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苏白璟的眼角耷下来, 神情冰冷:“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没兴趣探究月染的内心,自然也没看到月染涌动眸光下暗藏的情绪。
苏白璟只觉得心烦。
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房间里, 抱着软乎乎的陆晴睡觉, 而不是站在这里,吹着冷风,听着惹人厌的话语。
月染的沉默彻底让苏白璟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的尾巴不耐烦地在空中上下涌动——如果月染没什么别的事情要说,那他就要动手了。
苏白璟说话的语气冷冽得好像不是在和她商谈, 好像是在让她赶快说出最后的遗言。
月染屏住呼吸,眸中的狂热稍稍一敛。
月染感受到了浓郁的杀机,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随时随地都要砍下来。
但即使如此, 她也必须要做下去。
月染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她没有后退, 反而抬起白皙修长的腿, 缓缓往苏白璟的方向走了一步。
“有。”月染道, “当然还有想说的。”
“陆晴……”她有些生疏地喊出这个名字,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终于聊到有关陆晴的话题了,苏白璟总算勉强来了点兴趣,他眯了眯眼:“这与你无关。”
月染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问自答道:“她是你的女人。”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我在她身上感应到了你的气息。”
不只是一丁点若有似无的气息, 那个名叫陆晴的女子身上,属于苏白璟的味道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人族嗅不到妖族的气味,但在妖族眼中,这就是赤裸裸的标记和占有, 毫不客气地震慑和警告——这个人,这个东西, 是他的所有物,任何妖都不许觊觎触碰。
苏白璟唇角撩起一抹冷笑:“你既然感应到了,还敢用她来威胁我?”
“不这样,你怎么会出来见我呢?”月染摇了摇头,笑着解释,“我对她并没有恶意。”
苏白璟沉吟。
月染这趟的目标很是明显了,她约莫是奉了妖皇的命令,前来想办法取回应运之石。
可现在,她显然有些偏题了。
苏白璟本能地掀起眼皮,凌冽的目光一寸寸巡在月染脸上,像是在仔细评判月染说的话。
但这样的评判仅持续了两息就中断下来。
月染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苏白璟不在意。
不管她是为了应运之石,还是说真的对陆晴毫无敌意,总之,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妖力悄无声息在苏白璟身上流动,他身后的九条尾巴停止了上下摆动,在妖力的作用下飞速膨大,在地面留下一大片骇人的阴影,蓄势待发。
月染高高昂起头,紧紧盯着苏白璟卷过来的,象征着力量和强大的狐尾。
银白色的,柔软的,生机勃勃的尾巴毛,只有最强大的狐族,才能拥有这样美丽的狐尾。
月染一动不动,不闪不避,她双眸中的情绪像酝酿已久的火山一样猛地爆发开来。
她第一次如此浓烈,如此毫不掩饰,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向往,仰慕,崇拜,勾引以及……
赤|裸的求欢。
她缓缓启唇,声若燕语,娓娓动听:“其实——”
“其实……你若想要女子,想要满足情欲,不需要费如此大的力气和代价。”
月染的手拂上腰际,贴合身材的黑色长裙腰身上,缀着一朵用黑色丝带系成的玫瑰花。
她手指在黑色的玫瑰上轻轻一拂,丝带宛如夜半的幽昙一样倏地绽放开来。
她这件黑色的长裙经过了特殊的设计,裙上没有一枚暗扣,只有这一条系成了玫瑰的丝带。
于是玫瑰消失,丝带解开,黑色的长裙瞬间滑落。
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褪去了皮壳,月染洁白光滑的身体在漆黑的夜晚无比清晰。
她迎着那条挥来的狐尾,扑了上去。
*
陆晴猛地捂住了唇瓣,她垂下眼睛,探出去的半个脑袋惊骇地缩了回来。
她手指在颤抖,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能从胸口跳出来。
她跟着苏白璟一路来到这片小楼,眼看着苏白璟停了下来,她也跟着停下,她不敢离那片小楼太近,只能远远矮身藏在一口陶缸之后,观察着他的动向。
很快,她看到了从小楼二楼跳下来的那个绝色女子。
她看到了他们两人在夜色中交谈。
这样远的距离,陆晴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她盯着两人的脸,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上窥见一二。
很可惜,这么远的距离,她压根不可能看得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但能让苏白璟费这么大功夫也要相见的妖,想来应该相处甚欢。
直到苏白璟的尾巴异动,陆晴精神瞬间一震,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苏白璟的尾巴高高竖起,在空气中不耐烦地抖动……以她对苏白璟的了解,这并不是什么愉悦的征兆,妥妥是攻击的预示。
她想错了?难道他们俩的交谈并不愉快?
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了,陆晴忍不住屏住呼吸,脑袋从陶缸后露出大半。
两人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很近,白与黑在夜色中交融的无比和谐。
她看到那名美丽的女子扯下了腰间的衣带,衣裳尽褪,浑身赤|裸,在她满面惊愕的视线中朝着苏白璟,不,朝着苏白璟的尾巴扑了上去。
苏白璟的尾巴没有闪避,反而直直朝着那位女子卷了过去。
从陆晴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苏白璟伸出尾巴接住了她。
陆晴浑身上下有一瞬间的凝滞。
像是有人拿着抹布狠狠在她大脑上擦了一下。
擦去了所有的情绪,擦去了所有的表情,也擦去了所有的动作。
她没想到会看到这个。
明明前一名,她还以为两人剑拔弩张。
可下一秒,那名女子就浑身衣裳褪尽。
……
“不是和你说了吗?尾巴是狐狸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不能随便碰。”
“……能摸摸我的尾巴吗?”
苏白璟的声音突兀又凌乱的在耳畔响起。
一定是他对她说的次数太多,太密集,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时间突然想起。
陆晴的大脑嗡嗡作响。
有点意外。
但也没那么意外。
她捂着胸口,剧烈喘着粗气。
怪不得苏白璟那么奇怪,怪不得他要瞒着她。
原来他是要来和别人私会。
苏白璟对情事如此熟稔和热爱,她早就猜测过,苏白璟是不是早早就体验过情事。
在她之前,他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姑娘。
毕竟,他已经两百多岁了。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
当猜测成为现实,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的时候,陆晴发现,她还能没办法坦然接受,还是觉得无比恶心。
拥抱着她的人,曾经拥抱过别的人。
亲吻过她的人,也会这样亲吻别的人。
他们是否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不知道的时间,缠绵交融。
……
陆晴从来都觉得苏白璟本性恶劣,一个恶劣的妖,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全然无法理解。
她呼吸急促,大口大口攥取着新鲜空气,以此来弥补胸膛中因为缺氧而窒息的疼痛。
她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在斑驳老旧的陶缸后,再次探出了脖颈。
陆晴有些发颤的视线落在刚刚的位置,微微一愣。
刚刚还站立着两人的小楼前,哪里还有苏白璟和那位美丽女子的身影?
她愣了愣,忍不住径直探出小半个身子左右查看,可环顾再三,视野范围里仍旧没能找到那两人的身影。
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地面上。
人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陆晴的目光移了回去,在刚刚两人身旁的小楼上流连停下。
——他们大概是已经进了房间吧。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陆晴机械般动了动脖子,望向了刚刚月染跃下来的二楼围栏。
她认得那个跳下来的美丽女妖。
在模糊的记忆里,曾经……在镇灵城,那片香樟林里,陆晴似乎模糊看到了同样身着黑裙的美丽女子身影。
受到狐咒的影响,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足以让陆晴肯定,她们是同一个人。
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是这种关系了吗?
她该觉得庆幸吗?
幸好苏白璟的小秘密和天光城无关,他只是来和女子厮混,而不是和妖族勾结。
陆晴一直觉得,她已经不爱苏白璟了。
可她现在的心脏,仍然像是被人狠狠撕开了一般。
为什么她的金丹在一阵一阵的抽痛,沿着之前一直未曾愈合的细微裂隙,向外飞快蔓延扩散。
陆晴面无表情地想——她好像,也不是完全毫不在意苏白璟。
如果说之前苏白璟对她的态度好歹还能让她觉得,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在意和真情。
那现在,最后一点在意和真情也无了。
陆晴垂下眸,撑着凹凸不平的粗糙陶缸站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木着脸往陆府的方向走。
她不可能进入房间里查看,那样小的房间里,无论躲藏在哪里,她都会被苏白璟立刻发现。
她也不会进去,自取其辱。
陆晴有那么一点短暂的,无法言说的后悔——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跟着苏白璟出来了。
如果不看到,不知道,当一个瞎子,哑巴,和聋子,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
*
陆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陆家的。
她心里乱糟糟的,走得也慢吞吞。
可即使是她用这种缓慢磨蹭的速度走回属于自己的小院,她还是没在院中看到苏白璟的身影。
是啊,他约莫要到早上才能回来吧?
陆晴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打了个寒颤。
一定是因为秋天即将过去,寒冬马上要降临,夜晚的月光才会如此清寒如水。
既然苏白璟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那她就没必要现在就回到房间,没必要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装睡。
这样清冷的月色和如水的凉风,刚好能洗涤她身上的浊气,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她要好好想想,她得好好再想想。
陆晴双手放在腮边,轻轻吐气——
忽的,陆晴浑身一凝。
一种难以抗拒的恐惧和压力从每一点空气中传来,她每一块肌肉都在战栗,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这是一种,在绝对的强者面前,才能感受到的威压。
她曾经在苏白璟身上感受过一二,但那只是苏白璟无意间泄露出的气息,他从未刻意用威压压制过她。
但这次不同。
陆晴几乎立刻就冒出了冷汗。”谁?“
她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
“呵——”一串低沉的男声轻笑从空气中浮现。
像是有人手持画笔以夜色为画布,三两下绘出一幅人影图画,一个男人突兀的从夜空中凭空浮现。
不,或者应该说,男妖。
这很显然是一只妖,他的眼睛是十分骇人的暗红色,眼角上挑,眼神轻佻,相貌妖冶。
是和苏白璟截然不同的风格。
苏白璟可以用温和的神情和优雅的举止来伪装成翩翩君子,但面前这个妖,邪气的面容无论用何种方式都无法掩饰。
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一个善良温柔的好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只妖突然来到这里,显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和她打个招呼。
可现在——苏白璟并不在。
陆晴的心脏怦怦直跳。
“你就是那个——让苏白璟如此在意的人类女子吗?”
伏嵊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诡异邪肆,他微微偏了脑袋,用一种冰冷好奇趣味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好像是在观赏一只从未见过的奇特动物。
陆晴鬓角冷汗淋漓。
这是一只妖,一只远远比她强大的妖,她全盛时期未必能在这只妖手下存活,更别说现在丹田这副一片狼藉的样子了。
但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得活下来。
陆晴努力让自己放平呼吸,声音尽量平稳:”苏白璟不在。“
陆晴的冷静让伏嵊讶异地挑了挑眉:“是么?但我不是来找他的。”
他不是来找苏白璟的?
陆晴微微一顿。
可这个院子里只有她和苏白璟两人居住,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来找苏白璟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伏嵊弯腰笑:“我是来找你的。”
……
那种被恶意注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陆晴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大脑飞速思索。
妖族的强者找她能做什么呢?
无非还是因为天光城,无非还是因为苏白璟。
苏白璟执意要帮天光城的举止伤害到了妖族的利益,他们现在要解决这个大麻烦了。
或许——他是要来杀了她的。
只要杀了她,苏白璟就没有了保护天光城的理由。
但也不一定。
如果他真的想要杀了她,根本无需和她多话,甚至无需现身。
陆晴的心跳忽然就平静下来。
她沉沉望了一眼面前的妖,轻声:“你要杀了我吗?”
伏嵊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我叫伏嵊。”
“别怕。“他声音低下去,身影微微闪烁,像幽灵一样来到她身边,“我当然不是要杀你。”
像一条冰冷幽暗的蛇凑到身边,陆晴手指绷紧,几乎条件反射想要一鞭抽上去。
伏嵊对她的紧绷恍若未觉,他玩味地伸出手,朝着陆晴的手臂。
陆晴瞪大眼睛,想也不想地掐诀试图远离。
她的脚才刚退了一步,就被伏嵊抓住了手腕。
不行,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他比她强大太多。
伏嵊瞪大暗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陆晴的眸子,那里面的迷茫和绝望像最上醇的美酒,让他无比陶醉。
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她的手腕,滑落的衣袖下,露出半个洁白的小臂和一片红色的花纹。
“啧啧。”伏嵊饶有兴趣地看了眼那片契纹,“是苏白璟的气息呢。”
不待陆晴开口,他话音一转,陡然冷沉下来。
“可惜,不过是一个没用的标记罢了。”
他手指直直朝着契纹按下。
陆晴眼皮子跳了跳,条件反射想要反抗,想要躲避。
倒不是因为多舍不得和苏白璟的灵契,而是因为灵契一旦被外力解除和破坏,她会立刻受到契约的反噬。
她的金丹本来就因为道心不稳而受损严重,若是灵契再出了什么问题,那——
陆晴还没来及想完。
伏嵊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简单。
他扣在她手腕上的手轻轻一抹,那块赤色的狐狸纹就如同见了太阳的冰雪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冥冥之中,属于她和苏白璟的连接像脆弱的棉线一样陡然崩裂开。
毫无反应。
陆晴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没有受到反噬。
第 72 章
电光火石间, 陆晴便得到了答案。
婚契是假的。
苏白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伪装了一个骗过她的灵契。
短暂的惊讶和怔愣过后,陆晴竟然不觉得意外。
也对, 那个时候, 她和苏白璟刚刚认识,依苏白璟的性格,绝不可能任凭谁将一个有限制的灵契施加在他身上。
若是细细想来,很轻易便能得到这个结论, 只是她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件事罢了。
陆晴有些想笑。
她忽然有点感谢苏白璟的这个举措,灵契未结,道侣仪式便不算彻底完成, 这样说来, 她和苏白璟倒也算不上道侣关系。
伏嵊歪着头盯着陆晴的眸子,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思索, 看到了惊讶, 却唯独没从她眸中看到想要的痛苦, 伏嵊稍稍有些失望。
但很快, 他环视四周,视线忽地顿住,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唇角的笑又兴奋地咧开。
“你的院子很漂亮嘛。”伏嵊松开手, 饶有兴趣地盯着院中那片月亮花。
陆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院子里那片她亲手栽种的月亮花枝繁叶茂,花朵盛放,现在又恰好是月色极佳的夜晚,光华反射,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星河般的茫茫银辉之中,确实很美。
但她还是没明白, 这只名为伏嵊的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灵契到月亮花,他的思维也太跳脱了些。
伏嵊身影一闪,跳入那片月亮花丛。
他施施然弯下腰,捏上了一枝饱满的花茎,轻轻一个用力,“啪嗒”一声脆响,坚韧的月亮花茎如同老旧的朽木一样断开。
像是掐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伏嵊将花放至眼前:“这种花,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陆晴没有心情和他讨论月亮花,她屏住呼吸:“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急啊。”伏嵊好整以暇地捏着那朵月亮花,继续一片一片扯掉银白色的花瓣,像是在一颗颗拔掉一只小狗满嘴的白牙。
他声音缓缓:“你猜猜看我今年几岁了?”
这要她怎么猜?
陆晴一边想着可以脱身的方法,一边随口应答:“几百岁?”
伏嵊:“我今年九百六十五岁,走遍了妖域各个地界。”
近乎千年的大妖。
陆晴攥了攥掌心。
修炼了千年的妖,在妖族中绝对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他到底是谁?
她脑中疯狂猜测,却忽然听到伏嵊话音一转:“但我却从未听过,从未见过这种花。它叫什么?”
“月亮花。”
她话音落下,望着伏嵊勾起的唇瓣,忽然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对劲。
伏嵊一定不是来她这里看花的,但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月亮花呢?
他还说他如今已经千岁,他从未见过,从未听过这种花。
月亮花确实很难寻,但是……陆晴还不会自大到觉得它是自己的专属。
明明……苏白璟派出的修士就找到了月亮花。
不,也有可能是他亲自找来的。
……
陆晴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她心中涌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什么意思?”
伏嵊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月亮花?很美的名字。”
“可惜——”他低低一叹,挥手掐诀,“假的终究是假的。”
妖力如风一样在月亮花丛拂过。
银白色的,闪闪发光的月亮花忽然开始急速颤抖起来。
“咔嚓”
一声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仿佛镜片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碎。
月亮花碎裂在地,只留下满地整齐的荆棘丛。
就是山野间最常见的那种荆棘,粗长坚韧,长着骇人的嶙峋尖刺。
或许是因为被种在了小院里,得到了精心的照料,荆棘丛的长势格外诱人,茎杆肥硕黝绿。
陆晴有点懵。
任谁发现自己心爱的花朵在眨眼间统统变成了不起眼的荆棘,都会觉得迷茫和不解。
她第一反应——是伏嵊将她的月亮花变成了这样。
但很快,她明白过来了伏嵊口中的意思。
伏嵊是说——这些月亮花是假的。
假的?
陆晴呼吸一窒,她忍不住顶着伏嵊的威压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荆棘丛。
粗糙冰冷,毫无破绽的触感。
真的只是荆棘?
可是……这些月亮花,是苏白璟在道侣仪式的那晚送给她的!
道侣仪式……?
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哦,这样似乎就说得通了。
苏白璟和她一起经历过幻境,知道她喜欢这样一种名为月亮花的花朵。
可他并未去寻找月亮花,或者说,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月亮花。
他在荆棘上布下无懈可击的幻术,将“月亮花”在新婚之夜当做惊喜送给她,目的是——得到她的身体。
苏白璟真是好手段啊。
他真是懂得玩弄人心。
陆晴咬紧了牙关,才能让双颊不再颤抖。
她只能让表情看上去像木头一样呆滞平静,才能不露出一点悲伤脆弱的情绪。
原来月亮花也是假的。
这样美好,绮丽的东西从头到尾都不存在,残留一地的,只是丑陋杂乱的荆棘。
就和苏白璟这只妖一样。
“哦对了——”伏嵊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吧,苏白璟有一种能操控别人的术法。”
是狐咒。
陆晴陡然回过神。
伏嵊看着她的面色,轻轻哦了一声:“看来你知道苏白璟的狐咒,那你知不知道——狐咒的目标不仅仅是人类,也可以是妖族?”
他忽然又笑起来,仿佛想到了极为愉悦的事情:“很不巧,若香妖就是曾经被苏白璟控制过的族群之一。”
“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好友?”
“叫什么……洛……什么?”伏嵊摸了摸下巴,“她做的很棒呢,干脆利落地毁掉了天光城的映妖镜,可惜……她身上的紫藤虫已经都死掉了。”
伏嵊露出惋惜的神色:“不过……你知不知道,被紫藤虫寄生了太久了人,即使杀死全部的紫藤虫,也没办法恢复正常了?”
陆晴的大脑嗡了一声:“……没办法恢复正常了?”
伏嵊愉悦地勾唇:“是啊。想要寄生在别人身上,要在她的身体打开缺口,要在她的灵魂咬出空隙,再将导管插|入这些缺口和缝隙,大口大口吮吸宿主的营养。”
“即使紫藤虫会被杀死,这些缺口和伤害是不可逆的。”
“她现在……多半已经变成了失去知觉的活死人了吧?啧……别露出那么悲伤不可置信的表情嘛……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会变成傻子罢了。
“啊……”伏嵊作沉思状,“以苏白璟的修为,他应当能轻而易举发现紫藤虫的存在吧?”
……
“别说了。”
陆晴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她已经明白伏嵊想做什么了。
他确实不想杀了她,但他确实是想让她和苏白璟分崩离析。
伏嵊呵呵一笑:“你不要怪我残忍,我只是想让你看清身边人的真实面容而已。”
“我是为你好。”
好可笑。
陆晴几乎要在心底笑出声来。
一只妖偷偷潜入她的地方,毫不掩饰身上的威压和妖力,却还口口声声说——为她好。
怎么可能是为她好呢?
陆晴声音淬了冰一样寒冷:“你和我说这些,不过也是为了妖族罢了。”
妖族巴不得让苏白璟离开天光城,加入妖族的阵营。
千方百计让她看到这些,不就是为了破坏她和苏白璟的关系么?
何必打着为她好的大旗。
“呐,你很聪明嘛。我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了。”
伏嵊并不反驳,无需掩饰。
他的计谋简单却有力,这不怪他,谁让苏白璟露出太多破绽了呢?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陆晴,轻轻打了个一个响指,将满地的荆棘丛重新化为月亮花,身影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只留下一道戏谑的声音。
“那么——聪明的你,我很好奇,你会选择怎么样的道路呢?”
陆晴视线放空,怔怔落在那片重新变成了月亮花的荆棘丛上。
选择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月亮花依然美丽,她却似乎不会再为此心动赞叹了。
妖族的目标很明显,想让她和苏白璟分离。
一旦苏白璟加入了妖族的行列,不再保护天光城,人族边境就彻底失守,北方妖族大军就能长驱直入。
妖族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陆晴不要做的事情。
她不应该让苏白璟加入妖族的阵营。
她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和苏白璟决裂。
她应该……假装看不见,假装不知道,回到床铺上睡下,等着苏白璟归来。
她应该若无其事,粉饰一片荒乱之上的太平。
可是——
陆晴坐在门边,长腿随意支着,一动未动。
她面无表情吹着冷风,直到檐下再次跳下来一个黑衣修士。
这次是熟人。
陆家有自己培养的修士,有单独建立的部门专门用来打探消息。
数日前,在和苏白璟成婚之时,她心疼苏白璟幼时经历,曾从中派出过一队修士前往齐月城,调查苏府的事情。
面前这个就是那只小队的首领——陆栖。
一晃这么多日过去,确实到了回来的时候了。
可是——
“现在城外都是妖族,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陆晴震惊又喜悦地看向陆栖,连忙让他站起身:“和你一同前往齐月城的修士怎么样了?现在城外如何了?”
陆栖垂下头,声音低落:“他们都死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到了齐月城,将苏府调查了个底朝天,就在回天光城禀报消息的路上,妖族忽然入侵了。
他们受到了大量妖族的袭击,死伤惨重。
陆栖苦笑:“我也是因缘巧合之下才能活下来。”
他们这些修士训练有素,熟悉地形,陆栖年少颠沛流离之时曾经跟过一个走私贩子,知道一条隐秘暗道,这才勉强保住了命,回到天光城。
“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陆晴咬唇,“那些死去弟兄们的家属,陆家不会亏待他们。”
陆栖点头:“先不说这个,属下先向您禀告在齐月城打听到的苏府消息吧。”
齐月城苏府的消息。
陆晴有点恍然。
她现在心情复杂得无法用语言表达。
若是一个月前,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开心的无以复加。
可现在……
她毫无喜悦,只有冰冷的后悔。
“什么消息?”
陆晴随口一问,并未期待陆栖能说出什么。
苏白璟是妖,不可能出生在齐月城,更不可能是什么苏家人。
那些身世多半都是假的。
想都不用想,苏府也只不过是苏白璟随口编纂出来的东西。
调查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东西,能调查出来什么?
出乎意料的,陆栖道:“据属下调查,齐月城苏府,确实在数年前就被人灭门了。据说当时场景极为凄惨,整个苏府血液飞溅,内脏崩碎,几乎没有一具完整无缺的尸体。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苏宅如此大的面积依旧荒废着,无人靠近。”
“等等。”陆晴拧了下眉,“你是说——齐月城真的有苏府?苏府真的被人灭门了?”
陆栖愣了愣:“当然有了……这不是您告诉属下的吗?”
陆晴捏了捏额角:“……没事,你继续说,然后发现了什么?”
陆栖继续道:“苏府灭门之事,确实有不少诡异之处。其一,苏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死的那天晚上,周围居民和修士竟无一人察觉到异样。其二,属下还去调查了当初的卷宗,卷宗中说,苏府的发家和壮大都十分神秘,并不是齐月城底蕴深厚的修真世家,而是突然崛起的。其三,苏府离奇被灭门之后,竟无一个亲朋好友替他们敛尸报仇。尸体血淋淋躺在停尸房里,最后还是齐月城胡乱给他们敛了尸。”
陆晴听明白了大半,这事听起来还确实挺古怪的:“所以,苏府真的有幸存者?”
“幸存者……”陆栖犹豫了一下,“并未有这方面的资料和传闻。”
果然不出所料,陆晴嗤笑一声。
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和传闻也就是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全凭苏白璟一个人所说。
苏白璟是妖,显然不可能是苏府的幸存者。
不管苏府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注定只是苏白璟编纂出的一个谎言罢了。
从谎言里分析逻辑,是一个无知又无聊的行为。
若是现在天光城平安无事,她或许还会好奇继续调查一下苏家的事情,但现在天光城自身难保,妖族气势汹汹,她实在无心去处理这些。
陆晴摇摇头,正准备告诉陆栖先回去好好休息,不必再调查苏家的事情,忽然听到陆栖迟疑着开口。
“苏府灭门之事确实诡异,在一开始,属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什么,但现在,属下却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
陆晴随口一问:“什么想法?”
“大小姐,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苏府被灭门,会是妖族所做的呢?”
陆晴狠狠一怔。
妖族?
是啊,怎么不会是妖族做的呢?
最有可能的那个凶手,还和她无比熟悉。
陆晴恍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苏府不是假的,原来齐月城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修真世家。
不同的是,苏白璟并不是这户人家的幸存者,而是杀害他们的真凶。
而真正的苏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无一生还。
真可笑。
可笑得让她都想笑出声来了
于是陆晴嗓子里真的溢出一声低笑,笑声像滚珠,在喉咙里越滚越响。
是她错了。
错得离谱。
婚契是假的。
感情是假的。
温柔是假的。
道心是假的。
身份是假的。
苏府是假的。
月亮花也是假的。
……
在不知道的黑暗角落,苏白璟到底欺骗了她多少?
这绝不是全部。
当你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意味着房间里已经有无数只蟑螂了。
陆晴很后悔,她之前怎么会产生那样可笑的念头?
怎么会想到依靠苏白璟来保护天光城。
怎么会觉得他们能在苏白璟的庇护下安然生存。
他们怎么被保护,有朝一日就会怎样被放弃。
她怎么被短暂的花朵迷了眼,她怎么就忘记了。
一个人,一个城市的自由与解脱是不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的。
她曾经不明白这个道理,将破除道心瓶颈,将一生的修炼都押注在了苏白璟身上。
而如今,她正因此经历万般折磨痛苦。
俗话说靠墙墙倒,靠人人跑。
她只能靠自己。
丹田里那枚浑圆滚动的金丹咔嚓作响,裂痕如风暴一般在金丹上飞速蔓延。
眨眼的功夫,裂痕就彻底布满了整个金丹。
斑驳的碎块再也无法凝聚成完整的球形,凝聚了她十八年来所有努力,凝聚了她十八年来所有心血的金丹在此时此刻——轰然破碎。
她身上的气息骤然一落。
往常丰沛如江河一样的经脉骤然空荡下来,灵气飞快逸散,只留下一片干涸的河床。
从头到脚充斥着难以言喻的不适,陆晴却对此毫不在意。
她猝然站起身,灵力探入储物袋,摸出了那枚天光城主给她的留影珠。
第 73 章
从生灵城离开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陆晴当然没有把生灵城城主给她的那枚留影珠直接忘掉。
她一直记得。
但她却一直未曾打开。
或许是她的本能告诉她, 打开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或许是潜意识告诉她,那个生灵城的城主看上去也有些古怪。
但现在,总归到了该打开那枚留影珠的时候了。
灵力没入留影珠, 一幅图画缓缓在空中浮现。
画面一出现, 陆晴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枚留影珠的不凡。
留影珠不算少见,但影像能如此这般栩栩如生,真实到仿佛场景再现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画面中风和日丽, 地面上高楼林立,每一座宅院高楼都雕梁画栋,每一个裸露出来的墙面都细细贴上了精致的牙白色方砖。
奢华如仙境。
街道整洁又宽阔, 街道上人影攒动,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这是一座人族城池。
生灵城。
象牙白的瓷砖,装造精致的楼房, 和陆晴前些日子在生灵城见到的建筑风格如出一辙。
只不过, 画面里的生灵城, 比她前些日子见到的生灵池屋舍更壮丽, 衣着更华美,街道更宽广。
陆晴去过人域最有名的那几座城市,也不过像画面中如此罢了。
这约莫,就是记载中所谓生灵城最为繁华的时候了。
画面继续飞转, 来到豪华气派的城主府,陆晴看到了生灵池真正的样子。
画面中全是袅袅的白色烟雾,白烟之下,半遮半掩露出打扫得光洁干净的白玉砖, 砖上挖出孔洞,镶嵌着各色奇石。
蕴含着浓郁生机之力的液体在池中缓缓流淌。
画面里, 生灵液已经没有满满一池了,但尚且还有小半池,离干涸还为时尚早。
陆晴蹙眉估算着年份——那这应该是百年前的影像了。
可下一秒,画面中的景象就打破了她的猜测。
一条雪白的,粗壮的尾巴占据了大半个画面,飞快从画面中闪过。
是苏白璟的尾巴。
陆晴无比肯定。
只有他的尾巴,有那样美丽耀眼如流水、如月光一样的银白色,每一根毛发,都那么的柔软,那么纤细。
线条流畅完美,肌肉结实又有力。
她曾在最近的距离看过无数次,抚摸过无数次,她对苏白璟的尾巴太过熟悉。
熟悉到仅仅看到一个画面就可以肯定,这就是苏白璟的尾巴。
苏白璟亲口说过,他来人族的时间,不过才小几十年而已。
陆晴很快就没有心思继续想下去,因为留影珠刚刚还平静美好的画面陡然变得摇晃激荡起来。
粗壮的,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巨大银白色狐尾高高扬起,挟裹着千钧之力,重重劈下。
陆晴看到了身着黑袍的生灵城主,看到了一众生灵城修士,他们掐诀列阵,面色凝重地站在生灵池前,正面接下卷来的粗壮尾巴。
雪白的狐尾和法诀相撞,无声的默片里,陆晴仿佛听到了耳边“轰”的一声巨响。
像是巨人持斧头劈上高山,石破天惊,尘土飞散。
陆晴蹙着眉盯着留影珠的画面。
半晌,飞扬的尘土才渐渐消逝下来,模糊的画面重新变得清晰。
修士们像四散的落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赤红色的鲜血从身下流淌出来,和飞溅出来的生灵液融为一体。
华美的生灵池直接从中间一分为二,生灵液顺着巨大的裂缝疯狂流淌出来,眨眼间就没入地底。
这里面每一滴生灵液,都能轻而易举救下一位濒临死亡的修士,而如今,像是废水一样飞快消散在土地上。
陆晴看着都有些心疼。
狐尾短暂地消失在了空气中,苏白璟从空中一跃而下。
她终于看到了苏白璟的脸。
微蜷的长发,似笑非笑的表情,精致完美得像是造物主亲自雕刻的面容。
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九条狐尾在身后张牙舞爪地挥舞着,他的头发也是银白色的,柔顺光滑,垂落至腰间。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满是邪肆和杀意,他舔了舔唇瓣,像是捕食到猎物的凶兽,准备品味眼前的大餐。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散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修士忽然抽动着,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
陆晴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是生灵液。
四溅的生灵液落到了这些修士身上,为他们修复好了周身的伤势。
他们有了再一次和苏白璟对战的机会。
但是——
只不过是再一次痛苦的失败而已。
苏白璟挑了挑眸,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他慢条斯理的卷动尾巴,将人抽得七零八落,偏偏又不一击毙命,还好心地将人丢进生灵液中。
于是,伤口愈合又崩坏,崩坏又愈合。
陆晴看得汗毛直竖,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的涌出来。
直到苏白璟似乎腻了这样猫逗老鼠的游戏,不再收手,一招毙命。
生灵液再厉害,也没有办法起死回生。
瘫软在地上的修士终于无法再恢复正常,彻底变成一具尸体。
真是一场残忍恐怖的虐杀。
这才是苏白璟真实的样子吗?
陆晴紧蹙着眉,她看到苏白璟漫不经心地望向重伤在地的生灵城主,缓缓启唇。
留影珠没有声音,陆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总之,苏白璟没有杀死生灵城主。
画面还未结束,苏白璟离开了城主府,他在半空中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九尾狐。
这是陆晴第一次见到他完整的妖形——没想到会是在留影珠的画面中。
他的妖形和小白有些相似,但比小白更加美丽。
他有着完美流畅的身躯,琥珀色的眼睛,柔软光滑的银白色毛发,九条挥舞自如的长尾。
忽然,
他猛地歪了歪下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仿佛隔着留影珠,望向陆晴。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陆晴汗毛直竖。
她完全无法形容内心的惊慌和恐惧,她几乎本能地想要逃跑。
幸好。
幸好这只是影像。
苏白璟的视线很快收了回去,重新望向生灵城。
他用最美丽的样子,做着最残忍的事情。
苏白璟的尾巴推倒了大量的屋舍,每一道气浪拂过,就会有无数修士和凡人像秋天的麦浪一样轰然倒塌。
鲜血将整个留影珠的画面染成红色。
生灵城死伤遍地,凄惨境况比起如今的天光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这样?
她从未见过这段往事的记载。
不是说——生灵城的由胜转衰,是因为生灵池的干涸吗?
陆晴的手指一点点掐进掌心。
留影珠画面一暗,紧接着,生灵城主的样子忽然浮现在半空中。
他依旧是一身黑袍的样子,声音嘶哑:“老夫知道,你一定会打开这枚留影珠的。”
陆晴眸色微闪,并未开口,这只不过是城主留下的影像,并没有交谈的功能。
“这些景象皆取自老夫的记忆,是二十年前老夫亲眼所见,绝无一丝虚假。”生灵城主咬牙,“苏白璟毁了生灵城,老夫恨之入骨,奈何他实在是太过强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老夫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画面中的黑袍人顿了顿,声音幽幽,“那个能杀死苏白璟的人,终于出现了。”
陆晴蹙眉。
能杀死苏白璟的人?
生灵城主不会在说她吧?
那他未免也太高估她了。
生灵城主溢出一个诡异的笑:“没有什么好不可置信的。没有生灵能做到毫无弱点,即使九尾狐也不例外。”
“九尾狐的力量本源就是他的九条尾巴,那是他最强大的地方,但也是他最弱小的地方。”
陆晴眉头蹙得更紧。
“他弱小时候的尾巴通常人无法见到,但是——你可以。”
第 74 章
“我告诉你这些, 并不是要求你去杀死苏白璟。”生灵城主长叹一声,“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受他胁迫,被他摧残。”
“我把苏白璟的弱点告诉你, 希望能对你有些用处罢了。”
生灵城主最后一个字落下, 留影珠的画面瞬间消失。
陆晴掌心那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珠子随之化为齑粉。
陆晴站在原地,些微怔忪,半晌才从画面里回过神来。
杀了苏白璟?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中晃过一瞬,就被陆晴飞快否决。
开什么玩笑。
她现在道心已毁, 修为大跌,和刚刚步入练气的孩童无异,就算知道了苏白璟的弱点, 也没办法杀了他。
能不能杀死苏白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在已经决定了不依靠苏白璟的庇护之后,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苏白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对她的莫名执念, 以他的性格, 说不定会直接用狐咒, 或者说……继续用天光城威胁她。
必须要找到能牵制苏白璟的办法才行。
陆晴呼吸快了几分。
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她不可能短时间内瞬间拥有顶尖修士的修为, 天光城也不可能瞬间涌出一个隐世强者。
但是这里是人域。
这是里是人们生长扎根的地方。
她有无数愿意奋起反抗,无数懂得爱与尊严,不惧生死的人族同胞。
陆晴眸光浮动,在房间里踱了一会步, 咬了咬牙,匆匆离开陆府。
她径直往尤逸和赵芙居住的方向走去。
要想保下天光城,只能靠人族同胞们守望相助了。
光靠天光城的力量不够,一定需要其他修士的支援。
天光城是阻挡妖族的第一道屏障, 如非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将天光城拱手让人。
倘若, 倘若能联系到各大宗门,倘若能等到一批援军。
他们内外呼应,或许能以天光城为利刃,撕破妖族的层层布局。
离天光城最近的清元宗,就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这里还有尤逸和赵芙两个清元宗核心弟子。
一路没什么意外,陆晴很快就来到尤逸和赵芙的住所。
房间里烛光通明,尤逸似乎还没有休息。
陆晴连忙抬手敲门。
很快,房门便应声而开。
“陆姑娘?”尤逸明显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晚过来?”
他的视线本能越过陆晴,往她身后望去。
房门外一片漆黑,尤逸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身影。
陆晴知道他在看什么,她苦笑一声:“我是一个人来的。”
尤逸愕然,连忙让她进来:“出什么事情了吗?”
半夜三更,突然到访,怎么看都是出了意外。
他视线落在陆晴身上,眉头忽地一蹙,大惊:“你的修为怎么……?”
怎么会跌了这么多?
从金丹一路跌到练气,这……几乎相当于要从头修炼。
修士数年的心血尽皆毁于一旦。
怎么会这样?
明明几天之前,陆晴看起来还一切正常。
“是不是因为那只狐妖?”尤逸眉头紧锁,“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害了你的!”
陆晴匆匆:“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但这并不重要。”
她顿了一下,忽然就有些迟疑起来。
她想的很好,希望清元宗会帮她,可是……清元宗似乎也未必非要帮天光城。
她和尤逸赵芙关系不算好,在天光城还死去了那样多的清元宗弟子。
但她总得尝试一下。
陆晴抿了抿唇,声音幽幽:“我这个点来找你是因为……天光城恐怕无法再在苏白璟的庇护下了。”
尤逸面上没什么意外,苏白璟杀害了数个清元宗弟子,若不是实力差距过大,他恨不得现在就和苏白璟殊死决斗,为死去的师弟师兄们报仇。
那只狐妖恶劣至此,即使他算是保下了天光城,尤逸也从来没觉得他真会这么一直管下去。
“他不打算管天光城了?那正好!之前妖族入侵的那么顺利,不过是占了以有心算无心的便宜。如今大家都有了防备,妖族想要重新占领天光城可没那么简单。”
“苏白璟暂时倒并没有说过不管天光城的话,只是我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陆晴一字一顿:“若苏白璟能有让天光城变成天堂的能力,那他也随时能让天光城变成地狱。若他没有能让天光城变成天堂的能力,那又为何要仰仗他呢?”
“说得没错!”尤逸面色慎重而认真,“妖族本性暴虐嗜血,那只狐妖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苏白璟为伍,不过是从虎穴来到狼窝罢了。
“是我想岔了。”陆晴苦笑,“不过……之前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没有苏白璟,天光城早在妖族入侵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告覆灭。
她捏了捏额心:“天光城需要支援。”
“陆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尤逸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这可真是太巧了。我这儿正有一个好消息,正准备明天告诉你们。”
陆晴微微一愣:“什么好消息?”
被苏白璟重伤醒来之后,尤逸便立刻用秘法和师父取得了联系。
得知他们两人重伤和天光城的近况之后,师父便一直想让他们尽快回去。
可惜他们受了伤需要接应,清元宗又忙着支援附近城市里的修士,实在分身乏术,便让他们暂且在还算安全的天光城先待下去。
妖族的入侵太过突如其然,各大宗门都没什么防备,一开始时损失惨重,被妖族占了不少便宜。
可各大宗门底蕴深厚,众多闭关的长老纷纷出关镇场,在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稳住了局势。
虽然失了先机,战局仍旧不妙,但清元宗好歹得了些闲暇,师祖打算特地赶来天光城一趟接他们。
尤逸道:“流云师祖明天就会过来,我们计划明日里让流云师祖杀死苏白璟,这样天光城便彻底恢复自由了。”
陆晴又怔了一下:“流云师祖……是流云仙君吗?”
陆晴知道这个名字。
出色的人很难彻底遮掩自己的锋芒,人域有名的强者,名字或多或少都流传在修真界中。
清元宗的流云仙君便是其中一个。
他在三百年前名满天下,又在百年之后归隐,在清元宗闭关以寻找突破渡劫期的机缘。
一言以蔽之——流云仙君是修为已至化神期巅峰的顶尖修士。
可谓人族中的翘楚。
整个人域,有望突破渡劫期的修士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尤逸继续道:“虽然师祖还未曾突破渡劫,但师祖闭关有所领悟,已经半只脚跨进了渡劫期的大门。”
尤逸不信那只狐妖会是一个渡劫期的大妖,退一万步说,就算无法拿下那只狐妖,师祖至少也能牵扯住苏白璟。
天光城有数位人族修士,可只有苏白璟这一个大妖。
陆晴不得不承认,尤逸说得很有道理。
有一位化神期巅峰,半步渡劫的人族大能即将来到天光城,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陆晴的心脏咚咚直跳,她的双眸无法控制地猝然亮起。
“太好了。”
“太好了。”陆晴忍不住喃喃,“事不宜迟,我得赶快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快去吧。”尤逸没有拦她,送她到门口,小心叮嘱,“路上小心。”
陆晴看着面前这个剑修,稍稍犹豫了一下,弯腰深深朝他施了一礼:“多谢。”
不管怎么说,青元宗弟子千里迢迢来到天光城帮忙,甚至为此死伤惨重。
而现在,尤逸还轻易答应了帮助天光城的请求。
于情于理,在这件事情她都该感谢清元宗。
“不必客气!”尤逸连忙将她拉起来,“惩恶扶善,保卫人族,是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更何况……”尤逸微微垂下了头,“当初在镇灵秘境,是我对不起你。”
尤逸平生罕有问心有愧之事,镇灵秘境的陆晴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修的清正剑意,剑意都因此受到了波及。
尤逸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
提到修炼的事情,尤逸到底忍不住再次开口追问:“陆姑娘,你的修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伤?还是修炼出了岔子?”
“说不定……在下有能帮忙的地方。”
陆晴犹豫了一下,她原本不想多说此事,毕竟被一只妖所骗,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传颂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因为道心。”
“道心?”尤逸怔住。
陆晴笑了笑:“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破除瓶颈,成功结丹的吗?”
尤逸脱口而出:“难道不是找到了别的灵果或者丹药?”
陆晴失笑:“这等天材地宝,哪里是这样好寻的?”
若是如此简单,她也不会苦苦等了两年,才打听到一个明心果的踪迹。
“说出来你别笑话。”陆晴抿了抿唇,“我之所以能这么快破除瓶颈,是因为我用了一种比较特别的方法。”
尤逸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急急追问:“什么办法?”
陆晴无奈,声音低低:“我以苏白璟为道心。”
她声音几不可闻,落到尤逸耳中却犹如惊雷。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你以那只狐妖为道心?!”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一只狐妖。”
“原来如此。”尤逸喃喃。
怪不得,怪不得陆晴从镇灵秘境离开之后这么快就成功结丹,怪不得……她的修为会跌落得一干二净。
尤逸脱口而出:“你被那只狐妖骗了,随便以别人为道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陆晴笑容里带了些疲惫:“我现在知道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陆晴耸了耸肩,澄澈如宝石的眸子里染上几分释然的笑意,“现在重要的是向前看。”
“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去找父亲了。”陆晴朝他摆手告别,事态紧急,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尤逸呆愣在原地,心脏仿佛被撕扯出一个洞,夜晚的风呼啦啦灌进来,又冷又痛。
他始终未曾忘记在镇灵秘境发生的事情。
后悔和烦躁始终伴随着他。
可是——
如果说之前他的后悔只有五分。
那现在,在得知了陆晴的道心一事之后,尤逸的后悔瞬间攀至十分。
如果……如果那天他不强行为自己的师妹取那枚明心果,如果陆晴成功取得那枚明心果,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那只狐妖欺骗蒙蔽,就不会答应以狐妖为道心那样的馊主意。
不以苏白璟为道心,陆晴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修为尽失。
修真界人尽皆知,毁人修为如杀人父母。
他难以想象,陆晴现在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是如何做到看上去如此平静。
那可是数十年的努力和汗水,一夜之间化为了泡影。
尤逸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他明明知道赵芙千娇百宠,有师父和赵家家主在,即使没有取得这枚明心果,日后也会有无数办法助她强铸道心。
他怎么偏偏就抢了她的明心果呢?
尤逸望着陆晴离去的背影,脸颊不自觉地抽动,眸中浮现出深沉的痛苦之色。
*
不得不说,今天是天光城最好的机会。
世间阴差阳错,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个晚上,偏偏刚好这个晚上苏白璟不在。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做好完全的准备。
她爹陆厉然本就不愿意苟安于天光城,听到她的解释二话不说便出了门,联络天光城的陆家子弟和其余家族。
临走前,陆厉然再三叮嘱,让她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去和尤逸他们在一起,千万不要被苏白璟找到了。
陆晴笑着应承。
待到父亲离开之后,她幽幽抬头,望向了天空。
漆黑的夜空仿佛泡在水里失了色,泛起了发灰的鱼肚白。
天就快要亮了。
苏白璟约莫也快要回来了。
她不能藏起来。
虽然不懂苏白璟为何对她有种特别的喜爱,但是她若是失踪,一定会瞬间引起苏白璟的警惕。
她能想象得到苏白璟会做什么——直接把天光城翻个底朝天。
她得先稳住苏白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个计划看似毫无破绽,但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倘若清元宗的流云仙君,不能和苏白璟五五开呢?
陆晴不想高估自己的敌人,低估自己的队友。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苏白璟想象的弱小起来。
她从父亲的院子里离开,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穿过花园,穿过池塘,她无比认真地,仔细地看着这个她出生又长大的地方。
或许,这样美丽熟悉的宅院,明天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到了。
在回自己的房间之前,陆晴又去了一趟陆家的库房,找到了一枚能短暂提升修为的灼血丹。
在库房的暗室里,众星拱月的高台上,陆晴取下了那把专门用于暗杀,据说对妖族有额外杀伤力的金鳞匕首。
第 75 章
即使有了灼血丹和金鳞匕, 凭心而论,陆晴也几乎不可能杀死苏白璟。
但她其实并不需要杀死苏白璟。
只要能对他造成那么一点的伤害,只要能对他造成一点的不利, 流云仙君的胜算就更高一些, 胜利的天平就会悄无声息倒向他们。
她知道苏白璟的弱点,知道苏白璟的喜好,不求杀死,甚至不求重伤, 只希望能削弱他两分实力,陆晴对此有七成把握。
当然,为了这么一点胜利天平的倾倒, 陆晴也要付出那么一点代价。
当那把金鳞匕首刺入苏白璟身体的那一瞬间, 当她撕开刻意伪装的平静,努力粉饰的美好之后, 她将直面苏白璟所有的愤怒。
陆晴无法杀死苏白璟, 等待她的便只能是苏白璟的清算。
她没有修为, 她没有同伴, 她孤军深入,她没可能全身而退。
陆晴没想过全身而退。
她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
苏白璟对她那些浅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和占有欲,应当不足以支撑她这种程度的挑衅和伤害。
毕竟, 她什么也没做的时候,苏白璟就想对她使用狐咒了。
他或许会拧碎她的喉骨,或许会折断她的四肢,或许会刺穿她的心脏, 就像她曾经见过的,他对清元宗弟子和生灵城修士做的那样。
她也会变成那样一具, 面色惊恐,鲜血淋漓,破败不堪的尸体。
也有可能……他不会杀死她,而是像一开始想做的那样,对她使用狐咒,将她彻底变成他的傀儡和玩具。
但对陆晴来说,变成没有思维和情感的傀儡和玩具,和死亡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了。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对她来说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死亡的结局。
陆晴并不觉得恐惧,她只觉得心跳快得厉害。
人固有一死,终点都是死亡的话,陆晴觉得,她为自己选择的这种死亡方式倒是很不错。
短暂的十八年人生里,她生活顺遂又美满,幸福又快乐。
人人都说,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
她过的如此快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吧。
而且也不一定呢,陆晴苦中作乐地想——虽然可能性万里无一,但是……说不定就是有奇迹发生,说不定她不会死,说不定她还能活下来呢?
*
苏白璟万万没想到,月染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想到了她或许实力有所提升,他想到了或许妖皇传授给了她什么特殊的法术或者器具,他猜测月染可能从妖域带了强者作为帮手。
这些苏白璟都不惧怕。
但他万万没想到,月染竟然想色、诱、他。
苏白璟卷去的尾巴速度太快,即使他反应过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他的尾巴还是没能完全避开,堪堪触碰到了月染的身体。
他感觉到了,属于皮肤的光滑黏腻触感。
细细的鸡皮疙瘩顺着狐尾一路窜到胳膊上。
苏白璟嘴角耷下去,眸光闪烁——反正都已经触碰到,都已经被恶心到,那当然不能就这样毫无收获,像败者一样收回来。
他眸色一厉,硬生生收了攻势的狐尾爆发出惊人的爆发力,在极短的空间里重新蓄力,像炮弹一样抽上去。
“砰。”
一声沉闷的响声。
狐尾像是撞到了一块橡皮泥,非但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将人抽飞,反而像是陷进了沼泽地里,淤泥抓住机会,向狐尾包裹而上。
那种黏腻光滑的触感越发浓重了。
“真恶心。”苏白璟再也忍不住,倏地将尾巴卷回来,他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你从哪里养成的这种癖好?”
他飞扬在空中因为战斗而膨胀起来的尾巴倏地收缩起来,像是遇到了什么让人恐惧厌恶的东西,眨眼间就缩回了衣袍之下。
月染没能抱住那条柔软,光滑,象征着强大和力量的尾巴。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刚刚被她碰到的那条尾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飞快收了回去。
不仅那一条,其余的九条尾巴也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就因为她碰了一下?
月染唇角僵了僵——任谁在施展魅力勾引别人的时候却被人说成恶心,心情恐怕都不可能美妙起来。
月染垂了垂眸,落在自己光滑白皙的身躯上。
肤如凝脂,凹凸有致。
隐隐还能闻到些许玫瑰的香气。
血脉限制在那里,即使修炼多年,月染身上还是会有一些狐族淡淡的体味。
为了遮挡味道,傍晚时分,月染特地沐浴多次,还喷洒了少许玫瑰香露。
香气幽秘芳馥,浅淡怡人。
没什么问题啊?
苏白璟怎么这个反应?
她仍旧不死心,又直起腰,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裸露,唇上勾起一抹诱惑的娇笑:“你说的可真难听。”
“哪里恶心了?我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呢。”
苏白璟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五官纠起,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言明的诡异事情。
月染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月染向前一步,苏白璟甚至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反应过来的苏白璟面色一黑。
果然,还是应该直接杀了她吧。
苏白璟勉强按下内心的不适,抬手掐诀。
狐尾虽然是他最强大的武器,但也不是唯一的武器。
妖力凝聚成蒙蒙的红光,在黯淡的夜晚闪闪发亮。
月染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她攥紧了掌心,伏嵊留下的印记还好好地刻在手心上,她这才稍稍定下了神。
苏白璟掌心的妖力球还在不断凝聚。
平平无奇、朴实无华到有些简陋的妖力球。
刚刚入门的幼兽最喜欢的这样的攻击方式——因为足够简单。
但因为简单,往往没那么强大。
但此时此刻,苏白璟手上的妖力球却无法让月染感到一丝一毫的放松。
那样一个不大的球里,妖力被凝聚压缩,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他不是无法用花里胡哨的术法,只是不屑使用。
仅仅凭借纯质的妖力,无需借助术法,就能凝聚出如此强大的攻势。
这就是天赋的力量。
真是令人嫉妒眼热啊。
月染盯着那颗红色的妖力球,眸中再次泛起星星点点的狂热。
她不闪不避,同样抬手掐诀,掌心上伏嵊的留下的印记微微发烫,妖力倾泻而出,在空中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黑白色狐狸。
狐狸虚影栩栩如生,就像是月染的妖身一样。
妖力球破空袭来的一瞬间,狐狸虚影纵身一跃,狠狠撞了上去。
妖力球和狐狸虚影相撞,在空中擦出一片炽热的红光和黄光。
像是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苏白璟挑了挑眉。
月染竟然能直接正面挡下他这一击。
苏白璟眯了眯眼,倒也没有太过意外,月染这样大胆,必定有所依仗。
苏白璟轻哂——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术法,她还能施展出来几次?
月染蹙眉,连忙做手势阻止苏白璟:“等等!”
她笑:“你不是已经开了荤了么?你那么在意那个人族女子,自然是从这事上得到了妙处。”
“我不信你看到我的身体会毫无感觉。”
“人族的身体有什么值得迷恋的?你尝了我的滋味,才能知道什么才是这世间极致的欢愉。”
苏白璟舔了舔上颚,十分不客气:“狐族这么多交谊族,还不够你发情的吗?”
苏白璟脸上的表情嫌恶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他还这样大喇喇撕破她的痛点,月染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狐族种族天赋有限,血脉能力不强,却偏偏擅长魅惑之力,狐族的族人大多生长的美丽诱人。
这使得他们天生就擅长交际。
狐族有许多交好的族群,当然,是身体上的那种交好。
可是,月染有什么办法呢?
这还不都是因为她们不够强。
还不都是因为苏白璟不肯帮她们狐族。
就是因此,她才要想别的办法,想勾引苏白璟,想让狐族真正成为妖族强大的种族。
可是——苏白璟似乎仍然对她不感兴趣。
月染几乎都要怀疑起自己魅力了。
她自认为自己说得没错,为何苏白璟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说——是她误会了什么?苏白璟还是没开窍,根本不在意女人的身体?
不,不可能。
月染明明亲眼看到的,她不可能会感知错,那个人族女子身上,分明就是属于苏白璟的气息。
妖不可能只对一个人感兴趣,除非他爱上了她。
月染一惊。
“你该不会真的爱上那个人族女子了吧?”
妖族追随本能,不崇尚爱情,狐妖更不是忠贞的妖族,除此之外,月染再想不到任何能解释苏白璟现在行为的原因。
月染清晰地看到苏白璟眸中闪过一抹怔忪和讶然。
他似乎有些意外,似乎有些苦恼,但他——没有反驳。
震惊,嘲弄,怀疑。
那一瞬间,无数种纷乱的情绪像烟花一样一股脑的在头颅中炸开。
除此之外,月染不愿意承认的,她心中还涌出了一股嫉恨。
是的,嫉恨。
月染见过不少强者。
强者各有各的强,但无一例外,都没有爱。
爱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只有弱者才会需要爱。
妖皇、妖将、妖主……他们固然有强大的力量,但和他们打交道,从他们身上或许利益,月染就不得不任凭他们驱使。
月染也希望,也幻想过,有一个无比强大的妖爱上她,以一己之力将整个狐族奉上妖族巅峰。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现在……
似乎有一个女子,做到了她只敢幻想的事情。
她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怨恨。
苏白璟的动作因为月染的话微微一顿。
爱不爱陆晴?
陆晴似乎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你是妖,你怎么也会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产生这样可笑的念头?”
苏白璟哂笑,耐心尽失。
他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是陆晴突然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那可如何是好?
他要赶快杀死月染,回到那个温暖舒适,让他快乐的地方。
苏白璟身影微微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月染瞳孔猛地收缩,她本能最大强度地运转妖力,附着在身躯上,抵挡苏白璟随时可能袭来的攻击。
“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要为她守身如玉?我……”
月染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峰撞上。
月染径直飞了出去,撞在了身后的小楼上,在一声巨响之后倒在了碎石堆里。
月染哇得吐出一大口血。
胸口火烧火燎的尖锐疼痛提示着她——她胸口的肋骨断了。
月染试图站起,但失败了。
掌心的印记滚烫得吓人。
月染知道,要是没有伏嵊留下的印记,这一击她现在已经死了。
“哒哒”
轻轻的脚步声一点点变大,像是死神的脚步一点点贴近。
月染艰难地抬起头,她看到苏白璟的视线饶有兴趣地落在她的手掌上。
“印记?”
月染遍体生寒。
她知道和苏白璟成事无望了,甚至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她捂着受伤的胸肋,顾不得别的,连声向伏嵊传音。
“伏嵊大人救我!”
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听到伏嵊的回音。
月染瞳孔微缩。
怎么回事?
是伏嵊大人在忙?还是说……她已经被放弃了?
苏白璟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月染,那样恶心的触感还萦绕在周身,让他第一次无法生出想要捏碎颈骨,看到鲜血的欲望。
他顿了顿,随手捡起一根地上的铁棍,抬起手臂——
“真是没用。”
一道黑影仿佛尘埃一般从空气中掠过,拎起地上的月染,在一丈远的位置停下来,显露身形。
“伏嵊大人……咳咳”月染大口大口咳嗽着,鲜血还在不断喷涌。
伏嵊?
苏白璟微微一愣,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妖皇麾下第一人,妖皇的左膀右臂——伏嵊。
伏嵊摸了摸下巴,扬起唇角:“苏白璟?果然。年轻的妖,总是要更加狂妄一些。”
第 76 章
伏嵊蹙眉看了一眼月染, 轻啧一声,抬手取出一条黑色外袍丢给她。
“同为狐族,何必下如此重手?”
苏白璟的回应是一记又深又重的尾鞭, 伏嵊反应极快, 手肘一抬,堪堪在胸口出挡住苏白璟的长尾。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眨眼间的功夫,便以常人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过了数招。
片刻,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从空中炸响,两人的身形在剧烈的撞击中骤然分离。
伏嵊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稳身体,他视线几不可见地扫向自己的右手, 他刚刚用手指接下了苏白璟的攻击, 而现在,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伏嵊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交出应运之石, 立刻离开天光城, 否则……以后你便是妖族的叛徒。”伏嵊将手笼进袖中, “你应该知道, 叛徒在妖族会受到什么待遇吧?”
妖族叛徒视为妖族公敌,一旦踏入妖族,就会被整个妖族通缉追杀。
伏嵊是在威胁他从此以后都回不了妖族了。
可是——他想回就回,有谁敢来杀他?又有谁能杀他?
苏白璟眯眼轻嗤:“你可以试试。”
他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闪, 矫捷流畅的在空中一跃,化为一只硕大的银白色狐狸。
狐狸通体美丽的银白色,在月亮下闪闪发光,九条尾巴张牙舞爪地簇拥在身后, 足足有身体的三四倍大。
银白色的狐狸卷着尾巴直直朝着伏嵊扑去。
若是陆晴仍在当场,一定会震惊于苏白璟现在的样子, 美丽的九尾狐,和她在留影珠里看到的那只硕大的银白色狐狸一模一样。
妖族和人不同,化为妖身的时候,才是战斗力最为强大的时候。
伏嵊双眸一眯,也跟着化为一条通体漆黑的蛟龙。
蛟龙和九尾狐,都是妖族里也难得一见的稀有血脉,如今齐聚天光城,在这个名为听风小筑的地方缠斗成一团。
大片的建筑化为尘土石砾,轰鸣撞击声不绝于耳。
苏白璟一双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杀意,这位传闻中妖皇的得力下属确实不弱,但苏白璟更强。
“狂妄和年不年轻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强大的那个是他而已。
黑蛟口中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它急速向下冲去,卷起地上的月染飞速向外掠去。
竟然是要直接离开了。
苏白璟好久没有这样战斗过了,他还没有取得什么便宜,怎么肯就这样让伏嵊悠然离去,他想都不想的闪身跟上。
他们一路从天光城内打到城外,打到希洛山脉的深处。
伏嵊边打边退,只守不攻,毕竟是千年的渡劫期大妖,苏白璟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把他怎么样。
伏嵊忽地抬头看了眼天色。
不知不觉,他和苏白璟已经缠斗了近乎两个时辰。
漆黑的天空隐隐约约沁出些灰暗的白光。
很快就要天亮了。
伏嵊勾了勾唇角。
一直躲避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望向苏白璟,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九尾狐不愧是上古妖族的血脉,短短百年时光就已经如此强大,如果再给他几百年的时光,恐怕整个大陆都再无对手。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天赋异禀,又早早陨落的妖太多了。
更可惜的是——苏白璟还动了真情。
陷于情爱的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他爱上的还是个人类。
离苏白璟受到教训,不会太远了。
“怎么不跑了?”
苏白璟从天空落下,环视四周,试图找到不对劲之处——伏嵊不会平白无故地停下来,他忽然停下,这里多半有什么异常。
是有援军?还是有阵法?
他的妖识在四周蔓延开,出乎意料的,苏白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还要再打吗?”黑蛟落入地面,重新化为人形,他笑容邪肆,“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打下去?”
银白色的九尾狐眯了眯眼,丝毫没有要变回人形的打算。
他既然动了手,还没有半路中断的习惯。
伏嵊唇角忽然扬起诡异的弧度,他暗示般望了一眼天空,语气格外轻柔:“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久了啊。”
“你还有心思追我们?不想回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吗?”
伏嵊话音落下,毫不意外地看到面前的九尾狐骤然一愣。
红芒轻闪,狐狸消失不见,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俊美男人重新出现。
苏白璟面色阴沉,声音像极寒冬日的冰锥一样冷:“你什么意思?”
伏嵊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为什么突然提起陆晴?
他今天确实离开的太久,苏白璟的面色变了又变——难道说,月染和伏嵊今天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只是为了引他离开,然后对陆晴不利?
苏白璟心跳骤然乱了下来。
他想都不想地掉转方向,往前踏了一步。
才刚走出一步,他的脚步又顿住。
不。
陆晴并没有受到攻击。
他早就在陆晴身上下了禁制,若是陆晴收到了攻击,或者遇到了危险,苏白璟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得到。
可现在,禁制没有任何触动的迹象,伏嵊多半只是在诓骗他罢了。
伏嵊在吓唬他,他不想和他继续打下去了。
这说明,他可能马上就要赢了。
但是——假如是真的呢?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真的有妖族趁机潜入了陆府呢?
苏白璟的眸光急速闪烁。
他扯了扯嘴角,最后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伏嵊,向着天光城的方向,扭头消失在了山间。
月染看着苏白璟离去的背影,率先松了口气。
伏嵊和苏白璟再打下去,他们俩会怎么样不知道,她可就真的要成最先死的那一个了。
她喉咙发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一下。
此时此刻,一旦停下来,她肋骨处的疼痛又开始密密麻麻的泛起,看着伏嵊似乎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月染干脆就地坐下来开始简单调息。
伏嵊盯着苏白璟离开时所站的位置,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他笑眯眯地轻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孑然一身的人才没有弱点,而现在的苏白璟,满身弱点。”
“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伏嵊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眉眼又阴沉下来,“付出了多少爱,就会想要拥有多少爱,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爱她那样爱你。”
“哎呦。”月染简单打坐了一会,虽然骨头伤势未好,但疼痛已经减少了大半。
她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伏嵊丢给她的黑袍,掩唇轻笑:“咳咳——爱不爱什么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事情了。”
伏嵊笑而不语,他垂眸看了一眼月染,她身上还披着他的黑色外袍。
伏嵊舔了舔唇,一把拽过月染的腰肢,将她带得一个趔趄。
“你胆子很大嘛,当着我的面勾引苏白璟?嗯?”
他按到了月染的伤口,月染额角当即有冷汗冒了出来。
可月染却不敢挣扎,她半个身子矮在伏嵊身侧,腰被他拽着,就好像被他半拢在怀里一样。
月染勉强挤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怎么,伏嵊大人还在意这个?”
“当然不在意。”他有些暧昧地伏在她颈侧,暗示性地轻轻吐息,“走,回启明城。”
启明城是被妖族彻底占领的边境五城之一,是他们驻扎的地方。
这个时间点,这副样子,去启明城。
伏嵊想做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月染脸色白了白,勉强应道:“……是。”
*
苏白璟仅仅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陆府。
陆府沐浴在灰暗中,一片静悄悄,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无半分区别。
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阵法的痕迹,也没有妖族的痕迹。
即使心中早有猜测,看到陆府安然无恙,苏白璟还是骤然松了口气。
这真是苏白璟这几年来,度过的最不快乐的夜晚之一。
啧,苏白璟不得不承认,如果妖族真的铁了心要对付陆晴,确实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
虽然可能性极低,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实力。
但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他不怕危险,但他本能的不想让任何和陆晴有关的危险出现。
哪怕一丁点,一丝毫。
苏白璟想——干脆把那块应运之石还回去好了。
反正这应运之石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至于妖族重新获得了应运之石,又能用它来重新制造大批量的妖族士兵,妖族在这场大战里的成功率又会高上几分——这和苏白璟有什么关系呢?
陆晴也从来没要求过他保护整个人族不是么?
思绪纷飞间,离陆晴的小院越来越近了,苏白璟的脚步快了几分。
忽的,苏白璟的眉头一凝,唇角的笑意僵住。
离陆晴的小院越来越近,苏白璟忽然在空气中感觉到了陌生的妖力。
——是那只黑蛟残留的妖力。
微弱浅淡,几不可闻。
但……无法忽视。
苏白璟咬牙,心中怒意横生,还夹杂着不可言说的惊恐,他几乎是立刻瞬移到了院中。
才刚踏进院里,苏白璟脚步一顿,脸上的冷色和寒意刹那间消融。
他看到了陆晴。
她就在小院里,赤着双脚,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雪白的脚尖和小腿随意搭在青石阶上。
苏白璟眼眸瞬间一软。
他掠过去,一把将人抱紧怀里,捏住她的脚。
毫不意外地触手一片冰凉。
苏白璟眸中溢出几分不赞成之色:“怎么坐在外面?不冷么?”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打横抱起,推门进入房间。
“不冷。”陆晴撑着他的肩膀轻轻摇头,“我想等你回来。”
苏白璟眸中含笑:“在房间里不能等?”
“不,我想在外面等。那样——”陆晴顿了顿,“那样我就可以早点看到你了。”
苏白璟琥珀色的眸子亮如银河。
他小心将陆晴放在床上,不舍得松开抱着她的手,依旧将人牢牢环在怀中,将她微凉的脚掌攥进掌心。
“你——”
“今天……有没有见到奇怪的妖?”
陆晴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抬起头,望向苏白璟的眼睛:“……奇怪的妖?”
“嗯。”苏白璟轻轻颔首,他掐了诀,手心愈发滚烫,手中冰凉脚掌的温度一点点升了上来,“我感觉到了伏嵊的气息。”
陆晴顿了顿,适时改口:“嗯……见到了。”
苏白璟握着她脚掌的手一紧。
他另一只手急急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颅抬起,上下打量。
“我没事。”陆晴连忙道,“他没对我做什么。”
苏白璟确实没从她身上看到不对劲。
只觉得她面色稍稍有些苍白——可能是在外面吹了冷风。
他松开扣着她下巴的手,有些心疼的将她拢进怀里。
“那他做了什么?”苏白璟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他才不信,伏嵊过来会只是来看了一眼。
陆晴顿了顿,看了一眼苏白璟:“他……说了你的坏话。”
话音落下,陆晴立刻感觉到腰上的手臂一紧。
头顶传来苏白璟咬牙切齿的声音:“伏!嵊!”
“刚才就应该直接弄死他。”
第 77 章
陆晴:“伏嵊……到底是谁?”
苏白璟轻嗤:“一个恶毒的小人罢了。”
陆晴:……
苏白璟低头看了看她:“所以……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坏话?”
陆晴沉默一瞬:“无非就是说, 你不会一直在意我。”
苏白璟更气了,她的腰明显感觉到了疼痛。
“他这是挑拨离间!”苏白璟急急望向她的眸子,“妖族最会骗人, 诡计多端, 不许乱听他的。”
苏白璟可能没注意到,他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不过说得倒是没错。
“别生气。”陆晴弯了弯唇,伸手描摹苏白璟的眉眼,“我又不会听他的。”
苏白璟蹙成结的眉毛在她的轻抚恢复平整, 他低头看着她平和的眉眼,倏地笑了。
他看上去很开心,笑容里露出了八颗洁白光滑的牙齿, 很像过去那个温和清隽的苏白璟。
“那你呢?”陆晴忽然开口, “你出去了?”
苏白璟顿了一下:“嗯……和伏嵊打了一架。”
和伏嵊打了一架?
陆晴挤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是么?你赢了还是输了?”
苏白璟有些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脚掌:“你夫君怎么可能会输?”
陆晴慢吞吞哦了一声,她探究般看了看他的脸颊:“那你……有没有受伤?”
苏白璟差点气笑了, 他抬手掐了掐怀里女孩的脸蛋, 满意地看到陆晴脸上因为他的动作染上一抹嫣红。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嗯?”
陆晴有点失望。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伸手抓住他在自己脸上肆虐的手指:“不是。”
“我只是担心你。”
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松了下来, 乖巧任她握在掌心。
苏白璟笑:“担心我什么?”
陆晴眨了眨眼,声音轻柔:“担心你会受伤啊。”
像是有蜂蜜水砸在了心头上。
心尖一颤,紧接着泛起了隐秘的甜味。
苏白璟定定看了她一会,喉咙里蓦的挤出几声愉悦的低笑。
他俯下身, 重新扣住她的下巴抬起,重重吻上。
他熟练地辗转碾压着她的唇瓣,舌尖跃跃欲试着想要探进来。
陆晴唇角的笑容僵住。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意志力,才能忍耐着不将苏白璟推开。
她紧闭着唇瓣, 闭上眼,忍耐着从胃里涌上来的一阵一阵的恶心。
是的, 恶心。
刚刚在那座小楼前看到的景象,像影片一样在大脑里循环播放。
他是不是也这样,用这样的姿势和力度,亲吻过无数个女人?
“所以——”陆晴无法再想下去,也无法再忍耐下去,她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挣开一个缝隙,在苏白璟不解的目光中开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一股香露味?”
苏白璟唇角的笑僵了一下,他抬起头:“……是么?”
苏白璟轻轻嗅了嗅衣襟,果然从上面闻到了细微的玫瑰味。
应当是月染身上传来的味道。
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苏白璟眸中闪过一抹懊恼。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可以选择将月染的事情合盘拖出,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月染那离谱又恶心的举止,苏白璟本能地选择了隐瞒:“或许……可能是在路上有行人喷洒了香露。”
“是么?”
“嗯。”
苏白璟:“要么就是伏嵊那家伙喷的。”
他义正言辞地往伏嵊身上甩锅。
陆晴差点都要笑出声了。
要不是她见过伏嵊,没从他身上闻到一丁点的玫瑰香露味,她都要相信苏白璟的说辞了。
至于这股香味是哪里来的?
陆晴眸色渐渐幽深——那再明显不过了。
“不要乱想。”苏白璟捏了捏她的鼻子,亲昵地开口,“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
陆晴不困,但她感受着苏白璟在她腰间的轻抚,低低嗯了一声。
她要想伤到苏白璟,必须先让苏白璟彻底放松心神。
苏白璟靠过来,重新俯下身,温柔小心地亲吻她的唇瓣。
只是这样的温柔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暴露了本性,吻变得又凶又急,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
他按着她的手腕,压着她躺了下去。
苏白璟的尾巴从里衣里探了出来,柔光顺滑,足足有半个人大小。
不算小了。
更何况,这样的尾巴,他有九条。
但陆晴见过他战斗时候的样子,见过留影珠里那样巨大的妖身。
她知道——苏白璟那九条雪白的尾巴有多么强大和粗壮。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生灵城主没有骗她,苏白璟的尾巴,确实是他的弱点。
苏白璟显然动了情,他的手指扯向她的衣带,自然又熟悉地扯开,整个手掌便顺着车开的衣襟探了进来。
就在即将像剥蛋壳一样剥下她里衣的时候,陆晴适时抓住了他的手。
“其实……不必每一次都脱得那样干净。”
她微微抬起脖颈,颈侧拉出流畅而美丽的线条,半个精致的锁骨裸露在外,半个藏在衣襟里。
她笑得诱人:“你不觉得……这样半遮半掩更别有一番味道吗?”
苏白璟的眸子一瞬间就暗沉了下来:“小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喜欢吗?”
“怎么会?”苏白璟取出衣襟里的手,转而扣住她的下巴,继续辗转亲吻。
陆晴说得没错,她衣衫半露,半遮半掩的样子迷人极了。
就像清晨萦绕着白雾的山巅,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想要看到它完全绽放的样子。
苏白璟的喘息越来越重,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她的气息中放松下来,陆晴能清晰的看到,他柔软的尾巴卷在她身上,随意耷在床上。
毫不设防。
陆晴的心脏咚咚直跳。
“怎么心跳这么快?”
苏白璟琥珀色的眸子隐隐现出几分红光——这是他极度兴奋的时候才会出现了样子。
他误会了什么。
只不过……陆晴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他的亲吻,而是因为——
陆晴左手熟练地环抱住他的腰肢,轻轻用力。
她的右手悄无声息从储物袋上拂过,赤金色的光芒一闪,静谧的空气中有暗沉的杀意一闪而逝。
金鳞匕毫不犹豫地扎向苏白璟的尾根。
她听到了,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
她感觉到了,铁石刺入肌肉的触感。
她成功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下来。
苏白璟愣愣抬起头,他的眼神迷离,带着几分刚刚泛起的迷茫,震惊,不解:“小晴?”
他可能太过于迷茫,太过于震惊,竟然在说完这两个字后便彻底呆住,僵在原地凝望着她。
陆晴咬了咬牙,握着匕首手再次用力。
匕首像是刺向一面墙,一座山,撼动不了分毫。
在他本能的开始防护之后,她的匕首再也无法深入一丝一毫。
可是……陆晴的视线落到没入肌肉的匕首中,殷红的血液正从伤口那里汩汩流淌出来,滴落到被褥上,砸开一朵一朵的艳红色的花。
这样也已经够了。
“什么意思?”
苏白璟终于在她再一次的用力中回过神来,他反手握住插在身后的匕首,毫不犹豫拔了出来。
沾满血液的匕首泛着有些熟悉的金色光芒和气息。
苏白璟见过它——在陆家的库房里。
是那把专门针对妖族的金鳞匕。
他眼神晦暗,嗓音像砂纸磨过一样粗哑:“你要杀了我吗?”
“所以……你不让我脱你的衣服,就是为了这个?”
事已至此,图穷匕见,也没有什么掩饰和隐瞒的必要了,陆晴干脆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她扯了扯嘴角,冷冰冰的回答:“是。但也不是。”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取出金鳞匕首,更重要的是——”她伸出右手,猛的一拉衣袖,露出光洁平滑的整个小臂。
往常狐狸形状的契纹,彻底消失不见了。
“是为了遮掩消失的契纹。”
第 78 章
苏白璟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唇瓣动了动:“契纹……”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 声音咬牙切齿起来:“是伏嵊?是他做的?”
陆晴笑出了声:“不是伏嵊做的啊,是你做的。”
“这个契纹,不是你的术法吗?”
苏白璟怔了一下, 琥珀色眸子闪过一丝慌乱和烦躁:“我可以解释。”
“好啊。”陆晴大大咧咧摊了摊手, “你解释吧。”
苏白璟沉默片刻,张了张口:“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刚认识,他本能防备, 如果当时他知道他会如此在意陆晴,他也不会伪装出假的婚契。
“结下婚契确实是过去的事情了,可是——‘后来’‘以后’你也没有告诉我真相啊。”
她无声嗤笑:“如果我不发现, 如果无人对我说, 你会主动告知我吗?”
苏白璟张了张口,他想辩驳, 却发现无从辩驳。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会。
他说了, 陆晴一定会生气, 一定会不开心,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告知。
但这件事情很好解决。
苏白璟脱口而出:“如果你在意灵契,我们可以重新缔结。”
他稍稍松了口气:“我们可以缔结真正的婚契。”
陆晴笑出声来。
苏白璟还是不明白,她在意的从来不是契纹, 而是欺骗。
苏白璟,一个妖,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
就像生活在沼泽地里的鱼无法理解,沼泽地如此舒适柔软, 大海里的鱼儿为什么不愿意游进来。
“月亮花,也是假的吧?”陆晴扭过头, 直直望向窗棂。
窗台上,一束插在花瓶里的月亮花。
窗台外,一片生长良好的月亮花。
“伏嵊!”苏白璟眸子里的戾气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他现在哪里还不明白,伏嵊来找陆晴,压根没那么简单。
“他还说了什么?”苏白璟咬牙。
背上还在传来一阵一阵的闷痛,血液还在从伤口里匀速流淌出来,但苏白璟却完全无心疗伤。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把伏嵊撕成碎片。
陆晴扯了扯唇角,自顾自说下去:“所以……月亮花是假的,对吧?”
苏白璟的视线飞快从窗台的月亮花上一扫而过。
“真的假的重要吗?”苏白璟脱口而出,“难道你不开心吗?”
收到惊喜的那一刻,难道她不是开心的吗?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月亮花这种东西。
那不过是陆晴童年时期的幻想,一场美丽的梦。
苏白璟猜测,陆晴小时候可能一入山脉就中了招,或许是幻术,或许是别的什么,才会在梦里看到那样的花田。
可他没必要非把美丽的梦撕碎,告诉她残忍真实的真相。
反正他的幻术,陆晴也识破不了。
那样……他送给她的花,怎么不能算是真正的月亮花呢?
“开心啊。”陆晴表情淡淡,“就是因为开心,所以知道真相以后,当初所有的开心都会腐化,转变成难过和愤怒。开心有多少,难过就会有多少。”
“就算……就算月亮花的事情也是我骗了你。”苏白璟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难道……你就要杀了我吗?”
“就因为这个而已?”
“……而已?”
陆晴失笑:“啊,也不能说只是因为这个吧……你知道吗?你今天晚上,不,昨天晚上出门的时候,我一直都跟在你后面?”
“……什么?”
苏白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瞳孔有些发散,眼神有些茫然,大概是在想,大概是在回忆,他晚上都做了什么。
陆晴好心替他回忆:“那个脱了衣服的女妖……是谁?你们早就已经认识了吧?”
脱了衣服的妖……月染?
苏白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几不可见的变了变,神色忽然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陆晴的错觉,她竟然恍惚觉得苏白璟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是错觉吧?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心情好了呢?
“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我可以解释。”他说,“这是月染和伏嵊的计谋。”
他抓着陆晴的手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头暴怒的小兽:“我和月染根本不熟,不过是因为她是狐族才相识几分,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信狐,以你做威胁,我才出门见她一面。”
陆晴:“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刚刚明明说的是——出门和伏嵊打了一架。
“……我刚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你生气。”
苏白璟有点急:“你仔细想想……哪里这么巧,你看到了我半夜离开,紧接着伏嵊就来找到了你,这一切,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陆晴歪着头看他,评判着苏白璟话语中的可能性。
坦白说,苏白璟的说法倒也并非不可能。
毕竟她确实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比如她跟了苏白璟一路,他竟然都完全没有发现。
纯粹以大意来解释,确实有些太过于牵强。
这里面,估计也有妖族的手笔吧。
但即使如此,陆晴也不会转变自己的观念:“或许吧,或许你和月染确实毫无关系。但是……别人呢?”
别人?
苏白璟隐隐明白了陆晴的意思。
承认这种事情让他觉得莫名窘迫和屈辱,他从来不屑在别人面前剖析和解释,但是——苏白璟咬牙:“没有。”
他贴近了她一点,从喉咙里挤出气音:“没有。”
如果他有,如果他早就体会到过情欲的味道,那他早就能意识到自己对陆晴的念头不那么单纯,又怎么会拖上那么久?
苏白璟的眸子里染上些不易察觉的希冀。
他都这样解释了,她都知道真相了,是不是应该不会生气了?
但出乎意料的,陆晴却没有因为听到他的话而表现出喜悦。
陆晴:“是吗?居然从来没有过吗?”
“没关系……反正……你以后还可以有很多。”
苏白璟:“什么意思?”
陆晴笑:“猎手不会因为追捕到了一个合乎心意的猎物而放弃捕猎本能的吧?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合乎心意的猎物。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和妖。”
“你在担心这个?”苏白璟张了张口,觉得十分荒谬,“我早就说过了,如果我想要女人,可以有很多。”
陆晴当然是特殊的那一个。
陆晴:“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你在不悦什么?”苏白璟蹙眉,“你要用未曾发生的事情,来惩罚现在的我?”
“不。”陆晴笑容舒畅,“我的意思是——不能把支柱和希望放在一个人的身上。”
就像她的道心,不该用苏白璟一样。
天光城的安全,天光城的希望,一切都该由人类努力而得到。
她的笑容像针一样刺痛了苏白璟的心脏。
“你不是最诚实守信了吗?”苏白璟蓦的抬手扣着了她的下巴,声音低沉,“你之前亲口答应过的,只要我帮你救下父亲,只要帮你保护天光城,你就会和以前一样,难道……你要亲手撕毁自己的约定吗?”
“是啊。”陆晴答得毫不犹豫,她没有挣扎,也丝毫没有因为他扣着自己的下巴而表现出不适,笑容反而还深了些,“是啊,我骗了你。”
扣着自己下巴的手愈发用力了。
“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不过只是骗了你一次而已,这没什么的吧?”
“陆晴!”
苏白璟忍不住低吼一声,他意识到了,陆晴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发脾气,她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向他诉说自己的决定。
他觉得可笑。
但更多的是愤怒。
怒火在心中翻涌而起,灼烧着每一寸血肉。
愤怒和燥郁让他恨不得立刻毁了这里的一切。
可苏白璟只是握紧拳头,绷紧了浑身上下的妖力。
“所以……你不在意你父亲和母亲了?”
“你也不在意天光城了?就因为你那套莫名其妙的荒诞理论。”
陆晴:“天光城永远不会毁灭,天光城也永远不会在你的掌控之下。”
她用最后的力气攥紧手中的匕首,试图扎向自己的胸口。
毫无疑问,她没能成功。
匕首还没能接触到皮肤,就被苏白璟猝然打掉。
实力差距过大,在他面前,生死都没办法自由掌控。
“你杀了我吧。”陆晴忽然开口,“我欺骗了你,背叛了你,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活下来的理由了。”
如果苏白璟是想要收藏一朵美丽的花,那她现在也已经濒临枯萎,不再美丽。
“呵……”苏白璟低笑,他扣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让她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了你。”
陆晴睫毛颤了颤,她沉默不语,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地看到,苏白璟的眸子里,有红芒一点点逸散出来。
他要启动狐咒了。
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陆晴闭上了眼。
苏白璟唇角勾起残忍而冰冷的笑。
他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他就不应该对她抱着那样可怜又可悲的希冀和念头。
按照妖族的习惯,按照他的习惯,直接施展狐咒才是最方便快捷,万无一失的道路不是么?
不必担心她是否隐瞒。
不必再担心是否会被欺骗。
不必再担心她是否全心全意的热爱自己。
等她中了狐咒,自然会全心全意跟随自己。
再也不会想着离开。
就在法术即将成型的那一瞬间,苏白璟唇角的笑容忽然一僵,被他扣着下巴的女孩忽然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突出了一大口血。
灵气从她身上疯狂逸散,她身上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仿佛一根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
陆晴在一刹那间,从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变成了凡人。
苏白璟睫毛颤了颤,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眼睛,他意识到什么,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摸向她的小腹。
丹田里一片狼藉。
像是夏日里收割完麦子,被一把火燃烧殆尽的土地。
不仅金丹已经失去了踪迹,那片生长树苗的土地都干枯破碎。
不仅如此,除了丹田之外,她的经脉也一片狼藉,像是竭泽而渔,焚林而猎之后的湖水和森林,破败的不成样子。
“你用了强行提升修为的药?”
灼血丹的效果消失了,陆晴闭上眼睛,浑身上下的疼痛几乎让她说不出来话。
没有办法。
她不可能用那样低位的修为去刺伤苏白璟。
更何况,如果不把修为提升到金丹期,苏白璟一样就能看出她的异样。
作为燃烧血肉生命换取力量的代价,她自然会在丹药效果结束后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不过这都值得,世界是公平的,她付出了代价,自然也伤到了苏白璟。
陆晴迷蒙中看到,苏白璟有些气急败坏地掰过了她的脸颊。
“你的修为呢?”
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看到了吗?”
是的,他都看到了。
苏白璟很愤怒。
陆晴金丹的破碎,代表着她对以他为道心的全然否认。
代表着……她对他全然的芥蒂和厌恶。
她真的不再爱他了。
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呢?
“你明明说过,你明明答应了,只要我帮你救下父亲,只要我帮助天光城,你就会心甘情愿和以前一样爱我的。”
陆晴歪着头,愣愣看着苏白璟,她不知道苏白璟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停下狐咒。
苏白璟现在看上去就像是溺水的,正在垂死挣扎的人。
第 79 章
“我可以和以前一样。”
陆晴愣了一下, 疼痛和吐血让她的大脑有点晕:“什么?”
“如果……你实在没办法接受身为妖族的我,我可以和以前一样。”
苏白璟稍稍直了直身子,一直缠在她身上的尾巴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他琥珀色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深邃, 像倾倒上了一桶浓黑的墨水。
琥珀色的眼睛变回了黑色。
他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微笑,浓黑色的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
破晓而出的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他身上属于妖族的气息收敛殆尽。
刹那间, 苏白璟就从一个妖,变回了一个人。
陆晴有些恍惚。
她紧盯着苏白璟,没有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每一个细微的神态。
即使是到了现在, 陆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伪装毫无破绽。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再伪装过了。
自从苏白璟暴露身份之后, 或许是为了刻意和之前的“苏白璟”隔离, 他整个人就变了个样, 和之前的性格可谓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当初有多温柔, 之后就有多凶戾。
除了依旧爱穿月白色的外袍,他再也没保持过以前的容貌,总是时刻睁着琥珀色的眼睛和张扬着柔软蓬松的尾巴。
陆晴瞳孔微微放大。
她没想到苏白璟会说这样的话。
在这个时候。
苏白璟垂下眸,纤长的睫毛和宽大的眼皮遮住了眼睛, 也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他拢在她颈侧的手悄无声息攥紧了拳。
这对苏白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退让了。
对于猎手来说,伪装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捕猎。
而现在,他甘愿戴上伪装的面具, 将自己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陆晴的视线流连在他的唇角眉梢,最后缓缓落在苏白璟的眼睛上, 像是在透过他看以前的那个苏白璟,像是在回忆多日前那个天真快乐的自己。
她缓缓摇头:“不,我拒绝。”
她不要伪装下的平和,不要充满欺骗的美好。
苏白璟的眸光剧烈浮动,像宽广无垠的大海泛起汹涌的海浪。
他已经挽留了她一次,两次,三次。
他已经给过了她一次,两次,很多次机会。
可明明错的不是他。
明明是她欺骗了他,明明是她违背了承诺。
苏白璟眸底一片暗红。
妖力在身上涌动,他却迟迟没有施展狐咒,也没有再开口。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陆晴也很平静,平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但她没想到,这样的平静会持续这么久。
他的沉默终于让陆晴有点烦了:“要施展狐咒就施展吧,要杀就快点杀。这样不上不下,不言不语,白白让人心慌烦躁。”
苏白璟直起腰,意味不明地看了陆晴一眼。
他后背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留下一块浸满血液的红斑。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妖力流转,苏白璟瞬间消失在了房间里。
陆晴怔然。
稍微反应过来的她撑着床边,在房间里环视一周,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看到苏白璟的身影。
就好像他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
苏白璟离开了?
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苏白璟?”
她低声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陆晴眼睛亮了亮,她咬咬牙,艰难从床上跳了下来。
虽然……虽然不知道苏白璟抽了什么疯。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但现在……似乎有了能活下去的希望,有了离开的机会,她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啊!
*
苏白璟离开了天光城。
他不明白陆晴安排了什么后续,不知道天光城会如何发展。
但他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她了。
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拥有“本心”的情况下,对他露出像身份暴露前那样真实温软的微笑。
苏白璟本来是想施展狐咒的,可他忽然觉得,狐咒也没有什么意义。
灵魂和躯壳,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对着一个破碎赝品回忆,只会让自己更加的愤怒不满。
或许,这才是他迟迟未曾施展狐咒的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从来都孑然一身,现在也不过是恢复到一开始的样子罢了。
苏白璟决定去他诞生的那片雪山。
一来,现在的人域和妖域都风雨欲来,到处都是战斗和动荡,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
二来,他确实好多年没有回去了,确实有些想念那里的味道。
本来他打算……带陆晴一起回去的。
好吧……苏白璟承认,或许在这两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他不想启齿的原因。
但总之,他是要回去了。
这片雪山在妖域的极北之地,妖迹罕至。
苏白璟直到成年前都不知道它的名字,直到他在山下见到第一只妖的时候,苏白璟才知道了它的名字——凄寒山。
苏白璟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他从来不这么叫。
在这片雪山最高最大的那座山峰的峰顶,就是苏白璟的家。
曾经,在他小的时候,这里和无数妖族幼崽的窝一样,只有冷硬的岩石和他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山上寻找到的少许干草。
后来,等他成年之后,离开了这片雪山,才终于见识到了外面的奢靡和华美。
他也可以将他的家改造成那样奢华美丽的样子了。
但苏白璟没有。
不是因为懒得布置,更不是因为找不到华美精致的物品,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是更加习惯这样的布置罢了。
苏白璟化身成银白色狐狸,扑进了属于他的熟悉小窝。
尾巴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陆晴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轻。
只不过……她还是太天真了些,这样的伤势,对他的影响几近于无,用不了两日就能彻底好转。
苏白璟窝在石床上,百无聊赖地透过洞口看外面的天空。
阳光明亮,已经天亮了。
陆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的心脏“咚”得一跳。
就算她有一套自己莫名的理由,苏白璟也不觉得她会这样突兀的攻击自己,一定是有某种希望,某种可能性,让她看到了,天光城不需要自己也能平安的未来。
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
就凭天光城那几个修士?
苏白璟眼眸深沉,她身上还有妖族的应运之石,妖族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银白色的狐狸在床上翻了个身,苏白璟闭上了眼睛——不要再想她了,既然已经选择了放弃,就不应该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分一毫。
猎手应当有面对自己捕猎失败的勇气。
……
苏白璟在山洞里一动不动的窝了大半天,直到天色再次昏暗下来,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雪花依旧不断的从天空扑朔而落,凌冽的寒风将雪花坠落的路线吹成了斜角,也将雪花的味道吹散开来。
凌冽清寒,和陆晴身上一样的味道。
苏白璟的眸子暗了暗。
他直起身,像一道流光从山巅窜了出去。
他看到了一头熟悉的雪豹。
流畅美丽的身形,灰白色的毛发,粗长的尾巴——和记忆力相差不大。
它显然也看到了自己,褐色的眸子慢慢的警惕,四肢紧绷,是随时可以发力逃跑的动作。
原来不是那头熟悉的雪豹,苏白璟慢吞吞的想。
也对,他离开这里,去了人域那么多年,雪豹又不是妖,充其量只能说是沾了些灵气的兽,当然不可能活下这么多年。
银白色的狐狸对雪豹失去了兴趣,他淡淡看了雪豹最后一眼,收回视线,转头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苏白璟花了一天的功夫在整座雪山上肆意奔跑了一圈,看到了他记忆力相差无二的画面。
平整无垠的白雪。
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零星壶树。
在雪地里乱窜,很容易被忽略的雪兔和雪鼠。
……
苏白璟觉得,雪山一切都好,只是……或许是他离开这里太久,在温暖的人域待了太久,所以他总觉得——这里好像有点冷。
他重新窝回山洞里,蓬松的尾巴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地面。
他尾巴上的伤势已经彻底好转了。
一百多年前的时候,他还待在山上的幼年,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苏白璟从记忆的长河中翻找着最深处的记忆。
零散的画面窜进了他的脑海。
银白色的狐狸在雪地上打滚。
胖乎乎的狐狸追逐四处逃窜的雪兔。
四仰八叉的狐狸瘫在峰顶晒太阳。
……
苏白璟嘴角抽了抽,他三两下挥散脑中略显幼稚的画面,懒懒闭上了眼睛。
算了……还是睡觉吧。
片刻后。
琥珀色的眼睛猛然睁开,流露出锐利而清醒的光。
苏白璟眸中,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他睡不着。
苏白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从来没有对谁那么容忍过,他从来都没有对谁付出过那么多的心思。
倘若换一个人或妖,说不定要为此激动欣喜,感激涕零了。
那些仁义道德,爱与尊严,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刻意掩埋的愤怒,像深埋在心中的种子,经过了一丁点的情绪滋养,就争先恐后地发芽生长起来。
果然当时还是直接用狐咒吧?
或者……应该直接把她强行带走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的“捕猎陆晴情感”的计划失败了,让猎物就这么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也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
苏白璟面色变了变,银白色的狐尾不耐烦地抽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咔哒”一声,石凳瞬间碎成了粉末。
他为什么又想到陆晴了?
第 80 章
苏白璟忽然整个一激灵, 从石床上窜了起来。
红光闪过,他重新化为了人形。
他眼睛里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苏白璟忽然又想到了,他现在该做什么了。
伏嵊。
苏白璟咬牙。
就算他失败了, 这个罪魁祸首也要付出代价。
还有……
苏白璟回忆起最后一幕, 陆晴握着匕首刺向他尾巴的那一瞬间。
他脸色黑了黑。
陆晴是怎么知道他的弱点的……?
是猜测吗?
不是没有可能。
但苏白璟更倾向于另一个答案。
他眯了眯眼,脑中窜出一个名字——生灵城主。
多半是那个老家伙在作妖。
就先从伏嵊开始吧。
苏白璟在启明城顺利找到了伏嵊。
伏嵊懒洋洋看着苏白璟,看到他眸中无法掩饰愤怒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笑了。
“怎么了?”
“怎么突然造访——”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因为苏白璟已经毫不客气地冲了上来。
伏嵊顿了顿,闪身避开,他尽量拉远和苏白璟的距离。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呢?是发生了什么吗?”
苏白璟眯了眯眼:“这次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我也不会离开。”
总之, 今天他一定要杀了伏嵊。
伏嵊看上去很开心:“你这么讨厌我?是那个叫陆晴的女人做了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苏白璟澎湃凝聚的妖力。
单单是四溢的妖力,就将大片树木和房屋切断。
伏嵊面色终于变了变:“你不会觉得你的失败是因为我造成的吧?”
苏白璟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压根不管伏嵊说了什么。
不管他说什么, 他的目的很明确。
他今天就是要杀了伏嵊。
更何况, 不是他造成的, 还能是谁?
伏嵊哈哈大笑:“你的失败和我毫无关系,就算没有我,你也迟早会这么痛苦。”
他摸了摸下巴:“我最多也就是,小小的加速了一把这个进程而已。”
妖力球撕裂空气而来, 伏嵊同样凝聚妖力抵挡。
看上去不起眼的妖力球,只有在亲自抵挡的时候才能知道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
真是邪门。
“迟早会这么痛苦?”
“是啊。”伏嵊笑,“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从你爱上人类的那一刻起, 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爱上……人类?
苏白璟本能愣了一下。
为什么总是在说爱?
为什么总是在说他爱陆晴?
陆晴这样。
月染这样。
伏嵊也这样。
但他其实并不……他只是把陆晴当一个格外喜欢的,格外在意的, 能满足他欲望的猎物……
难道不是这样吗?
……
伏嵊暗暗咬牙。
他不得不承认苏白璟的强大。
若他真的和苏白璟一对一,他恐怕真的不死也残。
但是——苏白璟只是一个妖,而他们这……可不止一个。
“熊奔!你还愣着做什么?”
“来了!”一道憨厚沉重的嗓音响起,一个手持重锤肌肉虬结的熊妖凌空跳下,像一颗炮弹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他冲到伏嵊身边,一拳击向妖力球。
翻涌着赤红色光芒的妖力球终于应声而碎。
“喂,你小子。”熊奔锤了锤结实的胸口,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白璟,“有这么强的实力,加入妖皇麾下不好吗?”
“以后咱们就是这片大陆的主人,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没有?”
*
陆晴对苏白璟的现状一无所知。
在他莫名消失之后,流云仙君和一众修士也准时赶来了天光城。
天光城修士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在简单的商讨之后,流云仙君还是打算先行带他们撤离。
天光城四面受敌,他们要先行撤离到更安全的地方再徐徐图之。
当然,在退回人域腹部的时候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虽然他们熟悉地形,刻意寻找了偏僻的小路,但还是偶尔会遇到一些零散的妖族士兵。
有流云仙君、一众清元宗修士和天光城修士在,自然没什么惊险便取得了胜利。
但对陆晴来说,还是出了点意外。
虽然她已经老老实实待在了修士队伍的最里面,尽量让自己不起眼,不容易受到攻击,然而出乎意料的,在战斗中,一个妖族临死之前竟然竭尽全力放出了一道荆棘骨刺。
好巧不巧的,这道临死前爆发的攻击,刚好冲着陆晴袭来。
糟糕。
陆晴心中只能冒出这两个字。
要是道心毁灭前还是金丹期修士的她,自然轻而易举躲开这道攻击。
可是……现在的她几乎和凡人没什么区别。
大脑在疯狂催促着她赶紧闪躲,肌肉却僵成一团,无法动弹。
在骨刺即将命中的前一瞬,陆晴的身体终于反应过来,执行大脑的命令,堪堪往一侧闪去。
可是——
不行,太慢了。
陆晴的额角沁出了汗珠。
她的速度太慢了。
她躲不开这道攻击!
骨刺在她瞳孔中一点点放大,她几乎能看到那上面每一丝细微的凸起。
她就要死了吗?
不是死在苏白璟手里,也不是死在和妖族的战斗中,就这样……死在一道莫名其妙的攻击之下。
“咚——”
一道仿佛石头砸进水中的声音忽然从耳畔响起。
陆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一道红芒从她身上逸出来,眨眼间的功夫凝聚成一面盾牌,堪堪挡在了骨刺面前。
骨刺撞上红光,就像石子砸向大海,一声轻飘飘的坠响之后便再无踪迹。
骨刺坠落到了地上。
……
“这是什么?”
陆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幸好,她身上莫名其妙冒出的红光替她挡下了这道攻击,不然,她可能已经死了。
看到陆晴遇到危险,飞快从战斗中赶来但却没能赶上的尤逸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是禁制。”
“嗯?”陆晴愣了一下。
她心中倏地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禁制,红光。
“是……苏白璟?”
“……有可能。”尤逸顿了一下,匆匆开口,“但布下这种禁制,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可不能因此就对他改观。”
他咬牙:“他可是害死了那么多清元宗弟子。”
陆晴又怔了一下,她点点头:“嗯……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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