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年夜饭
难过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 直到阿平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十月招呼大家快点吃饭,一会儿饭菜就凉了。
她再次举起杯子, 快速的说。
“来来, 咱们一起干了这一杯, 明年会更好。”
阿平是个气氛组,立刻大声接了一句,“明年会更好!”还让金金也说,金金宠着她, 跟着说了句,他又央着每个人都说了一句,然后才开始认真干饭。
大家每吃一口都要夸赞一句十月和春娘的手艺,气氛依旧热闹, 只是不如之前那么自然。
十月想,大家都需要时间,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曾经的伤痛会被时间抚平,会被生活里的琐碎研磨, 直到被遗忘。
饭后,十月和春娘收拾碗筷,让其他人都去睡一会儿, 晚上要守岁,免得熬不住。
十月和春娘也实实在在的睡了一个多时辰。
醒来后天色已暗,估摸着时间, 大概晚上五六点钟的样子。
十月觉得屋子有些冷,三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自顾自的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玩。十月让春娘帮忙喂三三,她去厨房准备包饺子,顺便把烧火墙,暖暖屋子。
饺馅是提前就切好冻上的,洗碗的时候,就已经放在厨房了。
这会儿只要放好调味料,搅拌一下就可以了。
十月拌的是芹菜猪肉馅儿,十月记忆中,每年三十的饺子都是这个馅儿。
奶奶在世的时候说,“芹菜,勤财,要勤快,才能来财。”很朴实的思想。
后来有一次爸爸和阿姨带着弟弟一起回老家过年,奶奶拌饺馅的时候也说了这样的话。阿姨笑着说,“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咱们还是用白菜猪肉馅儿的吧,白菜,就是白来财了。可比辛辛苦苦来钱舒服的多了。”
十月还记得当时奶奶的眼神,对阿姨的不喜欢,几乎毫不掩饰。
如今,这些人都已经离自己远去,再想起当时的情景,反而觉得阿姨其实也挺可爱的。
晚上的这顿,主食只有饺子,还有提前留出来的鱼肉,应景吃两口。
晚上这顿十月没有和唐开泰兄妹一起吃。
他们俩毕竟没有正式定亲,晚上一起吃难免惹出闲话来,尤其现在家里还有春娘,十月和唐开泰都很注意。
十月包好了饺子,还专门包了是个放糖块的。
她数出一百个饺子给唐开泰送过去,让他晚上把这些都煮了,说里面有六个是放了糖块的,看他们谁吃到甜味的饺子。
唐开泰不知道十月从哪里来的这些小点子,想想阿平他们吃到一口饺子,是甜味的,肯定非常惊喜吧。
金金和阿平平时睡得早,怕他们睡着了叫不起来,错过了吃年夜饭,戊时刚过唐开泰就开始煮饺子了,金金在厨房帮忙,
开元和阿平在院子里弄把干柴和干草聚在一起,弄成一个火堆。又把爆竹拿出来,找小木棍绑上一头,到时候让阿平拿着燃放。
唐开泰买了细小的那种,小孩子玩不那么危险。
一串爆竹有大概一百个比小指头还细的纸筒,点燃引线就会劈劈啪啪的爆开。
前几天就有不少小孩子拿出来玩了,阿平羡慕的不行,却从来没有想过从爆竹串上拿下来几个自己玩过。
这会儿跟在开元身后,帮着开元把爆竹绑紧。
“二哥,到时候你玩吗?”
阿平问,大哥好像就买了这一串,要是二哥要玩的话,他就不玩了。
“给你玩吧。我不玩。”
“嗯嗯,到时候一起。”阿平笑呵呵的说。
家里的小爆竹他偷偷看了好几次了,每天都盼着快点过年,可以燃爆竹。
想着一会儿就能玩了,阿平整个人都欢快不已,走路一蹦一蹦的。
饺子在沸水中浮起,透亮的面皮里包裹着小肉团,一个个看起来真的很像金元宝。
“大哥,要再加点热水,十月姐姐说,饺子要三落三起。”
“三落三起?”
“嗯,水沸了就加凉水,之后再沸起来再加水,加三次水之后,锅里的水再沸了,饺子就可以出锅了。”
金金认真的说着煮饺子的方法。
这是十月煮饺子的时候说的,她牢牢的记住了。
唐开泰夸她,“金金越来越厉害了啊,连饺子都会煮了。”
“我以后还要和十月姐姐学做更多的菜呢,到时候就可以赚钱了。”
有点意外金金会有这样的想法。
“金金要买什么东西吗?”唐开泰问。
“倒也没有,我就是想要赚钱,赚好多的钱。”
“怎么还成了小财迷了。”唐开泰感叹了一句。
看着锅里的在沸水中翻滚的饺子,唐开泰填了半舀子凉水到锅里,刚沸腾起来的水立刻平静了。
他有点担心饺子会不会煮坏,低头看锅里的饺子有没有破了皮的。就听金金说,“十月姐姐说了,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这话确实是十月能说出来的,想象十月说这话时的模样,唐开泰不禁有些失笑。
仔细品,这句话很有道理。
“嗯,你十月姐姐说的对。但是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也不能只想着赚钱,除了赚钱也有其他很重要的事。”
金金点头。
实际上她不懂,她现在不知道什么事比赚钱重要,她觉得好多事都需要有钱才能做到。
等锅里的饺子再次翻滚起来,唐开泰用笊篱捞出来一个,手指在饺子皮上轻轻按了一下,感受到饺子皮和肉馅分离了,这次只加了少量的水,等锅里再次翻滚起来,便直接捞了出来。
“哎,还没有加水呢!”金金赶忙说。
“不用了,已经熟了。”
“可是……还差一个起落呢。”
“只要饺子熟了,不用在意沸水几起几落。咱们也不能为了三起三落,把熟了的饺子煮坏了呀。做事不能太教条哦,金金,要随机应变。”
来到北地后金金变得更懂事听话,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执行着哥哥姐姐给的任务。
十月曾和唐开泰说过,她觉得金金太听话了。他还反问听话不好吗?当时十月说,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省心,觉得小孩子听话就是好的。太听话的孩子,会变得没有主见,会自卑,长大了容易被欺负的。
这话让他想起了母亲。母亲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典范,在家里听姥爷的,嫁人之后听父亲的。她很听话,也很痛苦。他不希望金金以后成为像母亲那样听话的人。
金金觉得大哥的话好像有什么深意,只是她似懂非懂,又不知道怎么问,只能点了点头。
心想,要是不熟的话,就少吃点吧。
饺子煮好了,唐开泰用小碗装了一碗,亲自放到正屋柜子上的牌位跟前。
这两个牌位是唐开泰在县城里做的,一个是母亲的,一个是娘的。
她们走的太早了,他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只依稀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也要祭祖,有好多的牌位要供奉、祭拜。
他已经和曾经的唐家没有关系了,就只祭拜母亲就好。
他把饺子都盛出来,冲着外面说了一句,“饺子出锅啦,可以燃爆竹啦。”
阿平几步跑回来,一股凉气跟着冲了进来。
“外面冷吧?到灶膛那儿烤烤火。”
唐开泰把盛出来的饺子,分装在四个大碗里,放在桌子上。一转身,阿平已经又窜到院子里了。
他一出来,看见开元正拿着一个燃着的柴火,给院子中央的干柴堆点火。
这个火堆是干草和干菜混合在一起的,上面淋上了焦油,轻轻一点就着了。
火堆燃起来,阿平站在边上蹦蹦跳跳的欢呼,火光中映照出他天真的笑容。金金在边上拿了一把干草丢在里面,看着干草跟着燃起来,似乎也很兴奋。
俩小孩的兴奋情绪感染着唐开泰,让他也开怀起来。他想,能让阿平他们每天都这样开心,他应该也算是没有辜负母亲的嘱托吧
阿平走到开元身边,小声问,“二哥,能把那一串爆竹摘下来几个给我吗,我想听响声。”
开元没说话,帮他拿下来几个。
阿平拿在手上,站在火堆儿稍远的地方,把一个小爆竹丢进火堆里,还没听见声响,就叫着跑远了。
爆竹的声响还没有他的叫声大,惹得开元也跟着笑起来。
十月听见动静,抱着三三,拉着春娘也来凑热闹。
她们站在火堆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笑着看阿平跑来跑去的往火堆儿扔爆竹。
唐开泰悄悄走到她身边,很自然的去接三三。
“我抱着吧,现在很沉了。”
十月也没客气,把三三交给唐开泰。自己也凑上来烤火。
“金金,你们已经煮好饺子了嘛?”
金金点头,“是的,大哥煮的,还差了一个起落呢,就给捞出来了。”
“没事儿,也不一定非要三起三落,你大哥会煮饺子的。”十月说。
这时隔壁张家也有人出来了,是狗子。
“金金,你们怎么也笼了一堆火啊?里正在村子那边弄了一个大火堆儿,说到子时的时候点。好多人都说夜里到火堆儿那去玩儿呢。”
“那都半夜了,你不困吗?”
“不困啊,今天要守岁,不能提前睡。”
“我和阿平不守岁,我家饺子都煮好了,一会儿就吃年夜饭了。”
“啊?真好啊,这么早。我也想早点吃,可是我奶奶说,吃得早了人犯困,守岁的时候容易睡着。”
金金没说话,狗子和阿平说,“我回家那几个爆竹和你们一起玩。”
十月在边上听着俩孩子的对话,心想,幸好现在大家都没有院墙,也没扎个栅栏什么的,不然孩子们窜门还不方便了。
“今天村里还有什么活动集体守岁的活动吗?我都不知道还弄了一个火堆儿。”十月说。
她觉得这样的安排也是很有意思的,很有仪式感。大家一起守岁,既热闹又温馨。就是,会不会太冷了?
“听说了,里正张罗的,说是就到子时,大家都过去热闹热闹。”
十月没什么守岁的执念,但是觉得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自己不能缺席,就想着到时候一定去看看。
“十月姐姐,来放爆竹啊。”阿平在火堆边上喊十月。
十月笑起来,明明可以听见,还是这么大声。
这会儿也有不少邻居推门站在院子里和唐开泰他们打招呼,有小孩子也过来玩。
大家热热闹闹的玩了好一会儿,十月跟着金金进了唐开泰家的厨房。
这会儿院子里人多,一时半会儿吃不上饭,金金担心饺子凉了。十月和她一起,把饺子散开,铺在蒸帘上,放在锅里,把提前留出来的鱼肉一起在热锅里温着。
等到火堆儿燃尽,院子里的小孩子也都回家了。这会儿也快要戌时末了。
三三在唐开泰怀里睡着了,十月抱着他回家去,唐开泰领着阿平进屋吃饺子。
两人走到门口,在关门的瞬间,都习惯性的向对方的门口看去,夜色中,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是他们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注视。又都默默关上门。
十月站在门里,说不清为什么,竟有些脸红心跳的。
十月和春娘都没有守岁的执念,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饺子煮了。
她们一个烧火,一个调蘸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春娘说,“好些年没有认认真真过个年了,我都要忘了过年应该是什么样了。”
“我也是呢。算下来,今年这个年,还是这几年来最热闹也最开心的一年。”
只两句,两人又忽然安静下来,各自回忆起往事。
原身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关于过年的片段,前世的自己,奶奶去世后的每一个年,都是自己过。
春娘说起自己离家出走之前的事,都是美好的回忆,爹娘宠她,哥哥疼她,是她自己把好好的日子给糟蹋了。
“阿春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多想想以后。你看现在你在这里扎根了,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在县城做生意,到时候让你做老板娘。以后你住大房子,做大买卖。遇到适合的人就结婚生娃,自己过也行,你若是喜欢孩子,可以领养一个。总之呢,我觉得人总要往前看才行。”
春娘也知道自己在年三十伤感,有些煞风景,换了一个话题,说起自己明年的打算。
十月也聊自己的想法。
等饺子煮好,十月感叹。“就差一壶酒,不然咱俩可以小酌两杯。难得这样悠闲。”
可是十月这话音刚落,三三哼唧了两声,门外阿平和金金也精神满满的过来拜年了。
“你们俩还没睡,也要跟着守岁吗?”十月有些惊讶。
“嗯,我决定今天一夜都不睡了。”阿平十分坚定的说。
十月抱着三三喂他喝羊奶,心想,不知道这小阿平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金金捂着嘴笑,“大哥说小孩子不用守岁,阿平说自己长大了一岁,已经六岁了,要跟着说守。”
“可是,明天你才长大一岁,今天你还是五岁啊。”十月说。
“可是……”
“别可是了,困了就睡,小孩子家家的睡得香才长得高呢。”十月说。
这一餐因为有金金和阿平,并不觉得那么安静,但是这样热闹的氛围让人安心。
窗外时不时传来爆竹声,越来越多的人家准备吃年夜饭了。
小孩子的笑闹声不断,偶尔一声特别响的爆竹之后,就是一阵惊呼。
阿平和金金已经带好了帽子出去了。
“你俩离爆竹远一些啊!”
“知道啦。”
“我会看着阿平的。”
这几天村子里都很热闹,俩小的也让人放心,十月没有拘着她俩。
等哄睡了三三,外面已经安静了不少,边上阿平和金金都已经睡熟了。俩人在张家和王家跟着玩了会儿爆竹,回来就蔫了,阿平更是衣服都没脱就睡了。
院子外的灯笼亮着,不知道唐开泰什么时候点着的。
十月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村子里家家都有亮光,有种万家灯火的温馨感。
她回到屋里,春娘把之前做灯笼剩下的红纸拿了出来,正在剪裁。
“弄什么?”十月问。
“糊几个红包。”春娘看了眼炕上睡熟的仨娃。
十月恍然大悟,就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原来是忘了准备红包。
一共糊了十个红包,三个小小的,都装了六枚铜钱,放在他们的枕头边上。
她有些期待,不知道金金和阿平明天醒来看见红包时,会是什么模样。
第132章 守岁
十月困的不行, 准备睡下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敲响了,是王婶子。
“十月, 睡了吗?没睡的话, 咱们去村口吧!”王婶子轻声问。
没想到王婶子也这么爱凑热闹。
“等会儿我, 马上来。”
“阿春姐走啊,去看篝火。”
春娘看着睡着的三个孩子,摇摇头。
“我不去了,万一他们半夜醒来, 屋子里没人会害怕的。”
“他们不会醒的吧?往常也没有半夜醒来的时候,尤其今天睡的还晚。三三一睡就两个多时辰,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
春娘还是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太晚了也太冷了。”
十月见春娘实在是不愿意去,也没有勉强。
王婶子带着俩闺女, 站在院子等她。见十月出来,多麦先上前拉着十月的手,“十月姐姐,过年好呀。”
“过年好, 大家都过年好。”
几人说着,热热闹闹的往村口的大火堆旁走去。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十来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拿着火把, 就等着里正一声令下好点火。
这会儿篝火没有燃起来,没什么看头,十月在人群外向里张望, 想看看都有谁过来了。
一抬眼就看到了唐开泰。青灰色的新棉袍在他身上有些宽大,显得他更精瘦一些。
隔着人群和稀稀拉拉的几个火把, 两人目光相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诗词一下钻进十月的脑子。
怪不得说灯下看美人呢,这火把映照下的唐开泰,的确是一种俊逸脱俗的美。
想到这,十月低下头,今天她穿了一件青花短袄,下面是一条褐色的裙子,一身都是旧的。刚才有些冷,还下意识的抄着袖,整个一东北大妞的即视感。十月不好意思,把抄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笑着冲着唐开泰那边挥了挥手。唐开泰脸上在她挥手的那一刻,立刻绽放了笑容,这样的轻松地,发自内心的笑容,在唐开泰的脸上是非常少见的,十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醉了。
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她躲开他的目光,看向他身侧,这才注意到开元。开元也换了新衣裳,甚至比唐开泰还要醒目一些。可是她竟然才看见。
唐开泰低头和开元说了句什么,两人穿过人群向这边走过来。
村口这个小广场上,人们三五成群,互相道着“过年好”、“新年吉祥”,倒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兄弟俩。
唐开泰先和王婶子打了招呼,然后才看向十月,“你来啦。”
十月点点头,竟然生出些娇羞来。
唐开泰在十月边上站下,离她很近,她甚至闻到唐开泰身上皂角的味道。一转头,见他正在看着她,有些不自在起来。
“金金他们都睡啦?”唐开泰问。
“嗯,阿平还说要守岁,结果困的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唐开泰笑笑,没说话。
他发现今天的十月和以往不同,以前他们俩在一块,她更自在些,他一些拘谨,可是今天正好反过来。
这样偶尔偷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十月,更像是一个十五岁娇羞的少女,让他格外心动。
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得呆了。
王婶子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和相熟的妇人们凑在一起说话了。这个小角落只有十月和唐家两兄弟。
“还有多久到子时呀?”十月问。
“快了,里正回家去搬东西了,今晚要祭拜神明的。”
这又让十月感到惊讶,大半夜搞祭拜仪式,怎么感觉怪怪的,像是原始部落的行为。
“拜什么神明?”
“土地神,保佑明年地里有好收成。”
“那也要拜一下风神雨师神呀,保佑咱们风调雨顺。”
有个话题聊,十月轻松多了,刚才那股莫名的不自在不好意思也消退了。
“呃,这个,有道理,一会儿问问里正,要不就一起拜一拜。”
“还可以这么随意吗?”
“今年是第一年,往年没有,诸神不会怪罪的。”
“哦,也是,神明都很忙的。”
两人的话题告一段落,一时间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不少。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里正来了。
人群自然散开一个过道。
里正的两个儿子抬着一张长桌,儿媳妇和孙子拎着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贡品,看样子像是馒头,还有一个食盒,应该是贡菜。
供桌放好,贡品摆上。十八个馒头,上面点着红点点,三盘子肉菜,鱼肉、鸡肉,和猪头肉,还有一个香炉。这些都是里正家免费贡献的。
里正一身新衣裳,站在人群前面,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自从里正过来,人群就莫名安静下来,大家看着他们一家摆供桌,谁也没有出声打断。
一切准备就绪,里正回头大声看着大家,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乡亲们,今年是咱们李家坳最热闹的一年。得圣上恩典,我们大家伙才能在这一个村儿里,这是李家坳的福气,也是大家的福气。
我李永福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今天这个火堆和祭拜的仪式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我想让从南边过来的乡亲们,在这里就像是在老家一样,住的开心,笑的开怀。
马上到子时了,咱们一会儿先点火,再来祭拜。今天我们先拜圣上,祝他老人家洪福齐天,再拜土地神,祈求土地神保佑咱们明年有个丰收年。
我还准备了不少香,大家伙借着这个小祭台,可以祈福,许愿,说不定神明就听见了呢。”
里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十月习惯性的拍手鼓掌,大家愣了一下,不少人跟着稀稀拉拉的鼓起掌来,场面没有变得热烈,反而有些怪异的尴尬。
人群中有人在掩面擦眼泪,这时有个小伙子忽然大声说,“里正说的好,说的对,往后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大家有事儿一起上,谁也不敢欺负咱。”
这人说完,大家哈哈笑起来。
十月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出嫁的姑娘在夫家受欺负,娘家村里一群小伙子上门讨说法。虽然做法野蛮,但是那种被爱护的感觉,那种安全感是法律给不了的。
“对,大牛说的好。咱们都是一个村儿的,劲往一处使,把日子过好。到时候别人都知道咱们李家坳的好,外村的好姑娘愿意嫁过来,好小伙儿愿意到咱村来求娶。”
里正说完又有不少人跟着叫好。
这样朴实的话,确实很能打动村里的这些人。
李家坳村是个多姓混居的村子,没有大宗族,人心也就很难聚齐,里正的这个篝火祭拜的仪式,的确是个团结大家,打造凝聚力的好做法。
接下来是祭拜,大家都是第一次,简单的站好,里正一声点火,十个举着火把的年轻人一齐将火把送到火堆里,熊熊火焰燃烧起来,幸好今天是个无风的天气,否则这火就危险了,十月想。
里正率先跪了下来,冲着东北方向,先叩拜天子,口中高呼“圣上洪福齐天”。后面的大家也跟着下叩拜,一样的高呼“圣上洪福齐天”。
十月和唐开泰在后面,唐开泰跪的很是认真虔诚,十月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参加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不太习惯。
好在这个磕头的仪式很快结束。十月敷衍的跪拜完,见里正站起身,她立刻站了起来。低头拍打自己的衣服,见唐开泰站起来,顺手在他膝盖处拍打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腿,整个人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有点脏,哈,哈哈。”
唐开泰因为腿受过伤,刚才起来的时候有些吃力,还没完全站好,就感受到十月的小手在他的大腿和膝盖处轻轻拍打了一下,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好像那隔着厚棉衣的小手直接拍打在他的皮肤上,身体似乎被什么奇怪的法力唤醒了,所有的神经都冲向刚才被十月拍打的地方,然后往上走了走,停了下来,他感受到身体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变化,心里有些害怕和尴尬。
他抬头看十月,见正笑着,脸一下子红了,为自己刚才有那一瞬间,脑子里划过的不该有的画面和身体不该有的奇怪的反应。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低下头,用手狠狠的拍打自己的袍子,以此掩饰自己的异常。
两人的小尴尬没有人在意,这会儿不少人依旧跪着围在火堆边上,嘴里念念有词,也有不少半大少年,拿着小爆竹丢在火堆里玩。
更多的人是跟在里正身后,点燃了三炷香,在祭台的插到祭台的香炉上。
香炉里插不下了,里正让大家拜过之后,直接将香扔到篝火堆里,说香能随着篝火也能到达天庭。
十月本来只想凑个热闹,做一个观众。可还是被唐开泰拉着去火堆边上点燃了三炷香,然后在祭台那里拜了拜。
“这次是拜什么?”十月问。
“许愿。”唐开泰说。
“哦哦。”
十月举着香,闭着眼睛认真地想,自己要许个什么愿呢?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深知一切都要靠自己,求神拜佛没有用。但是在这个时代里,在所有人都虔诚的为自己或者为身边的人祈福的时候,她想,也许有些事,可以求一求。
“希望开元能够快些好起来。”十月心里这样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身对开元的那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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甸甸的愧疚,完全转移到十月身上。而作为旁观者的十月也深刻的明白,对于唐开泰来说,开元是第一位的,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和开元都掉河里,唐开泰一定会先救开元的。
她并不嫉妒开元,因为她知道,唐开泰对开元的这份重视,除了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之外,还有对嫡母的死的愧疚,和对嫡母的承诺。
他们的母亲是被山匪杀害的,虽然是误杀,但也是为了替唐开泰挡刀才导致的。
唐开泰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对开元已经不能像普通兄弟那样自然相处。他对开元除了兄弟感情,还有一种补偿心理在作祟,以至于他面对开元的时候,总有些小心翼翼。
这样对他和开元都不是好事。
她希望他们兄弟能够像普通的兄弟一样,开元能够在对待他的时候,少一些懵懂和理所当然,唐开泰少一些小心翼翼和愧疚。
“咦,开元呢?”十月忽然发现,开元不见了。
唐开泰也才发现开元没跟在他身边。
两人把手中燃着的香丢进火堆里,然后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开始在人群外围找开元。
在火堆不远处一群孩子那边看见了开元的身影。几个孩子围着他,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看起来好像也很开心的样子。
“过去吗?”十月问。
唐开泰摇摇头,他很少见开元和其他人单独在一起,并没有表现得冰冷疏离的模样。刚才他许的愿望是希望开元能够早日解毒,如今虽然毒没有解,但是开元确实比从前有了不少变化,他在变好。
他不可能一直把开元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总要让开元学会和别人相处。
十月见他没动,也站在他身边,看向火堆边上的人群。
她看见豆腐坊李家的小儿媳妇跪在地上非常认真的磕头,一向和她不怎么对付气的婆婆也在她旁边跪着,起来时,两人还相互扶了一把。这就是家人吧,十月想。
还看到王大头和王大凤兄妹俩。王大凤看见她,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看到唐开泰站在十月身边,硬着头皮说了句唐大哥新年好,然后就跑开了。
看见周大杨他们三兄弟,和王丰收一家在一块,多麦和双胞胎中的一个,正低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很有两小无猜的感觉。
十月觉得周围的每一处都是风景,也都是生活,是很真实且实在的。
也许在别人眼中,她和唐开泰这样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安静的看着人群,也是一种风景吧。
火堆儿燃了多久十月不知道。
她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唐开泰竟然没有管开元,坚持要送十月回家。
十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她和开元同时掉水里,唐开泰会先救她。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大过年的。
从村口到十月家门口,不到五百米的路程,他们走的很慢。
十月听着人群喧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回头看着那处热闹,觉得这样背着火光离开的他们俩,很有一种别样的浪漫。
这段路,唐开泰牵了十月的手,一直到十月家门口,两人没怎么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有些暧昧,却诡异的和谐。
到了十月家门口,唐开泰说,“明天一早我去清和寺合八字。”
“合八字?”十月有些意外,唐开泰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个。
“嗯,合了八字,就可以定亲了。”
“定亲……”十月又不好意思了。
“嗯。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了。”唐开泰说。
之前他们也没有偷偷摸摸呀,十月想。
“好,知道了。”
十月准备回屋了,唐开泰又拉住她的手。
“十月,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守岁。”
这是一句情话,还是一句承诺,十月不知道,她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这个古人比她一个现代人还要浪漫。
一起守岁,就像是前世情侣们一起跨年,都是很美很浪漫的事,她很喜欢。
第133章 纳吉
清和寺位于距离北安县城南三公里处一座山上。李家坳村几乎没有人在大年初一去上香, 但是县城里的人有不少。
唐开泰早早起来,煮了饺子,去叫开元。结果开元还睡的迷糊, 说自己不要出门, 要在家里睡觉。唐开泰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开元一个人在家, 但是想到左邻右舍人多,初一到处都是串门的小孩子,倒也没坚持让开元和他一起。
他把年前准备的小糖块,放在柜子上的小陶罐里, 告诉开元有小孩子过来拜年,可以给一个。
这些都是低价从卖糖块的摊子上买的,是卖糖块剩下的糖碎,他买了油纸裁成小块, 包成一个个小糖包,就是为了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甜甜嘴。
也是为了让金金和阿平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有东西可以分享。
唐开泰没有赶毛驴, 想着大年初一,让小灰也好好放个假。带上他和十月的八字,外加三百文钱就出门了。
十月说她是个孤儿,不知道具体的出生日期, 只听收养她的人说是在十月的一个雪天从一座桥下捡到的,养父母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生的,所以她给自己定了十月初一的生日, 时辰自己决定是辰时,正好是太阳都升起来的时候。
唐开泰担心这个时辰和自己的八字不合,路上就在想, 要是不合,就换一个时辰让寺院里的师傅重新给看, 反正他就是一定要和十月八字相合。
快到县城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多了。有不少人是准备去清和寺的,多是一些年纪较大的妇人,年轻人很少。她们知道如何抄近道,问唐开泰要不要一起走,唐开泰没怎么犹豫,跟着去了,顺手帮老人家拿着东西。老人家说是去还愿的,年前儿媳妇生了一个大包小子,里面都是给菩萨的供奉。
唐开泰这边赶路,十月在家里也忙开了。
早晨三三雷打不动的四五点钟醒来,十月强打起精神但还是睁不开眼睛,听到春娘起来给三三换尿布,道了谢。
“我去给他热羊奶,你再躺一会儿吧,昨天睡得太晚了。”春娘说。
“好的,我再清醒清醒。” 十月眼睛还闭着。
她话刚说完,就感觉到边上三三的小身子在往她这边靠近。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把被子掀开,三三快速的爬了进来,然后开始往她身上爬,每天早晨都会这样,十月已经习惯了。
不一会儿,三三的小手抓着十月的下巴,开始咿咿呀呀的说话。
十月这会让也差不多清醒了,嗯嗯啊啊的和三三说了一会儿,任命的从被窝爬出来,坐在炕上,把三三抱在怀里,上上下下的举着玩几次。
等春娘端了羊奶来喂三三,十月也已经彻底清醒了。但是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儿,也没立刻穿衣服起床。
她打着哈欠,招呼春娘在上炕睡一会儿。
“大年初一,不用起早,多睡一会儿,这俩还没醒呢。早饭是现成的,”
春娘点点头,也上了炕。
年前几家就约好了,初一到初五,到各家轮着吃晚饭。
初一是去张爷爷家。十月她们中午在过去帮忙做饭。
十月以为初一大家都会起的晚些,没想到她早饭还没做好呢,狗子和黑子就来敲门拜年了,按顺序的话,到他们家已经是第三家了。
十月给开了门,俩孩子穿着簇新的新衣裳,款式和颜色料子都一样,一看就是黄婶子给黑子买布料的时候直接给狗子带了同样的。
“十月姐姐过年好,大吉大利。”俩孩子异口同声的说。
“过年好,大家都好,快进屋来。你俩的新衣裳看着可真精神。”十月笑着夸道。
“姑姑给做的。”狗子说。
“你们去唐大哥家了吗?他家有人在吗?”十月问道。
“开元哥在的。”
“他没一起来?”
“开元哥不来,他在作画呢。”黑子说。
这会儿阿平才洗完脸,头发湿哒哒的,黑子笑他,“你这洗脸跟洗头似的,头发都湿了一半。”
“我洗的很好了,别人五岁还不会自己洗脸呢。”
“还五岁呢,过年了,你就六岁了。”
黑子说道。
“嗯,我是大孩子了。再也不能叫我小阿平了。”
金金把面巾递给阿平,让他赶快擦擦。
阿平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拿出自己的红包给狗子他们看。
“给你们看我的红包。”
等不及似的,把自己红包里的六个铜钱倒了出来。
“看,我也有钱了。十月姐姐说我可以随便买东西。”
十月在厨房听着这话,心里发笑,小家伙还不知道,只有六文钱根本无法“随便”买东西。
狗子和黑子看着阿平的压岁钱,心里不平衡了。
他们两个今年也有压岁钱,都是十文,阿平那么小都有六文,他们是真正的大孩子,竟然只有十文钱。
果然,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不知道阿平有六文的时候,他们还挺高兴的呢。
“你们的呢,有多少个?”阿平仰脸问道。
他倒不是为了对比,就是觉得,既然我告诉你我的压岁钱是多少,你也应该告诉我。
狗子闷闷的说道,“十个。”黑子也点头。
阿平有点羡慕,“你们比我的多。”然后又自我安慰道,“我比你们小,应该少一点。”
可是这话能安慰到自己,却没有怎么安慰到狗子和黑子。
“对啦,你们看,我还有一个礼物,是阿春姐给我做的荷包,我以后可以把铜钱放在荷包里。”
阿平说着又把挂在脖子上的荷包拿了出来,给两个小哥哥看。
春娘的绣活不错,给阿平绣的蝙蝠纹的,给金金绣的花草纹的。
“看,这个是蝙蝠,就是有福气的意思哦!”阿平这就有点炫耀的意思在里头了。
小时候的阿平什么都不缺,只是这一年多的苦难记忆,让他早已忘记了曾经拥有过,现在的他对于一切都很珍惜。
狗子和黑子看着阿平献宝一样的拿给他们看那个荷包,心里很不以为然,男孩子对荷包什么的没兴趣。
但是见阿平脸上期待他们说点什么的目光,立刻做出很羡慕的样子。
“啊?竟然是蝙蝠啊,真好看。”狗子说。
“我们都没有过荷包呢。”黑子接了一句。
一听起他们这样说,阿平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只有一个。”
十月端着早饭进来,一听就知道俩大的在逗阿平呢。催促阿平快点来吃饭,吃了饭好去王家和周家拜年。
早饭是煎饺,十月熬了白米粥,配上凉拌菜。
相比较过年而言,这早饭太素了,可是昨天大鱼大肉,今天晚饭还是大鱼大肉,肠胃会受不了。
阿平和金金吃完了饭,十月给他们戴上帽子,让他们跟着狗子去拜年了。
看着四个欢快的小身影,她家里的俩娃娃,一身红彤彤,怎么看都觉得喜庆。
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快乐。
原本屋子里人多,热热闹闹的三三倒是安静,可是四个小家伙走了,三三爬的乐颠颠的,一抬头,发现就只有十月一个人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眼泪花成串的往下掉。
十月没办法把他抱起来,举高高,这次举高高也不好用了,就是哭。
没办法十月只能给三三包裹好,带着他去外面转一圈。
过年的时候,不是直近亲戚,一般不会带着小娃娃过去串门,十月也没想着带上三三去别人家,就抱着他在自己家的小院子转悠。
一边看着院子,一边规划着,出了正月,要在院子前后扎篱笆墙,规划好种哪些菜,还要辟出一块专门养鸡鸭的地方。到时候就能实现鸡蛋自由啦。
这么一会儿,来了不少小朋友各家各户的串门拜年,风一样,说一句过年好,然后就去下一家,十月看了下,这群孩子,得有十几个,他也不太能认得出是谁家的。十月由衷的感叹,真热闹啊。
这时看到一个孩子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啃,十月想起自己年前买的山楂也是想做冰糖葫芦的,但是一直没时间,今天倒是可以做出来试试。
十月看着隔壁院子安安静静,想起唐开泰,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这会儿唐开泰已经到了是清和寺了。
他们来的还算早,但是清和寺里里外外都是人。
大年初一来上香的人着实不少。
唐开泰随着人流,把清和寺的四个大殿都拜完,拦住一个小沙弥,问去哪里请师傅批八字。
小沙弥便请他罗汉堂后面的居士堂,那里一共有四个师傅,都是来给今天上香的人,抽签解签批八字的。
唐开泰直奔居士堂,这里面人更多,得先排着队进去。
等轮到唐开泰,恰好是个年轻的和尚,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唐开泰心里有些嘀咕,都说老和尚才看得准呢,但是也知道不可能临时换人。想着批八字对他们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便说明了来意,把他和十月的八字交给了年轻的师傅。
小和尚看着两人的八字,微微笑道,开始解释两人的八字五行,最后说他们八字非常适合,五行也适合,是男木女火的上等姻缘。并将相对应的八字批文双手交给唐开泰。
唐开泰非常高兴,看来十月自己定的这个生辰确实是好生辰。他双手接过批文,认真谢过师傅,奉上自己的供奉,文美滋滋的走了。
唐开泰脚步轻松的下了山,在山脚下买了几个小玩意儿。
两个竹编的小笸箩,正好给十月用来装馒头饼子之类的。小猴子造型的拨浪鼓给三三,给金金买了一个针线盒,给阿平买了一个冰猴陀螺。
正愁没有适合的东西买给开元,就看到一个老汉背着一捆梅花枝,上面都是花骨朵,应该很快就要开了。唐开泰花十文钱买了二十根梅花枝,分成两份扎好,一份送给开元,一份送给十月。
等唐开泰到家的时候,张爷爷家里正热闹。张大壮见他回来,立刻和他打招呼。
“开泰你回来啦,一会儿就吃饭了,你叫上开元一块来哈。”
“好的,大壮叔,我把东西放下就来。”
后厨也已经忙完了。
因为人多,黄大叔和唐开泰家的桌子和碗筷都搬到张爷爷家里。
张爷爷家地上两桌炕上两桌,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初一的晚饭。
席间大家自然少不了问张大壮的亲事。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十月把梅秀婶婶的家里情况基本上了解了七七八八了。
梅秀婶婶的爹是个秀才,在原来的县里本也是小有名气的。但是在一次院试时,帮一个考生保举,结果那个考生入场前被查出夹带小纸条,陈秀才和其他保举这个考生的几个人都被连累了。
虽然没有躲了他们的秀才功名,但是被县令大人申斥一番。这件事让他大受打击,比女儿和离还让他更加面上无光。从那之后整个人都郁郁寡欢。本就内心郁结,赶上了北地的冬天,屋子里冷,一场风寒便一病不起了。
后来见到村里有人请张大壮上门盘炕,都说他盘的好,他们也雇张大壮给盘炕。
张大壮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陈梅秀。
听张大壮说,当时看见陈梅秀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后来和陈老爷聊起来北地路上发生的事,才知道,原来当时他们被困山脚下的那一群人中,就有陈家的四人。
张大壮仔细一说,十月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时排在前面的几个马车,第一个没有卸货直接赶车过去的,就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媳妇和孩子,因为他们的车顺利通过,后面大家才心里有底了。
当时天黑,十月不太记得人的长相,只隐约记得这个事情。
“这可真是缘分了。”十月坐在炕上那一桌,笑着和黄婶子说。
“谁说不是呢,还不知道当时咱们那群人里,还有秀才老爷呢。”王婶子说。
王大叔在桌上问张爷爷张大壮的亲事预计在什么时候办。
张爷爷说,二月和三月都有好日子,到时候和亲家商量商量。
于是一群人又是一番恭喜。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渐暗。
女人们在后厨房收拾完,也各自回了家。
十月一回来,就看到屋子里一个竹筒里放一捧梅花枝,就放在木箱子上。
“这是,梅花?”十月自言自语道。
“唐大郎送来的,说是在清和寺下来的时候遇见了有个老农卖花枝,他就买了。”
十月轻轻闻了闻,味道很淡,但确实若有似无的香气。
“还买了两个小竹笸箩,正好以后装热馒头热包子,他可真是把你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春娘笑着说。
十月也跟着笑,的确,她有一次抱怨用碗装热馒头热包子什么的,容易留有水汽,最好是祝笸箩。
没想到唐开泰竟然记得这些,看见了就给买了回来。
虽然都是小事儿,但是有的男人,眼里心里是没有这些小事儿的。
轮到在十月家吃饭的那天,唐开泰专门请了里正过来。
席上,当着众人的面,他说了自己准备和十月订婚的事。还拿出清和寺年轻和尚给的八字批文,一字一句的念给大家听,当然主要是念给十月听。
“……天缘巧合,百年琴瑟,终身之盟……”
一句句文绉绉的,都是美好的祝福。
在这个时代来说,这是一个不伦不类的纳吉礼。
可是对于十月来说,这是一个求婚仪式,是两辈子第一次被人当众求婚。
唐开泰一个古人,做了她前世渴望却没有得到的事,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向她求婚。
她觉得幸福。
唐开泰念完,十月眼睛红红的,黄婶子和王婶子都特别认真不让她流眼泪。
“这时候可不兴掉眼泪的,不吉利。”
十月仰了仰头,把眼泪忍了下去。
黄婶子又交给十月一个她无比熟悉的木盒,里面是红布包着的一对木雕大雁。
这是十月收到的第三对儿大雁了,每一对都是六礼中的一个仪式。
十月不知道传统的正宗的六礼应该是怎样的,她觉得唐开泰做的就很好。
晚饭后,唐开泰还悄悄的和十月说,“这两年,我一定会努力赚钱,攒下多多的聘礼,在你十八岁的时候,来娶你。”
十月有些奇怪,为什么是十八岁?
古代十五岁之后就可以结婚了,唐开泰忽然说了十八岁,她有种唐开泰也是现代人的感觉。
只是这话她不能问,问了好像急着嫁他一样。
便矜持的点点头,微笑着说,“好,我等你。”
第134章 再见故人
年后到初十的日子过的尤其轻松闲适。
十月每天研究尝试做之前没时间做的好吃的。
她做的冰糖葫芦着实让金金和阿平在一群小伙伴面前收获了不少羡慕。
阿平大方, 自己吃也分给其他人,有小孩子馋了想多要,回家冲父母讨要, 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十月竟然还会做冰糖葫芦, 有人专门来十月这买。
十月没准备做这个卖钱。
这时代糖那么贵, 也就是过年,给孩子们做几串解解馋,真要卖的话,成本可不低。
但是村里有不少婶子大娘的来问, 她就多做几次,一次多做几串。有的家长带着孩子来了,也不给钱,就留两个鸡蛋, 或者端一碗自己家里做的好吃的来换。
十月到也没拒绝,这乡里乡亲的人情世故, 就是这样,太明确的按钱算,就生分了,直接白要白给, 时间长了又伤了情分。
过年家里攒了不少鸡蛋,十月还尝试做了一次鸡蛋糕,不太成功。没有适合的器具, 鸡蛋打不出效果来。但即使十月不满意,这也是很成功的点心了。
阿平拿出去一块给小伙伴们尝尝,又收获了一波彩虹屁。
闲来有婶子大娘来串门, 有人问十月是不是年后打算到县城开馆子。
“哪能啊?开馆子得多少钱,可没那么本钱, 这几年我就想好好把地种好了。”
“那唐大郎怎么没事就往里跑啊?”
“年前听说县令大人要开放县学了,我和唐大哥想让开元和阿平去县学读书。”
“读书?”
大家一听十月说读书,睁大眼睛。
在十月家串门的,多数是外地迁来的。他们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还能读书,之前都是穷苦地方,每个县倒是都有县学,可那是给县里的孩子读书的地方,他们村子里的也能去?
“村里娃娃也能去县里读书?那得花多少钱?”
一个婶子问道。
“能得,就是束脩还没定下来,估摸着一年得三两银子的,县学供饭,都含在束脩里了。另外就是每天上下学,可能有些辛苦,没听说有住的地方。”
这两天唐开泰去县城打听县学的事,想着好提前做准备。
十月还想如果去县学的人多,她要不要租一个房子,当作学生公寓,既能照顾开元和阿平,也能赚点钱。
到时候就让阿春姐在县城里帮忙照看。
正月十三这天下午,唐开泰找十月说在魏东家明天要去长宁府,他想跟着一起去,把准备给董太医的信和东西寄过去。
长宁府元宵节那天没有宵禁,什么时候出城门都行。
到时候也顺便去问问朝廷今年的良种什么时候下来,都有些什么种子。
这些天闲下来,唐开泰很不适应,脑子里就三件事,县学、开元的病和粮种。
现在县学这个事基本有着落了,肯定开放的,六岁以上都收,过几天县里就会有通知下来。
阿平刚六岁,到时候看看,县学要是不收,就再等一年。
开元的病他能想到的就是问问董太医,他的毒有没有解毒之法,还有就是去年的药浴能不能用。
粮种是一年的大事,他们这些去年才来的,自家里根本没有粮种,等到种地了才开始买根本来不及,还是要提前做准备。
里正说往年村里都是自留种,或者到县城的粮铺子里买,但是粮铺里的种子也没有比自留种多收成多少,所以买的也不多。
唐开泰想去长宁府看看,有没有什么卖粮种的地方。
十月也想去长宁府,她想看看都有哪些种子,既然能偶然买到辣椒种子,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买到玉米土豆这些。
十月记得前世北方多是种玉米大豆,玉米耐旱还高产,人可以吃,牲畜也能吃,是很重要的经济作物啊。
她和唐开泰两家的田地加起来不少,可以尝试着多种一些。
北安县只有几个村子是靠近河的,种水稻的人少,十月觉得自己家里的那块离河比较近的地,可以尝试种一亩水稻。
另外蔬菜的种类也可以多一些,这里没有西红柿,估计也是还没有引进来呢。
只是当天估计回不来,她跟着唐开泰去就不太方便了。
唐开泰说完,十月也没提自己想去,问他什么时候走,琢磨能做些什么给董太医带去。
唐开泰知道十月肯定也想去,只是家里现在离不开十月,尤其是还要外宿一宿,这对十月的名声肯定有影响。
虽然两人对外也算是订了婚,但是毕竟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婚书,免不了会有人说闲话。
他对十月说。“你有什么要买的,告诉我,我都一并买回来。”
“这个我想想在和你说。时间短,现在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董爷爷他们带。我理一理最近做的有些好吃的,再写成菜谱给董爷爷送去吧。”
魏东家这个决定有点突然,一时间十月也没想好能拿些什么给董太医带去,什么吃食做好了再带过去也不好吃了,还是菜谱好一些。
“那行,你先理一理菜谱,我回去给董爷爷写信。”
“行。”
十月一边琢磨菜谱,一边收拾干木耳和干蘑菇,还有家里仅剩不多的冻鱼丸。现在他们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来。
唐开泰写好信的草稿,问开元有没有话要和董爷爷说。开元点点头,但是他没想写信,他把自己最近新画的一幅画拿了出来。
“给董爷爷。”
开元的这幅画,大家都看过,十月当时评价开元画的写实,一下子就想到三十那晚大家祭拜的情景。
唐开泰也觉得这幅画特别好,他不知道这是开元的水平进步了,还是因为运用了更多鲜明的色彩。这幅画用了当时董太医给他的染料画的,画的内容是李家坳村年三十守岁的图。
篝火,人群,跑跳的小孩子,笑容满面的老人,还有人群边上一对正在低头说话的男女。
唐开泰没想到开元竟然舍得把这幅画送出去。
“你舍得?”
开元点点头。
唐开泰没再说什么,看着图画一角里,那个他和十月,心里的不舍强烈极了。他想,早知道把这幅画要过来自己留着了。
给董太医的信,不仅开元加了一幅画,阿平听说要给董爷爷写信,也自告奋勇说有话和董爷爷说。
阿平认真问候董爷爷身体安康,问他什么时候来李家坳来玩,然后说自己过年吃了什么,多开心。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过年后要去县学读书了,以后自己也可以给董爷爷写信。
都是些童言童语,没什么逻辑,但很是可亲可爱。唐开泰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做删减,就这样把阿平絮叨的话单独写了一页,放在信的最底下。
唐开泰也不知道这封信董太医是不是能收到,是不是还记得他们。
假如一直没有回信,他想把董太医给的药浴再给开元试试。
后来他和十月聊过开元泡药浴吐血的事,十月猜想或许是白天的针灸起了作用,开元吐血其实是将体内的瘀毒排了出去。
在这一点上,唐开泰不得不佩服十月,他从来没往这个可能性上想,十月一说,他竟然觉得非常有道理。他不知道的是,十月能这样想,是因为前世电视剧看多了,跟着瞎猜的。
只是电视剧是否有依据她不知道,所以也不敢建议唐开泰让开元再试一次。
但是如果中毒的是她自己的话,她一定再试一次的。
唐开泰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中午回到了李家坳村,村口的那块空地上又架起了木头,不知道里正是不是又要祭拜什么。
村人看见唐开泰跟着一辆装满各种杂物的马车回来时,纷纷投来异样的羡慕的目光,以为车上是他去长宁府买回来的东西呢。
说来也是巧合,唐开泰从长宁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在长宁府周边各县卖杂货的小贩,一辆马车装的满满登登,除了日常家用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之外,还有蔬菜种子,和几个简单的农具。
小贩姓张,唐开泰叫他张大哥。张大哥说这些都是去年挤压的底货,想着快些卖出去,要进新货了。于是便来北安县碰一碰运气。
唐开泰想起他去长宁府之前就有不少人问他能不能帮忙从长宁府带东西,当时就自己一个人,小物件他还能帮着带一下,东西多了,物件大了,他就没法子了,所以都没应。正好遇见张大哥在北安县里一脸愁苦模样,便和他说让他来他们村里看看。
两人就一起回来了。
两人把马车停在唐开泰家门口,周围立刻围上来不少人。
“唐大郎,这一车都是你买的?”有人问道。
“不是,这位张货郎是从县城过来的,我想着咱们村里人不少东西要买,便让他来看看,车上什么都有,大家想买的都来看看,价格比县城能便宜不少。”
唐开泰对着人群解释完,回头对赶车的张货郎说,“张大哥,我先把东西放回屋去,你先在这卖。卖完了到屋里喝口水暖和暖和。”
张冬柏点点头,对着几个村民介绍起自己的货物来。
他这人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生人勿近,一说话看着活泛不少,不那么吓人了。
不少婶子过来买个针线盒,买点绣线布料什么的。
他也耐心,有人磨价格,他也没有不耐烦,能给摸个零头的直接就给抹了,不能抹的磨也没用。
十月听见动静就出来了,看着车边上围了不少人,先奔着唐开泰走了过去。
“怎么样?这是你带回来的?”
“嗯,很顺利,让商队带东西的人多,咱们这点东西和信,收了五十文,说是肯定能给送到。门口的货郎,是我在县城遇见的,他车上的都是去年的存货,质量还不错的,能便宜不少,也有菜种子。”
“啊!那我也去看看,你给我带菜种子回来了吗?”
“带了,你先看看,然后再去买。”
十月点头,唐开泰把几包菜种子交给十月,布袋子里还有一些纸笔,是给三三和开元准备的,唐开泰直接拿回家去。
十月瞅了一眼菜籽,样数不少,也都是常见的白菜萝卜韭菜小葱之类的。放下菜籽,十月从屋里出来,投入了小货车的小包围圈。
这么一会儿已经围了一圈人。
货郎没办法,直接跳到车上,不然人多着看不过来。
结果刚跳上车就看见十月小跑着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满是惊讶。
“冬柏哥?”
十月有些不确定,但是眼里的惊喜毫不掩饰。
张冬柏看了十月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又转头去应付买东西的一个婶子。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叙旧。
十月明白他的意思,便没在说话。不过她的这一句“冬柏哥”还是和人听到了,一个婶子走到十月身边。
“十月丫头,你认识这个货郎?”
“我好像认错人了,他和我小时候的邻居有点像,很多年不见了,应该是认错了。”
“那可不一定,快和他套套近乎,说不定能便宜点,这个货郎要价可死了。”
“婶子这话说得,我一个姑娘家和人家套什么近乎,再说了,做生意的谁不想赚钱,哪能套近乎就给便宜,我听唐大哥说比县城便宜不少了。” 十月心里不太高兴,这个婶子是村子里有名的长舌妇,最是喜欢搬弄是非,最初她和唐开泰之间的闲话,就从她嘴里传出来的,当她不知道呢。这会儿她要是真上前和冬柏哥说话,买了东西,但凡便宜了一分一厘,明天就能传出来,她李十月和这个货郎不清不楚的。
被十月一说,来人也讪讪的,干笑着走开了。
十月心想,冬柏哥不想当着人的面和她相认是对的,李家坳虽然整体不错,但是各个时代里乡村中的二流子长舌妇都是不少的。
她懒得想刚才那人,看着在人群中忙碌的冬柏哥,心里忍不住猜测沈秋红如何了,当初她说想要找个地方过安稳的日子,没想到竟然没有离开北地,冬柏哥还做起了货郎生意。真是世事无常。冬柏哥平日里话就少,人看着也冷,竟然选了个货郎的行当来做。
不过,他这人冷有冷的好处,那些想要顺水摸鱼的,刚一伸手被他看一眼,赶忙缩了回去。十月无声的笑了下,直接去了唐开泰的院子。
唐开泰正拿着一竹筒热水从屋子里出来了,见十月,先是一笑。“我给张大哥送点热水,一路过来有点冷。”
“这会儿正忙着,等一会儿送吧。和我说说,你们怎么遇见的?”
“就我回来的时候,见他一车的货也没人买,咱们村里不是有不少人让我捎带东西嘛,我看他货挺全的,就问他要不要来咱们村子看看。他就来了。怎么啦?他有什么问题吗?”唐开泰有些警惕的低声问。
“没有没有。”没想到唐开泰竟然如此的警惕和紧张。
“就是……说来话长。我认识他,他……我还是先和你说说我的身世吧。”
十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仿佛很随意,可是眼神却认真到近乎严肃。
“现在吗?”唐开泰一下子竟有些紧张。不知道十月怎么忽然想要和他说自己的过去。
对于十月的过去,他有过诸多猜测,好的,不好的,如今已经渐渐被自己刻意的遗忘了。十月又忽然提起,这让他有点担心。但是又不知道具体在担心什么。
“晚上吧,今晚咱俩单独约会吧。”十月忽然想,她和唐开泰还没有过一次单独的约会。
今天是元宵节,是古代的情人节。这一天是青年男女唯一可以毫不避讳的表达爱意的一天。
这样想,十月觉得自己选择在今天把自己的过去都告诉唐开泰也是一种仪式感。
不成想,她说出“单独约会”这几个字,唐开泰的脸跟着就红了。
“哦,嗯,好,好的。”唐开泰有些语无伦次了。
“那我先回去做饭,今天留冬柏哥在家里吃饭。对了,你知道他住哪吗?”
唐开泰摇头,这本是个陌生人,他哪里会问那么多。
“一会儿再问吧。我先回去做饭了。”
唐开泰点头,感觉有些不在状态的样子。
十月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
“唐大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她笑着问唐开泰,像是随口一问,但是唐开泰知道这绝对不是随便问问。
他认真的点头,“只要你愿意,我们会的。”
奇怪的很,这句话说完,他对于要知道十月过去而引起的紧张,就这样淡了下去。整个人都放松了。
是呀,无论她有着怎样的过去,对于他来说,只要她愿意,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从前对他说的所有承诺,不会因为知道了她的过去有所改变。
第135章 十月的过去
快到做饭的时候, 张冬柏的小货车边上来了几个是十五岁的丫头,问有没有胭脂水粉。张冬柏直接把马车上的一个小箱子搬了出来让她们挑选。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选着,唐开泰过来了。
见周边都是姑娘, 脚下有些犹豫, 张冬柏看了他一眼。
“唐大郎有事儿?”
“家里做好了饭, 一会儿进屋吃一口吧。听十月说您是老乡,到了家门口了,一起吃顿饭在回去吧。”
张冬柏点点头,他心里知道唐开泰和十月的关系, 只是没弄清十月和唐开泰说了多少,便只能装作不认识。
本来今天突然出现,是想着装做和十月刚认识的,哪能想到十月直接就叫了他, 而且看样子,她根本没有听秋红的, 没打算对唐开泰瞒着自己的过去。
张冬柏对这些事看的很开,他觉得一个大男人,若是总拿女人的过去说事儿,那就不是个男人。十月要是真想和他长长久久, 就不可能瞒着他一辈子。
看唐开泰对他也没什么防备介怀的模样,他心里还挺舒服。
这些日子,真正体会了过普通人生活的这种安静。
今天和唐开泰一路回来, 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挺靠谱的男孩子,十月能够和这样一个没什么坏心思的小子一起,不是个坏事。
只是唐开泰是个做大哥的, 心里都在弟弟妹妹身上,对自己和十月考虑的不多, 十月小小年纪,还是需要人疼的年纪,就得当大嫂,替下面的弟弟妹妹们打算,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算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现在也只能一步看一步啦。十月想坦白身份,他也不瞒着,十月要是只想说他是个老乡,他也配合。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是什么样的,都过去了。
张冬柏是十月家正式接待的第二个陌生的客人,阿平金金他们都很热情。
看到阿平在他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转悠,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柔和了许多。
也许以后他以后也会有儿孙绕膝的幸福晚年也说不定呢。
当着唐开泰的面,十月和张冬柏没有细说过去的事,只说他和秋红原本在各处游玩,到了长宁府的时候,发现秋红怀孕了,所以就决定在这边定居了,现在就住在县城东边的三岔巷。
席间给孩子们讲了许多地方的风俗人情,孩子们都听的入神。
说到在吴州有一座状元楼,是游学的学子们必去的地方。吴州状元楼,每天都有不少读书人在状元楼上斗诗,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开元阿平两人听得一脸神往。
阿平还说,“二哥,以后咱们也去吴州状元楼写诗题词去。”
张冬柏冲他伸出大拇指,“有志气,阿平以后好好读书。”
阿平认真点头。
唐开泰坐在桌边听张冬柏说话,一边给他添些茶水。
张冬柏说的那些趣事儿,别说阿平,就是他听了也很是向往。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若非有足够的财力,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去到那么多的地方。
张冬柏没有说自己的家人,家人似乎只有妻子秋红。十月也说过自己是孤儿,被人收养长大,这样看,张冬柏似乎也是孤儿,不然不可能对家人一句不提。
心里有些期待十月今晚会和他讲述怎样的过去了。
十月对于各地的风土人情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毕竟前世自己去了不少地方,今生出个县城都要文书,麻烦的要死,肯定不可能到处游山玩水了。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秋红姐怀孕这件事上。
上次见面秋红姐一副看破世事的样子,万般不舍的说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了。如今老天怜悯,又给他们送了一个,这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十月对于怀孕的了解都是现代的知识,但是此刻十六岁的她显然不适合多说。
她跑去黄婶子家,问她怀孕的时候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孕妇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黄婶子自己怀过几次孩子,一直都是糙养着。就这次怀孕精心一些,爹娘在身边,时不时的给她做些鸡鱼,让她补补身子。
她问了十月那个张嫂子怀了几个月了,十月说两个多月,快到三个月了。
黄婶子能告诉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不要做重活,尽量吃一些好的,不要吃寒凉的东西,不要生气。还特别交代了,月份大的时候,也要适量动一动,否则到时候不好生。
见十月紧张的模样又笑她,“小孩子家家的,瞎担心。哪个女人不生孩子,除非身子骨特别弱的,不然没啥事儿,你不知道,我做闺女的时候,还见过村子里的嫂子,一边抢收一边生孩子的呢。”
十月笑着点头,想着秋红姐身子骨当然不错,按说孩子应该没事儿的。
回到家又把黄婶子交代的说了一遍,还借着黄婶子的口,让他们多弄一些羊奶给秋红姐喝,也要多吃水果,另外就是要保持好心情,不然对孩子性格也有影响。
张冬柏一直觉得十月是个小孩子,冷血冷情,以前在斩千军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出去做任务从来都是干脆利落,很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
如今这个丫头,爱笑,爱操心,喜欢小孩子,还能琢磨各种吃的,和以前那个被人叫“小魔头”的随遇而安风餐露宿的丫头完全不同。
或许是在这烟火气息浓厚的村子里待久了,人也带了烟火气。
如同十月心里所想,他也觉得能够像现在这样生活,对于十月来说,是一件好事。
张冬柏没有在李家坳留宿,吃过晚饭趁着天色还早便赶车往回走了。
北安县今晚也没有宵禁,不担心进不了城门。
十月送他一直到村口的大路,直到马车只剩下一个小影子,十月才往回走。
张冬柏告诉十月,他和秋红就落户在北安县里,在东边县城东边的平民区,左右邻居都是一些小商贩,人员是混杂了些,但是这样更安全。
他们原本是想要离开北安县去京城附近安顿下来的。可是那时候他身受重伤,不便出行,没多久秋红又查出有身孕,他们也想着离十月近一些,以后大家有个照应。
今天来就是露个脸,告诉她他们也在北地。也想看看十月过的怎么样。
“没想到咱们这些人还有过平静日子的一天,真是……老天待我们不薄啊。”
十月也跟着点头。
“冬柏哥,我要和唐开泰说我自己的身世了,你们不介意让他知道吧?”
“当然不介意,只是……也不知这事儿让他知道了,对他到底是好是坏。”
真正到了要向别人暴露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张冬柏也有些担忧,毕竟他们都曾经是杀手啊。谁知道以后会怎样,知道的人多了,他们的安全,他们孩子的安全……哎……算了,一切都是命。
晚饭后,村子里各家门口陆陆续续燃起了火堆,小火堆一个连着一个,远远看去就像是蜿蜒绵长的火龙,这让十月一下子想起了他们来北地路上,那个举着火把铺路夜行的晚上,不知道开元会不会把这幅画面也画出来。
十月和唐开泰沿着这些火堆,一路向村子口走去。十月觉得他们俩现在特别像压马路的情侣。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十月停下来,转头看唐开泰。
唐开泰也停下回望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停下来又不说话。
“唐大哥,我有点紧张,不知道我说了我的过去,你会是什么反应。”
十月说。
唐开泰愣了一下,明白了。
原来不只是他一个人会感到紧张。
“我其实也有些紧张,其实我之前有过猜测。”唐开泰说。
“哦?那你说说呢,是怎么猜的。”十月对唐开泰想象中自己的身世很感兴趣。
唐开泰低头一笑,继续向前走。
“想过很多。”
十月眉毛一挑,跟了上去。“比如呢?”
“比如,在青山县市场,当你拦下开元伸出去的刀的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后来你受伤昏迷,带回了我母亲当年给陈家送去的定亲礼,那幅珍珠头面和玉佩。我猜想,你会不会是认识我母亲,不然怎么会这样帮我们。”
十月低头笑了,心想,原来自己暴露的确实不少啊。他随便一个怀疑就贴上两点。“她”确实是个武林高手,也确实是认识唐夫人,只是不是他面前的她。
“怎么?有猜中的地方?”
十月想了想,点点头。
“我曾经的确算是个武林高手吧,也……认识唐夫人。”
十月说完,唐开泰整个人都定住了。
“真的?可是,你和我一样大,难道你是我母亲的故人之女?不是,不对,开元曾经叫你点翠,难道你真的是开元外院那个粗使丫头?”
十月摇头。“一会儿告诉你。再说说呢,你还猜过别的吗?”
见十月微笑着的模样,唐开泰压下自己心里的疑问,于是继续说。
“我还猜想过你是不是故意来到我们身边的。你告诉我,在山上遇见我娘,遇见了三三,三三是我生的,这些都太巧了,巧到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谁派来专门来帮我们,或者专门是来监视我们的。”
十月想想过去种种,有些巧合确实让人难以说得清楚。
她是来帮他们的吗,她也不知道。他们会遇见,是原身的执念,也是冥冥中的注定吧。
“是呀,有些巧合,就像是是别人写好的话本,我们都在迫不得已的照着话本在表演。”十月感叹了一句。
唐开泰怔忪了一下,回味十月的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唐大哥,你对我有这么多的猜测,为什么从来没有来问我?”十月问道。
唐开泰挠了挠头,“我怕问了你就走了。”
这倒是十月没想到的答案。
“你就不怕我是一个坏人,会伤害你们兄妹?”
“但是,你一直都在帮我们啊。没有你,我可能没法活着,更何况带着弟弟妹妹们吃饱穿暖。”
“说我是贪心也好,什么都好。母亲带着我们离开洛城,一路走来,遇到的对我们好的人太少了,很多时候,别人对我们的好,甚至让我害怕他们是不是别有心思。但是你不同,你没有给我这样的感觉。”
这一刻十月好想扑在唐开泰怀里,被他抱一会儿啊。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自己讲完了自己的过去,还没有机会被唐开泰抱着了。
好一会儿,十月从唐开泰怀里出来,看唐开泰还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笑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然后认真的说。
“好了,唐大哥,接下来,我给你讲讲的过去。听完我说的这些话,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愿意娶我。”
唐开泰眼里一慌,下意识的想要让十月不要说了,可是看着十月的眼睛,嘴里的话便咽下去了。
“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人遗弃了,被丢在一个桥下。是我的义父救了我。捡到我的那天是十月上旬的某一天,他也不记得了。这些我曾经和你们说过得,都是真的。
义父救我了,他把我带到了一个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孤儿的地方。那个地方距离这里很远很远,我记得好像叫藏南,藏南是一座山,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我的义父是一个江湖中人,他经常在外面跑江湖,其实照顾我最多的是我的师傅。我的师傅叫我武功,她说想要让我成为最厉害的……杀手。”
“杀手?”唐开泰诧异极了,下意识的问了句。
十月如果是遇见董太医之前和他说这些,他会觉得神奇,江湖、杀手,像是神话一样,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这些。
“所以,你是董太医说的那个‘斩千军’的杀手?你是在那里长大的?”唐开泰立刻问道。
十月点头,她想笑一下,但是嘴角的弧度怎么都上不去。
“在那里,我们要完成很多的杀人任务才能活下去,否则就要被赶出去。义父总是很忙,有时候一去一两年,我在寨子里无依无靠,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是师傅的徒弟了。能做她的徒弟我很开心,因为我再也不会被欺负了。那时候我四五岁吧,好像是。我记得大概跟着师傅学了没多久,我就被她带出去做任务了。”
十月讲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灰蒙蒙的路。
唐开泰伸手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村的方向走。
眼前的景色变成了青烟袅袅,房屋灯火,十月转头看唐开泰。
“你师傅,打过你吗?”
十月点点头,眼泪不自觉的掉了下来。
没想过唐开泰会问这个,他难道不应该关心他都杀了些什么人吗?
她胡乱的擦了一下。
“但是我很聪明,挨打的时候少。后来……我就跟着师傅,或者被别人带着去做各种各样的任务。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后来寨子被朝廷派人给一把火烧了。师傅带着我们一路往北逃。这一逃就是两年多。后来师傅死了,再后来,义父为了引开追兵和我们走散了。最后剩下三个人,冬柏哥、秋红姐和我。我们三个分开三路逃跑。我因为体力不支,从悬崖上掉下来。运气好,没有死掉。但是我醒来之后,就不太记得之前的事了。只懵懵懂懂的知道自己得活着。我从山沟里爬出来,遇见了,你娘。她刚生了三三,我们两人一起从山崖下爬出来。她说让我先抱着孩子到山下的小沟村,找一个叫唐开泰的人。我走了很长一段路,三三开始哭,我就抱着他回荒山去,回去的时候,她已经……”
十月尽量把自己的过去讲的简单。
说完,她看着唐开泰,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这短短的几句话,包含了十月十几年的人生,和她与他娘相识又救了三三的事。
唐开泰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什么。好一会儿,他问。“你说失去了记忆,后来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是因为开元。开元不是有一次叫了我一声‘点翠’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后来就一点点的想起来了。”
“竟然是这样……所以,你也想起了,曾经就认识我们。”唐开泰说。
十月点头。
“所以,你很小的时候,假扮粗使丫头来唐家,也是你的杀人任务?那时候你的任务是杀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唐开泰眼睛通红,他甚至没有看十月。
十月感受到唐开泰牵着自己的手,在发抖,她用力的回握住,然后站到他跟前。
“唐大哥,我去唐家,不是杀人任务。那时候我还小,我的任务就是和开元玩,不让他读书习字。”
唐开泰皱眉,满眼不可置信。“你的任务就只是不让开元读书习字?这算什么任务?”
他想了想,那半年多,家里确实没有出现意外死亡的事件。
当年爷爷本就年事已高,人都是糊涂的。外婆因为母亲和父亲关系不睦,抑郁成疾,身子一直不好。他们的去世都没有什么蹊跷。
但是如果一个杀手只是为了阻止开元读书习字,也太可笑了,这种事,还用派杀手?
十月有些难以启齿,她的任务不是杀人,但是和她一起的“姑姑”是杀人任务,是让唐夫人慢慢死去。
“我们的任务不是立刻杀人,是要让唐夫人慢慢的死去,不被任何人发觉,然后……损坏嫡子唐开元的智力。和我一起的姑姑,她在唐夫人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下了慢性的毒药。本来我们离开半年后,唐夫人应该会暴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活了很多年。还有开元,我明明见过她用银针刺进开元的头顶,她说是要封锁开元的智力,让他慢慢变成痴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元头顶没有银针。那时候我太小了,我记得不清楚。”
十月说完,感受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正在从自己的手掌脱离,她抬头看着唐开泰。
他双眼通红,脸上都是泪,眼神里有仇恨,有愤怒,也有冷漠。
“那你记得是谁雇的你们吗?”唐开泰声音不再如从前那般温柔。
十月摇摇头,作为杀手的她,规矩是从来不问雇主是谁。况且那时候她还那么小,刚七岁。
“所以,你和我们在一起,是为了向开元赎罪,是吗?”唐开泰的这一问,声音更冷。
十月被迫与他目光相对,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唐开泰彻底松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乡村里走去。
第136章 想娘
唐开泰的身影, 一点点的融入到万家灯火之中。独留十月一人,孤零零的站在村口。
回头是灰茫茫的伸向远方的乡间小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可以到北安县, 可以到长宁府, 可以到京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只要她想。
往前是户户灯光,袅袅炊烟, 是偶尔的爆竹声,和孩童们笑闹奔跑的模糊身影,是三三撒娇般的要举高高,是茅草屋里温暖的土炕, 是这一路走来,那些纯朴的邻人的笑。是她曾幻想过的烟火人生。
唐开泰甩开她的手疾步向前的那一刻, 十月忽然茫然,不知道哪里才是她应该去往的方向。
其实,唐开泰的一切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愤怒,她理解, 毕竟曾经的她做下的事太恶劣了。他如果立刻表示没关系,那才不正常。
可是自己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的, 难过。
原来,对于唐开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 以前总觉得,如果他放手, 她随时可以转身。
其实,不然。
站在冷风中好一会儿,十月看到有几个小孩子拿着一小捆柴火,到村口堆放起来。
他们也看见十月,见站在村口一动不动,几个孩子窃窃私语了几句,一个小毛头走了过来,“李阿姐,你怎么不回家呀?”
十月低头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孩,五六岁,脸蛋通红,鼻子下还流着一串鼻涕,见十月看他,下意识的一吸鼻子。
十月笑了下,“阿姐出来,看看风景,一会儿就回家。”
小毛头不理解什么是风景,风景在哪里。
他觉得李阿姐看起来很冷的样子。于是问。
“那你冷吗?我们在点火,你可以来烤一烤。”
十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啦,姐姐不冷。”
小毛头被摸的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赶忙跑了过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点火。
几个小毛头蹲在哪里,点火的,吹风的,好不容易点着了,周围都是烟,呛得他们直咳嗽。等火彻底燃了起来,烟也散了不少。五六个小毛头边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转圈圈,一边转一边笑。
十月看着他们,羡慕小孩子的快乐可以这样简单,这样毫无道理。
她没再看下去,往前头,往自己的家走。
往回走的路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门口的火堆旁,都有人拿着小木棍在轻轻的扒拉火堆,扒拉一下,会忽然窜起一股火,火堆更亮上几分,不过很快便只是剩下火星子了。
小孩子特别喜欢做这事儿,不仅扒拉自己家的,还扒拉别人家的。
村里人看见十月,笑着打招呼,也有人转头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刚才她和唐开泰一起走过来,如今她自己回去,说不定明天又有什么传闻出来。
十月有些苦涩的想,原来自己也不是对村里人的眼神毫不在乎的。
正想着,就看见不远处阿平、金金和开元三个往她这边走过来。阿平在前面,正小跑着向她冲过来,金金在后面叫他慢点跑。
十月站在原地等着,阿平跑过来,一下子抱住十月的大腿,抬脸看着十月,笑嘻嘻的说,“嘿嘿,大哥让我们来接十月姐姐。”
“大哥他说,他着急上茅房,所以……先回去了。”阿平说完还捂着嘴巴偷着乐。
十月唇角一弯,上茅房,亏他想的出这个理由来。
她没说话,伸手牵阿平,心想,做个小孩子真好,那么容易快乐。
相比阿平的天真,金金则有些心事重重,看了十月两眼,见她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便悄悄站在十月的左边,开元站在金金的左边,路的最外侧,依旧一眼不发。
开元一直没说话,觉得这样在路上走,很是无聊,而且很傻,不知道阿平为什么会笑的那么开心。真傻啊,开元心想。
他想到大哥刚才和十月就这样走在路上,回来的时候好像哭了。想到这,他又看了下十月,十月没有哭。奇怪,大哥难道是因为急着去茅房所以憋的哭了。开元皱了下眉,面露担忧。
到了家门口,金金和阿平自然的回十月家去睡,开元自己回了家。
原本正在认真喝羊奶的三三,看到十月回来了,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开始哭,伸手让十月抱。
十月立刻上前,双手将小家伙抱起来。
“嗯?这是怎么了,小家伙,怎么越来越爱撒娇啦。”
原本坐在炕沿儿边的春娘给十月让了一下位置,让十月坐着,她继续喂三三。
三三坐在十月怀里,伸着小脖子喝春娘递过来的羊奶。喝一口,就转头看一眼十月,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喂完了三三,春娘放下碗,头看见阿平正怔怔的看着三三和十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不知道是有羊奶喝的三三,还是羡慕被十月抱着的三三。
十月炸一盆元宵,让金金端了一碗给唐开泰他们送过去。阿平听见了,忙跑步去,“我去叫大哥来拿。”
“我可以的。”金金说,可是阿平已经先出去了。
十月点点头,让金金端过去正好,免得她和唐开泰碰面。
这头唐开泰见阿平跑了回来,让他去端元宵回来吃。他有些犹豫的看着开元,开元知道大哥的意思是让他去。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从桌边站了起来。
屋子里就剩下唐开泰和阿平,阿平犹犹豫豫的说。“大哥,我今天想在家里睡。”
唐开泰有些奇怪,阿平平日子最是喜欢在十月那,怎么今天想要回来睡了。
“怎么啦?刚才你二哥还和我说你们俩都在十月姐姐那睡的。”
阿平不说话了,小家伙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在十月姐姐家里闯祸了?”
阿平立刻抬头,声音都高了两度。“才没有,我那么乖,怎么会闯祸。”
“那你怎么忽然要回来睡啦?好像,还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阿平看着唐开泰,抱住了他的大腿,脑袋也倚在他腿上。
“大哥,我想娘了,我们不找娘了吗?”
正说着,门开了,金金和开元一前一后进来了。
金金把元宵放在靠墙的桌上,回头见阿平还抱着大哥的大腿,不明白阿平怎么忽然又撒上娇了。
元宵炸的金黄,味道又香甜,阿平却没有立刻过去吃。她也没多问,进厨房拿了四副碗筷,放在桌上。
“大哥,阿平,吃元宵了。”
唐开泰在阿平说出“想娘”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对于娘的离世,他一直没有和阿平他们明说。
在阿平心里,娘只是和他们走散了,以后还可以找到的。
阿平或许很多次想到娘,但是一直都没有说。而唐开泰因为三三,也总是刻意的不去想这件事。
唐开泰把阿平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阿平没像以往那样,怕自己压坏大哥的腿,立刻下来。
这不太寻常。
不过,阿平没坐一会儿,还是要下来自己坐。
“阿平过年长肉了,会压到大哥的腿。”阿平解释说。
他坐在木凳上,紧紧靠着唐开泰,眼巴巴的望着他,唐开泰夹了一个元宵送到他嘴里,他笑眯眯的吃了。
开元和金金互看了一眼,又去看阿平,这下两人都看出来阿平的异常来。
“阿平,你怎么了?”金金咽下一口元宵,问道。
“没怎么呀。”阿平低头说。
吃完一个元宵,又看唐开泰,唐开泰又喂了一个。
吃完这一个,阿平又说,“我想娘了,你们都不想吗?”阿平说。
金金小心的看了一眼唐开泰,她不是小孩子,她早就知道孙姨娘已经和母亲一样去世了。
过年的时候,供奉的两个牌位,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孙姨娘,她不认识字,是二哥说的,说母亲的在前面,姨娘的小牌位在后面。牌位上没有爹。
她知道牌位上的都是死去的人。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的娘,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还不好。但是只让自己想一下下就不许再想了。她娘一个人拿走了大家的钱偷偷跑了,不要她了,还害了大家。所以,她不要想她。
但是孙姨娘不同,她很疼阿平的,阿平还最小,想娘也是应该的。
唐开泰没有理会阿平的话,开元和金金都没说话。
大家默默的吃完了元宵,金金麻利的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
开元又坐在他的桌子前,托腮想着什么。
唐开泰把阿平抱到炕上,让他到炕头上坐着,说一会儿给他洗脚,今天在家里睡。
想到真的要在家里睡,阿平又有点纠结。
他没和十月姐姐说要回家睡呢,不知道十月姐姐会不会不高兴,不过想到十月姐姐更喜欢三三,就觉得自己回来睡她也不会不高兴的。
这小孩心里有事藏不住,脸上一看就不自在。只是唐开泰不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便直接问他。
“阿平,你和大哥说,今天到底为什么不高兴,怎么忽然要找娘了?”
阿平反问,“难道大哥就不打算再去找娘了吗?”
唐开泰被问的一噎,想了想,叹了口气。
“阿平,你先告诉我今天怎么了,我就告诉你娘在哪里。好不好?”
阿平想了想,小声说。“我就是想娘了,我想让娘喂我吃饭,晚上和娘挨着睡。”
他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不应该再想娘,也不能像三三那样让人抱喂饭,抱着睡。可是他就是想啊。十月姐姐松开他的手,抱着三三的时候,他尤其想娘。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十月姐姐更喜欢三三,明明三三就知道哭,饭也不会自己吃,衣服也不会自己穿。
听到阿平的话,唐开泰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子怎么过了一个年,没涨一岁,还小了一岁呢?
只是想到阿平一直粘十月,未尝不是因为十月待他温柔又耐心,让他有了娘的感觉。
想到十月,唐开泰心里一痛。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她,甚至有些鸵鸟心态的想,早知道不如不听她讲她的过去了。
“大哥?娘在哪儿,你告诉我呀。”阿平问道。
唐开泰回神,看着阿平。
他在犹豫,这时候说真话会不会太残忍了。
但是一想,若是他一开始就知道十月的身份,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
他叫了金金和开元都过来。关于姨娘和爹,应该和他们说清楚了。
“本来我想着咱们已经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是你们也是大孩子了,有些事不该瞒着你们。”
唐开泰看着桌上供奉着的两个牌位,继续说。
“母亲在路上去世,葬在定州鼎兴县百丰山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娘的事我没和你们说。她当时和咱们走散了。为了找咱们走到了一个村子里,因为天黑路滑,掉下山崖,去世了。十月路过的时候看见了,替我们将她葬在了那座山上。你十月姐姐身上那一对耳坠,是娘的。阿平,娘也已经去世了。她和母亲都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以后我们想母亲,想娘了,就抬头看看天上。”
唐开泰说完,观察着三人的反应,开元有些疑惑,并没有多么难过,金金露出惊讶的神色,但是看样子,也没有多意外。唯独阿平,他一脸的不知所措,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你说,娘也死了吗?再也找不到了?”阿平哭着问。
唐开泰点点头,目光看着两个牌位,承诺道。
“后年,我会亲自去将母亲和娘的遗骨带回来,好好安葬在这里。”
阿平在唐开泰怀里呜呜的哭了好一会儿,打着哭嗝,泪眼朦胧的问唐开泰,“那我能让十月姐姐当娘吗?”
在唐开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金立刻说,“瞎说,十月姐姐是大嫂,怎么能当娘呢。”
阿平一听,想起来了,十月姐姐要做他们大嫂,大嫂不能当娘。
然后就听见开元在边上悠悠了说了句,“长嫂如母。”
唐开泰和金金、阿平都看着他。
开元没什么表情的说,“你是可以把大嫂当母亲的。”
唐开泰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门外的十月把屋里几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第137章 和好
十月会过来, 是因为听春娘说她给三三喂羊奶的时候,阿平很是眼馋。
她自认为对小孩子的情绪和心理很关注,却一直没有意识到阿平竟然会眼馋三三。她知道阿平眼馋的肯定不是三三喝的那口羊奶。她偶尔会做奶茶喝, 口感比纯羊奶好喝多了。
阿平应该是羡慕三三有人哄着有人抱着吧。
过年这些天, 不少村邻带着孩子来串门。大人们坐在炕沿边聊天说话, 阿平和小娃娃们就在地上玩。有的小娃时不时亲昵的过来喊一声娘,撒娇要点东西,不经意间的行为,并非炫耀, 但是对阿平来说,也是渴望不可得的。
当时十月也认真观察了,阿平并没有对这些小娃娃们流露出多么羡慕的情绪,他就只是傻玩傻乐。见人家小孩子黏在自己娘身边, 他也坐在十月边上,像是和人家比谁更乖巧一样。
听了屋里阿平的话, 原来这小娃是把她当成娘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阿平问能不能让十月当娘,本来和唐开泰就尴尬着,这个时候, 她就不太适合敲门了。
但是她也没有走,虽然偷听不好,可是她就是不想动, 想听听阿平他们还会说什么。
结果开元说完可以把十月当母亲之后,阿平紧接着又问了句。
“那我也能让让十月姐姐喂饭吃,搂着睡吗?”
“你都六岁了, 还要喂饭吃,搂着睡?三三才六七个月, 你和三三比什么?”金金有些生气。
“我没有和三三比。”阿平急切的说,但是声音明显弱了下去,他就是在和三三比。
“你没有和三三比,那就是和三三学。你三岁的时候就不让人搂着睡了,会使筷子就闹着自己吃饭,吃一脸也不让人喂呢。”
十月没想到,金金在她跟前是个小乖猫一样的,在自己家里,倒是一个有脾气的。看来,金金并没有完全把她当成一家人,不像阿平,还会悄悄吃三三的醋。
不过这倒让十月想起来,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当初她可是拎着木棍,准备和人干架呢。原来她一直担心金金太乖,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挺好,小姑娘家,就是得有点脾气,才不能被欺负。太乖太听话,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
可是金金的这一番输出,让阿平又没面子又难过,哭的更难过了,一个劲儿要找娘。
十月明白了阿平的心思,有些心疼。她不觉得阿平和三三比较有什么问题,他是比三三大,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把她当成娘一样依赖着,然会比较她对谁更好一些。就像是现代家庭中,老大会吃老二的醋一样。小孩子都是因为在乎,才去比较的。
阿平也知道这种比较不对,所以偷偷的回来和大哥说。
十月自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她能理解小孩子对于亲情和父母之爱的渴望。
她想,阿平今天不会回来住了,就让唐开泰好好哄哄吧。
她转身轻轻的离开了。
屋里。
唐开泰向金金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双手抱起阿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阿平抽抽搭搭的哭,一边哭一边问唐开泰。
“大哥,你是最喜欢我吗?”
唐开泰点头,“是的,最喜欢阿平了。”
阿平又问开元,“二哥呢,你最喜欢我吗?”
开元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阿平看着金金,刚想要问,结果嘴巴一笔,脑袋一转,不看她了。嘴里嘟囔了一句“不问你,你也不喜欢我。”
金金气的不说话。
可是见阿平哭的伤心,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些过分,阿平是最小的弟弟,理应得到最多的宠爱。
直到唐开泰把阿平哄睡了,金金也跟着打起了哈欠。她才想起来,自己这么晚没回去,十月姐姐不知道她回不回去睡,估计要着急了。
“大哥,我回十月姐姐家去睡觉了。”
“等会儿,我送你。”唐开泰说。
金金摇头,“不用,出门就是了。十月姐姐肯定给我留门了。”
唐开泰没说话,还是和她一起出门了。
两人推门出来,才发现,外面竟然飘起了小雪花,地上一层薄雪。
月亮正当空,院子里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在两家门口之间有一条浅浅的,不甚清晰的脚印。
“哎呀,下雪啦。”金金有些惊讶,但是语气里满是惊喜。
“刚才没下?”
“没有呀,刚才就是刮了小风,没下雪。”
小雪花伴着风,吹来脸上有点疼。金金脚步很快,已经跑到十月家院子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唐开泰说。
“大哥,你回去吧,我进屋了。”
“行,我看着你进去。”唐开泰站在两家中间,看着金金拉开门进了屋子。
隐约听见十月的声音。他没动,果然,见十月推开门,向他的院子看了一眼,见他站在门口,似乎有些意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唐开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月率先关上门,在屋子里挂上门栓。在门里发了一会儿呆,才进了卧房。
唐开泰站在月光下,他抬头,凉凉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直到脸上有些麻木,他才甩甩头回屋去了。
金金回来就和十月说阿平今晚不回来睡了。十月也没问什么原因,金金也没提。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白茫茫。
说来起来,这还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年前下了几次雪,都很小,两天就被风吹干了。
十月早起开门,听到门板与外面积雪摩擦的吱嘎声。
门一开,外面冷风卷了雪粒子进来,十月只觉得冷气冲面,整个人一哆嗦。
没想到昨晚忽然降温,她赶忙去帐篷里看毛驴,这一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冻坏了。
十月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两排脚印,从唐开泰家门口过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见唐开泰在拌草料。
唐开泰回头,十月一下子看见他双眼下的青黑,可见昨晚根本没睡好。
两人四目相对,再次无话。
十月不知道唐开泰心里怎么想,唐开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昨天是不欢而散,这还是他们俩第一次闹不愉快。
也是在这场不愉快中,他们才发现,彼此之间的牵绊以如此之深。
唐开泰昨晚思考良久,反反复复问自己许多问题,最后发现他最在意的,竟是十月是为了补偿开元才会和他们在一起,而不是为了他。
就像阿平在吃三三的醋,他发现自己在吃开元的醋,他和阿平一样,都有些无理取闹。
当初他承诺会一直对十月好的时候,十月曾问过他,如果发现她曾经做过伤害过他的事,还能一直对她好吗?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说,若是伤害发生在以前,他不在意,若是发生在以后,他会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其实,十月早已铺垫好了一切,而他未尝没有对十月的过去有过最坏的猜想。
如今知道一切,抛开他和十月的感情牵绊,十月讲述的关于唐家的那一段过往,让他不得不思考,他们一家遭遇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们家不过是洛城一个普通的商户人家,并非大富大贵,生意上有对手,但不至于谋财害命。到底是什么人,早在八九年前就专门安排了人,到家里下毒谋害母亲和开元?
母亲是柳家唯一的女儿,外公外婆原是外地跑商的,最后定居在洛城。父亲是爷爷带大的,也没有其他亲人。
当时唐柳两家结亲,算不得大户联姻,充其量互惠互利。外公想要一个能接管铺子的精明一点的女婿,爷爷希望能有人家愿意继续支持父亲科考。
他们这样的人家在洛城遍地都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直接针对母亲和开元?也许他那个在京城的父亲知道,也许……他不敢往下想。
但是,终其一生,他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只是如今想这些还为时过早,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治好开元的病。
而眼下,他不想一直这样和十月别扭着。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出声。
唐开泰是为了昨天自己的失态,十月则是为原身曾经犯下的错。
之后两人都笑了。
这一句“对不起”之后,十月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讨厌冷战,喜欢有什么矛盾及时说开。显然唐开泰也是如此。
她有些开心,没想到唐开泰和她是如此的合拍。
第138章 线索
在大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两个人吵架了的时候, 十月和唐开泰的这次不愉快就这样过去了。
两人喂完了毛驴,十月说要去北安县,去看秋红姐。唐开泰陪她一起。
于是吃了早饭, 两人把弟弟妹妹留家里, 让春娘帮着照看。赶着毛驴车去县城了。
或许是性格使然, 两人都是把话说开了,就真的放下了。
唐开泰让十月仔细想想当年的事,希望能够通过十月的回忆议,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推断出是什么人故意谋害他母亲。
十月对这段记忆本来就来自原身,几个片段,几句话,来来回回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 其他的记忆根本没有。
“今天也问问秋红姐,看看他们能不能记得一些。”
唐开泰点头, 没吭声。
其实他不怎么抱希望,十月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张冬柏他们又怎么可能记得。
他心里有个大逆不道的猜想,是京城那人做的。
他从有记忆起, 和那人就不亲近,他似乎对母亲很不满,觉得母亲是商户出身, 说话做事哪哪都不好。
那时候外婆和爷爷都还健在,他们吵架会避开老人,在后院关上门吵, 他和开元撞见过两次,被那人狠狠的训斥, 还因此连累了母亲被他说不会教孩子。
一开始母亲还会因为他们的吵架难过,会偷偷的哭,后来便也不在意了。
那人去外地求学,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个女人,有时候带走,有时候留下,母亲一开始还会生气,后来便随他去了。
带回来的女人,留下就在后院养着,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带走了,她反而省心了。
小时候的他以为这就是夫妻日常,他接触的人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在后院把一切都安排好。虽然关上门会吵,但是出门了,又是恩爱夫妻。
唯一不同的是,母亲是个好母亲,对孩子一视同仁,不苛待庶出的他。
别人家庶出的孩子,很少被嫡母带出门,但是母亲出门,但凡带着孩子,一定是他和开元都一起。
她宠爱他们,让他们读书,但是也不强求他们必须考取功名,就是单纯的认为有学问更好。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人到底是什么做的心,竟然人心那么伤害她。
如果,真的是他,他该怎么办?
“十月,你说,会是……京城的那人做的吗?”
十月想了想,尽管她也会揣测,是唐开泰那个在京城当官的爹做的,但是她却有种直觉,不是那个人。
“应该不是,他没必要。而且,如果是他做的,他当初就不会写信让你们去京城了。”
“可是,你忘了吗,我们并没有到京城,我们在路上遇害了。他甚至没有派人追查,只见到了我们被抢劫的财物就认定我们被山匪杀了。甚至不惜派人打断我的腿来阻挠我们进京城。”唐开泰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冷静,像是说别人的事。
“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或许……或许是他的新夫人容不下你们呢。”
以她看过的各种小说的经验,最大的可能是那位县主所为。毕竟她更有动机,也更有这个能力。
“而且,怎么说呢,在后院养一个闲人不闻不问,没人会知道,但是老婆孩子都死了却没有追查,可是会被人骂一句冷血无情的,上官知道了,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吧。对他来说,你们活着更好。”
唐开泰点头,觉得十月分析的有一定道理。可是,女人竟然善妒到可以为了嫁给一个男人杀人?
“那新夫人是后娶的。或许,让我们消失,就是为了方便娶他的新夫人呢。”
十月转头看了眼唐开泰。心里明白,他几乎是已经默认了就是他那个便宜爹干的。所以所有的推测都往那个方向去。
“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恶人自有天收。我们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十月,唯有这样干巴巴的安慰一句。
“嗯,我要活着,还要活的好好的。”等有一天,我要带着他到母亲的坟前磕头认罪。
到了县城,找到张冬柏说的三岔巷。
三岔巷确实人员混杂,多是北迁过来的人,说话口音都各有不同,这个小巷子还有不少卖吃食的小门脸。看来往的人,这一带的人生活的不错,也或许是因为过年,少见有穿着补丁摞补丁的。
十月和人打听,找到了张冬柏的家。
因为他们车上带了不少东西,周围还有不少人议论。
十月听见有人说,“他们家搬来有三四个月了,还是第一次有亲戚来呢。”
十月敲开大门,开门的是秋红姐。
“十月,真的是你!我就猜你今天会过来,快进屋,外面冷的很。你张大哥去给人送货了,一会儿就回来。”
十月看见秋红姐,心里高兴,牵着她的手就往院子里进。
进到院子里才注意到,秋红姐竟然拄着拐杖,再往下看,秋红姐竟然少了一只腿。
“秋红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都好的差不多了。那个,唐大郎你自己打开院门,把毛驴车赶进院。”
唐开泰点头应了,自己去开院门。心里还在纳闷,他明明第一次见十月口中的秋红姐,怎么她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
不过一想也就明白了,他们或许早就去过他们家了。
驴车拴好,东西放好,十月和唐开泰进了屋子。
十月眼睛红着,问沈秋红。
“到底是怎么回事,腿怎么会……”
十月猜测,秋红姐的腿是因为给董太医送银针导致的。
沈秋红毫不在意的挥挥手。
“嗨,都过去了,现在没事儿了。我这条腿,就算是抵了我前半生的杀孽,那还是我占了便宜呢。”
沈秋红不欲多说,十月也没有坚持再问。
张冬柏不在家,唐开泰在屋子里不太自在,便到院子外面喂毛驴,看到院子一角推着柴火,放着斧头,便自顾自的去劈柴了。
沈秋红走出来,说这些事有张冬柏,让他进屋歇着。唐开泰只得放下斧头,跟着进了屋。
唐开泰觉得沈秋红一点都不像杀手,他以为杀手的眼神会很冷,让人看到就生寒。
可无论是十月,还是张冬柏沈秋红,都没有那种让他觉得冷漠和不好接近的感觉。
也许,杀手也是普通人?
他走神间,十月递过来一杯热水。
沈秋红笑眯眯的看着他俩,没说话。
十月问不出沈秋红的腿是怎么回事儿,便问她孩子的情况。沈秋红自然说一切都好。
“说来,是他救了我。受伤昏迷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小娃娃哭,哭的可伤心,听的我心都疼死了,我便想着无论如何得醒过来,醒过来看看谁家孩子在哭。结果醒来之后,大夫说我怀孕了,一个多月。你说巧不巧,他这是留我呢。”
沈秋红说这个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手小心的放在肚子上,一下下的抚摸着。
十月想,有了孩子的秋红姐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这样真好。
谁人无过,都往前看吧,有了孩子,她和冬柏哥就有了希望,日子也有奔头。
没一会儿张冬柏回来了。
十月向他们讲了自己七岁时的一个任务,问他们有没有印象,知不知道这个任务是谁接的。
可是他们二人对此一无所知,那时候他们也才刚到斩千军,全部心思都在救治孩子身上,一年又大半的时间都在执行各种任务中,又哪里会关注十月的事。
看着十月和唐开泰失落的样子。
张冬柏忽然说,“十月,你还能联系到王柳吗,他说不定能知道。”
“我义父?”
沈秋红一拍手,说,“对呀,你义父和李贵关系不错。李贵你不认识,他不是杀手,只负责接单派活。一年不出现在山上几次,但是和你义父关系很好,就是他介绍你义父进的斩千军。”
“那,李贵还活着吗?他不是杀手,是不是躲在那里了。怎么能找到他吗?”
秋红摇头。
“当年我们回去的时候,你义父还满山的找他,但是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是活着的。只是现在要怎么联系到你义父?”
第139章 自责
十月记得, 义父王柳走的那天说他也要回家,他有老婆孩子。只是他没说自己的老家在哪,十月好恨自己, 当时为什么没有问一句他去哪, 以后怎么联系到他?
那时候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她刚到这个世界, 内心胆怯,而且对杀手身份有所抵触,让她默认了他们以后再难相见,所以没有多问。也想当然的以为, 杀手都是各自隐居,以免发生什么事情互相牵连,自己问了反而会给义父带来麻烦。
可以说她是太过谨慎小心,但也未尝不是她自私冷漠。
回来的路上, 十月很沉默。
她心里愧疚又自责。
她想,或许她本身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不然为什么不问问义父去哪里?在原身的意识还在自己的身体里的时候,没有问她更多关于当年的事?
她只关心自己的未来,把治疗开元当成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活一回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即使是想要治疗她也应该去了解更多,才能更好更快的治疗不是嘛。
十月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甚至想, 前世的自己不讨父亲喜欢,男友提分手,领导后来把好机会都给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不够好, 她太冷漠了。
她陷入这种情绪无法自拔,甚至想要大喊,想要打自己一巴掌, 可是不能,身边还有唐开泰。刚想到他, 便看见他回头地给她一个手炉。
“拿着,暖暖手。”唐开泰轻声说。
“这……”十月的思绪被打断,看着唐开泰,停止自我谴责。
“什么时候买的?”十月看着手上的手炉,是热的。
她心里默默的把手炉换算成钱,至少一百文。唐开泰这人,花钱也没个计较,屋子里暖和得很,还买什么手炉。
手炉是纯铜的,上面是网状的盖子,看起来古朴简单,并不小巧,一只手握着有些大,双手捧着刚刚好,上面还有一个竹制的提手。
“暖和吧!张大哥送的。”唐开泰说。
“暖和。”十月说着,掀开手炉里面,是两块烧的通红的炭块。
两句话说完,两人又无话。
十月听着车辙碾压雪地的嘎吱声,觉得这样一声不吭,很是尴尬。于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唐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漠。”
唐开泰看着她,表情认真。
“当我听到你说不知道你义父去何处的时候,我是有些失望的。但是,这是失望不是因为你,仅仅是因为这一个线索没有用了。十月,你得明白,有时候,相聚和别离都是很突然的,没有机会说更多的话,去好好告别。”
唐开泰得承认,听说是十月的义父可能会知道是谁在害他母亲的人的线索时,他是激动的,哪怕现在的自己做不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知道了仇人是谁,他总有机会的。可是十月并不知道她义父会在什么地方落脚,他们这些特殊组织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渠道可以联系到人。那时候的感觉,就好像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忽然有了一个缝隙,他刚瞥见外面的一点光亮,这一点缝隙就被人堵住了。
他的确失望,但是针对的是这件事,而不是十月。
“十月,联系到你义父,只是找到道害我母亲的人的一个方法。就算是你知道他在哪,找到了他,但是他可能并不知道李贵的下落,或者李贵也不知道当年的订单是谁下的,结果和我们联系不到你义父是一样的。你别为这个难过。”
十月嗯了一声。唐开泰的话,虽然有安慰她的成分在,但是也有些道理的。十月觉得唐开泰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他的这些想法,甚至不像一个年轻人该有的。好像是经历了家中的变故,把他少年人的独有的冲动给磨平了,他很少钻牛角尖。思想比她这个现代人还要成熟。
在这件事上,她钻了牛角尖。
生活中,一件事的发生,对我们的影响,有百分之十是来自这件事本身,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来自于我们对这件事的想法。
这是前世她就懂得的道理,怎么现在反而要让一个古人来提醒她了呢。
“你说得对,是我想左了。”
唐开泰一笑,想到什么,便问十月,“你义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他。”
十月想了想。
“怎么说呢,是个长相粗狂心思却很细腻的人。看着凶神恶煞的,实际上,他心很软。”
十月一边想一边总结。想到义父曾经见过唐开泰,便说。
“我才想起来,我义父他见过你。”
“见过我?”唐开泰指着自己,非常惊讶。
十月却是笑的很开心。她捧着手炉一个劲儿的点头。
“哎!唐大哥,咱们俩真的好有缘分啊。”十月感叹一句。
她没注意唐开泰有些羞涩无措的眼神,继续说。
“你在青山县被人暗算断了腿,当时救了你的人就是我义父王柳。”
“我昨天不是说,我掉下悬崖之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记忆了吗,后来开元叫了我一声‘点翠’我隐约想起来什么,但是很模糊。能把一切都想起来,是因为我义父找到了我。看见了他,我才想起来了几乎所有的事。”十月继续隐瞒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只把与原身相关的事情说了。
“他是来和我告别的。当时我们都以为只有我们两人活了下来,虽然朝廷对‘斩千军’的追捕令撤销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阴谋,所以他也决定隐居起来,过普通人的日子。义父很赞同我来北地,说这是一个改换身份的好机会。只是他有家人想要照顾,要回老家去。当时他还劝我,让我不要和你走太近。他说了那晚救你的事,他以为你是招惹了什么人,才会被专门给京城大户人家做‘打手’的江湖中人盯上了。他觉得你可能是个麻烦。当时也不是专门为了救你,伤你的那两个人,和义父有些过节,具体什么过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义父从那两人口中得知,他们是京城贵人请来,专门拦着不让你进京城的。只是当时不知道并不知道你和我认识,也就没多问。”
唐开泰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那天救他的人,竟然是十月的义父。
就像十月说的,他们真的很有缘,先后被同一个人救了命。
“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他,救命之恩,虽无以为报,但若能当面一谢,是不可少的。”
“我也这样希望。哎,说不定义父是北方人,我忽然觉得他说话的口音和陈大哥厉大哥他们很像。”
“这样吗?那以后等开元、阿平他们考科举到京城,可以去打听打听。”唐开泰顺着十月的话说。
十月越想越觉得王柳的口音和外貌特征很像北方人,甚至可能就是京城那边的人。只这样一想,都觉得大家再见之日可期了。
只是一切就看老天安排了。
他们能够在这北地遇见冬柏哥和秋红姐,说不定,老天眷顾,她能再次遇见义父呢。
人总是要对未来抱有好的期待才行。
“是的,你说得对。若是开元和阿平他们能够考上进士,在京城做官,那时候就更方便去查斩千军的事了,说不定就能查到一些线索呢。”
十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就像唐开泰说的,联系上义父只是众多方法之一,他们也可以靠自己去找线索。
这样一想,她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十月招呼唐开泰,把手炉递给他,“你拿着暖和一下,我来赶车。”
说着就让唐开泰坐到后面去。
两人交换了位置,十月小鞭子一挥,“啪”的在空气里打出一个响声来。忽然的声响,让隐藏在树上的十来只野鸟忽然飞了起来。
十月自顾自的大声笑了。
天空中的飞鸟,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换了一棵树落下,各个歪头看着白茫茫的山路上的驴车,和驴车上的两个人,其中身穿红衣的人类,发出类似它们同类的嘎嘎的声,就像是在和它们打招呼一般。
人的情绪很奇怪,来的快去的也快。
十月挥着小马鞭,小毛驴依旧慢悠悠的走。日头过午,他们终于到了家。
去的时候车上带着不少吃的东西,回来又带了一些张冬柏倒腾的二手家具,炕桌板凳之类的。虽说是二手货但是质量都很不错,张冬柏以哥哥身份自居,非让十月他们带回来。
他们还商量了,若是县学开了,就在县衙不远的巷子里租一个院子,到时候好好休整一番,用来做学子公寓。
十月都想好了,到时候让冬柏哥和秋红姐帮着照应,让春娘每天给租在院子里的孩子做饭。她和唐开泰可以隔几天来一次,看需要什么就送什么。
不过这件事还没和春娘说,相信她应该是愿意的。
元宵节一过,年的气息渐渐淡了下去。
下了一场雪之后,天气忽冷忽热,唐开泰不怎么让阿平出去跑了,没事就抓着他背三字经,直到阿平把三字经背的滚瓜乱熟,之后又教他百家姓和弟子规。
狗子和黑子听说阿平也要去县学,也来听唐开泰给他讲课。后来多谷也来了,村里和阿平玩的好的小孩子不少都过来凑热闹。
结果认真学的没几个,倒是阿平因为小朋友来得多,反而不专心了。
唐开泰发现,这些孩子中,狗子是最有定力的,过来的时候站在角落里,听的特别认真,他偶尔提问,狗子背的都对。
他和十月说,若是狗子能去县学,应该是不错的。只是张大叔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打算。
这几天张家,正忙着张大壮和陈梅秀的婚事,根本顾不上狗子。
第140章 邻家喜事&京城来信
张大壮的婚事定在二月初一, 正月二十三去陈秀才家里下聘。
十月没想到他们的婚事这么快,流程接近现代的婚姻,订婚, 彩礼, 结婚。两人认识还不到一年, 算是闪婚了。
至于这么快结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二人的绯闻,在碧水村也传的不像话。碧水村有个三十多岁的混子,看上了陈梅秀, 托人上门提亲,陈秀才没同意。他见张大壮来过陈家好几次,便在村里散播陈梅秀和张大壮的谣言来。想着既然你不愿意嫁给我,那就把你的名声搞臭, 看你还能嫁给谁。
陈秀才本身就被名声所累才来的北地,没想到又出了这一遭事。知道张大壮也对梅秀有这个心思, 他觉得张大壮老实本分,人也不错,一直等着张家人上门,张家人上门了, 亲事便很快定了下来。
两家都是想着两个孩子都是二婚,没必要守着那些繁文缛节,早定下早结婚, 省的夜长梦多,徒增谈资给村里那些长舌妇们。
下聘那天,张老汉请了李家坳的里正, 和之前给张大壮介绍相亲对象的媒婆。
虽然因为张大壮上次相亲惹得媒婆不愉快,但是那媒婆人还不错, 事后也没说张大壮坏话,张婆子想着一事不烦二主,年前到陈家提亲,也是请的那个媒婆。
能把里正请来一起去下聘,也是对陈家足够重视了,陈秀才对此非常满意。
张家的聘礼,在陈家看来并不多么贵重。六两银子,一套银质的头面,此外还专门给陈家二老和陈梅秀的儿子喜宝专门准备了礼物,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总共加起来不到十两银子。
张婆子心里却不满意,觉得娶个二婚带着孩子的女人,怎么能比头婚的聘礼还要重。但是她也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出来,谁叫自己儿子、孙子都愿意呢。再说了,毕竟是秀才公的闺女,他这头聘礼差了,丢的是两家的脸面。
陈家也是实在人家,六两银子的聘礼一分没留,全都让女儿带了回来,另外陈秀才还把自己的一方砚台作为嫁妆送了过来。
陈秀才很惭愧,来到北地他们不善经营,老两口都生了病,家里银钱有限,也置办不起更好的嫁妆,除了衣服被褥和一对银镯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一方砚台了。
张大壮的结婚,是他们这些人来到北地的第一桩喜事,几家人都来帮忙。没请大厨,十月就是主厨,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帮着打下手。
张老汉毕竟是个手艺人,儿子结婚,不少人都来捧场。
小院里搭喜棚,摆了十二桌流水席,热闹了整整一天。
这是十月真正意义上参加的第一场婚礼。但是她没时间在前面观礼,一直在后厨忙活。
直到席面上了,十月想起来,新娘子可能一天都没吃东西。又专门煮了一锅煎蛋面,看了下后厨的人,张家的人没在。本来打算让春娘帮忙送去,春娘摇头拒绝了。十月明白她的意思,春娘是丧夫寡居之人,怕新娘子忌讳。
于是便自己盛了两碗面端了进去。
刚进前屋,就见张婆子正陪着里正夫人还有其他几个村里辈分较高的妇人在说话。
见到十月端着面条进来,便问道,“怎么端了这个?”
“不是张奶奶您说,梅秀婶子肚子饿了一天,让我煮了面送过来嘛。”十月一边说一边给张婆子使眼色,张婆子立刻明白,拍了下自己的头。
“哎,对,瞧我这记性,给忙活忘了,你快送进去吧,我和几个老姐们唠一会儿。”
张婆子倒不是故意苛待儿媳妇,实在是他们老家,哪家结婚,也没有专门给媳妇做一份的。
十月和众人打了个招呼,端着托盘进了新房。
这个新房十月还帮着布置过,此刻看着红彤彤的屋子,安静的有些落寞,仿佛与这喜庆格格不入。
这会儿盖头已经掀开了,梅秀婶子坐在炕上,原本倚在梅秀婶子身边的小男孩,见十月进来,立刻坐直了。
陈梅秀是个长相清秀的妇人,瓜子脸,柳叶眉,尽管穿着厚重的婚服坐在炕上,整个人还是有种弱柳扶风的美。这和十月记忆中来北地路上,抱着孩子跟着爹娘的妇人完全不同,也许是那天晚上天色太暗,她看的不真切。
怪不得大壮叔对她那么着迷,非她不娶,这个长相确实能不经意间激起人们的保护欲。
这些想法在十月脑中快速闪过,脸上不露分毫。
她微笑着说,“婶子饿了吧,张奶奶让煮了面条,你和喜宝吃点,先垫垫肚子。”
陈梅秀看着进来的十几岁的小丫头,头上裹着布巾,额上还有汗意,脸上笑容含蓄。她以为是在厨房帮忙的小丫头,倒是没想到张家请的大师傅这样讲究,帮厨的小丫头都把头发全都包上了。
“麻烦姑娘了。”陈梅秀点头道谢,头上的一朵珠花,随着她点头,轻轻一颤,看起来很美。
这是十月第一次见到古代的新娘子,虽然头饰简单,但是那扑面而来的古典美人的气息还是让人惊艳。
陈梅秀不是美艳的类型,但是相比红彤彤的新娘子,她这一身绿袄红裙,在这个处处透着喜庆的屋子里,尤其醒目。
大壮叔可真是走了狗屎运,能娶到这样美的新娘子。
十月放下托盘,把炕桌上的摆着的糖果简单收了收,把两碗面端了上来。
陈梅秀让喜宝叫姐姐,喜宝乖乖叫了声“姐姐好”,奶声奶气,很可爱。
怪不得阿平说这小孩好看,确实是好看的,很白的奶团子,眼睛又黑又亮,眼神怯怯的,和他娘一样,是个让人看起来就想保护的模样。
十月弯腰凑到喜宝跟前,笑着和他说话。
“你就是可爱的喜宝呀,饿不饿?姐姐做的面条可好吃了。”
喜宝一下子躲到娘身后,不好意思起来。
陈梅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家伙又钻了出来。张嘴咬住陈梅秀递过来的煎蛋,闭着嘴巴慢慢的嚼,尽量不发出声音来,看得出家教很好。果然不愧是秀才家的小外孙,以后要让阿平多和喜宝玩。
“姑娘可是十月?”
“是,梅秀婶子知道我?”这让十月很意外。
“呀,还真让我猜对了,一直听说李家坳有个特别能干的小姑娘,茶饭特别好。我这一口刚下肚,就猜到肯定是你。”
陈梅秀说起话来,完全没有弱柳扶风的脆弱感,听声音就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
“谢谢婶子夸奖,都是家常吃食,只是今天专门用骨头汤煮的,味道好一些。”
陈梅秀点点头,挑起一筷子,递给喜宝。喜宝还不会使筷子,十月说去厨房拿个勺子来。陈梅秀没让,“不用麻烦,他吃几口就饱了。”
正说着,张大壮红光满面的进来了,手里也端了一碗吃的。
十月扫了一眼碗里的东西,炸鱼丸,鸡大腿,红烧肉……好嘛,这是把自己那桌的肉菜给专门盛出来一碗送了过来。
十月叫了一声大壮叔,然后笑着和陈梅秀告辞了。
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外屋张奶奶和几个长辈正说笑,说的正是张大壮。
张大壮看着乖乖坐在陈梅秀身边的喜宝,把肉碗递了过去。
“喜宝吃这个炸鱼丸,可好吃了。”
喜宝看了眼娘,见她点头,伸手捏了一个炸鱼丸放进嘴里,吃了。
张大壮不怎么敢看陈梅秀,红着脸把碗放在桌上,让她吃鸡腿,然后又去逗喜宝让他吃鱼丸。陈梅秀知道他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也不打破,见喜宝吃了两个炸鱼丸,投喂喜宝一口面条,一口面汤。
这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仨是一家三口。
十月刚回到后厨,就看见狗子和阿平,狗子也是来问有没有吃的,要给喜宝送过去,还说喜宝一天都在屋子里没出来,肯定饿了。
十月忍不住感叹,陈梅秀母子俩是多对张大壮父子俩的胃口呀。这才刚进门,父子俩大的想着大的,小的想着小的。
重组家庭,如果能够做到这样,是很让人羡慕的。
“我刚才送了面条过去,你不用送了。过一会儿,你可以去问问喜宝要不要去茅房。他自己肯定不好意思。”
“嗯,知道了,吃完了饭,我就去找他。”
“我也一起去看他。”阿平说。
“行。”狗子说完,拉着阿平出去前面吃饭了。
十月看着阿平,心想这个颜控,别人看新娘子,他去看漂亮弟弟。
前院的客人渐渐散了。十月和后厨的几个婶子,专门摆了一桌在狗子的小屋里吃的,黄婶子陪着。
大家都吃完了,张奶奶把席上的剩菜,盛了几个小碗,给大家分了分。
十月的席面做得好,桌上基本没有剩下的,张奶奶一家一小碗,都是肉菜。
除了这一小碗肉菜,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红包。大家都没推辞,十月也跟着收下了。
十月从张家出来,横穿唐开泰家院子,直奔自己家去。
哪想到,唐开泰就像是故意等在门口一般,听见外面声响,立刻推门出来。
“十月。”
这两个字,光是听声音就充满喜悦。
从前唐开泰叫十月,声音是缱绻低沉的。这一声,是清脆生动的。像是对久别重逢的爱人,惊喜的呼唤。
十月转头看唐开泰,尽管天很暗,她依然能够看清他脸上的笑容。
“有什么,喜事?”十月有些不确定的问。
唐开泰一个劲儿点头,然后等不及似的,把手里的一封信交给十月。
“是董太医的来信!十月……开元的毒有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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