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能的, 楚妍一扫之前如琉璃般易碎的状态，“嘘”她悄悄竖起指头示意焚天，狡黠地弯了弯嘴角。
眯了眯眼睛, 暴躁的青年一手捞起小姑娘, 然后仿佛身后有眼睛一样, 另一只手突然握拳砸向地面, 火焰顺着裂缝迅速向深处蔓延，然而并没有任何生物动静。冷哼一声，他俯身向下一抓, 只感觉有什么阴冷腻滑的东西从手心掠过，透过了自己掌心浓厚的火焰。
“啧”，从地缝中抽出手来，焚天看了眼手掌心, “什么东西……”刚才一瞬间, 他精神都恍惚了下。
“是污染源哦。”安静地在他臂弯里待着的楚妍突然张口。
“污染源？”低声重复一遍后, 焚天眸光异动, “那么, 小楚妍，我们来探讨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吧。”
他声音平稳，甚至喉咙里还带着点笑意, 但是熟悉焚天的人都知道，他骨子里带着兽性。如狮子一样，闲暇时或许会慵懒地躺在地上, 宽容地任由小松鼠什么的经过。但此刻, 他绝杀楚妍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要随便捏住她的脖颈, 动动手指。
“不会比你知道的多多少，却也不会少什么。”像是没有感受到青年的杀意，楚妍的声音非常平和，与往常别无二致。
……
“经历过末世的人们，携手共进，开创了新纪元。”这是上一个故事的结尾，象征着新的伊始，本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然而作为新故事的开篇，这个场景，却是迄今为止，最好的一段。”楚妍轻声道，在这个物质、知识……一切资源都被垄断的世界里，生命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们渺小而卑微地作为那些上等人的消费品。
人们在苦难中拥抱彼此，获得新生的故事已经翻篇。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争斗，同类的血和泪在被污染的大地上一层层沉淀，变幻莫测的天气中夹杂着风的悲鸣。
一代又一代，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他们前几代人是怎样生活的，却从出生起就知道了争斗。
这是对的吗？这是不对的吗？有人暗自发问，然后更多的人开始疑惑，他们死在了解惑之中，然后留下了星火。
函光·李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仰仗威斯登家族长期以来对【命运场】的控制，他早在楚妍开口的一瞬间，就撤去了他们那小片区域的监控磁场。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楚妍在说些什么，“烦死了，”棕发青年抓了抓头发，喃喃道，“我到底为什么参合进来啊。”当楚妍露脸的时候，函光·李恨不得打自己两下醒醒脑，竟然就那么被一个小怪物忽悠上了贼船，“虽然我也确实想看结局就是了。”
这大概是，为了挽救那点点星火，最后的倔强吧。
“那些最顶层的人发现基因已经无法再优化了，甚至新生儿基因开始具有不稳定性，于是将目光放在尚未被优化的，拥有原始基因的下等人身上。”仿佛拿了本故事书，一目十行，楚妍讲述地流畅极了，“开立学校，表面上招募具有异能潜力的人才，运气好一些的成为了家族的狗，运气差一些的就是千挑万选的实验品。”
“无论是在地上为了食物争夺而苟活，还是作为家族的玩物，都不算活着。蝼蚁尚且求活，更何况是人？总会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楚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焚天，仿佛在说，这就是他们相遇在此的原因。
当年那些星火假借吸收优秀基因为名，将知识传播于仅有的一所“高等学府”，以此希望能够在有限的可能里招募同伴。在时光的淘洗下，终于有种子生根发芽。
楚妍和焚天的对话还在继续，就在同一时间，名为“景”的青年望着高处。今晚无风，难得的安宁。那些高等人的居所，隔着那么远，也璀璨生辉。
“生而为人，人应该怎么活？”
这是他，焚天，露娜，他们以及那些先行者们……想知道的答案。
为此，在这次【命运场】的选拔中，焚天和几个伙伴故意参与其中，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伙伴也在伺机等待。
赌这一局。
“我们所处区域监控磁场已消除，你剩下几个伙伴的位置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告知。”楚妍背着手，仰头冲着焚天微笑，“这就是我的诚意。”
知道他们临行前才确定的内部沟通符号，还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你到底是谁？”焚天缓慢地俯下身子，将楚妍娇小的身体笼罩着，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你是【楚妍】吗？或者说，【楚妍】这个人是你吗？”
“我是。”不容置疑的两个字，楚妍应着自己的名字，又缓缓说了一遍，“我是。”
“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小怪物。”或是一直俯着身子很累，焚天突然收了气势，大长腿一迈，就搁旁边坐下了。
如果是露娜在场的话，肯定会吐槽他不靠谱，事情不弄清楚就敢这么算了。
但是楚妍知道，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不靠谱，很随性，实际上胆大、心细、手黑，在挚友景死后，坚实地守卫着残存的几个同伴，直到最后。
是一位，可以信赖的战士。
“我么？”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楚妍声音欢快，“我想要杀死一个大怪物哦。”
借助你们的力量，把他引出来，打破他荒诞的梦，让一切都回归正常。
“杀了他，然后和你们一起看看，人应该怎么活。”她挂着笑容，可眸中光芒如碎刀，是稍有不慎，就能将人划伤的寒意。
“在那之前，你们要避免被污染源侵染。”
那些黑色的、冰冷滑腻的东西，是异世界的产物，大概效果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人逐渐神志不清，变成八个触手或者其他非人怪物的物质，浑浑噩噩的不如死去。
“所有人？”青年挑眉。
“或者你向大怪物求饶看看？”楚妍语调中是难能的讽刺。“不过大概率是清醒地活着更痛苦。”
“厮杀，吞噬尸骸残留的红色邪恶晶体，然后变强，再度厮杀……永无止境。不过这次是不分高低等阶级，毕竟那位视众人平等如草芥。”
楚妍这样说着，仿佛曾经身临其境。“活下来的，都不再是人，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你说得和经历过一样，”抽了抽嘴角，焚天扶额，问题是他的内心竟然在说相信这个小怪物。
是的，她已经不再是“打野路上捡来的治愈系小姑娘”这个定义了，在焚天心中直接升级为“小怪物”。
停顿了下，楚妍忽地指着头顶的月亮问，“你知道今天的月亮我是第几次看到吗？”
毫不相干的话题，焚天被这无厘头的问题弄得一脸莫名。
好在楚妍也没想让青年回答，“是第七十九次哦。”
“加上这次，是第八十次。”顿了顿，楚妍补充。
“哦，”没太懂，焚天随口应了一声，“那你以后多看看，今天天气是还行。”
然后回归了主题，“所以，怎样避免侵染？”
深渊的白月光9
“怎样避免侵染？”楚妍眨了眨眼睛, “只需要相信我就行。”
“哈？”把小不点拎起来摇了摇，梵天眯起眼睛，明显不爽, “你在耍我么？”说着心中踊出一股奇怪的暴虐感, 这该死的【命运场】, 这群可笑的人, 全都撕碎好了，包括眼前的人，她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 假的又如何，全杀了不就好了……
淡定地伸出手，“啪”地一声，小姑娘清脆地打在青年抓自己的手上, 点点白光浸入了他的体内。“就像这样。”
像是被打入一道冷光, 有点凉、有点痛, 然后整个人精神都一振。恢复神智的梵天若有所思, “啧”, 真让人不爽，这种被人算计、操控的感觉。他的眼睛仍然泛着红，看起来莫名怖人。
虽然一直被人叫做“莽夫”与“自大狂”，但是焚天一直都是那种喜欢按照自己直觉行事的存在。不是说脑子不好使, 而是相较于景那种部署筹划，计算到方方面面的人而言，他更适合硬刚, 然后在一瞬间抓住敌方的破绽, 给予致命一击。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青年目光沉郁：“需要我怎么做？”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楚妍指着他胸前，在【命运场】开始前, 每个人都被发了一枚奇异的黑色徽章，晶体中隐约流转着金色字体。“按照你和你伙伴的能力，完成本轮游戏没有任何问题。特殊情况下，徽章会给你们指引。”
楚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青年的手心，在他手上划着奇怪的符号，隐约有白光随着符号的完成嵌入手心。“完成后，场外那些贵族应该就会对你们失去兴趣，不再关注。你们被分类到不同游戏，完成时间不同，进入【命运场】公共休息区的时间也不一样。趁着这个机会，根据徽章提示，你们将有短暂的互通信息时间。”
“但是要注意以下事项，”低头画符号的小姑娘突然抬头，目光晦涩，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1.要判断哪些是队友，哪些是叛徒。否则徽章的提示，将会暴露【命运场】内外所有人。
2.防止队友被侵染，要手心接触他们三秒以上，并且他们有自己是正常人的认知。
梵天那双时刻仿佛都有烈焰在燃烧的眼眸盯着楚妍，扯唇一笑：“意思是，肯定有叛徒？”
“不。”楚妍缓慢地摇了摇头，海水难量人心难测。这是她在那么多世界里学到最为重要的一个点。“哪怕过去79次，都有人背叛，但是这不是自己直接否定的理由。因为每一次，都存在其他的可能。”
但是，经历过那么多次失败的自己，已经丧失了纯然信任他人的能力，这是不对的。
所以，这一次，最后的一次，在盛大的赌局开场之时，将选择权交给所有人，所有在前79次，都为这个世界变好而付出过生命的人，让他们来判断，到底该怎么做。
“【命运场】外，景他们会帮你；【命运场】内，操控者会帮你。”集计算策略流、技术操控流以及野兽直觉派之力，选定接下来我们共同的队友。
结束最后一笔，楚妍将他手心合拢。“祝君凯旋。”
“啊，那还用说么。”焚天昂起头，意气风发，仿佛初见般张扬，哪怕为了未来堵上了性命，也没能让他忐忑片刻。
“不过……辛苦你了。”忽地，他宽大的手掌揉了揉楚妍的脑袋。除了他们学院这边，负责【命运场】运转的威斯登家族竟然也参与进来了。这可真是，让人血液沸腾啊。他有预感，这灼灼的火焰，会直达天空。
另一方面，学院派内部，景和露娜恭敬地站在年迈的院长之后。院长已经很老了，说句风年残烛也不为过。没什么特别的天赋异能，就是刚好脑子还行，碰巧运气不错，就能在中心地带活了这么久，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这当然是他的自谦之词。他活得格外长，以至于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变迁，也格外怀念世界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
他面前有条长桌，坐着许许多多他曾经的学生。也都不小啦，有幸从各区来到学院，毕业后为各大家族效力，靠着自身能力，混得还不错。
“感谢各位给老头子面子，还愿意回来这一趟，咳咳……”哎呀呀，果然是上了年纪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讨论下***”院长慢吞吞地说出这三个字后，在座之人哗然色变，甚至有人登然站立，“您这是疯了吧！”说着毫不犹豫地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碰不到门把手。“你小子，想死吗？”他回头看向景，脸上充斥着杀意。
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下一秒，露娜已经手持弯刀架在了男人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她金色的眼眸灼灼生辉。
景默默地加大了输出，无形的护盾将所有人牢固地笼罩其中。面对技术派的戒备以及异能武力派的杀意，他神色温和，甚至微微笑了一笑，依旧恭敬地站在院长身后。谁说他的天赋只能是当护盾？反面一想，他所处之地，即是囚笼。
“能不能出此界，端看各位怎么选了。”又是那个慢吞吞，让他们听着贼烦的声音。艹，院长这个老头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很久很久之前，在各大贵族体系还没有彻底变成如今这般之前。当时威斯登家主支持他一个极为优秀的友人，建立了这个学院，该友人即为第一任院长。当时威斯登家主非常优秀，毕竟威斯登家族的人，各个在计算机、机甲、机器人等方面都有所长，作为家主的他能力可想而知。他在贵族中有着出了名的怪脾气，不愿意与人交流，因为他们愚蠢的大脑让交流枯燥且毫无意义。
然而能和第一任院长结为好友，由此可说明当时院长的能力以及人格魅力。学院表面上是给各个贵族包括威斯登家族提供人才，实际建立初衷则是为了“建立美好世界”。听起来超扯的对吧？院长的原话其实是：“让这狗比世界停止争斗吧，资源分配严重失衡也好，难以生存的环境也好，全部都停止就好了。”当然最后的最后，在和威斯登家主相互阴阳怪气对方品位之后，他慎重地说了这六个字。
所以要研究天气环境、要研发干净健康的食物、要一堆人力支持……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资金支持。谁有钱？当然是各大家族。
为了让各大冤种掏钱，第一任院长吆喝生意，人才要不要啊？前期投入后期稳赚啊，不要就全给威斯登了。
各大家族一听这哪行？家族就那么多人，各个都是异能者加科学家？完全不可能的事，况且威斯登本来就是靠技术流吃饭，人全让他家拿走……啊呸，平常看起来一个个那么宅，实际上蔫坏。
不行，这项目我某多鱼也要投！
于是经过各家族首肯，去各区检测具有天赋的人，万里挑一地去学院学习，他们给予资源支持，然后由各毕业生和家族“双向选择”。
什么？我们家族偷偷去别的区域搜索人才不行么，还非要通过学院。
诶嘿，这不就会存在彼此偷跑和分配不均的情况吗？而且“人权”你们放哪了，不行，一定要通过学院。经过相互扯皮之后，第一任院长如愿以偿。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保证孩子们一颗红心向校训，不被各家族带跑偏呢？第一任院长作为高级别精神能力者，给每一位入学院的学生都签订过精神制约以及暗示。
【以“建立美好世界”为己任，涉及到学院宗旨和安危的信息，必须以生命守卫。】
【选定家族后，记忆封锁，需院长暗示词解锁。】
相当于，每一任学生为了自己的生存和生活质量都会在家族牟足劲干，发光发热的同时，就能发展自己的技术或者提升自己天赋能力，家族还会快快乐乐地掏钱掏资源。
这么多年，这么多届学生，扎根在各个家族。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生命消逝本就是自然规律，但在燎原之前，誓约必须存在。第一任院长离去之前，拜托好友将自己大脑提取，以便于持续地给每一任学生精神制约。威斯登家主照做，用家族最高技术供养维护。
“我抱有同样愿景，挚友。”在友人的大脑前，他低声轻诉，这也是威斯登家族选定家主不靠血缘，能力为胜的原因。此后历任院长掌握解除暗示的钥密，威斯登家主作为守护者，默许无落脚之地的毕业生归属于威斯登家族，实施非盈利性研究。
他们都在静待“引火人”的出现，一代又一代。
深渊的白月光10
交代完一切, 楚妍后退两步，突来的星光如同雪绒般飘洒，转眼间焚天已然看不到她的身影……
收回目光, 青年转身离去, 没有任何犹豫。他不知楚妍要去做什么, 能否再见。但这一场赌局, 在赢家确定前，脚步决不能停。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赌上性命, 亦在所不辞。
沉和捂着腹部，鲜血流了一地，但是他丝毫不在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将危险全部挡下的良恕，黑色的眼眸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满意, 对, 就是这样。
良恕可能没发现, 随着她身手越来越果断、利落, 她对于生命的流逝开始漠然。
“怎么样, 能站起来吗？”刚结束的厮杀使得良恕的身上沾染了厚重的血腥味。
一阵冷风吹过，这股味道越发浓重。沉和勉力搭着良恕的手颤悠悠地站起来，面上一如既往地沉静，“这里不能久待。”
心脏却因为良恕眸中满满的自己而隐秘地跳动着, 沉和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发出喟叹。就是这样，只注视着他就好，其他人都不重要。这个枯朽的世界上, 只有他和良恕, 天生契合，绝不背叛。
不枉他设这一局。谁也不会知道, 是自己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亲手放进了【命运场】。
良恕警戒地观察四周，沉和将其他人的线索全部汇集在一起，思索两秒，很快定了下来。“这里，就是最终点。”
瞅了一眼，良恕点点头，眉间的忧虑散了些许。“先补充能量，马上出发。”说着，她在搜集的物资中挑挑拣拣，把营养液和治疗液全部给了沉和，自己则快速啃食着压缩饼干。
无论如何，先通过这一关，再做打算。如果休息区那里没有楚妍，就把沉和留在那里养伤，她返回去找楚妍。
熟不知，沉和透过她的表情，猜了个大差不差。青年冷淡地垂下眼睑，楚妍太碍事了，虽然知道她在【命运场】决活不下去，但心情依然被破坏了两分。
可不能让阿恕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沉和心中叹了口气 ，只能委屈她去别的地方待下了。
……
机器人扫描徽章后，良恕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握紧双拳。看到焚天，她眼睛一亮，径直过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下负伤难行的沉和。
她环顾焚天四周，眼中慢慢黯淡下来，但仍然不死心地问道：“你见到楚妍了么？”
红发青年一怔，“她没和你在一起？”
良恕听罢转身就撤，要快点。焚天想拉住她问问详情，却被她一手拍开，可见其急切。
焚天“啧”了一声，明显不爽，不待其发作，便见良恕匆匆和她身后眉眼沉静的青年说了两句，就要出发，反被青年一把抓住，两人并行匆匆离开了大厅。看方向，竟然是要回到原赛场。
焚天心中有了成算。果然，良恕根本不知道楚妍在做什么。
虽然觉得楚妍应该会给她姐留后手，但是刚才他还是找机会和良恕触碰了三秒，希望她没事。
明面上他周围依旧是真空圈，焚天摩挲着手中的火焰，面上依旧写满了“生人勿近，谁来烧谁。”从好几场【命运场】活下来的人都知道焚天极度不好惹，默默退避三尺。
暗地里，青年已经接触过和他一起被投放在【命运场】的同伴了。不是所有人都活着，但有人在，就够了。
“我陪你找楚妍。”沉和强忍疼痛追上良恕，按捺住她想抽离的手。“你需要我帮你收集信息，否则楚妍怕等不及。”
他深知良恕为了不牵连自己，一定会拒绝，于是沉和精准拿捏她的软肋，给出了良恕无法拒绝的理由。
沉默两秒，良恕回握住男人的手，“嗯”。
侧过头，黑暗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这一刻她无与伦比地痛恨自己的自私，明知道【命运场】中千不存一，没有必要让沉和回头来淌这趟浑水。可是她真的怕，怕找不到楚妍，更怕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她需要支撑点。
良恕没看到，在她身后，男人露出了微笑。
……
为什么会这样！？
巨大的无力席卷而来，良恕简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返回的路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怪物。那些怪物长得与人类无异，皮肤却是诡异的青色。见到她和沉和，便疯狂地冲上来撕咬。
好不容易逃离，他们背后默默凝聚黑色的漩涡，仓皇回头时，良恕感受到了强烈的被窥视感，以及汹涌翻腾着的恶意。
漩涡吸力极强，沉和为了救她，自己被吸了进去，她甚至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
女人缓缓地滑落在地。
就这样吧，有人在心里和她说。你的反抗是多么的弱小，你重要的人都没了，这都是因为你。
一个人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浑浑噩噩间，良恕感觉自己某处在发烫，低头一看，伤口透骨。啊，是前面怪物被抓出来的……
好热，真的好热。良恕已经放弃挣扎了，死亡没什么不好。可是这股热意越来越剧烈，仿佛顺着伤口，侵入了经脉，直击心口。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到底为什么要活着，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全部都消失就好了，从所未有的负面情绪快速凝聚着。
正当这时，突然有微光浮现，正是良恕手腕红绳上的串珠。
那是楚妍还小的时候，因外面过于危险，只能在家里待着，于是以及找材料做的手串。
其实也没多好看，毕竟也搞不到什么珍贵材料。但是良恕一直很珍惜，是小姑娘做了很久很久，一个珠子一个珠子仔细挑选，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出来，送给自己的礼物。
就是这串其貌不扬的礼物，一点点地，仿佛试探一般，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随后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光华不再内敛，完完全全地散发开来。
于是良恕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感觉有一股清凉又温柔的力量安抚着她全身，于是疲惫的她安然睡去。
梦中好像有歌声，又好像有隐约的笛声，抚平她所有伤痛，让所有不甘、所有愤慨都离她远去。
再睁眼时，又是新的一天。有风声，有草木轻轻摇曳的声音，更远一点，是垂落的雨声，而她这里，竟是难能的，很难一见的小晴天。
良恕明显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如果说，当初和戴蒙对战的时候，她只是出于自救而不自知地使用了某种力量。现在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有了某种变化。
优化基因，刺激异能的药剂，本来是只有天空上的那群贵族才有。
楚妍有治愈异能，她虽惊讶，却也觉正常。因为患有基因病的人，是有一定概率有异能力的，正是因为优化的不稳定性，所以大部分都很难活到成年，因此自己才格外照顾妹妹。
可是她现在却拥有了这种力量……
不，准确来说，是在被那群怪物抓伤后才彻底激发的。良恕灵光一闪，想到了《新元纪实》，它的开篇，是人类与丧尸之战胜利后，那时候异能很普遍，只是后来才逐渐消失的。
所以，那群贵族竟然还饲养着丧尸吗？可是为什么会放在【命运场】？
一个接一个疑问纷纷而至，良恕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串，深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
不光如此……连楚妍都有事情瞒着自己。抽丝剥茧后，良恕察觉到了一些被忽视的东西。
叹了一口气，又放下了心来。终归是好事情。
她有预感，楚妍还活着。
隐瞒自己的事情可以后面再问，现阶段，是找到楚妍与沉和。
沉和此刻如何？
青年坐在高座，漫不经心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扶手。一只毛发乌黑，眼如铜铃的巨兽，驯服地趴在他脚下。只一眼，便能感受到亘古的凶气与煞气。
函光·李目光片刻不移，俯身对眼前的青年汇报着，“终赛将在十五天之后举行，届时所有家族都将出席。”
谁都不知道，常年闭门不出，以死宅文明的威斯登家族族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向一个刚回家族没多久的下等人，以这样谦卑的姿态汇报。
“准备好了吗？”沉和感兴趣地抬眼，嘴角弯起，眸中却承载了一片荒芜的寂土。
“谨遵您的意志。”函光·李再度欠身。
“是么，有点期待了。”这盛大的宴会。庆祝旧世界的结束，以及新世界的开始。
没有什么，是比【命运场】的决赛更引人注目了。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在病态的期待着这场杀戮盛宴。
那么，不如再扩大亿点，让他听听，这美妙的终章。
深渊的白月光11
“哎呀呀, 这可真让人惊讶。”环视四周后，阿Q慢悠悠地，难能带着些赞叹到, “纵观历届的【命运场】, 除了第三届, 被称为反叛者的悲鸣那场外, 你们这一场是存活率最高的了。”
但是它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甚至充满了期待。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命运场】内, 只会有一个活下去，没有人敢有一丝放松，大多数人都是看着阿Q那奇怪的笑容，神色晦涩。
其中包括焚天, 青年依旧能感觉到指尖凝固的血液, 来自己他曾经的同伴。纵使楚妍已经提醒过, 但是当真的发现有人背叛了学院时, 他依旧会心绪难辨。尤其是发现, 背叛者并没有被感染，是自愿从属那个人时。十多年一起成长，一起作战，危难时相依的伙伴, 和他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岔路口。
如果不是有楚妍，如果不是院长和景在外与贵族谈判，他们将再度重复多年前那场悲歌。
愤怒与悲哀交杂, 烈焰焚烧着背叛者直至灰烬, 在明烈的火焰当中，焚天回头看向其余人。在经历过【命运场】的洗练之后, 这群年轻人愈发的坚毅，目光明亮。好在，他们行走的道路从不孤独。
收回思绪，焚天等人目光凝聚在阿Q这个大鸡蛋上，在一通天花乱坠，但所有人都无心细听的开场白之后，它戴上帽子，整理了领结。“那么，决赛正式开始。”
高耸的看台上，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他们俯瞰着【命运场】内的人们，漫不经心地开始下注。台下的人唯有疯狂的厮杀，才能获取他们的垂怜，得到武器或者资源，增加存活率。此时通过光脑或者区域免费大屏来观赛的人们，也有可能因为同一下注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收到贵族的指尖缝的施舍，从而获益。
贵族的一举一动，无不再展示着他们高人一等的权利，诉说着下层人员唯有听从他们才能活下去的现实。
“人啊，永远会被甜蜜所俘。”哪怕糖果里面包裹的是毒药。青年感受着污染源传源源不断地侵蚀大地传来的信息时，微笑着感慨。
“但这也是最绝妙的地方。”就像是在上层的规则下，努力挣扎一样。为了多活这一秒，人类也会因此而屈服于他。
灯光打下，身着华服，面容清隽的青年推开了大门，在那一瞬的阴影中，他的双眸幽深至极。“抱歉，稍微耽搁了一下。”象征性的礼仪后面并无什么歉意，他落座下来，与众贵族一起，在这凛然的高台上。在他身后，函光·李的镜片，忽的一闪。
如果良恕在的话，便会发现，青年正是沉和!
可是她现在不在，她在【命运场】中沉浮，满心忧虑，无处释放。
良恕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天了，无论是楚妍失踪的日子，还是……沉和失踪的日子。为了将敌人引开，沉和一去不复返。而良恕自己，不知道踏入了哪里，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没有任何声音，一片虚无。
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什么？可能……是永恒的寂寞吧。
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的……无论是多么糟糕的环境，再痛再累，只要看到楚妍的笑脸或者牵着沉和的双手，都会觉得一切都会好的。
没想到，却是这么怕孤独的人啊。
无边无际的黑暗可真让人恐惧。
其实有可能楚妍已经不在了，沉和呢？大概也是吧，或许是时候去陪他们了。
这样想着，泪水却流了下来，不甘心啊，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不要哭。”那是一声撞入灵魂的叹息。星星点点的光顺着良恕的手腕散开，环绕着她，一圈又一圈，明明那么温柔，却又坚定地将良恕从悬崖边拉回。
最终凝聚出了楚妍。“我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良恕倏地屏住呼吸，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楚妍，嚎啕大哭。她哭得如此可怜，那么无助又那么委屈。
于是楚妍沉默着，尝试着抬起手，安抚着良恕。这一瞬间，姐妹两个像是掉了个。
然而并没有多久，良恕便停止哭泣，她永远是这样，习惯按捺住自己。楚妍看着良恕，一瞬间翻涌起许许多多，那79次中关于姐姐的记忆。
良恕放开楚妍，她已然发现楚妍没有实体，刚才只是虚抱。于是她安安静静地后退一步，目光凝视着楚妍。
楚妍知道，她在等自己的解释。关于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到底隐瞒了些什么。可是……
“已经没有时间了。”楚妍看着良恕，轻声道。“我有很多想和你说的，可是当我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楚妍浮起来，双手捧住良恕的脸颊，冰雪般瑰丽的眼眸藏着那么那么多，最后却只是道：“明明没有报名，却被卷入【命运场】，你真的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良恕一震，眸光颤动。楚妍却话锋一转。
“这个世界要被毁灭了，可是还有机会。”良恕恍然间听到她如此道，“阿姐，我不求你站在哪一边，只求你睁开双眼，”明明眸中充满了恳切，却让人感觉到深厚的悲伤，。“仔细看一看，看看周边的人，看看这个世界。”真的不值得么？
未尽之言吞下，楚妍微微垂头，与良恕的额头相抵。“不要哭，不要难过，看一看吧。”她这么哄着良恕，“我将永远守护你。”
初雪般轻柔的触感，一触即离。良恕看着楚妍，如同刚来时那样，化作阵阵光点，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黑暗中仿佛有了裂缝，光芒盛了进来，循着光，良恕定了定神，奔走而去。
然后，她目眦欲裂，痛极悲极。
沉和整个身子被穿透，鲜血顺着长枪流下来，流到戴蒙的手上，戴蒙歪了歪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掌，沾了些鲜血，舔了舔，仿佛格外享受。
“嘣”，好像是弦断了的声音。看不见的风暴以良恕为核心铺展而开，等她终于回神时，戴蒙庞大的身躯已经倒下，沉重的身躯带起的灰尘，盖在了沉和的脸上。
丝毫不在意是什么让戴蒙倒下，良恕疯狂地、尽全力奔向沉和，任身后破绽暴露。她跪下，手抬起，又放下，往复几次后像是想起来什么，将手链拿下来，附在沉和看起来恐怖至极的伤处。
手链光芒如良恕所愿，光芒依旧，却没起到丝毫无用。良恕心逐渐变冷之时，却突然想到了楚妍所说。“睁开双眼看一看吧，看看周边之人……”
循着刚才的感觉，密密麻麻的精神力充斥在良恕的眼睛中，她变成了银色的双瞳中，根本不是满是鲜血，躺在地上的沉和，而是一个裹着黑色雾气的木头人。
黑色的雾气翻涌着，想要向自己冲过来，于是手链不断泛出白光，隐隐在自己面前形成屏障与黑雾抗衡。
恍然间，良恕脑海里响起了楚妍的另一句话，“为什么会来【命运场】，你真的没想过吗？”
良恕将手链收起，默默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等着什么，又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雾气突然开始紧缩，良恕眼睁睁看着真正的沉和身着她从未见过的华服登场。她迅速收敛住精神力，让双眸回归黑色，看着沉和在她面前做戏，血流如注，气息奄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多想冲着沉和大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年的相伴之情难道一点都不作数么，尽然要将她与楚妍投入至【命运场】。又苦心积虑地在自己面前做戏……
如果不是有楚妍，如果不是自己觉醒了精神系的能力，会有什么结局，良恕想都不敢想。
心中伤绝怒绝，可她一点都不敢、也不能外露。她不知道楚妍要做什么，可是早就知道一切的楚妍现在一定很辛苦，自己决不能拖后腿。
于是，良恕拥住沉和，不让他看到自己快抑制不住的情愫，“还好，你还活着……”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滑落下来。
早在【命运场】之外的楚妍，仿佛感觉到了良恕的心情，默默捂住胸口。
沉和本该早早回到分身中的。是楚妍一定让函光·李拖住他，从而给良恕一个看清他的机会。
重来那么多次，楚妍很清楚，直接告诉良恕，远不及她自己看来的真实。哪怕，会更为痛苦。
数次重开中，在沉和写好的剧本下，楚妍必须死。要死在良恕和自己不断去找寻她，一次次发现线索，又一次次失望之后，要死在沉和为了救良恕“重伤垂危”后。楚妍不仅要死，还要死的惨烈，惨烈到良恕崩溃，除了沉和自己不再相信世界上任何人，能永远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才行。
然后在被侵染的世界中，诞生了由沉和创造的无数怪物，人类为了强大的力量，向沉和出卖灵魂，与怪物同化，比之现在还要惨烈。
楚妍一次次重来，又一次次死去，什么都没改变，直至获得了去异世界的积攒力量的机会。“这一次，绝不会输。” 即使……那也是自己选给自己的葬礼。
深渊的白月光12（本书完结）
没有人知道【命运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场外的人只知道信号突然断开, 许多人，尤其是下注了的赌徒忍不住爆骂起来，神色不虞地捏着拳头拍着桌子, 呵斥店主。店主一遍赔笑一边内心骂骂咧咧。
低级街区的人早已麻木, 对此毫不关心, 依旧低着头找寻食物。醉生梦死的人依旧和友人嬉笑戏谑, 在天空之城鄙夷着前者。“没用，又不努力，你说他们活着干什么？”
他们话语说的轻巧, 却不知道真正的灾难面前，众生平等，皆是尘埃。
然后，自天空之城开始, 世界上唯一一块干净的天空, 开始逐渐变色, 逐渐暗沉, 有什么东西汹涌着要破出开来。
正当时, 【命运场】的信号恢复了。
屏幕里最开始是一个巨人的背影，以及清晰的咀嚼声。在一声声 “什么啊”的抱怨中，镜头突地转为巨人的正面。
抱怨的人瞬间噤声，因为巨人的手掌间, 全是人体组织，像是感觉到了众多的注视，他抬起头, 咧嘴一笑, 唇齿间都是碎肉，赫然是诸多人看好下注的戴蒙！
便是心理素质很好的人, 也会被吓上一跳，好多人虽隔着屏幕也忍不住打个寒颤。无他，戴蒙原先【命运场】中只是过于血腥，可现在却牙齿尖利，身体泛着诡异的灰色，眼中是进食后的猩红，已经……完全不是人类的模样了。
可能是被他们惊悚的表情取笑了，屏幕里传来了笑声，带着很明显的愉悦。
【命运场】的镜头转换到顶台上那个象征着权利的位置，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抽气。
那本该是各大贵族的位置，在这最隆重的一场中，他们会亲自出席，这是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定。可是现在，华贵的服饰被血渍浸透，每位贵族的头颅被端正地摆放在他们应属的位置上。
最高处，坐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他垂眸俯瞰着他们，眸中深沉，仅仅只看一眼，就让所有人开始些微头晕。“欢迎来到【命运场】，诸位。”男人敲了敲镶嵌着各种元素石的黄金色权柄，示意凝神，仰望他。
在一片安静中，男人满意地笑了起来。“新元358年，真是个很不错的数字。”像是在组织着措辞，他摸了摸旁边有着铜铃般眼睛的巨兽，慢悠悠道：“在这个令人喜欢的年份里，回到这个世界，看到诸位依旧，可真让吾新生欢喜。”
“喜悦总是应当分享的。”男人环视周边一圈，微妙的气氛通过屏幕传给了所有人。他随意地指了指座位上形形色色的人头，“以此为祭礼，吾以此界为限，允你们【杀戮】【争夺】，许你们【力量】【生命】。”
说着，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将是【命运场】前所未有的盛大。”
语毕，在众人还没理解男人的意思时，黑红色的雾早已在他们凝神时自天空之城散发，汹涌至各地并且不断蔓延。
……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顶层人物一夜死亡，秩序全面崩塌，黑雾的影响下，暴虐等负面情绪被不断放大，资源的争夺不再受到限制，多年的压抑一朝解封，人们对资源的渴求到达了顶峰。尤其是人们发现吞噬尸体内的红色结晶，会不断增加体内的力量时，哪怕许多人变成了戴蒙一样的怪物，也毫无所谓。
一切如同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所言。
幸存的人们甚至不清楚，与新元年前记录的那场浩劫来比，哪个更惨烈一些，连哭泣都已经消失。有的人，如鱼得水，赞美撒旦。
老院长没了，带着创始者的大脑。场景其实有点搞笑，但是所有人都沉默肃穆。他活得实在太久，所以等到了创始人精神制约的解除，看到了燎原之迹，相比于历任院长，已是足够幸运。但可能又没那么幸运，在祸乱最初的时候，稳内安外，耗尽心力，即使科技再怎么发达，终究也没办法再给他续上更多的时间。
在他的告别礼上，景、露娜和当初埋下的那些种子们，终于见到了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诸多支持的人。
楚妍将一朵白玫瑰别在了老人的胸口，白玫瑰鲜嫩欲滴，是这灰暗世界中难能的一抹亮色。她的左胸别着早已不是【命运场】的徽章，取而代之的是学院发【生命之树】。沉默着，她再次为这位老人哀悼，像是上一次，亦或是上上次。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了其余人，在这个令人绝望的荒诞世界里，她面前的人们带着燎原之势，从泥泞中拉住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建立了这个幸存者基地。
但是，一切只是刚开始。少女目光泠泠，如同她的发色。“诸位……”她转身，看向了同袍。
良恕一直在想，到位为什么。沉和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早些年清俊的少年早已不在，相知相守更仿佛是昙花一梦。明明高台上那个戴面具的诡谲男人才是他真实的样子，但却非要待在她身边，装作性命与共的模样。
为她挡住致命攻击时，她在想；帮助她提升异能的时候，她在想；通过各种方式想让她习惯杀戮时，她还在想。
但是现在，她不想了。良恕终于明白到底为什么了。
沉和认为原有的分配制度是完全不合理的，甚至制度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但是通过【力量】来判取资源却再合适不过，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人类为了存活而发生的种种，却会让他兴致盎然。
他享受着这一切。在他眼里，贪婪、杀戮、嫉恨理所应当，但是一个人欣赏着成果实在是太过孤独。沉和需要一个人理解他，回应他，与他共往。
那个人合该是良恕。在沉和在无限世界里挣扎时，想的也只有她。
但是良恕眼里不光只有他，所以要除掉楚妍，要让她经受苦难，发现能信任的只有他沉和；她的信念也和自己不一致，没关系，打磨掉就好。一次不行就两次，总能行的。
沉和稳操胜券，人性本就如此，他要的契合者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良恕在想明白之后，早就凉透的心依旧免不了痛苦，心口像是破了个洞，砂砾漏下去，痛意绵长。良恕不知道是什么扭曲了他的认识，但是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把沉和的认知扭回来了。
楚妍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这个世界本不该如此磨难的，沉和与良恕作为这个世界的男女主，本该在进入学院之后，凭借优秀的能力，打入贵族内部，然后沉和被发现是大贵族的后裔，开始积蓄力量，二人信念一致，共同成为大家期待已久的“引火人”的。
如果沉和没有流落到无限世界，然后意识重塑的话。
世界要自救，可是良恕作为女主必须在原世界驻守，于是楚妍出发到了不同的世界，一次次历练，积蓄力量，唯求能拥有再度翻盘机会。
在良恕下定决心之后，这场战役终于打响。
已然持续了三年。
在这期间，良恕堪称恐怖的精神系异能，一步步帮她走到了众人面前，在楚妍、焚天、景等人的协助下，良恕成为了基地领导者，基地目前充斥各个街区幸存者。整个基地的人分为两大类，通过【生命之树】与【燎原】徽章区别。
其中【生命之树】：以景为代表，作为整个基地护盾的提供者，联合诸多科研人才驻守大本营，处理常规事务。老院长在世时最后那场圆桌会议保留下来了许多人才，能够调用各大贵族遗留的资源，即使各地争斗已经变成了【力量】的直接碰撞，高科技人才在基地中做出的贡献依旧不可估量。
此外【燎原】：以焚天与露娜为代表。焚天作为领队，统筹支配主要战斗力，以敏锐、凶猛著于众人，他好像纯天然就知道战力的分配的合理性并且充分掌握暴力美学，在于沉和的诡军战斗时，屡创战绩。露娜一系则是以轻、奇为胜，重在奇袭、侦查以及情报收集。
是的，但是就像是良恕所猜测的，沉和这个诡谲的男人虽讶异于她的反叛，却并不在意，甚至是开心于良恕对自己的了解，果然是最契合自己的对象。所以最初明明有能力歼灭基地，却故意没这么做，还培养了他自己的诡军来用于打磨她。
还有什么能比让她成为团队主心骨，再让人不断怀疑她、背叛她更能摧毁良恕认知的么？再加上永远无法战胜的敌人。
良恕迟早会认命。沉和从不怀疑这一点。
却没想到，大家坚持了那么久，久到良恕已经有实力和沉和当面对峙了。
面对良恕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沉和依旧十分轻松，他微笑着示意良恕看下面。地缝、空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机器人大军，一往无前，毫无知觉地冲杀在最前面，人是血肉之躯，异能再是强大，如何比拟数量如此之多的机器人？
基地的攻势顿时收到了阻碍。前期多次战斗中，因为沉和这边喜欢人与人之间直白的厮杀，甚少动用机械力量，更何况黑雾覆盖全球后，绝大部分地区信号都收到一定影响，电子设备非有高端人才难以为继。
更可怕的是，有着机器人作为移动盾牌，诡军借此猎杀基地军，心满意足地通过他们血肉吸收他们力量。
沉和对着一边的角落轻松到：“科技还是很不错的对吧？”
光影特效浮动下，然后隐身的函光·李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毫无平常惫懒的模样，棕发青年深色凝重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明明已经摧毁了你的指令权限。”
沉和摇了摇头，“我最不信人性，所以自然早有两手准备。”男人又转过头看着良恕：“你觉得把被侵蚀的机器人投放到全世界怎么样？”他笑意盈盈，“机器人经此变化到底有没有意识，真是让人好奇。”
“我觉得不怎么样。”毫不犹豫地挥刀，在沉和躲避之间，良恕把攻击力为零的函光·李抛下山丘， “让那群机器人停下来！”
离地面还有手掌宽的距离时，函光·李的被动装备自动启动，有效防止他废柴体质摔伤。他头都不回地往安全地带跑：“我需要时间！”鬼知道机器人还能被侵蚀，但是无论如何也得让它们停下来！
物理上的碰撞效果并不大，两个人都深知，躯体不重要，精神力以及它的载体灵魂才是核心。
良恕沉下心来，迅猛的精神力裹挟着锐势轰向沉和的脑海，刚一进去，良恕就感觉到非常粘稠、浓厚的黑色液体。
二人力量越碰越深，越缠绕，直至灵魂仿佛脱离躯壳，世界一切展开在他们眼前。
年少相知相伴，到现在一个想给对方解脱，一个想禁锢侵染对方灵魂。
“人性是最不可估量之物，只要有未知的事物让他们足够害怕，那么他们就会为了活命而奔向我。”沉和暗示意味浓重，胜券在握，“你看，那些人已经变成诡军了，他想活着，所以把武器对准了曾经的伙伴，这有什么错呢？”
精神力提到极致，良恕能清晰感受到他说的一切，以及那么多那么多带着嘶吼与哀嚎的负面情绪。连带着精神力都受到冲击，不像原先轻盈而磅礴。
与此同时，露娜在危急时刻救下了景，但是受到背刺，景的护盾难以为继，基地后端遭遇冲击。
焚天捂着断臂处的伤口，熊熊的火焰围绕着他与那头沉和的凶兽……
“认输不好吗？”沉和围绕在良恕旁边诱导着，“他们都能活下来。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能让他们保留意识。”
沉默。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很快，良恕的躯壳呢喃着。
沉和还来不及靠近细听。
“去你的吧！”棕发青年带着他的机甲登场，“Duang Duang”就是两等离子炮，直接轰掉了沉和半个身体。
良恕手中的刀一顿，默默地把“你大爷”三个字咽下去，在函光·李的接应下，跃至机甲上。“怎么回来了，无法制止机器人么？”在沉和修复身体期间，函光·李脸色阴沉地补刀，“不是程序的问题，如他所说，他们应该是有自主意识了。”虽然这几年已经有一堆离谱灵异事件，但是机器人不受控并且动态防护这件事，简直是在他尊严和科学信仰上反复践踏。
尤其是自己研究不出来有自我思想的机器人，人家一个侵染就做到，越想越气。
确认他这边无解后，函光·李转身就开着最爱机甲来找良恕。迅速get到棕发青年的意思，良恕闭上双眼，按捺住精神力反噬的痛苦，以她为圆心，精神风暴铺展开来，直击战场。
一个人的精神力可以有多恐怖，悄然无息的精神风暴过后，满地皆残骸。
与此同时，沉和修复完毕，笑容终于消失：“我有些不开心了，二位。”
你有想过一些问题么？
天空还是大地
白色还是黑色
左边还是右边
不像良恕只是针对机器人大军，基地军还来不及开心机器人攻击的停止，沉和一波接一波的侵蚀就来了，这次他不再是随意的小打小闹，是真的想结束这一切了。
有的人看到了血色的月亮，有的人看到了白色被覆盖，有的人迷茫地看着两条小路，向着右边越走越远……
任良恕无论如何制止，都没有用处。
然后，她也来到了要做选择的地方。良恕站在桥上，血色的月亮俯瞰着她，她身后的桥在消失，如果不往前走，就只有下坠。可是前面是无数黑色的涡旋。
……
嘀嗒、嘀嗒。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其他的声音。于是有人停下了脚步。
“你相信么？”有人问。
相信……什么？驻足的人迷茫环顾。
“你相信么？”还是那个人的声音，语调都一模一样。
我……相信。
我相信。
在第一个人回答后，陆续有人也予以回答，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突破屏障，唤醒所有迷失的人。
楚妍的力量从不是什么治愈。而是有概率触发一定事项，如果一个人坚信，那么概率就会提升。如果所有人坚信，那么就会是个必然事件。
与院长告别后，楚妍再未出现于基地之中，三年来，就如同沉和的侵染一般，楚妍给遇到的每个相信不会被侵染的人都种下了种子，时至今日，在众人的共振之中，种子终于发芽生长。直至今日，再度相逢。
一份份信念凝聚在一起，汇集到楚妍身上，带着她升至空中。她垂眸看了自己的姐姐，良恕仍然在与沉和艰难抗衡。
一个如同辰星，皓然当空；一个立足大地，忍耐坚韧。
楚妍不舍地闭上双眼，开始化光。良恕只感觉到有熟悉的力量萦绕周围，充实自己。
是楚妍！以及……身后涌来的越来越多的同伴。厚重的力量被良恕压缩成一道弯刃，割裂了整个空间，也将沉和毫不犹豫地湮灭。
脱力地向后倒下的时候，良恕在想，“再也不让楚妍乱跑了。”与此同时，焚天撕裂巨兽的肚子，缓缓走了出来，巨兽在他身后挣扎，然后“轰隆”声炸响，连绵的火焰在他身后像是胜利的旗帜摇摆，热烈狂放。人们相互展望，茫茫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相拥大哭起来。“结束了……”
天空开始下起雪来，幸存者们从未见过这么莹白又清澈的存在，下着下着，黑雾逐渐褪去，天地悠悠，是从没见过的清晰纯然。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欺骗、暴力、贪欲，瑰丽血迹下的罪恶不断被新的痛苦覆盖。但……即使是这样，我仍旧渴望阳光的降临，相信世界明净同我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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