷道:“你什么意思?”这些年他将整个领地翻了个遍,都没找到所谓的圣物。他一直在怀疑,圣物真的是在禁地吗?还是早就被他那个好师姐挪到别处了。
眯了眯眼,狠厉的眸光一闪而过,他们这是……知道了什么?
“我不是大祭司,难不成你是?”面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右手释放出灰色的雾,蓄势待发。
旁人时刻看着自家大祭司的动作,目光凶狠无畏,准备随时冲上去,将这些外族人惩治。
“你当然不是,”一个熟悉到让他发颤的声音响了起来,幽魂自易华袖口中滑出。“我才是。”
“这是!?”人群骤然骚动起来。女子身上的衣服,是祭祀备选才有的服饰,可外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子。
而有些年岁的人,则在一阵沉默之后,认出了熟悉的轮廓,惊诧而不解。
他们的大祭司问出了他们想要问的,“师姐?”他佯装惊讶,“你不是为了一个汉人叛逃了吗?”
脸色骤然一变,似想到了什么,他又道:“原来这些人是在你的引导下才对族中如此熟悉的吗?”
人群顿时哗然。
啧,这唱作俱佳的。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沉。还威仪凛然地站在族人面前,状似维护其安危之态。要是不了解的,真的会被他这副样子给骗过去。
阴风阵阵。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幽魂才叹了一口气,“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实情师弟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哪来儿的叛逃。我分明早在十七年前,就被你杀死了啊。”说道最后,狂风乍起,杀机诡谲。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5
“师姐浑说什么, ”大祭司不为所动,环顾四周,将周围族人惊惧、怀疑的眼神尽收眼底。
心中冷嘲不已, 面上却满是愤慨:“你可知师父被你气的呕血而亡, 竟还有脸带着外人回来!?”
眼皮一抬, 幽魂真真冷笑着。骤起的狂风不知什么时候歇了去, 随之而来的,是弥漫在四周的黑雾,隐约在翻滚着, 携着怨恨扑面而来。
“这些话,合该我问你才是。”若非有易华在,她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重现大地,亲口问问他这好师弟。
“先是计杀同门师姐, 后欺骗师父不成, 以蛊害之……狠毒至此, 何以为人!?”
幽魂声声诘问, 最后一句, 已是凄厉至极。
“何以为人!?”鬼声在耳中震荡,听得人血气难复。
内力运转,秦罗衣一手抱着楚妍,一手以内劲护着她。易华前个儿就着鲜血在他们手心各画了一道符咒, 防止他们被鬼气侵蚀。
不过被鬼气环绕的大祭司会如何就不知了。
“可惜你千算万算,怕是没想到……”幽魂收住冷笑,面无表情, 用阴测测的声音道:“大祭司传承需要灵魂印记。”
说着, 她合上了双眼,一个泛着紫光的印记从幽魂身体出来, 凝在她头顶之上。
观其印记,竟然和大祭司脸上勾勒的花纹图腾,别无二致。
“没有师父传给你的印记,纵你千般,也不会被圣物承认。”幽魂在空中俯视着大祭司比墨色更深沉的脸,对着他眸中的危险的杀意视而不见。
“欺师灭祖。”黑气缠绕着他,“你还勾结外人,给族人带来灾祸。”
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幽魂见到族人因为他的计划、他的野心而送命。
对他提出异议的人,同那些无辜的外人一样,被炼成毒尸……
不知何时起,大祭司周围的人慢慢远离了他。因天色昏黑而打起的火把,在他的对面形成了一道火红的光带。
渭泾分明。
在虚空中握住拳头,又缓缓松开,大祭司捂住脸,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魔了一般。
猛地,他放下了手。再度环顾四周,双眼翻红。他有错吗?当然无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里。想向外扩张有什么不对,手段残忍又如何?明明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人,享受着自己的付出,现在却躲在后面拿那种眼神望着自己,当真可笑!
欺身而上,大祭司大喝一声,浑身都被黑气缠绕起来,那是与幽魂身上的怨憎之气全然不同的物质。仅一瞬,周围的人汗毛乍起,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危机感。
“胜者王,败者寇。”他声音暗哑,却叫人更觉着危险。“你生前我能杀了你,死后也能!”
畏惧?呵,笑话!
黑雾中探出一双手,指甲漆黑,尖端泛着乌光。
幽魂面色一变,疾速退开。十多年来,她掌握的,无非是放大人心中的恐惧,凭借幻象来威慑他人。
然而有的时候,人比恶鬼还可怕。
“护好她。”楚妍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秦罗衣转交给了云疏,小姑娘乖乖地蜷缩在青年怀中,十分安静。
可泛红的脸颊和冰凉的手说明了她的状况其实并不好。
好像感到了什么,楚妍身子缩了缩,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云疏的袖子。力度不大,轻轻一拨就能下去。青年敛眉,将其轻轻拉下,转而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在幽魂后退的那一瞬,秦罗衣与易华分别自左右两边攻了过去。
“来得正好。”大祭司嘴角挑开一抹蕴含着不屑的笑,配着脸上的腾纹,更显邪诡。连武器都没有,也敢与他相搏?
乌光逼至眼前时,秦罗衣眸光一闪,皓腕微转,薄如蝉翼的刀瞬现,带着凉意与尖锐的乌爪相撞。
“叮!”明明一个是薄刀,一个是人手,却在相击时发出了金属砰击的脆鸣声。
与此同时,易华的拂尘已含着不可卸之势扑面而来。
仿若天罗地网,铺散四周。
他脸上难得地带了肃杀之气,惫懒之色尽无。
“呵,雕虫小技。”大祭司轻描淡写地伸出另一只手,掌力催发,化零为整,将万千银光吸入手中,缠了两圈,然后一扯,想当然地要将拂尘扯断。谁知那拂尘在他手中越缠越紧,他每用一分力,拂尘便还他一分劲。
与秦罗衣的薄刃相击时尚且无碍,可随着拂尘密密麻麻地缠绕,他却是感觉到了疼痛。
一根一根仿佛绞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红尘烦乱,如何能断?”易华持拂尘之手暗自提劲,面上却是悠悠然一声叹息。
正所谓以柔克刚。
待他再想脱手时,已是不及。
正当时,大祭司右手为秦罗衣牵所绊,左手为易华所掣。
秦罗衣右手擒刀,眸中含霜。寒霜未化,掌意已至!
危急时刻,大祭司大喝一声,左手竟同空空的皮囊一般,迅速衰扁下去,拂尘没了着力点,瞬时而松。忍住痛意,大祭司顺势躲开这一绝杀。
好一个当断则断!若非情况特殊,易华简直想喝彩一声。
到底是被秦罗衣的掌风扫到,大祭司踉跄着后退两步,“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可他的血,都呈黑色,诡异至极。
“疯了,他当真是疯了!”幽魂摇头不可置信道:“他竟然将自己练成了一道蛊!”
“蛊人?”青年遂挑眉而笑,“无妨。”
广袖一甩,已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拂尘在空中划过一道月弧,一层层虫的尸体随之落下,很是可怖。
再度收回时,拂尘仿若经过了洗炼,与原般无二,皎皎如月华,泛着淡淡银光。
易华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大祭司眼中再无狂傲,只有深深的忌惮。
早知这般,他当初就该早早下手。
“哼。”将血沫吐出,在手上划开了道口子,血流到地面上,大祭司自唇中发出几个拗口的音节,随后大地好似都震动起来。
“嘶~”
众人寻声而望,那是一只双头蛇,蛇身庞然,令人观而生惧。尤其是它澄黄色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教人升起了一种无法逃脱的悚然。
“是圣兽!”人群中有人惊呼,谁都不知长眠已久的圣兽何时醒来的。
易华嘴角一抽,当初计划里可没这么一遭。余光瞟向幽魂,她摇了摇头,圣兽长年沉睡,她在地下暗中观察了这么久,竟不知道师弟是能驱使它的!
“圣兽不能受损。”幽魂无声地冲他们道。
光华刹那,惊破夜空。
只闻淡淡的一声回响在耳边,“再加一年。”
这一声,毋庸置疑,似乎她全然不担心幽魂的拒绝。秦罗衣凌空而起,刀法运用到极致,不若之前的清幽凄寒,这一刀散发出可怕的气势,千钧不可抵!
易华则是脚步一移,截住了大祭司。拂尘再度一甩,他从容道:“请咯。”
……
这是一场难得的苦战。却能让人记上许久,多年之后,亦有人讲与孙辈听。
“哧”,大祭司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胸口穿透的长鞭,又抬头看了看距离他仍有三尺的易华,“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银饰叮咚作响,直至脚步停到他的前面,那是是一个极度熟悉的身影。
大祭司艰难地抬起手,颤悠悠道:“你、是你?”
“没想到,竟然是你!”他双目欲裂。
紫衣女子面容依旧美丽动人,可神情却不复往日。她面色闪过痛苦、不解、悲伤、慨然等一系列神色,最终收敛起来。 “大祭司,你所作所为,危害族人,违背禁令……”
随着她的话语,紫衣女子目光渐渐坚定起来,脸上呈现出一派毅然。“今日杀之,以慰我族人在天之灵!”
“刷”地一声,她干脆利落地抽出鞭子,鲜血自大祭司胸口滚滚涌出。
自知再不可挽回,他捂住胸口,满是不甘。看着这些算计他的人,大祭司突然一边吐血一边笑了起来。
目光阴翳,他森然道:“我没输、我没有输!”
“咳咳,”他咳嗽着,看向易华,用尽最后一份气力,暗哑道:“你中了我的蛊,此生此世,必将……”
话未完,他头一歪,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6
秦罗衣素来容色平若凉月, 此时却不禁变了颜色。刀未收,已翩然落至易华面前。二话不说,伸手探向易华的脉搏。凝神半晌, 秦罗衣眉头不可察觉地一皱, 然后放下手, 这才缓缓将刀收回。刃如秋水泓光, 自袖口处一闪而逝。
没有问题,有时才是最大的问题。
趁着秦罗衣手未完全收回,易华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柔指, 轻轻捏了捏,示意不必担心。
目光里有着清晰可见的温柔。
再抬头时,青年面上依旧是清清然、郎朗然,即便涉及到生命, 他看起来也格外坦然自若。这便使他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气度。
尤其是他伤处再次崩裂, 鲜红的血顺着搭在胳膊上的拂尘, 滑落至地面的时候。
风不知何时已然停止, 黯淡之色随之而收。星归大地, 月色荧荧。
“时间到了。”幽魂看不出情绪的双目看着少时最亲近的人,十多年后最恨的人的尸体,目光闪烁着,到底什么都没说。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 在众人的不安之下,幽魂收回目光,连带着收回了身上的怨憎之前。
她环视着族人, 在朦胧的月色下, 幽魂的面色突然一点点、一点点变得柔和起来。
幽魂再次升至半空之中,那枚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印记自她面前, 像是有意识一般,飞至紫衣女子心口处。光芒随着奇异的纹路流转,古朴又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亘古的血脉受到感召,紫衣女子脸色肃穆,向印记单膝而跪。“以巫族血脉的名义起誓,吾将行己之责,护族人之安。”
从这一刻开始,她将不再是自己,而是巫族的大祭司,以一生的时间,来维护巫族的安定、巫族的繁荣与昌盛。
至死亦不渝。
“好孩子。”幽魂看着紫衣女子,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是不是也该是这个样子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祝福你。”她轻声道。
幽魂的手覆在紫衣女子的头顶上,凉意难解,然带着一种长辈的慈和。
随后冲着易华他们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青烟再度融入了青年的袖口之中。
不过这一幕无人在意。因为自紫衣女子站起来那一刻,所有人突然开始欢呼起来。
云疏一手搂着楚妍,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几道微不可察的气息消失不见。
人们擅长治愈,更擅长遗忘。
失败的人为此而痛恨。
赢的人无所谓这点,却也会因为人们的欢呼而觉得他们可爱起来。或者说,所谓“愚钝”本身就是他们可爱的地方之一。
秦罗衣目光遥遥地与紫衣女子相撞,然后不约而同带着默契地移开。
当欢呼声渐渐低下去的时候,易华拿手抵着额头,晃了晃脑袋,想对秦罗衣说些什么,却突兀地倒了下去。
下意识地接住了易华,秦罗衣手底一片湿糯黏腻,摊开手,是大片大片的血渍。
刺目至极。
……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新上任的大祭司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休息之所,是与之前同样的规格,之前的住所在追杀楚妍他们的时候,已然是乱得不能看了。
门外空无无人,竹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了。
秦罗衣看着躺在塌上,没有任何动静的易华。昏黄的灯光在他的眼睑下安静地打上一道残影。
这个人素来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端坐在富丽堂皇的殿上饮酒和盘腿在破旧杂乱的草席上吃饼于他而言全然无差。哪怕上次都要没命了,被她救了的时候,都只是笑着道:“你来了。”
可现在却不知状况地昏迷着。莫名地教人揪心。
秦罗衣盯着易华失了血色的唇片刻,双手向着他胸口探去。先是将破破烂烂的外衣扒了,然后秦罗衣眼睛都不眨一下、脸也不红地将手伸向男子的里衣。神色毫无波动,好像这不是个成年男子而是只被绑好的粽子。
莹白的双手还没伸进去,恰恰里衣被拨开一点,可以些许看到里面时,秦罗衣的手就被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挡住了。
阻拦她的手力气并不大,但秦罗衣顺势便将手收了回来。然后似笑非笑地旋身坐回了床塌上。“怎么,不装了?”
她漂亮的眉眼里全是让人心颤的冷意,连艳丽的、在塌上半盛开的裙角都遮掩不住。“枉我还想配合你呢,易大阁主。”
得嘞,这怕是气到不行了。
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易华咳嗽几声,先是吐出了几口瘀血。一边将衣服拉好拢起来,一边才慢悠悠,带着些虚弱道:“咱们本就是外人,一来就将人家的大祭司给折了。现下是没什么,他们还得感谢咱们。可等人家回过劲儿来,指不定怎么着咱们呢!”
这就跟自家人只有自家才能欺负是一个道理,别人要贸然出手,人家是千千万个不同意,定会先把他和秦罗衣先收拾了再处理内部问题。不然他们何必等紫衣女子过来亲自动手?
虽然不畏这些人,可既然踏在了这片土地上,总还是要讲讲规矩的。
未来要是想少点麻烦,那他先行付出点什么也是值当的。
可惜秦罗衣并不这么想。眼皮一抬,她勾了勾嘴角,彻底笑了出来,眼中却疏无笑意。站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易华。“就为着这个,你便故意用内力将伤口震开?”
前面就受伤失血严重,现下还故意把伤口震开,是真真不要命了。
可任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他易华也不是!堂堂逍遥阁阁主,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得亏他干得出来。
她秦罗衣是有多无能,才会让面前这个人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让他这样“牺牲”?
是,他前面说的都有道理,可她要是信了他那理由才是入邪了。越想越来气,看着依旧半倚在床头,脸色惨白,神情却是疏懒的、仿佛是连命都不在意的易华。秦罗衣先是噎了一下,随即怒气上涌,眼角已是弥漫上一片绯红。
“你给我好好说!”这话尚未斥责出口,一边的易华看着秦罗衣这气极了的样子,打了个哈欠,目露倦意,先她一步开了口。
“真的没事。”无奈地,易华冲着面前女子道:“除了这个理儿,还能有什么?”
耸了耸肩膀,易华接着道:“我平日里都不敢哄你,更何况是这种时候?”声音低哑,又带着点哄劝的味道。“小祖宗诶,您可放宽心吧。”
说着说着,男子半阖着眼,像是已经疲惫到不行。
抿了抿唇,看着易华这样子,秦罗衣到底没忍心再问下去。将怒意尽数收敛,女子重新俯下身子,“先别睡,我给你换换药。”
迷迷糊糊听到这话,易华下意识地就翻身抱起被子往床内侧滚,一副无赖之态。好累,要睡觉。
秦罗衣:……
行吧,合着这是越来越无赖了。“别闹,床上都是血,你也睡得下去,不嫌难受吗?”清冷的声音难得软了三分,秦罗衣诱哄着易三岁。
手上却是干脆利落地将易华连人带被子一起扒拉过来,一转再一抖,易华晕晕乎乎间就被拎了出来。
瘫在床上不想动弹的易华:这操作我给你满分不怕你骄傲,真的。
然而每当你觉得这个世界已经让人生无可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情况还可以更惨。
……
“不!等等!我自己来……嗷!”
在易华被秦罗衣以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换药的时候,巡逻的护卫正巧走到这里,十米开外,他就听到了惊叫声。
沉默了一下,他转身绕开了这里。咳,他还是不打扰了。
“阿罗,”易华躺在床上,幽幽地伸出一只手,指着自己道:“说吧,你是不是早就觑视本道很久了。”
说扒就扒啊,他真的也是要脸的好吗?
血衣被收拢到一边,燃了三分之二的蜡烛光线渐弱。易华目光清亮有神,眸中含着醉人的笑意,“良辰美景,正是订下婚约的好时候,秦家罗衣,约否?约否?白首之盟。”
说到最后,竟是带着小调,以歌声问之。
问声温柔,暗含庄重。
未走出门,却听到了这样一声问询,秦罗衣讶然未收。复又听易华道兴然道:“如此,你以后可不能再阻我喝玉璞酒了。”
终于停住脚步,秦罗衣回眸一笑,干了件她很久之前就想做得事情。
朱唇轻启,“滚!”
随后,女子毫不犹豫离去,姿态袅袅如云烟,消失在夜幕当中。
门都没关,一阵夜风拂过,少顷,易华骤然长叹,“呼。”
他一时情不自禁,待脱口而出后,方觉不对。天知道,易华在秦罗衣准备回答那一刻,心脏都仿佛骤停。
可惜不是时候,反应过来后,易华硬生生在后面接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真是自作孽……”喃喃着,易华看着窗外叹了口气。秦罗衣如他所愿没回答,结果他自己倒是更难受了。
怅然所失。
与此同时,秦罗衣自袖中拿出手帕来,在黑夜之中,她的视力依旧极好,帕子上是新鲜的血迹。
她替易华包扎时有意顺的血渍。
那个人不愿意说,可她总还是担心的。“将这个交给药老。”
秦罗衣用内力将帕子上的血挤到小瓷瓶中,交给了身后之人。黑影无声地行了一礼,再次消失在夜幕之中。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7(×)
跑, 拼命地跑。
哪怕明知道那个人只是兴致上来了,在逗弄她,像是在逗弄一只东躲西蹿的老鼠一般, 可是她还是得逃。
她那一双盈盈的、充满柔情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眼中只余下麻木和恐惧。女子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 可但凡自己停下脚步, 她就一定是死!
匆忙间她向后看了一眼, 那些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追赶着她,如疼跗骨、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是不动手, 只能无休止地跑下去。
女子原本的细嫩的皮肤已经被一路的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喜欢的桃红色纱衣也破碎不堪、沾染污泥。
她以为这一路将无终止,直到她跑到了悬崖。
瞳孔猛然一缩,女子艰涩地问道:“为什么……会是你?”
比在悬崖上没有退路更让人绝望的, 是悬崖上, 早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而那个人, 是她的亲姐姐。
艳娘终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身子摇摇晃晃, 捂着胸口,再次问道,语气凄厉怨恨:“为什么是你!?”
再怎么样,她们也是亲姐妹, 是彼此仅存的血亲。哪怕她姐姐平常再怎么漠视她,她们俩人再怎么不和,她以为姐姐总会来救她的。
只是她姐姐被派遣出去执行任务, 所以才没来罢了。艳娘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苦苦坚持。可是,现实却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她的唯一亲人, 亲手将自己仅存的希望打破。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艳娘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到头来却是哭得比谁都狼狈。血与泪混合起来,打落在地面上,那是比污泥更污渍的颜色。
她这一生做过恶事许多,自己不幸福,便最喜欢看别人的丑态。喜怒嗔痴,戴上面具,艳娘自己都不记得她真实的模样为何。现在却真实地展露出痛苦来。来的是任何人都好,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她仅存的温情赋予的人。
依旧是一袭黑衣,与她模样无差的女子素着一张脸,任艳娘在地上,用痛苦到几近狰狞的神情看着自己。
垂下目光,黑衣女子漠然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从太阳初初升起时,到现在即将落下。寒露沾染了她一身。一动不动,手脚已至冰寒。
但这并不是不能忍受。早在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孩子时,为了活命,为了任务,她其实等得更久。只为了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正如艳娘不知道她会在这里一样,自己同样也不知道她等待的人是自己妹妹。
“你不需要去找他。”那个高座之上的人语调意味深长,“只要你等在那里,他自然会出现。”
黑衣女子沉默着,点点头,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她不需要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亦无需知道那个人强不强。她只知道,作为刀剑,要么她生,要么她亡。
“呵呵。”暗哑地笑着,高台之上的人声音低沉:“心比天高,不愿受我控制?”把玩儿着手中的核桃,男人目露残妄,“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再摊开手,只余一层残灰,风吹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原来“他”竟是“她”。恍然片刻,看着自己任务的目标,终于明白那个人竟是想看自相残杀的戏码。恶劣至极,然她,无法反抗。
沉默着,最后看了艳娘一眼,目含决绝。黑衣女子抽出了腰间的剑,垂下眸子,一剑斩下。
然后闭上眼,四周一片黑暗。
耳边是风声,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包括……呼喊。
“叮~”铜柱轻轻地撞击在一起,复又分散,交错之间,发出好听的声音。
窗沿上悬挂着一串很古朴的风铃,以贝壳为顶,下面是纤细的铜柱,上面雕刻着花纹,每个铜柱最底下都坠着一颗琉璃珠子,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海上的风应与地上的风是不同的,夹杂着让人舒适的湿润,连带着风铃的音色也有了些微的不同。
手捧着新鲜的梅子露,楚妍不时啜上一口,云疏在一边,亦是难得的闲适。阳光正好,四周海水荡漾。
这是在去隋国的路上,距离上次事件,已有两旬。
楚妍第二天就醒来了,秦罗衣匆匆探了探她,见自己无恙,便又匆匆离去。没办法,易华和云疏与她一样都在修养,秦罗衣自然事务繁多。
结果到最后,反倒是新上任的大祭司还有空抽出时间来陪陪楚妍。也不能说是陪她,该怎么说呢?楚妍身上种特质,只要你倾诉,她就会安静地聆听,任你说什么,都没有任何讶异。
少女目光平和、剔透,是那种一定能保守秘密的存在。尤其从某些方面而言,她姐姐秦罗衣与大祭司还站在统一立场的时候。
依旧是一身紫衣,只是由原来的明紫色变成了暗紫色,银饰也多了几重,更显得威严,象征着身份的转变。坐在窗边,新任的大祭司歪着头,冲半躺在床上的楚妍,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小楚妍也是心大。”
当初为她所迫,性命遭受胁迫,现在却每天受自己闲来无事烦扰还能笑容以对。
“姐姐在说什么浑话?”楚妍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带着些默照不宣的意思。“我又不傻,当初姐姐放水难道看不出来吗?”说着,她如珠似玉的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家平日里对我这么好,都那么喜欢我,才不会下重手呐,是不是?”
“哎呦喂,小楚妍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紫衣女子大笑起来,笑容明媚到不行。这些天下来,她可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当时情况未卜,谁都不知道会如何,她们都心知肚明,发生什么都是应该的。偏楚妍这么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往脸上贴金,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紫衣女子自己都差点信了她一点阴暗心思都没有。
怪不得自己初见这小姑娘就喜欢到不行,现在倒是真羡慕秦罗衣有这么个宝贝了。这嘴甜的,啧啧。
“我也觉得自己又乖又可爱。”毫不谦虚也不羞涩地一点头,楚妍又带着狡黠地笑了起来:“所以好姐姐,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快和我说说,你和我姐姐到底是做了什么?”
自己昏迷的时候,抽抽倒是记录下了所有的事情,然后描述给自己听。这么一来,楚妍倒是觉出点什么来了。知道姐姐秦罗衣有后手,现下却是好奇到底是怎么做的了。
原是要打听这个,不过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撑着脸,女子意味深长地笑,“没什么,我只是和你姐姐打了个赌。”
她早就察觉那个人私下的行动诡测,只是独舟难行又探不到深处,且暗自观察着。恰逢秦罗衣的出现,三言两语,便激她起了心思。所以有了一个局,一个赌约。
眼见为实。秦罗衣直接将那个人做的事情挑开,摆在了所以人眼前的那一刻,紫衣女子就知道,她不得不出手,也不得不接盘了。
而紫衣女子最后那致命一击,借了秦罗衣的人情,不得不还。这赌约,确实是她输了。
该说不愧是惊蛰谷谷主吗?怕是从秦罗衣与自己立下赌约那一刻,那个女子就筹划好了吧,所幸,秦罗衣无意与她为敌。亦所幸,那位大人凭借着自己魂魄之身,和秦罗衣他们一行人签了鬼契。就是他们真想对自己一族不利,也会碍着契约无法出手。
只是虽然事情已经结束,想到前任大祭司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嗤一声,眉梢间都是不屑与厌恶。“用着那种手段残害他人,登上祭祀之位,心太大,可是又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手腕,还想拉着全族的人一起。”
一个男人,心思阴毒到这种地步,也是罕见了,活该至此。
……
“呀,小楚妍看起来是大好了。”熟悉的声音先是响了起来,待二人望了过去,易华方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然后眨了眨眼,舒服地倚在门口。
脸色仍是憔悴,还带着苍白之色,眸光倒是清亮。
“呀,”同样是一声感叹,楚妍先是顿了顿,然后肯定道:“易华哥哥又偷偷溜出来了。” 说着忙不迭地请了易华进来,生怕他在外面吹了风。
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楚妍近来才知,眼前这人竟是一点苦都吃不得。日日被属下追着喊着喝药,便想尽办法地倒掉,后来实在是倒不掉,就提前找地方藏着。
论倒药的方式,自小喝药的楚妍,掌握的方式怕都没这位的多。
前两日哄着楚妍说是躺着太难受,出来放个风。然后就窝在她这,恰被抽出时间来看妹妹的秦罗衣抓了个现行。
她姐姐其实什么都没说,就那么轻飘飘地看了重伤未愈的易华一眼。
然后,怀里藏着好不容易弄来的美酒正心虚的易华,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楚妍现在都记得易华哥哥看到她姐姐后的苦瓜脸色。更打脸的是,说着自己没事了的人,回去就发了低烧。如此一来,易华更是被秦罗衣勒令着伤好前不得出门。
“易华哥哥这回又是想了什么招数来哄我?”楚妍先是开了口,,声音软糯,然态度坚决,杜绝一切可能。“我可不会再帮哥哥说情打掩护了。”
省得自己也吃了姐姐秦罗衣的挂落。
艰难地将目光从易华手中的纸包上移开,楚妍嗅了嗅空气里的香味,油滚过一遍的酥香从中散发开来,于是又往后移了移。
这种糕点在油锅里炸三圈的糕点,秦罗衣素来不让她多吃,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楚妍抬眸问道:“易华哥哥这又是打哪整来的?今日药喝了吗?”
药不能停啊喂。
面对楚妍的问题,易华从从容容,耸了耸肩:“我是真的好了。”说着将手施施然伸了出来,“不然小楚妍你探探?”
眼皮翻了一翻,新任大祭司轻嗤了一声,明知道小姑娘不会医,还让她看,看个毛线啊?简直是在哄人。
“姐姐她两日后回来,”楚妍终究是妥协,将信息透了出来。“易华哥哥可别太过了。”
言下之意有事就赶紧去做,但是别太皮了,不然自己也救不了他。
“好嘞,”打听到消息,易华二话不说,糕点放在桌子上,就准备起身离去。走了两步突又回身,冲楚妍挤眼挑眉,提醒楚妍别忘了替他打掩护。
又过了一息,紫衣女子也冲楚妍告辞离去。
并不急着打开纸包,楚妍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并不相同,但是楚妍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沉默片刻,出于对二者的信任,楚妍抛去这一丝不对劲,不再留意。
隐蔽之处,紫衣女子神色凝重,易华却是依旧的散漫之态。听闻面前之人的诉说后,突地短促一笑。
“啊,这样。”平淡的三个字。
谨慎地打量着这个人的表情,紫衣女子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的可怖之处。
即使自身已然如此,依旧不惊不惧,眼中风烟俱净。
“我会保守秘密的。” 纵心思百转,最终,她只是这么道。
……
温热的液体流经咽喉,冲刷着干涩与疼痛。混沌中,有人睁开双眼。
啊,没有死。双眼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哪一处。
“吱呀”一声,门开了。
没有人说话,良久,她扭过头去。
一个只惊鸿一面过的人。灯火幽微,美人执手持签挑了挑烛火,明明灭灭之间,露出了她的容颜,赫然是秦罗衣。
那个在江畔给她一刀的人。
迄今为止,她都记得那把薄刃上入骨的寒意。
“……是你。”神色复杂地看着救了她的人,明白了什么,艳娘阖了阖眼,“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艳娘又低声诉道,再抬头时,眼睛里已是含了泪水。
不再是素日在温柔乡中为了套取情报而伪装的梨花带雨,美人落泪。如今她素容无妆,憔悴难掩,早无名动都城的惊艳之感。
一脸惨淡,她扯了扯嘴角,想要笑,最终却哭了出来。“她人呢?”
停下手中的动作,秦罗衣将金签随手掷在一边,眸中透出一股讽意,这其中又夹杂着一抹怜悯。但细细看来,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亦无言语,她静坐在那里,清冷如高悬的幽月。
不知是被这目光刺痛,还是什么,艳娘避开了这一端坐的月。
灯芯恰是于此时“啪”地一声炸响,被惊到了一般,艳娘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然后骤然大哭。
哭声凄厉,似将所有的不甘、悔恨倾泻而出。
是哭自己受人操纵的命运?是哭自己的独苦无依?亦或是其他……
秦罗衣并不关心这些。眼见面前的人大有哭得天荒地老无穷止之势,她不容置疑地呵斥道:“闭嘴。”
声量不高,但艳娘听到,再度一颤,她将声音收了起来,只小声抽噎着。
一道风至她面前,火漆未拆的信封上熟悉的字体让她心中再度一痛。
将哭声彻底收拢住。
艳娘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放在胸口,视若珍宝。
“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艳娘低声道,“只是妾身势单力薄,怕是不能帮姑娘做什么了。”
声音沙哑,仿佛古老的房屋间透露的风。随后,她俯身长拜。
秦罗衣轻睨了一眼说得客气,却连救命之恩的跪拜礼都不愿下床而行的艳娘。
这比因为悲伤而呆坐着更令人生气。
而一个聪明的、八面玲珑的人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艳娘现在面无表情,无喜无悲地在长拜后端坐着,适才的悲切仿若幻觉,不复存在。现在展露的姿态,好像在说无论秦罗衣如何她都无所谓了。
一心求死。
于是秦罗衣嗤笑了一声。
人可真是奇怪的物种。原先的几十年里可以不择手段地活下去,可是在遇到某一件事情之后,又可以全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好似自己的过去就是个笑话!
可惜她从不做赔本的事情。
“你无非仗着我迟早要弄死你们主子,所以哪怕自己不报仇,也总有人替了你这一遭。”秦罗衣看都不看艳娘,只把玩儿着手中的金签,上面的凝光教人生寒。“可是要收拾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你信不信,我会将你的仇人让人舒舒服服地伺候着,锦衣玉帛不尽,然后让你看着?”
“你们两个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可是过得截然不同的日子,互相咬牙切齿可是谁都奈何不了谁,唯至老死方得休。”秦罗衣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艳娘,“虽是麻烦一点,却也不是不能做到,你说呢?”
嘴唇颤抖着,艳娘有了明显的波动。“这样做不值当。”斩草不除根,风险极大;这般养着,成本也极高。
“我乐意。”这便足够了,千金难买。
于是艳娘连身体都颤抖起来,片刻,她终于吐露出不平。“我这辈子,一直为活着而苦苦挣扎,哪怕现在被你救了,那又如何呢?”
将“您”换成了“你”字,艳娘难掩尖锐之意。“到头来不是还要为你所用!说不定连白骨都留不得。可是凭什么我这辈子就要这样?连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倒不如一了百了,谁爱活着就活着去,关我什么事!”
她恨这俗世,恨这不公,或许更恨着自己。她现在不想活了,可凭什么连死都不允?
“生死本就是难事,何必分伯仲。”秦罗衣一双眸子看进了艳娘心底。“你既这般说了,我便给你个机会。”丝毫没有被触动怒火,秦罗衣对着艳娘道,“你能走多远,我便予你多大的天空。”
……
最终的沉默,艳娘起身下至地面,再度俯身而拜。她知道,信不信,在她;得不得,亦在她。
古有双生花,生死两重别。明灭的烛火之间,她神情冷肃,面庞与那个黑衣持剑的女子缓缓重合起来。
“先随处逛逛,不掬着你,到时候我遣云一来接你。”难能说了这么一长句,云疏扶了扶楚妍头上歪了的步摇,神色温煦。
秦罗衣与易华皆有事物要处理,可也不会轻易地将楚妍交与他人。可耐不住楚妍自个儿撒娇做痴,硬生生地缠着他们二人松了口。
长吁一口气之后,楚妍亦是难得的心虚。“圣物”被那幽魂施了诡术,一物二许,偏偏又占了誓言的制约。故实际上无论是秦罗衣与易华这一方还是云疏这一方皆是有使用权。
就像云疏和秦罗衣一般双方什么都没说,便悄然猜出了对方身份一般,楚妍自然也有所悟。
祭祀只将圣物许了三年的使用权,若是直接交由云疏使用,便是楚妍允了,剩下的人也都不会允许。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有些事靠算计,可是有些事云疏也不屑去做。而秦罗衣顾念着唯一亲人的身体,也不会这样妥协。
同样的,若是直接让楚妍使用,她亦不会安心。
更何况楚妍上回在书房里替秦罗衣磨墨之时,偶知隋国暗潮涌动。所以才求了姐姐,想要与云疏一同回隋国医治,如此二人都不会耽搁。而国君的回归,也必然安稳朝政。
只是秦罗衣与云疏素来气场有些不对付,驳了自家姐姐好意,偏向另一方,楚妍哪怕觉得自己无错,也难免有些心虚。
不再回想,楚妍知道径直与云疏一道医治必然不行,还需要找个别的借口。遂乖乖点头,晓得暗处有人保护自己,并不害怕,少女笑送着云疏远去,发间的水晶簪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隋国尚武。
虽说早就知道这一点,楚妍还是忍不住感到惊奇。毕竟无论是在云疏还是云毓身上,都看不出丝毫。前者是清风笑烟雨的雅致,后者是青翠如竹,挺拔俊秀。
然而哪怕是在都城,大街上来来往往之人,大都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装。笑容爽朗又明媚,走起路来相比楚妍原先见过的人们,仿佛是带着风而行的。
蹲下来将一路买来的小物件、糕点什么的分给聚集而来的小孩子们,楚妍抿唇笑着,眉眼弯弯地加入了他们的蹴鞠游戏,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什么?说她欺负小孩子?
楚妍轻盈灵巧地一转身,将孩童的半旧的鞠勾了过来,言笑晏晏,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既然要玩儿,就要玩儿个痛快才是嘛,况且惊蛰谷出来的人,怎么能败在一场蹴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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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隐藏在一边保护楚妍安全的一众云卫:……
简直是心疼那些孩子们,他们难道没发现,除了最初的时候,那位小祖宗还跑上一跑。熟悉了规则之后,楚妍这姑娘直接是再没怎么移动过位置了,如同打太极一般,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了吗?
云一不经意间对上楚妍无辜的眼神,眼神抽了一抽,他说这神态怎么那么熟悉,简直和主上年幼的时候,折腾他们的眼神一模一样!笑得有多无辜,心就有多黑。难怪主上那么喜欢这个小姑娘。
这确定是秦谷主的妹子吗?别是他们云家走失的吧!
“要开始啦,要开始啦!”正玩儿到一半,突然一个小孩子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打断了游戏:“再不走就占不到好位置了喂!”话音未落,群童刷地一下,全散开了,和兔子一样的往前冲,生怕落后。
其中一只兔子的草鞋都跑掉了,跑了一半了才反应过来,捡起了落在楚妍脚边的草鞋穿上,不好意思冲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咧开嘴笑了笑,然后又以更高的加速度折返回去,同小炮弹一样砸进了那群孩童之中。
“诶!?”瞪大了眼睛,穿着葱绿色衣裙的小姑娘是难得的诧异,“不是还没玩儿完呢吗?”她还没尽兴呢。
恰有一枚落叶旋转着,飘落在了楚妍头上,空荡荡的街口,一个少女独自站立着,目露迷茫,颇有一种萧瑟之感……
“噗”,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反正结果是一个接一个的云卫都一个个笑开。不容易啊,能看到这一位的糗事。毕竟楚妍平日乖巧又不失慧黠,难能看到她这番情态。
遂在众人同情之前,皆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咳”,轻咳了一声,云一上前不待楚妍询问就自动交代道:“怕是登高楼的击鞠赛要开始了。”
那可是一年一度难得与民同乐的好时候。在登高楼外围出一块地界,皇都最俊朗的少年郎们一同骑着数十匹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神采飞扬。
栏杆外的民众呐喊助威,气氛高涨。赛末,少年们扬首冲着登高楼上的姑娘们一笑,或是略微矜持地端坐在马上,或是潇潇洒洒地挥着手,再皮一些的挑着眉,吹个口哨。
“呀,你看那个混不吝的!”捂着脸羞呼一声。
霎时间,帕子、香囊便坠如花雨……
一个个平日里矜持到不行的官宦小姐,都会难能地放开,娇娇笑着,调侃着那些少年郎。
光听着云一的描述便让人心动极了。
楚妍眉眼弯弯,也不说想不想去,只眨巴着一双星眸。
在这样的眼神面前,谁都得拱手讨饶,云一一个眼神递过去,一旁的云卫就默不作声地消失了两个。这种盛会位置往往是早就预订好了的,什么人坐什么地方也是有讲究的。
趁着眼前这位还没到,得赶紧去打点安排才行。
还没开始呢,已然人山人海了。
楚妍落座的时候,仿佛周围都静了一静,可又如同错觉,周围的一众闺秀仍在打着扇子嗔笑。
感觉到时不时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五感灵敏又心思通透,楚妍自桌上摆放精巧的小食拼盘里衔起块杏脯,心中有了数。这位置……怕不是一般人坐得的。
虽如此,少女摇了摇头,带起头上的玉饰摇曳,一晒即过,眉眼从容。
有的人真的是人群之中一眼就可以被认出来,即使相隔多年。坐在登高台上往下看。明明是清一色的白色劲装,背面统一勾勒着青藤,楚妍却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似青松般挺立,在褪去了原来的青涩后,自由地舒展开来,青翠欲滴。
他国遇旧知,甚喜。柔软的笑容无声地绽开,敛了敛茶沫,楚妍抿了一口清茶。也不知这茶水是用着什么泉水泡的,入口时清冽,然回甘绵延悠长。明明这款茶是自己不喜欢喝的来着,往日里宁愿喝白水也不愿意喝它的。
鼓声起,整个马球场的周围,鼓声划一,人群骤时安静,屏息期待,竟有了一种磅礴的气势。
天地唯乐最美。
……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脑中突然浮现了这两句诗。楚妍想不起是谁作的了,只是看着蓝白两队少年,驱马疾飞,灵活地控制着马球,时不时还耍个花再打进对方球门,就有一种莫名地激动涌上心头,跟着众人叫了一句:“好!”
比赛愈发激烈起来,白队领先。
“呀!”一众貌美少女惊呼一声。蓝队的一个少年,挑衅地一笑,然后球杖一发力,马球携裹着风声直直地冲向那个青竹一般的少年,眼看着就要狠狠地击在他脸上时,少年双脚夹紧马匹,向后一仰,避开了这一击。同时球杖向后一勾,极为轻松灵巧地将马球牵了回来。
于是,惊呼声过后,赞叹声又起来了。
例如什么“啊,真精彩!”“不愧是……”之类。然而楚妍耳朵动了一动,硬是听到了一个清新脱俗的声音。
“哎呀,还好云小郎没有毁容,不然以后就不能对着他的画像吃饭了。”
咦?寻声而望,楚妍看到略远一点的地方,有个真空地带。是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独占一张桌子的人。
有些婴儿肥的姑娘正对着桌子上的一堆蒸货炒货大快朵颐,很明显和周围的画风都不一样。
哇,超级羡慕这个小姐姐!楚妍眼巴巴地望着。周围的人看管地太严了,她其实也超想这么吃的!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秀色可餐”是真的啊,她还以为是夸张的说法。
更清新脱俗地是小姐姐这个人,大概吃货都有一种护食的本能,那姑娘突地抬头,精准地对上了楚妍的目光。
然后张开嘴无声问道:“想吃吗?”
歪着头眨了眨眼睛,这是要和自己分享吗?楚妍下意识地一点头,却见那姑娘张开双臂把一桌的吃食挡住,道:“就不给你吃!略略略。”
将隋国彪悍的民风显露无遗。
楚妍:……好想打人QAQ。
谁知这一幕被人尽收眼底。
云蔷还在寻思着哪个人胆子这么大敢坐她的位置呢,结果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
同样的云一也看到了她。揪住一旁的人,“怎么办事儿的?不是说郡主今天不来了吗?”
无辜的云卫:“郡主今儿是不打算来的啊,这都开始半场了,谁知道又来了。”
他本来是打算禀告郡主的,结果王府管家说郡主心情不好,不去看马球了,让他放心。谁成想……唉,估计今天要挨板子了。
云蔷郡主,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又因为云氏向来子嗣单薄,这一代就这么一个郡主。所以老老少少都纵着她、宠着她。
早有人凑到了云蔷面前,仗着平日和郡主关系还不错,暗戳戳地问道:“郡主,不知那位姑娘是?”哪来的这么一个人,直接就坐在主位上了。那可是只有皇室才能坐的位置,云氏老一辈的没兴趣看这种赛事了,年轻一辈的,也就是云蔷一人罢了。
看表情就知道要问什么。云蔷轻睇了她一眼,“要你管?”也不嫌事多。云一都在那了,有什么好问的?
脸刷地一下涨红,提问的姑娘赶忙退了下去。
楚妍撑着脸听完,她们声音都不大,但对于五感敏锐的她而言自不是问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楚妍招着手。“美人姐姐快来!”
最喜欢这种说怼就怼的霸气小姐姐了!
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当中,云蔷就真的那么坐下了。两人对视间一笑,颇有种一见如故之感。
一个蔷薇般娇艳欲滴又带着独有的美人刺,一个笑魇如花双眸如星辰。两个美人坐在一起,杀伤力倍增。
吃货姑娘一时间看呆了。“明明单看的时候,没那么灼目啊?”沉默一瞬,她挥着带着油渍的小肉手道:“把她们一起画下来。”从今天起,她秀色可餐的对象要换一个了。不,两个!
中场。
楚妍看着又一个从马上落下的少年,拿扇子挡住脸,无奈地叹息。“这可真是……”
以为上场已经是够刺激、够凶险了。现在一看,上场绝对是在热身吧!
“这有什么打紧的,”云蔷摇着她那把浑身上下都显示着珠光宝气的团扇,浑然不在意。“摔摔打打而已,死不了的。”
于是楚妍露出了忧郁的目光,扇子都不摇了。吃着郡主从吃货姑娘那里“抢”来的吃食,楚妍慢慢道:“我当然知道这个啦……”蹙起秀气的眉,她又道:“可是打人不打脸啊。”
养眼的都打没了,那还看什么?
这回理解到楚妍的意思了,云蔷叹息:“所以说本来都不想来了的。”她是那种再好看的男神,但凡鼻青脸肿一次,便再也不喜欢的人。
这么些年下来,没有一个没鼻青脸肿过的。所有少年全军覆没,在云蔷眼里都弱爆了。
“所以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啊?”楚妍好奇地问道。
正当时,侍女拖着木盘上前,众闺秀纷纷将手串、簪花什么的放进去当做彩头。
云蔷将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来,放了进去。偷偷在楚妍耳边道:“因为阿毓他一定会赢。”第一年云毓参加比赛的时候,她赌自家人赢,结果输了最喜欢的一对佩环。
在外面没说什么,回去大哭一场,来企饿群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看更多万结文硬生生给气病了。结果阿毓不光赔空了他的私库,还被大堂兄给罚了。那时她还在病床上,阿毓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还在很认真地保证,再也不会输。
然后自己便一边嫌弃一边笑。自此之后,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赢得盆满钵满。所以哪怕她今天生父王的气,却还是来了。
“哎呀呀,阿蔷你可真是个促狭的。”听云蔷三言两语说完,楚妍都快笑弯了腰。顺手将腰上挂的玲珑串做了添头。
云蔷扶了扶笑歪了的楚妍,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为了给某人提前刷个好感度吗?
然而楚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此。看样子云氏这一辈的关系都极好啊,为何后来会……收敛住心思,楚妍垂眸隐藏住思绪,既然已经到了此地,总有机会查探的。
果不其然,最后是白队获得了胜利。
云蔷昂起头,“还算不错。”仿佛是勉强让她满意,可是嘴角扬起的笑容却出卖了她。
纷纷扬扬的帕子、香囊自高台落下。云毓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狼狈,正当时,在这嘈杂的环境中,他听到一声含着笑意的呼喊。
“云小郎,要接住啊!”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形已是一动。云毓捏了捏手中的香囊,熟悉的轮廓让他心中一动。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那块玉坠。
猛地抬头望向登高台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背影。
终于相逢时,问君识不识。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8(×)
“秦罗衣, 本座是真的小觑了你!”咬牙切齿地,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依旧在他那个宝座上,却出了从未有过的狼狈。
恍若浑然不觉, 秦罗衣如抚摸情人一般, 温柔地擦拭着那柄薄刃, 刀光清越, 端得动人。
恰是这种无声的漠视,刺激地高座之上的男人捂住胸口,再度呕出一口血来。
当年, 秦渊也是这般,轻描淡写的一掌,“再练三十年吧。”这句话,让他父亲铭记了终生, 临死前都记得让他雪耻。阴沉着脸, 男人抹了一把鲜血。恍惚一瞬, 秦罗衣打败他又用了几招?
像是看出来男人在想什么, 秦罗衣轻轻笑了笑。秦渊可是把所有内力都传给了她, 若是输了才是不该。不过他爹大概不知道,当初所谓的一掌,是因为秦渊方出谷,要拿人来立威。所以那一掌是十成十的功力, 并没有所谓的风轻云淡,只是场心理博弈罢了。
“惊蛰谷师出无名不怕被世人所垢吗?”男人冷笑着,他对惊蛰谷的部署尚未展开, 她秦罗衣凭什么这般出手不留情。要知道, 惊蛰谷存在的历史太悠久,但凡有什么行动, 总被许许多多的势力关注着,深怕哪一天威胁自身。
“谁和你说这是惊蛰谷出的手?”刀光一闪,收入袖口,忽的一笑,云消雾散,清艳至极。
“所有人都会以为,这是魔教的内部作乱。周国官兵只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终于将乱党肃清。”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一声黑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素娘?”男人目光一凝,她不是应该正在外对敌吗?
在看见女子的笑容之后,幡然醒悟,“不,你是艳娘。”然后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怪不得,这场乱局来得如此突然,结束地又如此迅猛。
“也难为您能认出来了。”艳娘不咸不淡道。
她一丝妆容也无,一身黑衣,寻不到当初在江畔和易华、秦罗衣初见的半分风情。可在这一句话之后,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那是一双与她姐姐截然不同的眼睛,可他怎么就没认出来呢?可笑他竟还真的以为,素娘按照他的吩咐,去杀了她的同胞姐妹。
她再怎么与素娘不对付,可是毕竟双生,装扮起来,怎会有区别?早在几个月之前,艳娘便按照秦罗衣的吩咐,装成素娘,候在仇人身边,伺机传递消息。
“有捷径的话,为什么不走?”那时秦罗衣对立在她身后的自己道。“至于武功的路数不同……”略微一沉吟,那个让自己又敬又畏的女子打量了一下自己。“你且说给我听,你们姐妹分别用的是哪两种招数?我给你讲上那么一遭,也就够了。”
果然如秦罗衣所料,这几个月,竟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只这一点,便可窥惊蛰谷冰山一角。杂学繁多,唯见秦罗衣一人信手拈来。
“尊上怕是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今日吧!”艳娘看着这个曾经将他们戏弄于手掌之间的人,冷笑着。这个人,自我到极致,他用生死作弄人的时候,一定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玩儿弄的人会报复于他。
这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是一种终于翻身了的舒爽。
在秦罗衣的默许下,艳娘径直拔出她姐姐使用的剑,一剑、两剑……血顺着戳出来的窟窿流淌着。
看起来触目惊心,实际上却并不致命。
“唔!”闷哼一声,男人垂头掩住眸中幽光,心中暗恨。
艳娘突觉心生惫懒,这一切有什么意思呢?将剑收起来,她站在了秦罗衣背后。
回不来的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秦姑娘,我来助你了!”当的一声,门被踹开。
好机会!余光见秦罗衣脸色一变,顾不得身上的伤处,男人想都未想,暗自凝力,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面对拦在门口的江昊,他嘴角溢出一丝嘲弄,无名小卒,焉敢挡道?
一掌挥出,江昊下意识地一拳击出。
“噗”,男人倒飞回去,脑袋直接撞击在他的高座之上,瞬间没了呼吸。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江昊握拳咳嗽一声,“……我是不是办了坏事?”天可怜见,这真的不怪他,修炼了《华天录》之后,真气会在他体内自动运转,他没想下重手的。
秦罗衣摆了摆手,“不,你来的正好,辛苦江统领了。”接着,她对江昊身后的顾纨羽点了点头,二人自有一番默契。
依旧是一身妃色,被身后数米外的翻滚的火焰衬得格外如画的顾纨羽,扇子轻轻一勾,悬挂在腰间,转身去替江昊造势。
经过了一系列追杀,又经过了上层贵族的洗礼。当初的小混混仿若脱胎换骨,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身上又带着一股还未经过打击的朝气,让人眼前一亮。
艳娘在秦罗衣的一个手势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至江昊面前。“多谢江统领为我报得血仇。”说着俯身深深拜下,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艳娘无以为报,愿随统领左右!”
紧身衣突显地艳娘身姿极为动人。
江昊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本欲拒绝,却又眉目一凝,“艳娘?”他疑惑道:“可是江畔红楼的那位?”
艳娘目垂地面,应道:“正是。”
于是江昊“刷”地眼睛一亮,“哈哈”一笑,俯身将艳娘扶了起来,手却只是虚扶。足显了尊敬之意,“劳姑娘助我。”
他原来混在下九流,可是听闻过这位“艳娘”的。江河最是容易通转,因此情报也流通的最快。而情报掌握地最全最准的,当属眼前之人。
今日,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秦罗衣手扣住袖刀,望着外面连绵的火光,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灭了魔教的,是周国的官兵;斩杀魔教尊上的,也非自己;当初上任魔教教主以诡计残害大祭司之仇,也在今日得报。
她的属下早已经带着所谓的“魔教秘宝”,送还给大祭司。
至此,那个鬼魂留在她和易华身上的印记也得以消除,交易彻底完成。就是不知阿妍那边如何了?
想到这里,秦罗衣笑容真切起来。
恰好这一笑容为江昊所见,“秦姑娘,是在想谁呢?”喃喃自语后,忽地自嘲一笑,遮住这莫名的黯然神伤。
更巧的是,这一幕被走进来的顾纨羽所见。“咳,”打断江昊思绪,擅觉人心的顾公子朗声道:“魔教已削剿干净,残余人士都已收押。”朝江昊躬身道:“驸马爷,可以回程了。”
这一句,恰是故意而为,意在打断某些人不该有的念头。
小孩子容易早殇,周国的小皇子到底是没留住。皇上身体也不行,到底是年老看开了,给周国仅存的公主招婿。大臣们早就看出来,公主并不擅长与政事,所以这周国会落在谁的手里,自不必再多言。
谁知正当大部分人都看好顾纨羽之时,突然爆了个冷门,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被公主看上了眼。
彼此间相顾莫名,都将不满放在了心间。
……
在久违了的顾公子的庭院中,顾纨羽端上了一条久违的锦鲤。
“挑了最肥美的一尾。”顾纨羽抬手替秦罗衣倒了一杯酒,“配上着佳酿,味道堪称一绝。”
一旁小厮心中琢磨,“明明自秦姑娘不来了之后,公子就再也没动过池里的鱼了。”撇了撇嘴,“连公子父亲暗示了几次都被公子四两拨千斤地拒了,怎么可能有不肥美的?”
公子对秦姑娘是真得好,原先介于家族尚公主之命,公子无法,现在应是可以得偿所愿了吧。
“主人家如此诚意满满,倒让人心慌接下来的话了。”衔起一块鲜美的鱼肉,秦罗衣细细品尝之后,调侃着对面的顾纨羽。
“倒是没想到你真这么做了。”抿了一口酒,秦罗衣如此道。
顾纨羽摇了摇头,“还好有公主的配合。”公主要招驸马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就接到了公主私下约见的信息。顿觉或许公主和他所想一样,于是方能合作达成。
公主选了一个传闻中有大气运的,来自于平民的驸马。刚好在未来对门阀打压的时候,无须顾忌。而他和身后的顾氏,求得是长存。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需要明面上对公主驸马做出不满,暗地里却倾力相助。
不过,公主之所以会相信他,与他拖出部分计划,怕是少不了眼前人的帮助吧。
心情略微复杂,顾纨羽盯着手中瓷杯,就是这样,他到现在,还不敢坦明自己的心思。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无意。
罢了,何须想这个。眼下还有一堆事情处理,端起酒杯,青年与女子共饮,目光对视而笑,接下来的事情,一切自在不言中。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19(×)
“然后云毓就超厉害地旋身一击, 鞠球‘当’地一下就进圈了!”楚妍笑吟吟地趴在云疏腿上,这些日子,她和云疏愈发亲近起来。“云疏哥哥可是没看到旁人眼睁睁地见着球进了之后那样子……”
云毓刚一进殿门, 就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眼睛一亮, 不符合仪态的加快步伐, 看到了隐约熟悉的轮廓。幼时因为一次意外而结识的玩伴儿, 现在活生生地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楚妍儿时就生得冰雪可爱,现在五官长开之后,更显清丽玲珑, 一时间云毓竟不敢吱声。
自云疏膝盖上起来,楚妍笑吟吟地,对着眼前的少年道:“君挂桂枝,当喜之。”
目光熟稔, 没有丝毫多年不见的生涩。
一想到适才少女还在说自己打马球之事, 云毓耳朵泛起一点红晕, 突然羞涩起来。
云疏在一旁笑看着他们, 目光滟然, 是难得的好心情。
……
作为贵客,楚妍在隋国皇宫里可谓是怡然自得。不是没有人想来打探她,但是一来这与体弱的云帝有关,二来这姑娘背后隐约有惊蛰谷的势力在保驾护航。在二者不动声色地处理了一批人之后, 周围的人都愈发地小心行事,唯恐得罪了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他们只知道她名字里带一个“妍”字,所以都称呼她为“妍姑娘”。
这也是对楚妍的保护。楚妍前些日子接到秦罗衣的信件, 得知了进来发生之事, 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知是笑是叹。
“所以说, 故事是故事,而非真实。”原故事里,江昊一边修炼着《华天录》,一边在秦罗衣的支持下,以乱止乱,以周国为起点,征伐他国。其中不乏他与各个红颜知己的二三事,比如说周国唯一的那位温柔典雅的公主、风姿绰约的艳娘……以及,楚妍上次马球场见到的那位高傲带刺的云蔷郡主。
楚妍听抽抽讲的时候还在疑惑,都是天之骄女,怎么就最后都栽倒在江昊身上了,现在一看,周国公主想肃清门阀,拿江昊挡刀。艳娘不愿意再同原来那般活着,心气高比男儿,江昊竟也真的将其作为助手。
就是不知道,未来的云蔷是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般想着,顺便就和喝水一样地喝了一碗药。抽抽现在在她体内,据说是因为天道的限制所以要时不时进入昏睡期。前天它醒来的时候,见到楚妍在喝药,圆滚滚的身体颤了颤,踌躇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陷入昏睡。
这药没有问题,楚妍可以肯定。只是为何抽抽是那样的态度呢?而且……她本意是让云疏先进性治疗的,所以才来到这里。因为她虽体弱,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什么大碍,最起码不会突然就见不到明天太阳。
可是云疏怕是撑到了极限了。她去找他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云疏在按着双腿,他可能是无意识的动作,但是原来青年并未这样过。
秦罗衣曾经意味深长道:“他要治的不是腿,而是身上的毒。”要不是把毒逼到了腿上,这个与她旗鼓相当、让她戒备的人,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现在,这毒压不住了。所以,云疏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妍撑着下巴,坐在石桌旁,她住在全皇宫最美的地方。现下坐得这地方,花海漫延,等到再晚一点,火烧云出现的时候,便会美不胜收。
“阿妍!”云蔷忽地从花枝间探了出来,“我来找你了~”身着玫色华裙的郡主身上沾染了不少花瓣,就连脸上也被花枝划了浅痕。她立在花丛中,美自天然,像是蔷薇化形正冲你而笑。
“可惜了这大好的花。”这么说着,楚妍却是起身,然后温柔地将云蔷身上的花瓣一一拿开,目光专注,然后掏出手帕给一点点拭干净她脸上的花粉。“别动。”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云蔷这姑娘对外是真的高傲带刺,讥讽人的时候,句句见血。然而对待她认可的人,又是真真放在心上的好,让人不喜欢都难。
不知为何,对上楚妍的目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掩住羞涩,云蔷昂起头,“这里的花……”将“不好看”三个字吞下去,她硬生生转个弯儿道:“还不错。但是最好看的花可是我们王府的。”
她母亲最喜欢侍弄花草了。父亲珍爱母亲,也从各地各处寻了奇花异种。皇宫里的再如何,也比不上自家精心打理的有韵味啊!
反正她是这么觉得的。云蔷拉起楚妍就往花丛里钻,她是光明正大进宫的没错,却是偷偷溜到楚妍这里的。大堂兄说楚妍身体不好,让她少打搅她。说得是少打搅,可是跟着她的侍卫就没让她来过这里!
云蔷撇了撇嘴,这哪里像不好的嘛?她本来是特意甩开侍卫,来探望楚妍的,结果发现楚妍比初见的时候气色好了许多。
早就想邀请楚妍去她那里做客了,干脆偷偷地带着楚妍出宫好了。
哭笑不得又甩不开云蔷的手,楚妍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有暗卫跟着总会安全些。
其实她也想出去很久了。
没有任何人阻拦和搜查,楚妍就那么藏在云蔷的轿子里出了宫。于是楚妍知道……怕是自己回去要遭殃了。这明显就是有人知道后给她开了后门。
云蔷正带着楚妍往她母亲的小花园里走,与此同时皇宫内,云毓在兄长的目光下,冷汗直冒。
“皇兄。”实在是耐不住云疏的目光,云毓拱手求饶。他哥也不说话,处理着政事的同时,就那么偶尔抬头瞟上他那么一眼。
“我遣人跟着呢,阿妍她就是去了王府。”云毓老实交代。这些天他陪楚妍都把皇宫逛了个遍,实在是没什么玩儿头了。毕竟幼时楚妍就已经在秦罗衣的宠溺下,览尽各国舞乐,赏尽奇珍异宝。楚妍虽然没说什么,还是看得出有些寂寥,这么一直掬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从一堆奏折中挑出三本来,云疏指着它们淡淡道,“老规矩,明天给我。”
云毓苦着脸应了一声,“是。”所谓老规矩就是根据奏折上报的问题提出解决措施,或者根据提出的建议分析可不可行,原因是什么,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今晚上他怕是都不用睡了,举灯夜战。云蔷那丫头估计还喜气洋洋,以为是自己躲过了侍卫视线。
……
楚妍紧紧捂着云蔷的嘴,她们两个两个悄无声息地躲在花丛之中。
远处有声音传来。“禀告王爷,人已经绞杀。”说着,黑衣人拖上来一个人,“此非我隋国人士,应与那位无关。”
各国之间的人总有着差异,他已验过此人的形态特征。
楚妍心中一寒,适才她们暴露,是暗卫替他们引开了敌人。见云蔷开始颤抖,下意识便加了一份力道,生怕云蔷惊惧之下弄出声音暴露她们。
不知过了多久,楚妍放开了云蔷。示意她先别说话,带路回卧房。
果不其然有侍女来问询,楚妍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之后,云蔷终于缓了过来。
“我不该带你出来的。”云蔷喃喃道,她的脸上写满了苍白与不安。如果她没有强拉楚妍出来,就不会发现这个从未发现过的暗室,然后听到那么可怕的一番话。
半个时辰前。
“怎么样?很美吧!”云蔷骄傲地扬起头,眉目间神采飞扬。
楚妍点头,真诚地夸赞,“很美!”是一种幽静的美。这些花可不止是观赏用的,要将这么多能够药用的异花种在一块土壤上,一定是下了很多心思的。
“我母亲喜静,你是我第一个带过来的人呢。”云蔷接着补充道,她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朋友。这么想着,云蔷眉眼间突然浮上一股漫不经心的冷漠,其他人啊……既然觉得她难相处,又何必凑过来?
“不知我者何必在意。”楚妍注意到这一点,如此道,语气平平。没有安慰,却比安慰要好很多。
然后余光一瞄,忽地拍手,“勿想了,快来帮我把这一株花扶起来。”满园的植卉,唯有这一株突兀地倒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她们适才不小心碰倒的。好在楚妍自诩植花技术还不错,能救的起来。
“这能行吗?”云蔷一边对脏乎乎的泥土露出嫌弃之感,一边又好奇地询问着。
“诶?”楚妍突然对着花卉抵着的墙看了看,“这是……”
目光凝住,楚妍在墙壁的一处按了按。“这感觉是……”
王府伫立多年,墙壁经过风吹雨打,晕染了陈旧的色泽,但是有一块明显不一样。下意识地摸上去,隐约有纹路。
在别人家里本来是不应该如此探究,但楚妍有预感,这里面藏着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半回头看了云蔷一眼,心里暗道“抱歉”,然后一边用手摸索着,一边思索规律,最后确定了什么,楚妍快去地在几个地方按了按。
然后在云蔷的惊呼声里,一个暗道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楚妍却听云蔷道:“呀,竟然还有我没发现的暗道?”
皇室秘密极多,在她看来,家里多出个密道根本不是事。年少的时候,她和云毓还专门偷偷探索过好一阵。“走,我们去看看。”不由分说,云蔷率先进了其中。
根本来不及拦住她,迅速对暗卫做了个手势,楚妍跟了下去。
前方隐约有人在说话,云蔷和楚妍面面相觑,同时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那位快撑不住了,王爷放心,他身体内部的毒素缠绵多年,纵使是有所谓的‘圣物’也救不了的。”
天下奇毒都聚集在一起,连百年雪莲都解不了,那“圣物”只能延年益寿,让那位多撑些时候罢了。
这是在说谁?云蔷蹙眉听着,王府哪来的这号人。
倒是楚妍,反应了过来,并且心生警惕。
然后另一个人接过话茬,“本王还是不放心,云疏那小子自幼就颇为精明。”
那是一个能够在七岁的时
忆樺
候就提出将毒逼到自己腿上的狠人。多年来忍着莫大的痛苦,在他父亲死后一步步掌握整个隋国,让当初已经开始势微的隋国再度强盛的云帝。
就连他也不得不赞服这个侄子,如果不是他们云家的诅咒,他也不会去下如此狠手。
是父王!云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是父王害了大堂兄?
下意识地她就想冲出去问个清楚。
“嗒”地一声……
“谁在那里!”有人听到脚步声,朝她们迅速冲过来。
早有准备,直接把一颗烟雾弹扔下去,楚妍拽着云蔷头都不回地跑,短短一段路,却漫长地让人绝望。
出口处,眼尖的暗卫看到她们此态,知道不好,立刻现身支援,与她们身后的人缠斗起来,边打边跳墙离开王府,引得一众人追了上去。
楚妍却没再拉着云蔷跑路,按着她趴在地上,让花丛完全地遮盖住她们的身影。
“深呼吸。”耳畔是少女冷静的声音,可楚妍知道她自己的手上全都是冷汗。
……
“我不该带你来的。”再度重复一遍,云蔷眼里满满都是痛苦。怪不得大堂兄身体那么差,竟然是父亲下的手,母亲呢?她是不是也知道。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们云氏的祖训就是“不得内斗”,皇族人太少了,一直以来都很亲密,不像别的皇室同室操戈。
屋子里一片寂静。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恢复了平静,很突兀地,云蔷道。自己宁愿过得清醒与痛苦,也不愿意因为无知而幸福地生活。这是她的骄傲。
“阿妍,”抬起头来,云蔷深吸一口气后,定定地看着她,“可否先别告诉大堂兄?”一点点坐直身子,云蔷显示出一股被霜侵染过后的冷艳。“我会查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找到解药,去救大堂兄,求他饶父王一命。
她明明没有哀求,但是眸光比哀求更为动人。楚妍沉默一瞬,将手覆在云蔷冰凉的手上,只说了八个字,“万事小心,不要冲动。”
“我会的。”懂得楚妍在提醒她,云蔷神情严肃地应承。
坦然地回到宫中,果然一顶步辇已经在门口侯着了。
“妍姑娘,皇上在等着您呐!”宫人弯着腰请她。
大概是政事处理完了,云疏一身常服,见到楚妍的时候漠着一张脸,想等着她主动来认错。结果见楚妍的表情,下意识地先开了口:“怎么不开心?”
不是嫌闷得慌,高高兴兴地和云蔷那丫头出去玩儿了吗?谁欺负她了?
这大概就是一种他喂养的小姑娘谁都不准招惹的心态。
护短地紧,和对云毓的严苛全然不同。
云氏一族的姑娘都要娇养,云家的男人从来都这么认为的。
楚妍慢慢地走过去,一句话都不吭,像往常一样头枕在他膝头。
她想问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让她先用圣物。可是楚妍又知道云疏绝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又想问他到底怎么打算的?
心思百转千回,闷闷不乐。
云疏摸了摸楚妍的脑袋,手掌宽厚温柔。青年目光一凝,指尖从楚妍脖颈那里拈出一片花瓣,“这是去了哪里?”
在楚妍正欲回答之时,又道:“危险,以后不要去了。”
立刻,楚妍就知道,云蔷欲让她遮掩的事情,云疏早就知道了。
“嗯,不会了。”将头埋下,楚妍轻声道,“我也不会乱跑了。”
……
是夜。
楚妍没有睡意,她好像摸到真相的一半了。药和毒本就是一体,就像是附片,煮熟之前是剧毒,然而煮熟后就是良药。王府那片小花园将各式各样奇花异草成功种植在一起,药性相互感染,最后得到的那一位药,便是至毒。
云蔷父王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还未可知,但是达成这件事情,必须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计划。
现下云疏既然早就知晓是谁在他幼时暗中残害他,必然早有准备。若是云蔷不知道这件事,在云疏害了她父王之后,必然崩溃于此,试图复仇。难怪未来江昊与隋国对战时,一箭射杀了云毓,那时云蔷已经跟随在江昊身边,云疏已经身体败坏而亡,否则江昊绝不可能拿下隋国。
可是今天楚妍无意间让云蔷知道了他父亲和云疏之间的仇怨,不知……能否改变隋国皇室这一辈的命运。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云疏的身体。
……
“怎么了?她来信了,你不应该开心吗?”天天坐在她这里长吁短叹,等着秦罗衣的消息,现在收到了,怎么反而不开心。
大祭司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易华与秦罗衣同时离开此地的,然而按理来说应该在逍遥阁的阁主大人,现在却偷偷返回来了,还在这里待着。
“你说,若是你重要的人被差点杀了,你抓到了那个人,但是那个人还有价值,你会如何做?”易华负手在身后,遥望着山川,忽地问道。
早就习惯了此人的捉摸不定,面对着毫无来由的一问,紫衣女子挑眉,“当然是替他报仇。”
他们一族护短是在骨子里的。
“是啊。”抬手将信用内力震得粉碎,易华面上是一股她从未见过的落寞。秦罗衣但凡真心实意的在乎他,至少也该将艳娘交由自己处置。而不是将艳娘收为麾下,又遣派至江昊那里,只在事情结束之后才和他说明,并附上惊蛰谷的歉礼。
忽地一笑,易华又恢复了一贯的散漫,伸了一个懒腰,纵身一跃,如同展翅的雪鹤。在空中留下一句,“叨扰多日,就此告辞!”
紫衣女子一愣,维持不住大祭司的威严,爆了粗口:“易华你个仙人板板,蛊毒还没压制,跑个锤子!?”
立在原地片刻,她摇着头回了祭祀殿,“何必呢?”真是不要命了。
风驰骋在易华耳边,按捺住胸口的疼痛,易华内力一提,加快了速度,如同发泄。这蛊毒是解不了了,他也不会去找秦罗衣寻求帮助。她心中无他,何必……
他师父那个老头子算得还真是准。突然有些想他老人家了,只是,事情尚未了。
周国与邻国开战了。
理由是他们本想迎娶公主的二皇子在被拒绝回国的过程中为人刺杀,尸体在周国的边境内,然而周国交不出凶手。
臣子们听完恨不得扯着袖子上去骂,只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来找凶手,摆明了就是故意找事来的。不讲理的话他们来给你讲啊!
但是敌国不听,探子言大军已经已经出发了。
于是江昊请战,周国苍老的国君颤悠悠地伸着手将人扶起来,准了。
军队出发前,高贵的公主殿下在众人面前给江昊系上披风,眼神对视间已是默契。她是不通政事,但是秦罗衣和顾纨羽会辅助她帮江昊控制好那群阀门,稳住后方。
艳娘一身劲装,干练地准备进行辅助。没有什么比消息意味着的先机更有价值的了。
谁都没有料到这场战争会打这么久。
这半年间,云蔷时不时来传递些消息,应是为了恕罪。楚妍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张扬的笑容了,现在她总是一副冷艳又带刺的样子,但是楚妍看得出她的疲惫。
大概是,人总会长大吧。
其实自己也不一样了。
顺手一拨,手下的琴声悦耳。云疏听到声音眸中带笑,拿起玉笛,声声相和,二人的气氛谁都插不进去。
一曲终了,楚妍和云疏对视着,一片安静。泛黄的秋叶在他们之间打转,像是下定了决心,楚妍起身,提起裙子,走到云疏面前。
蹲在然后抬头望着云疏,在他疑问的目光中,突然道:“云疏,我喜欢你。”其实她有很多想说的,但是最后到了嘴边只汇总成了这一句。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喜欢我?
青年明显一怔,他那如深秋清潭的眸子突然凝住了。少顷,云疏叹了一口气想要拒绝,“阿妍,你还……”
轻轻地但是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楚妍微微笑起来,“你看,我已经16岁了,不小了。”
这半年她如嫩柳抽条,开始有了婀娜的身姿,五官长开后灵秀中又带上了女儿家的娇柔。
“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好了。”她的星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哀伤,双手一点点抓上了他的袖子。“可是刚巧,我这样病恹恹的身子,也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
所谓的圣物,让她看起来是好了很多,可楚妍总又不好的预感。
“我这样的,别人肯定也不敢要的,所以没有人比我们更契合的。”楚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云疏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拂开她的手,就那么不动。
“更重要的是……”咬住嘴唇,楚妍一字一顿很认真很认真道:“我那么喜欢你,你要不要试试喜欢我?”
云疏目光沉沉又浮浮,最后他抬手覆在楚妍的头上,唇角一弯,“那就,在一起吧。”
耳边除了他这一句话,什么都听不到了。将袖子放开,楚妍鼓起勇气将手搂在云疏腰上,“恩。”
“阿妍!”专门寻巧匠给楚妍做好的一个机关鸟,正想要献给她,却见楚妍半依偎在云疏怀中。
下意识地收声将身体藏在石门后,云疏脑海中闪过皇兄与楚妍一起吹叶笛的影像、闪过楚妍在一边看书皇兄批阅奏折的情景、闪过楚妍放风筝皇兄作画的场景……
突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苏天苏地的白月光20(×)
天空一片暗沉, 使得宫内的人更加心中彷徨。
十日前,云疏在上朝时突如其来的昏厥,使得一众人陷入焦灼。宫内封闭了所有的消息, 太医院的人皆闭口不言云帝情形, 于是有些人心思浮动起来。
“阿妍!”云蔷紧紧地握住楚妍的手, “我父王要动手了。”
她贝齿无意识地咬住嘴唇, 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如鼓。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她父王和大堂兄会走上这一步。
云蔷知道这个消息后,寝食难安, 可是早些日子父王便已经不让她入宫了,昨日突然让自己进宫,通过楚妍来探究云疏的真实情况。
那时候,她就清楚, 这是唯一告知楚妍的机会了。云毓早在几个月前便被大堂兄派了出去, 现在云疏昏迷不醒, 只阿妍一个人在。深宫、深宫, 难不成是说着玩儿的吗?
深吸一口气, 四处张望一番,她与楚妍特地把门窗都敞着,专给别人看着,却仍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大堂兄真的是……”云蔷拿手帕捂住脸, 面上渐渐浮起了哀戚。却是趁机靠近楚妍一抖袖口,一块玉质的牌子滑到了楚妍手中。
覆上楚妍的手,冰冷而又沉重。云蔷定定地看着她, 无声的张开嘴, “后日,丑时。”
……
云蔷满含心事地离去后, 连她素日艳极的衣裳仿佛都褪了色,黯淡不少。楚妍静坐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地侧过头笑问,“如何?我的陛下。”
一个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楚妍内室厚重的帘子。正是所有人都以为昏迷不醒的云帝。云疏正坐在里面,他裹着狐裘,帘子打开光透过来,更衬得他面庞如玉。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好,有些过分的苍白,可眼睛明亮又有神。
“能如何?自然是遂你。”云疏很自然地替楚妍将微微垂落的发丝挽上去。这样,也好。他毕竟是真得把云蔷当做妹妹的。
拉住云疏的手,微微地晃了晃。亲叔叔这样毫不留情地动手,他大概还是有些伤心的吧。
在云疏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楚妍手指之间逸出丝丝金线,通过两人的手,游走过他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脏处。
楚妍垂下眸子,前些天云疏其实是真得不太好了,就在她的面前。前一刻还在说话,后一刻突然喷出一口乌血就昏厥过去。情急之下,她脑海里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了一些画面,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就如今天一样……
现下想来,自己好像掌握了不得了的技能呢。只是,那些熟悉又模糊的画面,让她有些在意。
但是,果然还是现下最重要了。冲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云疏扬头笑了起来,女子目光蕴含着眷恋。于是云疏反手握住了楚妍的手,岁月静好,但求长存。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丑时已过了半个时辰,云蔷坐在马车里,将手中的祥云帕子绞的不成形。面“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她的脸藏在阴影之中,教人看不清楚。
终于,在马车外一个小灯的照耀下,云蔷看到了两个身影。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子里,身材矮小若孩童;一个身姿纤细,很是熟悉。
“呼。”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一口气呼出,“还好你出来了,阿妍。”最起码……出来了一个人。至于大堂兄,她父王暂时还不会动手,云疏手里应该有她父王想要的东西。
楚妍将斗篷摘下来,凝视着云蔷,没想到竟是她亲自出来接人。
“来,上来。”云蔷在马车上冲楚妍伸出了手,余光瞥见她身后那个瘦小的男人,便又冲着他一点头,“辛苦了。”
楚妍将手搭在云蔷手上,她的手心冰冷又粘腻。腿上一用力,正准备借着云蔷的力道跃到马车上时,一个散发着寒气的锐物抵上了她的腰。“妍姑娘,得罪了。”
楚妍抽回手,慢慢地回过头。这个由云蔷安排接引自己的人,在这样压抑深沉的夜晚中,忽地张开了爪牙。
面对云蔷骤然冷下来的脸,小个子男人咧嘴一笑,“王爷还在想着是谁给郡主出了这么个主意,没想到是郡主您自个儿胆子够大。”
原来他是准备顺藤摸瓜,将潜在危险全部都扼杀的。现在嘛……
“你待如何?”一惊之后已经恢复了面色,云蔷脸上如同凝结了一层冰。
“小的哪敢做些什么。”眼前二位,一位是王爷的掌上明珠,一位是惊蛰谷谷主的妹妹。王爷查到楚妍的身份后,也是吩咐自己要好声对待的。
只是,“烦请妍姑娘告诉小的,陛下是去了哪儿呢?”弯了弯腰,以示恭敬,小个男人问得彬彬有礼,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寝殿周围日日夜夜都有人盯着,没发现异常。可楚妍在他来接她时,提都不提云疏的事情,说明她觉得云疏必然是安全的。可是一个昏厥的人怎么样才算安全?除非惊蛰谷插了进来,转移了人。
若真是如此,她就这么随你出来,岂不是更奇怪、更值得怀疑?楚妍眉睫颤了颤。果然这种一半聪明一半浆糊的人才最会惹麻烦。
“这不是你该问的。”云蔷终于将正脸转向了小个男人。“你该想的是,我凭什么就会让你去接阿妍。”
她唇畔勾起危险的弧度,就像深夜里突然绽开的蔷薇,暗魅幽迷。云蔷知道父王要做的事情之时,已经太晚了。根本来不及去收服人,或者说即使收服了,人也比不上父王麾下的强大。
既然如此,她干脆就用了一定是不忠心的。这样折损起来……更不会心疼。
所以,不到半年,云蔷只专心致志做了一件事。
手指一弹,细细的粉末在暗夜之中根本无法察觉。
小个男人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咣”的一声,手中的武器掉在地上,他“碰”的一声跪了下来,捂住脖子,拼命的呼吸。
不可能,他本身就擅长隐匿和暗杀,怎么可能被下毒而自己没察觉?挣扎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蔷。
瞪大眼睛,十息之后,再无声息。
云蔷看都没有看那个人尸体一眼。早在发现那片花园的秘密后,她就一直在研究,越研究就越痛苦与愧疚。大堂兄身上的毒还不会解,毒术却是飞跃地提升。药引子早就下了,她猜到了有这么一天。
大堂兄在哪里不是关键,只要安全就好。当务之急,是送阿妍离开。车夫始终站在阴影里,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忠诚地扮演了一个木头人。
“阿妍,你跟着他走。”云蔷握住楚妍的手仔细交代。“他会护你一个月。”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楚妍反拉住她的手,“不,我们两人要一起走。”
在云蔷拒绝之前,楚妍轻声道:“我是不是没有说过?我姓秦,出自惊蛰谷。”
“你这样回去,于事无补。你父亲既然动手不会犹豫,那么云毓回来之后发现云疏被……就更不会留情。不若和我去找我姐姐,看看有无转机。”楚妍声音渐渐带了一种叹惋。
她不知道这么骗云蔷对不对。但是一想到原故事里,被父母的死亡所打击,云蔷带着她父王的残余势力投靠江昊。在云疏心力枯竭死亡之后,攻破隋国,亲手杀了被绑在石柱上的云毓,便觉得无与伦比的悲哀。
云疏对想要自己命的人下狠手没什么不对,只是未来难测。所以楚妍与云疏打了个赌,赌云蔷会怎么做……所幸,云蔷说了出来。
这次反叛失败后,云疏会留她父母一命,但是此生此世都不能出皇陵,生老病死皆于此。
可还是不够,楚妍要保证,云蔷以后绝不会走上轼亲这条路。所以,她必须带云蔷走。毕竟,云蔷是那么一个好姑娘。
咬了咬牙,“好,我跟你走。”即使有一丝阻止她父王的可能性,她都不想放弃。
楚妍长吁一口气。这样便好,足够了。待她们回来,一切便结束了。云疏他也可以趁自己不在,放开手脚。
惊蛰谷在此地势力不多,况且即使云疏不在乎,她也不好带进皇宫,不然岂会如此束手束脚?
……
江昊带领的军队势如破竹,接连为周国带来数场胜仗。敌国且战且退,缩在峡谷之中,不敢出来应战。
是夜,篝火明敞。“好!再来!”酒碗碰撞着的声音比比皆是。军队酬劳将士,为胜利欢宴。
“我敬诸位将士!”江昊手捧着一坛酒,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将酒坛倒过来给众人看。
“好!”“将军好样的!”“喔喔!”众人加油助威,气氛一时大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对他的称呼,皆从“驸马爷”变成了“将军”。
夜里的风很大。秦罗衣坐在老树上,手一拍,坛子上的印泥就飞了出去,酒香清冽扑鼻,一闻就知道是顾纨羽酿的。
“秦姑娘原来在这里。”声音从背后传来,本该在酒宴上的江昊突然出现。
秦罗衣捧着坛子,一口接一口,没有回头。她喝的其实并不快,酒坛子其实也并不大,顾纨羽那样的人,连酿酒的坛子都端的精致无比。
江昊默默地在她身后站着,在秦罗衣即将喝完酒的时候,突地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喝了那么多酒,他眼神依旧清亮,没有一丝醉意。“秦姑娘这么一直帮我,为的是什么呢?”
秦罗衣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将坛子随意一扔。跃下树,从江昊身边走过,没有一丝停留。
在完全感应不到秦罗衣时,江昊自语:“我不会再问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此之后,他都不会再问了。
“呵,”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迷蒙的醉意。
佳人无情,何需再逐流水去。
秦罗衣第二天就离开了。两日后,峡谷内的敌军开始反击,江昊并不惊慌,沉着以对。他自《华天录》被人追杀迫害开始,就知道,没有什么比自己更可靠。
“姐!”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秦罗衣,楚妍一路小跑,撞进女子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我好想你啊!”
明明还在深秋,这边已经下了初雪。楚妍头戴着雪白的卧兔儿,模样可爱又娇俏。她窝在秦罗衣怀里,满脸的欢欣。去年的这个时候,楚妍还在逍遥阁。然后待到了开春,连元宵节都是一个人捧着秦罗衣送来的美人灯。
同样张开手搂住自己妹妹。秦罗衣一身黑氅,经历过朝堂与战争的洗礼,较原来多了些威势,迫人而不自知。
抬眸看云蔷那一眼,就令她屏息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强撑着作为郡主的尊严,倔犟地昂起头。
秦罗衣此时已经移开了那双被霜月侵染的眸子。姓云的她都不怎么喜欢。原先是因为惊蛰谷那些记录,让她只是漠然以对。毕竟云氏和秦氏走的不是一条路。数百年以来,就是惊蛰谷和隋国对上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小摩擦,不会大动干戈,伤了筋骨。双方自存一种默契。
可是,现在……秦罗衣心里哼了一声。她与楚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分离时楚妍都只是安静地送别,目光里再是不舍也不会说出来,乖巧地让人心疼。不得不说,自己已经很久没见楚妍如此开朗了。而这,是别人带给她的。
一想到,自家妹妹在乎的人不再是自己一个,秦罗衣心里简直是酸涩难言。再看楚妍已然抽条长开,身姿窈窕,顾盼生辉更是恍惚一瞬。她有多久没好好看看原来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呢?
“诶?易华哥哥没有跟在姐姐身边吗?”环视了一周,楚妍好奇道。星眸里含笑,这可是不常见呀。
“嗯,多事之秋,他坐镇逍遥阁怕是脱不开身。”秦罗衣随口回道:“怎么,找他有事?”
“可是……”楚妍一愣,下意识道:“易华哥哥他不在阁内啊!”
她与云蔷在路上碰到了原先逍遥阁的小伙伴,说是阁主又好久没回来了。姐姐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是……易华哥哥有意隐瞒。
可是,为什么呢?
眸光幽幽,秦罗衣拥住楚妍的手一紧,“我知道了。”
楚妍探头看了秦罗衣一眼,遂眨了眨眼不再多问,转而拉起云蔷,朝秦罗衣讨好地笑了笑,“姐姐~”不自觉地拉长声音撒着娇,“有件事情……”
黄昏时刻。云蔷走到了马车那里,忠诚而沉默的车夫依旧守在车旁,无声无息。
“红色瓶子一日一粒,荷包里是药方,一日涂三次。”将东西递给车夫,云蔷交代。
车夫接过,“多谢郡主。”声音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凝滞感。
“本就是互惠互利。”云蔷摇了摇头,看着车夫干脆利落地倒出一粒吃进去,忍不住道:“你也不怕我骗你?”
“郡主和王爷是不一样的人。”他缓慢但坚定道。
“这话我可是不会道谢。”云蔷苦笑着,再怎样都是自己父亲。
这名剑客当初受制于父王,而她答应替他改头换面,只要他护送楚妍。那个药,会使他一个月后面目改变,再也无法被人认出。
不再多言,男人朝云蔷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云蔷转身朝阴影处俯身下拜,秦罗衣根本就没有掩饰她的气息。“云蔷有事求谷主……”
“阿妍已经和我说过了。”
“阿妍是阿妍,这件事,该由云蔷自己求。”如此大事,安能坦然地去拜托他人!“隋国内乱,然终有平定之时。谷主若是现在出手……”
早就打好腹稿,云蔷条理分明地将惊蛰谷能得到的好处一一摆出,纵使心中如火燎原,对外依旧姿态谦和而不卑微。
确实如楚妍说的一般是个好姑娘,秦罗衣看着面前的云蔷。楚妍适才与她说,在隋国内乱期将云蔷安排在她这里,其余不用她插手,云疏都安排好了。
所以,云蔷是被好友和亲人联手隐瞒而不自知,还在向自己求助。
“可以,这件事我应了。”秦罗衣一抬袖,顺着这股力道云蔷不由自主站起来。“但是我也有几件事要问你……”
阿妍开始有事瞒着自己了。虽然,云疏的计划与自己无关,但是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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