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齐重渊离开之后, 文素素站在廊檐下望着转黑的天,沉吟了片刻,道:“问川, 快去通知七少爷。”
想着齐重渊的性情, 问川毫不迟疑应下进了宫。
天气逐渐变得寒冷,许梨花取了风帽出来披在文素素肩上, 劝道:“老大, 进屋去吧, 外面冷。”
无风,露在外面的脸,不一会就冰冷刺骨, 好像是被带刺的叶片刮过般疼。
文素素的手也微凉,拉紧风帽转身进了屋。许梨花收拾着茶盏,铜壶里还余有水, 提壶倒了一盏热茶递给文素素,“老大吃一些暖暖身子。”
吃了半盏茶,文素素身上总算暖和了些,捧着茶盏,望着铜枝上明亮的灯盏出神。
许梨花收拾了茶盏进屋, 掀开厚门帘,便看到文素素坐在软塌上,清瘦安静的侧影。
好似从她在茂苑大病一场起,她清减下去的身子便未曾恢复。许梨花以前不明白, 现在多少能想通些。
不像齐重渊,他出去办了一趟差, 按说在外辛苦,先前见到的他比离开时尤为白胖了几分。
文素素思虑过重, 如何能长肉。
许梨花放轻手脚进了屋,文素素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她不由得头皮一紧,脱口而出道:“老大在想甚这般出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平静地道:“我在想,若我生而为男,便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
许梨花读书不多,这句诗是她第一次听见,不过她还是听懂了诗的意思。
不知为何,许梨花鼻子蓦地发酸,久久后憋出一句话:“老大若是能读书科举出仕,定能为官为宰。”
文素素没做声,望着灯盏继续沉默。
周王府。
齐重渊从二门下马车,直冲进了周王妃居住的菡萏院。菡萏院安安静静,乳母陈氏守着福姐儿,看着她在塌几上玩摩合罗娃娃。
福姐儿比筕姐儿小几个月,病了一场,圆鼓鼓的脸颊瘦了一圈,衬得本来就大的双眸格外大。她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放下摩合罗娃娃,乖巧地起身见礼。
齐重渊看了眼福姐儿,一言不发转身往外冲去。福姐儿眨了下眼睛,坐了下来继续拿起了娃娃玩耍。
陈氏长长舒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福姐儿,荇姐儿没了,王爷正在心疼,来不及理会你。你要听话一些,别惹了王爷生气。”
齐重渊一儿三女,瑞哥儿极少与她们姐妹来往,在三岁时便搬到了前院。姐妹中福姐儿居长,比排行第二的荇姐儿大五个月,最小的蕤姐儿,如今方两岁,刚学会走路。
几个姐妹各自长在生母身边,福姐儿与她们只在年节时能见一面,她今年不过四岁,根本记不得荇姐儿是谁。
如同对齐重渊这个父亲一样,是乳母与周王妃她们经常提点,见到他要见礼。其实福姐儿对他一样陌生,只在请安时多见了几面,见到他时下意识知道见礼。
搬到菡萏院后,周王妃开始让她学习写大字,平时能玩乐的功夫便少了。这些时日周王妃忙,顾不上她,她能多玩一阵,稚嫩的脸庞充满了浓浓的满足。
死亡与阿爹,远没娃娃重要。
齐重渊冲到妾室李氏居住的幽兰院,李氏伤心过度,斜倚在软塌上哀哀流泪,周王妃正在厢房,指挥着仆妇妆奁荇姐儿。
荇姐儿年幼,属于夭折,躺在小小的棺椁中,待齐重渊回来之后,便得连夜送出去安葬。
齐重渊如无头苍蝇一样疾冲进正屋,李氏正要挣扎着起身见礼,他四下扫了一眼,转身就冲了出去。
李氏红肿着双眸,望着晃动的门帘,尚未回过神,齐重渊已经离开了。
罗嬷嬷听丫鬟说齐重渊回来了,忙出了屋,看到他奔进正屋的身影,忙进屋禀报了周王妃。
周王妃颔首说知道了,端坐在椅子里,听到屋外重重的脚步声,站起身见礼:“王爷回来了”
腿曲到一半,齐重渊已经闪到了她面前,伸手将她用力一推,周王妃站立不稳,重重跌坐在椅子里。
酸枝木的椅子比石头都硬,周王妃先是一麻,接着痛意向周身上下蔓延,几乎没背过气去。
罗嬷嬷看到周王妃神色痛苦,惊呼了一声王妃,赶紧走上前,焦急地道:“王妃可还好?伤着哪儿了?”
周王妃低着头,好险才喘过气,吃力地挥了挥手,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向齐重渊。
齐重渊如疯了一样,咆哮道:“薛氏,你好狠毒的心!荇姐儿虽不是从你肚皮里出来,至少也得叫你一声嫡母。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罗嬷嬷见势不对,忙挥手斥退了伺候的仆妇下人,惊慌失措亲自守在了门口。
平时周王妃念着一双儿女,念着薛氏,一直费尽全力隐忍。此刻,她就是菩萨,也忍不住了,脸色惨白如纸,哑着嗓子道:“王爷若是怀疑我,不若将我休了吧!”
齐重渊压根不听,在兴庆宫受的气,对周王妃积攒的不满,此刻一并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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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了你,呵呵,竟然敢威胁我!你就是有亲王妃封号又如何,有阿娘撑腰又如何,你不过是我的妻,妻子当孝顺公婆,伺候夫君,教导儿女,以夫为天!我便是休了你,看谁敢拦着!”
齐重渊嘶声力竭怒吼,俯低身,手臂在周王妃面前舞过,“你以为薛氏有丰裕行,能识数算账,便是聪慧无双了!你看不起我,以为我没用!哈哈哈,真是可笑,我这般无用,你薛氏,你薛嫄,能嫁进皇家做秦王妃,丰裕行能做到大齐数一数二的粮商,你以为是凭你自己的本事?!”
“都靠我,都靠我!你薛嫄要是有骨气,就别仰仗周王府的权势富贵,自请下堂,连着你的薛氏,都滚,都给我滚!我看你薛嫄有何通天的本领,看你薛氏如何靠着自己赚大钱!”
多年夫妻,周王妃早已对齐重渊心灰意冷。先前的不顾一切,此时莫名其妙就淡了。
一双儿女,薛氏,这么多年的忍耐,要是她真傻到放弃,那她还真是应了齐重渊所言,她只识得几个数,并不是会算账。
周王妃撑着椅子,努力坐得笔直,直视着齐重渊,道:“王爷要是觉着我不好,不满意我,就去向圣上请旨,宗人府将我从齐氏宗谱上抹去,我绝无二言。不过,王爷要是说我害死了荇姐儿,这个罪名我不背。”
她扬声喊道:“罗嬷嬷,将荇姐儿的脉案取来!”
罗嬷嬷忙亲自去正屋,李氏听到厢房的吵嚷,连哭都忘了。罗嬷嬷进来,她掀开了被褥,急道:“出事了,可是王妃出事了?”
李氏并不蠢,她以前只是王府的丫鬟,得了齐重渊宠幸之后怀了身孕,生下了荇姐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王妃人虽严厉,只要遵守规矩,本本分分过日子,她从不为难她们。
荇姐儿生病,李氏从自然心急如焚,从头到尾寸步不离守着,太医来诊脉,开药,她都在一旁。荇姐儿的脉案药方,药渣,皆有存留。
李氏相信周王妃不会害荇姐儿,哪怕贵为亲王女,以后能有幸被封为郡主,也不过是嫁人。公主在大齐都并无权势,只是皇家亲戚而已,何况是郡主。
要是荇姐儿是男儿的话,李氏还会担心一二,周王妃没必要为难一个妾室所出的女儿。
周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换个人做王妃,李氏的日子,不一定有现在好过。
罗嬷嬷焦急万分,没功夫理会李氏,“王妃要荇姐儿的脉案,快!”
李氏哦了声,慌忙取了装脉案的匣子,罗嬷嬷一把夺过,跑回厢房递给了周王妃。
周王妃将脉案递到喘着粗气,眼眶血红的齐重渊身前,他看都不看,挥手一把打落在地。
齐重渊已经被愤怒淹没,脑中只叫嚣着一件事,她们都看不起他!
周王妃手上一空,心也跟着一空,旋即她自嘲地笑了。
真是晕了头,齐重渊要是看证据,要是讲理,他何苦会这般?
齐重渊紧握着拳,捏得骨头都咯咯响动,微闭着眼,恨不得打烂眼前的一切。
这时,青书迎着殷知晦,从院外跑了进来,守在门口的罗嬷嬷见状,差点没哭出声,曲了曲膝,慌忙打开了帘子。
殷知晦见势不对,一个箭步到了屋门口,看到齐重渊朝周王妃挥去的拳头,顾不得其他,大声道:“王爷!”
拳头到了面前,周王妃耳朵嗡嗡响,瞳孔猛缩,下意识偏开头躲避。
殷知晦的喊声,令齐重渊略微清醒了些,手上拳头失了准头,挥了个空。
“王爷节哀!”殷知晦只能含糊喊了声,跑进屋搂住了齐重渊的手臂,关心地打量着周王妃,见她只脸色不好,才微微松了口气。
齐重渊被殷知晦紧紧抱住,顿时懊恼不已,挣扎着道:“阿愚你要作甚!”
殷知晦的力气比齐重渊大,他搂住了没松手,道:“圣上听说筕姐儿的事情,很是伤心,王爷更要保重,振作起精神来。圣上见了伤心过度,便是王爷的不是了。”
齐重渊听到圣上,一下清醒了不少,抽回手,看了眼荇姐儿的棺椁,重重哼了声,拂袖大步走了出屋。
殷知晦望着静静摆放在条几上的小棺椁,眼里闪过悲悯,叹息了声。待再看向坐在椅子里,挺直脊背的周王妃,殷知晦朝她抬手一礼,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说得无比艰难,最后竟然语窒了。
周王妃悲凉地道:“阿愚无需多说,我是周王妃,荇姐儿我会看着安葬。”
殷知晦再一礼,道:“有劳王妃,我去看看王爷。”
周王妃偏开头,飞快抹去了眼角的泪,“去吧。”
殷知晦转身离开,到了齐重渊住的前院。琴音与青书屏声静气守在暖阁门口,此时已入夜,外面冰冷刺骨,两人冻得脸都青了。
“你们回屋去暖和一下。”殷知晦低声说了句,掀帘进了屋。
齐重渊大马金刀坐在软塌上,斜撇着殷知晦,阴阳怪气地道:“阿愚与你姑母真是像,机敏能干,想必也有一堆要劝解我的话吧?”
殷知晦搬了锦凳,坐在他的对面,道:“我先前从政事堂出来,沈相他们言辞之间,对王爷颇为夸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爷,在眼下的节骨眼上,王爷与王妃,当是伉俪情深。”
齐重渊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道:“薛氏可恶,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就算不是她害死了荇姐儿,要是她对荇姐儿能多几分看顾,荇姐儿又岂会生了病,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先前我就在打算,将府里的铺子交给文氏,被赈灾的事情耽搁了,现在空了下来,我正好将此事做了。还有蕤姐儿,不若将她一并送给文氏抚养。”
殷知晦倒吸了口凉气,不动声色转开了话题:“这件事不急。王爷这次差使当得漂亮,秦王与福王定会嫉妒,回府之后,不知会如何发疯。荇姐儿没了,王爷伤心得很,他们肯定要借机看笑话。王爷莫要回击,只管伤心自己的,圣上见了,他们定会讨不了好。”
齐重渊顿时一喜,摩拳擦掌道:“好他个老大老三,自己的侄女没了,不见半点伤心,还要趁机落井下石,且看我收拾他们!”
殷知晦静默了片刻,道:“王爷莫要忘记了伤心。”
齐重渊立刻拉下了脸,恼怒地道:“我怎会忘记了伤心,荇姐儿没了,我当然伤心!只荇姐儿不过是稚童,我要是伤心过度,就是折了她的阴寿。”
殷知晦望着齐重渊,胸口着实堵得慌,千言万语,惟化作了一声叹息。
第六十二章
荇姐儿的棺椁被送了出去, 李氏哭得肝肠寸断。周王妃看了她片刻,一言不发离开了兰草院。
罗嬷嬷扎着手跟在后面,看到周王妃的身子晃了晃, 连忙上前搀扶, 却被她拂开了手。
“我自己能走。”
齐重渊指着她鼻子骂,骂她, 骂薛氏, 他们都是仰仗着他鼻息而活, 都是仰仗着周王这个封号而活。
哪怕是她这个亲王妃,封号也是因着他。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
可是, 这不公平,天大的不公平!
凭什么,由谁定下的世俗规矩, 她必须得妻凭夫贵!
凭什么!!!
夜里的寒风如刀割,周王妃已经感觉不到疼,腰也已经麻木。她挪着沉重的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回到菡萏院, 罗嬷嬷张罗着打热水:“要烫一些,快,快去!”
福姐儿已经用过饭,乳母在给她洗漱, 哄着她歇息。周王妃走过去,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来, 软糯地喊了声阿娘,伸出小手要她抱。
周王妃没伸手去接, 道:“福姐儿自己跟着乳母去睡,阿娘陪着你,别怕。”
福姐儿哦了声,便乖乖地站着,任由乳母给她擦拭手脸。
周王妃坐着看了一会,乳母带着福姐儿下去歇息了,罗嬷嬷打了滚烫的热水进来。她捏着指尖把帕子扔进去,忍着烫飞快拧干,上前道:“王妃且敷一敷。”
周王妃接过帕子,撩起上衫,将帕子搭在了后腰上。暖意散开,麻木的腰身开始恢复了知觉。
罗嬷嬷望着周王妃松弛下来的神色,忧心忡忡道:“王妃,请太医会惊动到宫里,小的去医馆请个大夫回来吧。”
帕子逐渐凉了,周王妃取下来递给罗嬷嬷,淡淡道:“不用了,我没事。”
罗嬷嬷想劝,见周王妃坚持,只能忍了下来,将帕子重新浸在了水中拧干,“那王妃再多敷一阵。”
周王妃连着热敷了两次,罗嬷嬷吩咐丫鬟收拾,摆饭。
虽说没有胃口,周王妃还是强自喝了一碗汤下去。罗嬷嬷见案桌上的饭菜,她一筷子没动,暗自焦虑不已,难过地道:“幸亏七少爷来得快,不然王爷他小的没用,当时小的都快吓坏了。夫妻一场,王妃替王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王爷何苦将王妃当做仇人一般,以为王妃害了荇姐儿。”
“并非因为荇姐儿。”周王妃说了句,觉着意兴阑珊,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自从荇姐儿生病后,她便将消息告诉了齐重渊,只琴音回来提了一句,让她给荇姐儿请太医诊治。荇姐儿的棺椁摆在那里,齐重渊从头到尾就瞄了一眼。
周王妃问道:“可是在乌衣巷找到了王爷?”
罗嬷嬷愣了下,支支吾吾道:“好像是,小的也没过问。”
周王妃看了眼罗嬷嬷。神情渐渐暗淡下来,望着灯盏里跳跃的灯火发呆。
定是文素素让人去找了殷知晦赶到王府,劝住了齐重渊发疯。
周王妃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说实话,要不是殷知晦及时到来拦住了齐重渊,她亦不清楚会有何后果。
她就算死在了齐重渊手上,圣上与殷贵妃顶多怒骂几声,罚他在府里反省。
他是殷贵妃唯一的儿子,她自己也是母亲,再不成器的儿子,也比儿媳妇这个外人重要。何况,他是殷贵妃,周王府唯一的盼头。没了他,周王府便只是皇室宗亲,永远失去了问鼎储君的资格。
对圣上来说,她就更不重要了,涉及到皇家脸面,还会拼命替齐重渊掩饰。
文素素帮了她,却又令她难堪,伤心。
自尊,脸面,全部被扯到台面上,血淋淋,不忍卒视。
罗嬷嬷嘴里直发苦,试图劝道:“王妃,王爷他只是图个新鲜,文氏出身低贱,贵妃娘娘许诺了,不会让文氏有孩子。待过上一阵,王爷就将她忘在了脑后。”
周王妃疲惫至极,并不解释,道:“准备一份厚礼,送到乌衣巷去。”
罗嬷嬷诧异不已,见周王妃起身往卧房走去,她忙应了,跟在了身后去伺候。
秦王府与福王府,与殷知晦所预料的那般,并不太平。
齐重治回到王府,秦王妃已经等在了正院。他冷眼看着迎上前见礼的秦王妃,甩开她伺候他解大氅的手,拽住绊扣,用力一扯,将大氅掷在地上。
尤觉着不解气,齐重治抬脚用力一跺,缂丝上立刻印上了道脚印。
秦王妃弯腰将大氅捡起来,交给了随嬷嬷,“去替王爷再取一件新大氅来。”
齐重治冷笑连连,边朝软塌走去,边冷冷道:“锦绣布庄不缺布料,可惜你想的好法子,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却落得被满京城嘲讽的下场!”
秦王妃同样懊恼,她就算这次出错了棋,可要是真让齐重治拿主意,估计过了年都定不下来。
如今齐重治却将后果,却全推在了她头上,秦王妃藏在衣袖的手死死拽紧,指甲刺入肌肤,好像是扎入了心,痛得她瞬间冷静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小意。
“王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秦王妃垂首赔不是,齐重治从鼻孔中重重喷出口气,不耐烦地道:“眼下损失了那般多的银子,你有何打算?”
秦王妃拿着帕子蘸了蘸眼角,仿佛在拭泪,挡住了她眼中的恨意,道:“这件事有蹊跷。周王与殷七郎他们都在外办差,宫里的贵妃娘娘,每年天气寒冷的时日,总会病恹恹。贵妃娘娘还要掌管宫务,没功夫也没精力管着这摊子事。”
齐重治一拍塌几,恨恨地道:“我先前就想到了,老二那蠢货,肯定得了高人谋士指点,在京城替他坐镇布局。”
秦王妃沉默片刻,道:“是乌衣巷。”
齐重治惊呼道:“什么?!”
秦王妃眼中不耐烦一闪而过,她忙垂下眼眸遮挡,道:“瑞哥儿福姐儿几个先后病了,薛氏忙着照顾他们,王府一大摊子事,加上丰裕行,薛氏与贵妃娘娘一样分不开身。除此之外,卫国公府那边的陶老夫人还有几分聪明,能屈能伸,只陶老夫人的段位还是低了些,她做不了这般大的局,也弄不出这般大的阵仗,又是唱戏,又是安排人故意牵扯出秦王府与福王府。”
“就凭从江南道来的那个妇人文氏?她有那般大的本事?一个乡下来的外室而已。外室,就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徐八娘,你办砸了事,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便拉一个妇人出来说事。”
齐重治脸上的鄙夷浓厚得快簌簌往下掉,拿眼角斜着秦王妃,“徐八娘,你是在抬高你们这群无知妇人,还是在贬低自己?”
秦王妃沉默不语,神色很是平静,脸色在灯下看上去却很不好看。
齐重治望着她,半晌后神色也跟着变了,“难道在江南道,你也是输在了她手上?”
思前想后,秦王妃道:“我不清楚,七娘已经没了。江南道赋税的事情,因着雪灾,迄今未有动静。我以为,这件事还没完。”
齐重治拳头用力砸在案几上,怒道:“一个低贱的妇人而已,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领又能如何!”
秦王妃愣愣看向齐重治,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周身迸发的戾气,令她下意识问道:“王爷待如何做?”
齐重治撇嘴,“徐八娘,莫非你昏了头,还要费心思跟她斗?老二是什么人,他就是贪图个新鲜。以他那眼高手低的性子,有点本事的薛氏他看不上,那个文氏比薛氏还要厉害,难道他就能看上了?你且瞧着,待过上两个月,等老二腻味了之后,就让那文氏从何处来,就到何处去!”
秦王妃嘴张了张,终是苦涩地闭上了嘴。
是啊,文氏是妇人,她亦是妇人,就算有封号在身,其实她们都一样。
随嬷嬷进屋摆饭,小心翼翼道:“王妃,听说周王府那边,荇姐儿没了。”
秦王妃诧异了下,旋即又恢复了寻常:“荇姐儿病了这般久,没了也正常。”
齐重治听到了,脸上难得浮起了笑容,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喜事啊!可惜,要是老二绝后,或者变成的是他,那就更好了!”
案几上摆着齐重治喜欢吃的猪蹄膀,红亮亮,肥肉颤颤。
秦王妃莫名就感到腻味,恶心直抵喉咙,她偏开头,将蹄髈端到了齐重治的面前,“王爷多吃一些。”
想到琅哥儿珩哥儿岚姐儿,秦王妃压下了那股难受,谨慎地道:“王爷是筕姐儿的伯父,怎地都得关心上一两句,与圣上同悲。”
齐重治:“一个侧妃所出夭折的稚童,阿爹可是天子!再说,长辈替晚辈悲,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徐八娘,你可是脏东西上身了?”
秦王妃拼命克制住情绪,坚持道:“规矩归规矩,人情归人情。圣上平时最喜欢孙辈。”
齐重治夹了块蹄髈皮放在嘴里,嘴皮上沾了油,在灯下泛着有光。
“知道了知道了!”齐重治不耐烦地道。
秦王妃看着他嘴皮的翕动,死死垂下了头,费劲周身的力气,压制住翻滚的肠胃。
福王府。
齐重浪从宫里出来后,便奔进书房,召唤了几个谋士进屋议事。
伍嬷嬷从屋外进来,道:“王妃,王爷院子关着门,说是闲人都不得进去。”
闲人便是指她了,福王妃呵了声,手搭在小腹上,并不以为意道:“由他去吧,看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扳回一城。”
伍嬷嬷道:“王妃说得是,王妃如今身子要紧。”她感慨万分,怜惜又高兴地目光,在福王妃小腹上打转。
成亲五载有余,福王府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皆不是福王妃肚皮所出。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福王妃是当以孩子为重。
伍嬷嬷迟疑了下,还是将荇姐儿的事情说了,福王妃并无反应,道:“孩子长大成人不易,伤心的不过是李氏。”
福王妃有了身孕,照理说她该是喜悦。太医诊断之后,她的确是高兴了片刻,只是很快就淡了。
有孩子就有了牵绊,要是孩子性情像齐重浪,她不知道那时候,她是爱还是恨。
福王妃皱起了眉,道:“乌衣巷那边,可探到了什么消息?”
伍嬷嬷道:“胡贵还未回来,小的再去瞧瞧。”
胡贵是伍嬷嬷的侄儿,他脑子灵活,嘴皮子也利索,在京城认识了一堆三教九流,平时在外面替福王妃跑腿办差。
福王妃嗯了声,“胡贵回来之后,你马上让他来见我。乌衣巷那边,莫要掉以轻心了。”
伍嬷嬷忙应下,转身出屋去寻胡贵了。
乌衣巷。
文素素对孙福道:“知道了,你别去管他们。”
孙福忙应是,告退出屋回去门房当值。
许梨花紧张地道:“老大,可是有人盯上了我们?”
文素素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要是他们还毫无所觉,那他们就太蠢了。估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探。无妨。我不怕他们打探。只要他们不起歹念,动手杀人就行了。”
许梨花脸色都白了,赶忙道:“老大,不如让贵子哥与瘦猴子他们都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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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失笑,道:“他们回来有何用。这里是京城,盯的人多了,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动手。”
许梨花这才舒了口气,道:“老大,可要告诉七少爷那边,请他多寻几个身手好的来?”
文素素不置可否,“过些时日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窥探的各路人马不打紧,要紧的是,宫中那边的人马,圣上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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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罗嬷嬷送了一份厚礼前来答谢文素素,顺道请她随着周王妃进宫:“娘娘吩咐下来,让娘子跟着王妃进宫,娘娘想见见文娘子。”
文素素心道真快,这次只怕不止是殷贵妃要见她,圣上也要见她。
第 六十三章
宫里规矩多, 文素素略微思索了下,还是将许梨花带上了。
她们本来就来自民间,若是殷贵妃他们要挑剔规矩, 本身就是对她们不满, 随便寻个借口而已。
罗嬷嬷从王府派来了马车,宽大的桐木马车, 比起他们的骡车要舒适华丽数倍。马车角落放着红铜炭盆, 还有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香炉, 里面徐徐吐着烟,一进去就暖香扑鼻。
许梨花自从得知要进宫时,就一直绷紧着, 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上了马车之后没一会,额头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
文素素打量了她两眼, 最后还是安静坐着,并未出言安慰。
居上位者,看到她们如此局促,也是一种看戏的爽快吧。
倒是她,文素素想了下, 要摆出何种姿态去面见贵人。最后她选择了平时的模样。
毕竟她做的事,圣上与殷贵妃应当已经清楚。
实力是她最大的倚仗,要是圣上与殷贵妃容不下,她连呼吸都是错。
到了宫门口, 马车便不能前行了。文素素推了下僵坐着的许梨花,温和地道:“到了。”
许梨花回过神, 一下窜起身,头顶在马车上, 她哎哟一声,忙低下了头。
这一撞,许梨花清醒不少,她弯腰下了马车,转身候在车门边,等着文素素下车。
周王妃已经到了,罗嬷嬷陪着她站在那里等着,见到她们过来,目光不大自在移开了,对曲膝见礼的文素素颔首,“走吧。”
文素素走在后面,望着周贵妃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知可是因为太冷,周王妃比上次见面时脸色还要苍白几分,眼底的细纹好似密了些。
对于周王妃的别扭,文素素也能理解。让罗嬷嬷送来了厚礼,便是不想欠她人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终究不会成为一路人。
到庆兴宫还有段距离,殷贵妃差了宫女抬着软轿过来。罗嬷嬷搀扶着周王妃上了软轿,文素素见还剩下一顶在那里,她便坐了上去。
罗嬷嬷扶着软轿随行,许梨花看到她的动作,有样学样,也扶着文素素的轿身,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前行。
软轿轻微晃动,文素素不动声色打量着皇宫,经过了一条朱红高墙的长长甬道,再东弯西拐之后,到了中轴线偏西边的宫殿。
殷贵妃身边的心腹罗嬷嬷等在了宫门口,她与伺候周王妃的罗嬷嬷同姓,年纪只长三个月,两人连了宗,看上去很是亲密。
大罗嬷嬷朝周王妃见礼,亲热地道:“娘娘一直在念叨,好几天没见到王妃进宫,要差我出宫来瞧瞧。王妃清减了不少,娘娘见到又该心疼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王妃感激地道:“让娘娘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嬷嬷我们快一些,别让娘娘久等。”
文素素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看着她们寒暄。大罗嬷嬷与罗嬷嬷分在两边,携着周王妃往殿内走去。她好似这时才看到了文素素。朝她上下打量,眼神倒还算平和。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啊!
还未见到殷贵妃,文素素就说不出的感慨。大罗嬷嬷度拿捏得很好,既不给她脸色看,又给足了周王妃面子。
文素素放了心,至少现在看来,殷贵妃对她并无恶意。
殷贵妃在正殿上首坐着,殿内宽敞,沿着墙脚放了好几个熏笼。文素素进去之后,就觉着热气扑面,不过殷贵妃腿上还搭着一块锦被,看来很是怕冷。
周王妃上前曲膝见礼,文素素也跟着曲膝,在周王妃身后打量着殷贵妃,她五官与齐重渊生得并不像,倒是殷知晦与她生得更像一些。消瘦的脸庞,胭脂都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疲倦。一身丁香色的常服,挽着的高髻中,应当编进去了好些假发,看上去乌鸦鸦,只鬓角的银丝掩饰不住,黑与白相称,看上去格外明显。
殷贵妃的目光亦在文素素身上扫过,朝周王妃伸出手,慈爱地道:“快过来坐。”
大罗嬷嬷端了锦凳放在殷贵妃左侧,周王妃上前坐了。宫女也搬来了一个矮些的杌子,放在了周王妃的下首,文素素颔首致谢,前去坐在了杌子上。
殷贵妃携住周王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叹了口气,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荇姐儿没福气,有缘无分,你已经尽力,切莫因此自责。”
周王妃哽咽了下,“荇姐儿终究是叫我一声母亲,如何能不伤心。只我想着不能折了荇姐儿的阴寿,便只能强撑住了。娘娘身子不好,万万要保重,莫要伤心过度。”
殷贵妃也长长叹息一声,为了几句瑞哥儿他们可好,周王妃皆一一答了,“瑞哥儿跟着先生在读书,福姐儿跟在我身边玩耍,先前她知道我要进宫,还吵着要来见娘娘呢。只天气寒冷,瑞哥儿福姐儿身子刚好,蕤姐儿又太小,出门怕有病了,便没带他们来。娘娘放心,待天气好上一些,我便带他们几人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殷贵妃说好,轻轻拍了拍周王妃的手,终于朝端坐在那里的文素素看了过来,微眯的双眸中,涌起阵阵复杂,问道:“到了京城可还住得习惯?”
文素素欠身恭敬地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京城除了冷一些,与茂苑县并无多大差别。”
殷贵妃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妃平时操持王府一大摊子事,顾不了那么多,若是你有事,就差人去寻王妃。”
周王妃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笑道:“娘娘,文氏聪慧能干,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殷贵妃哦了声,笑道:“那最好不过,你能得个替你分忧的人,以后也能清闲一些。”
空气中飘散着看不见的尴尬,无论殷贵妃与周王妃先有准备,还是如何大度,始终打不破,挥散不去。
这份尴尬,便是权势。
文素素被殷贵妃召见,背后说不定还涉及到圣上。随着她逐渐展现于人前,与周王妃之间无形的竞争,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因为,周王府只能容得下一个主母,无论是现在,亦或是以后。
殷贵妃是聪明人,周王妃也是聪明人。正因为如此,殷贵妃无法装作不知。
如果殷贵妃当做无事发生,如此以来,反而会与周王妃产生无法弥补的隔阂。
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面子上却还是得一团和气。
至少在当下,她们都不会因为一己私念,各自为政,将大局抛在脑后。
周王妃笑道:“娘娘,容我告罪一下,去趟净房。文氏陪着娘娘说会话。”
殷贵妃摆手,“去吧去吧。”
大罗嬷嬷忙陪着周王妃去了净房,悄然将殿内伺候的人都斥退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殷贵妃与文素素。
殷贵妃拉了下腿上滑落的锦被,对文素素道:“坐近些,我身子不好,没精力大声说话,耳朵也不大灵光,恐听不清楚。”
文素素忙说是,起身坐在了周王妃先前的锦凳上。
殷贵妃指着案几上的茶水点心,“你自己且随意。我听说茂苑喜吃甜,我总觉着嘴淡,平时吃的口味便重些,你尝尝看可还合胃口。”
文素素便随便拿了块梅花糕尝了口,的确如殷贵妃所言那般,糕点细腻,糖放得多了些,甜得有些腻口。
殷贵妃望着文素素面不改色吃下了梅花糕,不由得笑了起来,“老二喜吃甜,只吃不惯太甜,看来,你们的口味也不相似。老二能同你吃到一处去,真是难得。”
齐重渊与她统共只一起用过几次饭,不过文素素已经能成功让他闭嘴。他喜欢吃的饭菜,都是青书琴音安排了下去,她则准备自己喜欢吃的,彼此互不相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说她不管齐重渊,便是托大。或者说齐重渊不挑嘴,显得殷贵妃这个母亲,还不如她这个外室。
怎么回答都欠妥当,文素素道:“多劳青书琴音他们安排,我只在一旁看着学习。”
殷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许,道:“你是聪明人,定当很快便能学会了。阿愚说,在茂苑时,多得你的相帮,他们这一趟出去,方能办得漂漂亮亮。听说你父母早亡,跟着兄长过活,被兄长收了银子,嫁给了那野蛮不懂得疼爱娘子的屠户为妻,儿子被变卖,自己也被典当了出去。”
文素素说是,殷贵妃紧紧盯着她的脸色,道:“不怪你,你一个妇人,又能如何反抗。只你以后能醒悟过来,走到了京城,这份聪慧与本事,我都不及也。”
“娘娘过奖了,多靠王爷与七少爷到了茂苑,我借了他们的势,才有了今日。”
文素素这句话倒并非敷衍,其他的贵人兴许救得了她,不过顶多也只是将她安置在后院,给不了她如此大的施展空间。
殷贵妃感慨地道:“老二与阿愚他们的势,可不容易借。得要你有能借的本事。既然你已经是周王府的人,周王府上下就是一体。王妃薛氏也是个聪明的,她不会为难你。我在宫内不方便,倒是你们在外面,有事多商量。”
她的话语微顿,直视着文素素,道:“朝局这些我就不用多说了,秦王妃与福王妃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三兄弟之间,朝臣官员看得清楚,圣上坐得最高,他也能看得清楚。圣上先是天子,再是父亲。”
文素素迎着殷贵妃的目光,微微愣了下。
殷贵妃点了点头,轻声道:“圣上最看重大齐江山,他不缺儿子,先太子没了之后,老大到老小几个,在圣上眼里,皆资质平平,他传位给谁都一样,反正都是他齐氏的子孙。要是大齐江山不在了,一切都成了空。”
圣上的想法很通透,江山在,没被蠢货败光,才是他齐氏儿孙的江山。
故此,圣上不会在意几个儿子的争权夺势,能胜出者,便是矮个子中拔高,能承继大齐的基业。
要是齐重渊能继续崭露头角,大位应当非他莫属了。
虽说齐重渊的储君之位,连八字都没一撇,文素素还是克制不住暗暗激动了下。
天下江山啊!
文素素很快便压制住了情绪,脑子转得飞快,愈发谨慎了起来。
同时,文素素也明白过来,为何周王妃不担心她怀孕。要是她太能干,恐齐氏皇权旁落。圣上与殷贵妃都不会允许她生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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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最看重齐氏的江山社稷,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
她要是太过锋芒毕露,太聪慧,兴许待齐重渊被封储君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圣上会留着她的命,与周王妃分庭抗礼。
李达前面的那个儿子,应当活不了了。
文素素说不出什么情绪,摆在她面前,是通天之路,也是荆棘密布,险象横生之路。
殷贵妃长长呼出了口气,道:“圣上会见你,你别怕,只管照着平常那般面圣就是。”
文素素是,话音刚落,罗嬷嬷急匆匆进来禀报道:“娘娘,圣上来了。”
第六十四章
殷贵妃听到罗嬷嬷传话时, 文素素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紧抓住了锦被。
虽说她很快便松开,文素素却发现, 殷贵妃好似很忌惮, 或则惧怕圣上。
圣上进了大殿,他身形中等, 微胖, 与殷贵妃一样, 脸色不大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皱纹深重, 那股浓浓的疲惫,身前用金线织成,张牙舞爪的九龙都掩盖不住。
齐重渊眉眼仔细看去, 与圣上有四五分肖似。不过圣上为帝已久,长期在权势的浸淫下,看上去不怒自威。父子俩的气质大相庭径,相似之处就不大明显了。
文素素跟在殷贵妃身后见礼,圣上手微抬, 目光径直从殷贵妃身上掠过,停留在了文素素身上。
一股如雪后冰凌的视线扫来,文素素下意识提高了警惕,血液却隐隐沸腾。
怪不得殷贵妃那般的反应, 帝王九五之尊。这个尊,在于能掌控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让人臣服听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权势,真是天底下最最迷人的东西!
圣上在上首坐下来, 殷贵妃坐在了锦凳上,文素素则立在了她身后侧,与罗嬷嬷站在一起。
伺候圣上的贴身内侍陈大伴领着人收拾了案几,亲自上了茶水,圣上端起吃了一口,这才打量着殷贵妃,皱眉道:“又病了?”
殷贵妃打起精神,道:“多年的老毛病,过些时日便会好,让圣上担忧了。”
圣上道:“你就是思虑过重。”他四下张望,“怎地放这般多的熏笼,大殿里热得人受不住,透不过气,就算好生生的人,在里面呆着也会受不住。我经常同你说,不该你考虑的,就别多想。多吸取天地灵气,别在这方寸之间,钻了牛角尖。”
殷贵妃赔笑说是,忙吩咐罗嬷嬷撤走熏笼。圣上抬手,“你既然怕冷,就留着吧。”
罗嬷嬷便站住了,殷贵妃亦没再说话。
文素素看得挺意外,圣上明察秋毫,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殷贵妃的确是思虑过重,常年在深宫里呆着,人极难不生病。
道理归道理,却是圣上自己的道理。
殷贵妃若并非后宫嫔妃,能随便出门做事,圣上已经立了储君,情形估计就不一样了。
文素素这时能大致体会到殷贵妃的情绪,她不是忌惮,而是在极力克制,隐忍。
就像是周王妃对齐重渊一样,不得不忍。
圣上这时看向了文素素,道:“文氏,上前来说话。”
殷贵妃转头朝文素素看了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文素素应是,低眉顺眼走上前,深深曲膝下去见礼。
圣上叫了起,道:“江南道彻查蚕桑亩数的主意,可是你所想?”
文素素没想到圣上这般直接,她脑子转得飞快,斟酌着很是克制地道:“回圣上,茂苑县多种植蚕桑,谁家有多少桑苗,大致都知晓能养几分的蚕,收多少蚕茧,蚕茧缫出多少丝,织出几分布。这里面并无深奥之处,惟熟悉耳。王爷与七少爷能多方面听从意见,虚心,谦逊,方才有核计出江南道的蚕桑数,只凭着一个想法,很难得以实施。”
这些话,文素素说得虚虚实实,不强给齐重渊与殷知晦加功劳,显得虚假。她也不抹杀他们的功劳,毕竟居上位者,身边都有谋士师爷出主意,上位者只管掌控大局。
能听从意见,做出正确的抉择,居上位者便是明智之人。
圣上唔了声,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懂账目?”
文素素道:“略微懂得一些。”
圣上呵了声,“只略微懂一些,太过谦虚,便沦为了自大。”
殷贵妃屏住了呼吸,放在膝盖上的手,又情不自禁抓住了锦被,再松开。
文素素道:“我只识得一些字,会算数。在王爷与七少爷之前,并未见过真正的账目,账本是何种模样,万万不敢称精通账目。”
圣上声音缓和了些,道:“你学得倒快。”
看来,圣上已经对她不说了若指掌,至少已经知晓了七八成她在茂苑之事。如今才召她进宫问话,这段时间,就是在查她了。
文素素不怕被查,她在茂苑县从一个被典卖出去的妇人,在贵人面前露脸,再到京城落在众目睽睽之下,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居于王府,与殷贵妃居于深宫并无不同。她却比殷贵妃要幸运,走到了世人面前。以后她再做任何事,他们至少不会再感到震惊,一个后宅妇人,居然做了男人才能做的事。
文素素探到了一两分圣上的喜怒,不过她向来博兔亦用全力,从不放松警惕,很是谦逊地谢了恩。
圣上看了文素素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道:“雪灾的赈济法子,也应当出自你手了。你对民生经济,倒有一番深刻的见解。你且说说看,当时你是如何想到了这个法子?”
文素素并不掩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米缸里的米吃完了,若无新谷新米,便是被困在了空缸中。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穷人都要面对这样的情景,与灾荒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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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眼中精光闪过,声音沉沉道:“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朝廷不顾百姓的死活,思虑不周了。”
殷贵妃呼吸一窒,情不自禁看向了文素素,目光焦灼。
文素素将殷贵妃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她沉吟了下,道:“我对朝廷一无所知,官制这些,还是得靠七少爷拿了书,我读过之后,方懵懵懂懂知晓了些。朝廷如何做,自有朝廷的考量,并非我能左右。我只是凭着自己粗浅的经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以前一样,经由王爷与七少爷做主。”
说完,文素素补充了句:“我是穷苦出身,考量得要多一些。没有张屠夫,还有王屠户,不会吃有毛的猪。若是王屠户也没了呢?”
这句话,文素素不该补充,属于是僭越,抱怨了。
但她不悔。
权贵达官贵人不会杀猪,穷人才是缴纳赋税之人。民贵君轻是理想,君君臣臣才是帝王千年来的统治基础。
只是,文素素进京一路走来,看到了大齐的现状,也看过了大齐户部的账目。
落后,稀巴烂。
贫穷,混乱,首当其冲倒霉遭殃的,是穷人。在穷人中,女人处于最最底层。
妇人被典卖出去,比牛马都便宜,穷困是首要原因。
殷贵妃怔在了那里,圣上亦微微失神。
如何在民与官绅之间寻求平衡,是圣上长久以来困惑的问题,始终不得其法。
从未有官员在他面前直言过这个问题,如今他听到文素素委婉提出来,着实令他触动。
民强,官绅与皇权便会没落。民弱,民则会乱,江山社稷不稳。
圣上久久没做声,在殷贵妃忍不住要说句话缓和时,圣上终于开了口,“你下去吧。好生伺候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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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恭谨应下,曲膝施礼退了出殿。
凛冬的太阳高悬,照在身上始终不见暖意。
被宫女带到耳房的许梨花走了上前,周王妃与大小罗嬷嬷也一起过来了,大罗嬷嬷安排了软轿,文素素与周王妃分别上了轿离开庆兴宫。
轿子到了宫门口停下,文素素下了轿,周王妃走在前面,快要到护城桥时,她脚步缓了下来,紧了紧身前的风帽,手停留在系带上,抬头看着天际明年的太阳。
“我在成亲时同圣上说过话。”
周王妃的声音极轻,文素素听得不大清楚,正在辨认中,她转头看了过来:“年节时的家宴,能远远看一眼。”
文素素明白了周王妃话里的意思,她没被圣上召见过,而自己却面了圣。
兴许周王妃并非是嫉妒,而是忐忑不安。她与齐重渊的夫妻关系并不好,要是圣上与殷贵妃借此机会扶持自己,她这个王妃的地位就微妙了。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圣上问了我一些江南道,账目的事情。”
周王妃略微狼狈地别过了头,不自在地道:“我并非要窥探,只是不服。”
她终于说出了口,眉眼舒展了几分,“不服。我做了这么多,却始终不及你。”
平静的声音,说出的话,仿佛浸了冬日的寒冷,悲凉的余韵幽幽不绝。
文素素笑了下,道:“王妃辛苦了。不过,我是这般以为的,王妃随便听听就是。王妃知道我的出身,被典出去生孩子,连牛马都不如。我服不服,我也不服啊。可是不服并没什么用,接受,再努力寻求改变。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也不怕失败,活着的时候生不如死,也不怕死。王妃呢,可有在意的东西?”
周王妃停下脚步,呆呆出神。
她身后有薛氏,有一双儿女,有这些年呕心沥血的付出,她不甘心。
文素素孑然一身,的确可以孤注一掷。她是人,不是牲畜牛马,靠着自己拼到了现在,求生,也求过更好的日子。
她们之间,着实没甚可比之处,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文素素,也没必要对着她说不服。
周王妃嫣然一笑,道:“是我着相了。”
文素素也笑,两人继续朝宫门走去,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们同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齐重渊疾步匆匆奔了过来,殷知晦则大步跟在了他身后。
很快,齐重渊便如一阵风般卷到了文素素面前,看都没看周王妃,上下打量着文素素,急切地道:“我听说你被阿娘叫了来,阿娘可有为难你,阿娘叫你作甚?阿爹也在,你见了阿爹,可有违了规矩?你怎地不早跟我说一声,我好陪着你去。”
昨日文素素将要进宫之事告诉了殷知晦,并未告诉齐重渊。要是告诉了齐重渊,他是会跟着一起去,看似给她撑腰,实则给她添乱。
对着齐重渊接连二三的问题,文素素只道:“王爷忙得很,这点小事,哪能拿来烦扰王爷。”
齐重渊笑了起来,温和地道:“好好好,就你体贴。不过,以后要是阿娘再要见你,你要记得告诉我啊,我就是再忙,也会抽出功夫来陪你。宫里规矩多,你要是御前失仪,被阿爹阿娘责罚,到时后悔就晚了。”
殷知晦与周王妃见礼之后就立在了一旁,此时目光从木然的周王妃身上收回,对齐重渊道:“王爷,时辰不早,圣上那边该传午膳了。”
齐重渊忙道:“回去路上小心,我得去承庆殿同阿爹进膳,不得耽搁。”
文素素点头应了,齐重渊急匆匆来,急匆匆离开。从头到尾,都未与周王妃说过一字半句。
周王妃默默往前走,厚重的宫门墙洞,令她挺直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瘦弱。
墙洞风大,呼呼刮过如刀割,文素素忙拉紧风帽遮挡,露在外面的双眸,难得复杂。
齐重渊这黄橙橙,金灿灿的纯金搅屎棍,也是搅屎棍啊!
第六十五章
齐重渊与殷知晦到了承庆殿, 圣上已经传了膳食。他们到了之后,陈大伴再去御膳房叫了两份膳。
圣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夹着面前食案上的萝卜, 问道:“去找文氏了?”
齐重渊嘴角抽了下, 琢磨着可是要辩解,殷知晦已经答道:“是, 王爷担心文氏不懂规矩, 冲撞了圣上与娘娘, 便去问了几句。”
圣上唔了声,头也不抬道:“此次灾情严重,京城与京畿一带, 百姓的伤亡,户部可核计了出来具体人数?”
最终的伤亡,须得经由京畿各地的官员禀报到户部。人口数涉及到官员的政绩考评, 经过了江南道一事,殷知晦深刻认识到了基础数额的重要。
户部的事情,齐重渊平时全部交由了殷知晦,他这时倒聪明,只管低头用饭, 一言不发。
殷知晦思索了下,道:“回圣上,如今还没有具体的数,臣不敢瞒圣上, 只怕下面报上来的伤亡,也多有出入。”
圣上拿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 脸色微沉了下去。
身为大齐的帝王,圣上心底清楚, 他的江山究竟有多少亩田,多少百姓。户部的数额,并不准确。
首先是丈量田亩就有出入,为了躲避人丁税,粮食税,阖家连着田产,都投靠在士绅大族门下。
“此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有误,你去同沈相,段尚书他们商议。究竟损失几何,我要看到如实的状况!”
殷知晦对着圣上的怒意,只能苦着脸道遵旨。圣上掀起眼皮看向齐重渊,道:“老二,你多看着些,学着些。别只顾着将差使交待下去,自己却一窍不通。”
齐重渊见圣上动了怒,哪敢辩驳,忙怏怏应下。
圣上眉头微皱,道:“用完饭后,你们一道去庆兴宫。老二,尤其是你,少惹你阿娘生气。阿愚你也是,这般大的年纪还不成亲,你的亲事,都快成了你姑母的心病,男儿成家立业,你要拖到何时去?”
齐重渊本来苦着脸,见殷知晦也被责备,脸色顿时缓和了,朝着他幸灾乐祸挤眉弄眼。
殷知晦只当没有看到,埋头用饭。饭毕,圣上要午歇,两人起身告退,前去了庆兴宫。
殷贵妃略微用了些汤水,上了年纪后觉少,靠在软塌上打了个盹遍醒了,她懒得动,便继续闭目养神。
齐重渊与殷知晦到了暖阁,殷贵妃坐起身,道:“用完饭了?”
殷知晦说是,仔细打量着殷贵妃的脸色,关切地道:“姑母可有召太医诊过脉,太医如何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殷贵妃温声道:“不过是些老毛病,无妨。”
齐重渊一屁股在锦凳上坐下,对上茶的罗嬷嬷摆手,“我不要茶。”
罗嬷嬷便端了茶奉给殷贵妃与殷知晦,齐重渊见状,又道:“算了,也给我一盏。”
罗嬷嬷退到了门边,又上前给齐重渊上了茶。殷贵妃揉着额头,先让罗嬷嬷退了下去,对齐重渊道:“老二,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变成老大那样,真是烦人得很。”
齐重渊立刻不高兴了,想着先前圣上的话,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只黑着脸不做声。
殷贵妃这次没有客气,道:“一盏茶的事情虽小,由小见大,细沙汇集成河,如此浅显的道理,无需我再多说。”
齐重渊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阿娘,既然道理如此浅显,你又何苦一说再说,竟将我当成三岁稚童,须得手把手教导了。”
殷知晦见殷贵妃脸色由白转青,母子俩又要争执起来,赶紧道:“姑母,圣上先前吩咐了差使下来,这次灾情后续还有一堆事情,我与王爷又得忙了。”
殷贵妃的注意力,果真被转开了,哦了声,道:“灾情后续,应当就是核计损失。可是让户部算朝廷赈济了多少钱粮,国库常平仓还余下几何?”
殷知晦摇头,道:“圣上此次要百姓伤亡的真实数额。”
殷贵妃愣了下,将文素素见圣上的情形说了,“圣上应当听了进去。”
齐重渊懊恼道:“文氏真是,我就说她不懂规矩,这些话,岂轮得到她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唉,我得去乌衣巷,好生教教她。”
殷知晦垂下眼眸没有做声,殷贵妃未曾理会齐重渊,道:“阿愚,此次的差使,你可不好办。底下的官员为了政绩,有心隐瞒,难呐!”
齐重渊道:“要是那般容易就好了,这次不像是上次到江南道,桑麻是死物,长在那里。人是活物,随便编个出去逃荒的借口,甚至压根不曾立户帖,谁能核计得出来?”
殷贵妃看了眼齐重渊,道:“总算能动下脑子思索了。”
齐重渊又来了气,呛道:“阿娘天底下最最聪明,别人都比不过你。真是可笑!”
殷知晦在旁边看得叹息了声,母子俩不知什么时候起,都不肯好生说话,一言不合就会急赤白脸。
殷贵妃冷笑了两声,对殷知晦道:“你心中可有了打算?”
殷知晦道:“我一时也未曾想到。”
殷贵妃沉吟了下,道:“不若去问问文氏。先前圣上见了文氏,最后虽未说什么,圣上的想法,你我也琢磨不透。不过,圣上见她,绝非一时兴起。”
齐重渊哼了声,眉毛扬起,“我还以为阿娘能有法子呢。”
殷贵妃神色一沉,怒瞪了过去。殷知晦赶紧打圆场,道:“姑母,我也是这般想。不过,我等下要同王爷前去政事堂,且先听听沈相他们的想法。”
齐重渊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道:“走吧走吧,唉,一天天真没个得闲的时候。”
殷知晦跟着起了身,向殷贵妃见礼告退,这时齐重渊停下了脚步,道:“我打算将府里的铺子交到文氏手上,由着她去打理。”
殷贵妃沉吟了下,道:“这件事你先别着急忙慌,得与薛氏先通通气。”
齐重渊见殷贵妃没反对的意思,便没再与她争吵,道:“那阿娘早些与薛氏去说。”
殷知晦想了下,委婉道:“姑母,王爷,这件事既然与文娘子有关,我以为,也要与文娘子通个气。”
齐重渊眼霎时睁大了,难以置信道:“这是天大的好事,让文氏接手铺子,给她掌管铺子的权势,难道她还会不愿意?”
殷知晦没了说话的心情,只看向殷贵妃。
殷贵妃眉头紧拧,旋即又放开了,温和地道:“阿愚,尊,也要有个度。太过,便是纵容了其气焰。”
殷知晦虽不同意,却没再说什么。
殷贵妃行事谨慎,待人客气。若是与圣上的态度无关,便是要在文素素与周王妃之间寻求一个平衡。
*
文素素出宫回到乌衣巷,许梨花伺候她脱下大氅,长长舒了口气,道:“老大,皇宫真是气派。小的现在才回过神,哎哟,真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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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文素素随便答了声,净了手脸,问道:“贵子今天可是该旬休回来了?”
许梨花算了下时辰,高兴地道:“瘦猴子昨夜还在还说,他去看过了贵子,说是今天傍晚就会回来。”
文素素道:“你去备些贵子喜欢吃的吃食。”
许梨花忙急急奔去了灶房,很快,她就领着孙福走了进来。
文素素看向孙福,问道:“可是又有人前来周围打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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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福道是,“前后来了好几拨人。有人借口问路,小的前去询问,他们还想往宅子里挤。此刻门外有好几个闲汉,一看就不是好人。先前娘子进宫后不久,他们就来晃悠过,先前又来了。”
文素素沉默了下,低声吩咐了一通。
孙福认真听着,很快出去忙碌。许梨花又怒又怕,道:“老大,我们人手少,要是真被他们闯进来,伤到了老大该如何是好。瘦猴子真是,怎地还没回来。老大,不如小的去卫国公府找问川他们过来,多几个帮手,他们也会忌惮些。”
文素素重新披上风帽,朝屋外走去:“问川他们也不能经常在这里守着,普通寻常的人,顶多是好奇。真正敢使坏的,问川他们也挡不住。”
既然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她进宫之事瞒不住,那她就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许梨花紧紧跟在文素素身后,惊惶地道:“老大,那该如何办?”
文素素淡淡地道:“打,打得对方痛了,不敢再轻易来。”
与平常无异,不高不低的声音,许梨花头皮都发麻,好似回到了以前在茂苑村里的那夜。
煞神回来了!不,应当是她从头到尾都是煞神,只已经温和太久,京城人没见识过,都将她当做柔弱可欺的乡下妇人!
孙福在门房,理着手上的粗麻绳,麻绳旁边,放着雪亮的柴刀,斧头。
“娘子来了。”孙福见到文素素前来,忙放下了手上的绳索,上前见礼。
文素素进屋,同孙福说了几句,他虽然紧张,见文素素始终镇定,倒也稳住了,连连应了下来。
许梨花则出去,叫来厨娘仆妇,文素素交待了一通:“别乱跑,慌张。遇到了他们,别搭话,只管走开就是。要是乱说话,乱搭讪,出了事休怪我不客气!”
厨娘仆妇在文素素这里做事,多少知道些她的性情。平时的她极为好伺候,只不知为何,她们从不敢造次。
几人头都不敢抬,规规矩矩应了下来,文素素让她们下去,她则朝门房走去。
许梨花紧随在她身边,上前一步拉开了偏门。门外晃悠的几个汉子,一起看了过来。
有个为首模样的壮汉,目光肆无忌惮在文素素身上来回打量,咧开嘴,兴味莫名:“嘿,果然名不虚传,还真是细皮嫩肉。”
其他几人随着他一起笑,逐渐聚在了一起,嬉笑道:“就是一次十两银子,也值了!”
“十两银子可不够,比起那花楼里的行首都不差。”
文素素听着他们流里流气的话,面不改色朝为首的汉子招手,“你过来。”
闲汉们见状,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荀老大,这是看上你了,哎哟,你有艳福了!”
被唤作荀老大的汉子,大摇大摆走了上前,话语轻佻,眼神却很警惕。
“乖乖,听说你在这里挂灯笼做买卖,一身的功夫,我们兄弟慕名而来。只要你将我们兄弟伺候得舒服了,多少银子你尽管开口!”
许梨花气得脸都白了,不过文素素没说话,她便紧咬牙关忍住,文素素转身往门里走,她赶忙侧身让开。
荀老大在门口犹疑了下,转身朝身后的几个汉子看了眼,再看文素素娇小的身影,抬脚跟着她走了进去。
他与兄弟们已经探清楚了,院子就一个门房孙福,其余剩下的几人,皆为仆妇。
孙福从门房走了出来,疾步走到门边,关上了门。许梨花赶忙帮着他,用粗木棍,顶在了门闩上。
荀老大跟着文素素朝门房走去,察觉到背后的动静,警觉地回头看去,心里暗叫不好。
这时,身后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荀老大下意识回过头,抬起右手隔挡。
手臂骨骼喀嚓碎裂,荀老大周身先是一阵麻木,接着踉跄跪地,拖着手臂,痛苦地哀嚎。
文素素提着手上的斧头,毫不犹豫砸在了荀老大的后背上,将他砸得整个人扑倒在地。
孙福与许梨花已经跑了进来,文素素提着斧头站在那里,冷声吩咐道:“捆了!”
门外的汉子听到动静,大叫不好,一起奔到门边,怒砸着门。
“开门!”
“臭娘们,你将荀老大怎地了?!”
没一阵,门开了。只见荀老大被捆得严严实实,满身是血,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到了门口。
文素素手上提着斧头,抵在他的脖子上,周身杀气凛然,平静地道:“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主子,让你们主子自己前来领人。否则,我会将他敲锣打鼓送上门去!”
第六十六章
胡贵急急匆匆跑进竹苑, 抓着一个丫鬟往外推:“快,快去找我姑母与王妃。”
丫鬟见胡贵声音都嘶哑了,不敢多问, 忙跑到了福王妃的正院, 同门房婆子着急交待了一通。
门房婆子不敢耽搁,进去回禀了。福王妃有了身孕, 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伍嬷嬷刚送走太医, 正在耳房亲自盯着煎药。她转头朝暖阁那边望了眼,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对心腹丫鬟道:“雪红, 你亲自看好了,我去瞧一瞧。”
雪红赶紧道:“嬷嬷去吧,我保管寸步不离。”
伍嬷嬷不放心叮嘱了几句, 方离开前去了福王妃理事的兰苑。胡贵焦急在门口转圈,见到她到来,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前,四下打量,“姑母, 王妃呢?”
“王妃有了身子,正在歇息。”伍嬷嬷打发了丫鬟仆妇,板着脸道:“如今王妃月份浅,可受不得气。我与你说过了多少次, 要稳重,稳重, 别什么事都去烦扰王妃。”
胡贵哎哟一声,急得都快跳脚了, “姑母,你做不了主,也管不了,这件事,王妃迟早得知晓。你快去让王妃来,你做不了主!”
伍嬷嬷气得扬手拍在了胡贵背上,道:“什么大事,我就不能做主了?天大的事,都大不过王妃肚里的哥儿去!”
胡贵急得都快晕过去,干脆将伍嬷嬷往外推,沉着脸道:“姑母,你快去回禀王妃,就说外面出大事了!”
伍嬷嬷被胡贵推出了门,见他确实急得不行,只能回到了正院。
福王妃这些天吐得厉害,正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问道:“药好了?”
伍嬷嬷忙小心翼翼道:“雪红还在熬着,是胡贵回来了,说是外面出了些事,要见王妃。”
福王妃立刻撑着起身,伍嬷嬷上前搀扶住了她,关心地道:“王妃且小心些。”
“又不是七老八十,哪就那般虚弱了。”福王妃推开了伍嬷嬷的手,道:“胡贵做事稳妥,急着要见我,定是外面出了事。你去拿风帽来,我去兰苑。”
自从福王回到王府,在书房里与谋士师爷密谋,她就曾说过,福王定是又要闹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谋士师爷都聪明,可惜聪明过了头,清楚福王刚愎自用的性情,从不会拿主意,只会捧着他顺着他。
伍嬷嬷见福王妃脸色不大好,不敢多拦着,取了狐裘风帽,伺候福王妃穿戴好,朝兰苑走去。
胡贵守在廊檐下,见到福王妃与伍嬷嬷一起过来,大步迎上前见礼。
伍嬷嬷忙制止住了他,道:“外面冷,进屋再说。”
外面的确冷,胡贵见福王妃神色憔悴,便硬生生忍住先没做声。
福王妃朝他看来,道:“有事就说吧,无妨。”
胡贵觑着福王妃,谨慎地说起了在乌衣巷发生之事,福王妃听得眉头微皱,待进了屋,正好听到荀老大的那些话。
福王妃在塌上坐下,指了指小杌子,胡贵颔首道谢后坐了下来,伍嬷嬷去传了茶水,奉上后亲自守在了屋门口。
胡贵:“王妃,小的见过荀老大,他人倒不乏机灵,打架狠,渐渐身边聚了一堆手下,以他为尊。荀老大只认钱不认人,给钱便能替人卖命。小的昨晚回来,碰到了前院管账的陈旺添,便与他打了个招呼。陈旺添喜吃酒,他身上一股酒气,想是在家中已经吃起了酒,被匆匆叫了来。小的,小的认为,前去乌衣巷闹事之事,与王府脱不了干系。”
夜里叫账房,便是要支取银子。
乌衣巷的出身来历,除了不长眼的莽汉,无人不知。
荀老大并不笨,既然敢上门出言不逊侮辱,将文素素当做挂灯笼做买卖的暗娼,肯定是拿了银子,照着吩咐前去办事。
能这般胆大招惹周王齐重渊的人,除了秦王府,便是福王府了。
秦王遇事犹疑不决,估计这个时候,他还在左思右对付乌衣巷的法子。
福王妃只一想,便能肯定是福王所为。她神色冰冷,手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去,厉声骂道:“蠢货,连莽汉都不如的蠢货!他以为坏了文氏的名声,将她玷污了,便是出了一口恶气!”
寻常的妇人一旦坏了名声,人言可畏,周围邻里之间指指点点,心性不足的,估计一根绳索吊死了事。
福王府就又是皇亲贵胄,皇家讲究脸面,文氏的名声有损,齐重渊再生气,也只能将这口气硬吞下去,将她暗自处置了。
可如今,荀老大像是死狗一样,被捆起来血淋淋扔在那里,让他手下的人向背后指使的人传话。
胡贵苦着脸,道:“王妃,那文氏真是狠,听说荀老大进去不久,便被算计了。小的认为,荀老大能抗住,他底下的人也扛不住。此事可大可小,小的认为,无论大小,乌衣巷那边都不惧。”
“乌衣巷敢动手,她就不怕!闹大,就去见官。福王府的脸皮,都要被踩在地里了。私底下解决,荀老大血淋淋躺在那里,宫中定当知道了。”
福王妃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抬起头,微微闭上眼,好一阵才缓过了气。
胡贵看得胆颤心惊,结结巴巴道:“王妃莫要动怒,身子要紧啊。说不定是小的看走了眼,此事与福王府无关。再说,王爷毕竟是亲王,那文氏,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如何能与王爷相比,圣上,圣上顶多训斥王爷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氏没告官,未曾闹大,便是留了一手,她护着了皇家脸面,顾全了兄弟之间的面子情。圣上训斥王爷,呵呵,训斥不可怕,惩罚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望透顶。”福王妃很是冷静,一字一顿道。
钱财与人折损了进去,最后却人才两空,被对方狠狠摆上了一道。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伍嬷嬷迎了出去,很快便进了屋,惨白着脸道:“王妃,有个浑身是血的汉子,被送到了王府,说是还给王爷。”
胡贵脸色大变,呐呐道:“这般快?!”
福王妃手撑着矮塌扶手,好几下都没能站起开,她小腹隐隐作痛,喘着气道:“伍嬷嬷,前去库房准备一份厚礼,前去乌衣巷!”
伍嬷嬷望着福王妃脸上冒出来的细汗,几乎快哭出来,声音中都快带着了颤意:“王妃,你的身子可还好?”
福王妃喘了口气,厉声道:“快去!”
伍嬷嬷扎着手,慌忙放开了福王妃,朝外跑了去。
胡贵已经没了主意,望着福王妃,又朝屋外看去,颤抖着道:“王妃,你的身子要紧,还是去请王爷出面处置吧。”
福王妃手搭在小腹上,惨白着脸,神色狠戾,“去搭把手,多要几驾车,阵仗大一些,让更多的人看到!”
胡贵愣住,很快就明白过来,整个人都惊恐万分,他不敢多说,连滚带爬跑出去,帮着张罗马车。
没一阵,伍嬷嬷准备好了礼品与马车,搀扶着冷汗津津的福王妃,朝乌衣巷驶去。
随着马车的晃动,福王妃几乎坐不稳,靠在了伍嬷嬷身上,呼吸都急促了。
“王妃,王妃你可还好?”伍嬷嬷吓得不轻,生怕福王妃有闪失,说话都不成调了。
“别吵!”福王妃有气无力呵斥,她头疼,小腹坠痛。
太医说,她孕相不稳,要好生歇息。福王妃见过劳碌的妇人有身孕,也见过精贵养着的世家大族贵人娘子有身孕。
精细养着的,不一定能顺利诞下孩子,莫名其妙就落了胎。成日忙碌的,最后反倒无事。
福王妃认为,有没有孩子,端看天意。她清楚得很,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缘分不够。
要是福王府输了,她要孩子有何用!
乌衣巷。
齐重渊与殷知晦接到消息,从宫里赶了来,齐重渊气得一跳三丈高,破口大骂道:“老三那个混账,真是欺人太甚!”
殷知晦皱着眉,耐心劝道:“王爷,如今娘子已经打还了回去,王爷就别生气了。”
齐重渊大声嚷道:“还回去,这算哪门子还回去!无赖混混而已,居然敢挑衅我周王府!要是此例开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都来打我周王府的脸!杀了他们,将那几人都大卸八块,扔到老三府前去!”
“再不济,也要扔到府衙去,让姓张的去审理!我要端看他姓张的敢如何包庇,阿爹要如何处置!”
殷知晦听得头疼,朝端坐在椅子里的文素素看去,她神色平静,好似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没法子,殷知晦只能掰碎了,耐心地劝道:“王爷,此事闹大了,只能让人看了笑话去,事关皇家脸面啊。圣上看到你们兄弟阋墙,如何能不生气。”
“呵呵,兄弟阋墙!要是老三尊着我这个哥哥,他做得出来这种事?老三居心不良,要我如何忍!老大先前还在那里阴阳怪气,说我是德行不修,荇姐儿才没了命!这就是兄弟,这算哪门子的兄弟!我不信阿爹不清楚,阿爹什么都知道!”
先前在前去政事堂的路上,遇到了齐重治,他看似关心荇姐儿,说话却阴阳怪气。
齐重渊当时就气得半死,要不是殷知晦强拉住他,估计他们当场就会打起来。
齐重渊越说越愤怒,甩开殷知晦就要往外冲:“你让开!都打上门来了,让我的脸往何处搁!”
这时,许梨花跑进了门,道:“老大,王爷,七少爷,福王妃来了!”
齐重渊愣了下,大叫一声,“她还敢来!老二这个没出息的,躲在妇人身后,真不要脸!”
文素素这时站了起来,起身走到齐重渊面前,道:“王爷,兄弟友恭,秦王福王他们不算在内,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圣上定盼着王爷能照顾好弟弟们。”
齐重渊呆了下,哼了声,扯着嗓子道:“眼不见心不烦,谁来都莫要理。打出去,谁都不见,不见!”
许梨花缩着脖子不做声,求救地看向文素素。文素素对殷知晦道:“你劝着王爷些,我出去瞧瞧。我们如今占了上风,再不饶人就过了。”
殷知晦忙点头应下,对齐重渊道:“王爷歇一阵,让娘子前去处置。”
齐重渊一个旋身,在椅子里坐下,尤一幅怒气未消的模样,对文素素道:“那闵氏有了身孕,你可别沾了身,出事赖上了你。”
文素素脚步一顿,忙加快了步伐,朝门外走去。许梨花赶忙跟在了身后,问川青书见势不对,也一并跟了上前。
福王妃一行的车马,停在了二门处,伍嬷嬷白着脸立在了马车边,不时紧张朝车内张望。孙福守在那里,没有指示,没敢让她们进来。
文素素不动声色瞧在眼里,神色微凛。孙福长长松了口气,赶忙奔上前见礼,她摆了下手,吩咐道:“将门都打开!”
孙福不敢多问,忙前去开门。问川青川也一并前去帮忙,很快,大门侧门,一并大打开了。门外停着几辆车,仆从们守在车边,阵仗浩大。
除了他们,还有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不时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见门都打开了,他们马上涌上前,凑近了看得很是起劲。
福王妃从马车探出头来,伍嬷嬷忙搀扶着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扶下了车。
文素素离马车几步远站定了,曲膝见礼,道:“王妃到来,照理说我当请王妃进屋去吃茶。只我先前受了惊吓,恐招待不周,待身子好一些,再上门来给王妃赔罪。”
福王妃脸色惨白如纸,她定定盯着文素素,然后曲膝见礼,文素素忙避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是前来赔罪,先前让娘子受惊,实在是愧疚。娘子要是不接受,我着实难安。”福王妃言辞恳切,眼里冒出了泪花,显得很是愧疚。
伍嬷嬷不敢放开福王妃,忙朝一旁的胡贵看去,胡贵赶紧将马车里的匣子拿出来,上前塞到了青书怀里。
青书抱着匣子不知所措,文素素曲膝还礼,道:“王妃言重了,都是些误会。我瞧着王妃身子不好,这位嬷嬷,赶紧扶王妃上车回去歇息。问川,你跑得快,骑马进宫去请太医!王妃,你有了身孕,大冷天的还往外跑。要是伤着了肚子里的孩子,我罪过就大了!”
问川马上应下了,车上胡贵就走,“你跟我一道去!”
福王妃腿都在颤抖,她听着周围人的小声议论,直直望着文素素,眼里欣赏,冷意交错闪过。
“我着实是急了些,恐上了王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忙走了这一趟。娘子说得是,既然是些误会,我就先回去了。待身子好些,再请娘子到府里来吃茶说话。”
福王妃转过身,手扶着车壁,伍嬷嬷忙用力推着她上了马车。
文素素望着马车离开,对青书道:“青书,跟在后面,送王妃回去,别在路上出了事。”
青书将怀里的匣子,急忙塞到孙福手上,赶着马车跟在了福王妃一行的车马后。
福王府离乌衣巷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车马一行经过正街,驶向福王府的巷子。
这时,从巷子里冲出来一匹惊马,朝着福王妃的马车撞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人仰马翻。
青书惊恐万分盯着前面的混乱, 那匹惊马前蹄一滑跪倒在地,痛苦仰天嘶鸣,马上的人被摔了出去。
福王妃的马车剧烈摇晃, 缰绳勒紧, 马脖子朝后仰。马蹄跟着扬起,车夫慌了神, 连着车厢一起向后倒。
缰绳脱落, 马爬起来跑了。巨大的撞击声之后, 马车侧翻在地。
护卫在后面的车上,眼睁睁看着乱起,整个人惊骇莫名。侧倒一方的车轮尚在缓慢悠转, 他用力摇了摇头,仍旧晕乎乎,干脆扬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总算清醒了些。
“快救王妃,快救王妃!”护卫跳下马车,怒吼喊道。
仆从一涌而上,将福王妃的马车挡住了。青书抬手抹了把脸,寒冷的天气, 手心被汗濡湿。他不敢逗留,正要驾车回乌衣巷,看到先前惊马摔倒在地的那人,挣扎着站起身, 拖着腿要跑。
青书定睛一瞧,那人虽衣袍褴褛, 身上又滚了一身污渍,发髻散乱, 青书还是认出了他是高士甫。他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缀在了身后。
高士甫很是警惕,一边跑一边朝四周张望。青书的马车避无所避,很快就被高士甫发现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腿一撅一拐,仓惶逃窜。
眼见高士甫就要转进一条小巷,马车虽然跑得快,却进不去一些狭窄的巷道,青书见他就要不见了,急得干脆将马车扔在墙边,跳下车就去追。
“抓住他,抓住他!”
有人看到他们两人,好奇地停下来张望,青书干脆指着高士甫,大声求助。
高士甫的身影转进了巷子,有离得近的人,热心地帮着青书去抓,眼见扯住了他的衣衫,他跟发了狂一样,又抓又打。
呲啦一声,高士甫衣襟被撕碎,他挣脱开去,拔腿不要命地逃,出了巷子,面前是结了薄冰的金水河,翻过矮小的石头栏杆,不顾一切跳了进去。
天气冷,除了沿河而居的人家,有妇人冒着寒冷蹲在石阶上,砸开冰浣衣,河边人烟稀少。
有人见到高士甫跳河,忙赶了过来,可惜实在太冷,没人敢下河去搭救。有人好心去寻了长杆过来,伸下去大喊道:“快抓住,抓住!”
高士甫在水中浮来,双手乱抓一气,又沉了下去。两沉两浮之后,便不见了。
青书喘着粗气赶到时,只看到河面的薄冰漂浮,高士甫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般冷的天气,肯定没命了。”
“就算救起来,在冰水中一泡,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
“他这是寻死吧,杆子都伸了过去,他都不去抓。”
青书盯了河面片刻,赶紧转身离开,跑回去找到马车,飞快赶回了乌衣巷。
福王妃马车翻到之事,乌衣巷已经知晓,青书进屋时,问川正在回话。
“擅长妇人科的覃太医从福王府离开之后,再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最近有些不舒服,覃太医给长公主诊过脉,开了药方后回了太医院。小的在半道上遇到了他,覃太医说是先前刚给福王妃诊治过,开了安胎的方子,让她好生修养。覃太医还以为方子出了错,整个人都吓到了。听我说福王妃出了门,身子不大好,覃太医就借口医术不精,让小的去请太医正。”
齐重渊脸色铁青,骂道:“老二不要脸,闵氏定是孕相本就不好,干脆将她推出来,趁机讹人了!”
殷知晦看了眼文素素,一时没有做声。
文素素也没说话,示意问川继续:“胡贵呢?”
问川道:“胡贵也在一起,一直同小的说要回王府去。尤其是覃太医不愿意来,他更有了借口,说是要回去禀报福王知晓。小的见势不对,拉住他不放,借口来回跑一趟耽搁功夫,还不如直接前去太医院请太医正。小的正与胡贵来回拉扯时,福王府里的护卫来了,遇到了覃太医,将他强自拉了就走。小的这才知晓,福王妃马车出了事。胡贵随覃太医赶了回去,小的也跟着前去了。福王妃已经回了王府,小的听旁边看热闹的人说,福王妃的马车翻了,地上有血,不知是福王妃还是伍嬷嬷的。小的看过了,地上的确有血,不算多,被踩得乱七八糟,已经不大看得出来。”
文素素朝青书看来,道:“你跟着福王妃回去,事情如何了?”
青书细细将所见之事说了,齐重渊听得怒不可遏,一拍椅子扶手,讥讽地道:“活该!高士甫就是老三的走狗,这下老三是养虎为患了!”
殷知晦皱起了眉,道:“高士甫的马,惊得也太凑巧了些。”
文素素当机立断道:“里面的缘由,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究竟是何种原因,已经不大重要。重要之处,在如何善后,处置。”
最重要之处,当然是圣上的看法。一是兄弟之间的面子情,皇家脸面。二是他们对待此事的态度,处置事情的能力。
殷知晦回过神,道:“娘子说得是”
“处置,如何处置,这件事与周王府没半点干系,不是老三的苦肉计,就是老大在背后使坏!”
齐重渊恼怒地打断了殷知晦,对文素素道:“你别管,都讹上门了,这时候动作,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文素素默念着阿弥陀佛,淡淡地道:“王爷先消消气,让七少爷与问川他们去处置。”
殷知晦跟着道:“王爷累了,不如先歇息一阵。有事我会同王爷禀报,请王爷拿主意。”
齐重渊从宫中紧急赶到了乌衣巷,在秦王那里就积了一肚皮的火,又遇到了福王府的事,气冲头顶,脑子早就晕了。
他揉着眉心,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不耐烦地道:“阿愚,此事就交给你了。我先去歇一阵,等下阿爹那边说不定又要连夜传人,真是烦得很。”
殷知晦应了,“王爷先用些饭食,青书,你去伺候王爷。”
青书随着齐重渊去了卧房歇息,殷知晦这才道:“娘子可有了打算?”
文素素不绕弯子,干脆利落道:“先让王妃前去福王府探病,不管如何,兄弟友恭不能忘。”
殷知晦赶忙吩咐了问川前去王府,“你陪着王妃,将事情经过同王妃讲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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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川匆匆赶往了王府,这时何三贵与瘦猴子恰好赶回,文素素见到他们,道:“你们回来正好,瘦猴子,你与贵子跑一趟,去找高小丫。”
殷知晦神色一怔,道:“高小丫,可是高士甫的亲人?”
“是他妹妹。现在来不及,待空了再与你细说。”文素素想了下,道:“让梨花跟你们一道去,算了,我得走这一趟。高士甫的事疑点重重,事情发生得匆忙,他们安排得急,肯定会有无数破绽,高小丫那边应当有些线索。我们不冒出头,但要做到心中有数。”
殷知晦忙道:“娘子,外面天已黑,让喜雨山询跟着你一道前去吧。”
文素素没有推辞,道:“七少爷,记住了,定要劝住王爷,最紧要之处,莫要推卸责任,而是不要添乱,不要给圣上添烦恼。要大度,友爱,宽厚!”
殷知晦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辛苦娘子。”
文素素朝他颔首道别,一行人离开了乌衣巷,往高小丫的宅子疾驰而去。
福王府。
正院里灯笼高悬,血腥气萦绕在上空,经久不散。
伍嬷嬷右胳膊折断,额头带着左边脸颊被擦伤,涂了药,半张脸黑乎乎,看上去很是可怖。她顾不得痛,含泪守在床前,紧张地望着覃太医施针。
雪红与婆子进进出出,端出血水,熬药。
齐重浪负手立在一旁,背对着灯光,神色阴沉,垂眸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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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太医累出了一身汗,终于收了针。他认真切了脉,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朝齐重浪道:“王爷,在下已经施完了针,王妃脉象尚算平稳。只王妃受了伤,又小产了,估摸着过一阵方会醒来。”
齐重浪嗯了声,覃太医退出去开药方,伍嬷嬷不放心,便告退跟着前去了。
雪红她们在忙着清理屋子,齐重浪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了出去。屋子安静下来,福王妃缓缓睁开了眼,神色茫然,过了好一阵,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她转动着头,与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齐重浪四目相对。
齐重浪上前两步,道:“醒了?”
福王妃嗓子发干,哑声说了是,她抬手覆上小腹,怔怔发呆。
齐重浪道:“孩子没了。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生,莫要过多悲伤。”
福王妃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良久都没做声。
齐重浪看了她几眼,道:“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你好生歇着。”说罢,转身离开。
福王妃望着眼前瓜瓞绵延的帐顶,片刻后别开了头,用力道:“来人!”
很快,雪红与伍嬷嬷一并奔了进来,伍嬷嬷上了年纪,跑得比雪红还要快,一个急扑奔到床榻前,喜极而泣道:“王妃醒了,王妃别动,你身上有擦伤,先前雪红给你换了衣衫,抹了药,还有”
“孩子没了。”福王妃接过了伍嬷嬷说不下去的话。
“雪红,快倒水来,王妃嘴皮都干得起裂了。”伍嬷嬷却没敢接福王妃的话,吩咐完雪红,解释道:“覃太医开了药,小的让胡贵去抓了,要过上一阵才会煎好。”
福王妃身上受伤破皮之处,不算太痛,就是火辣辣,像是有虫蚁爬过一般难受。她口干发紧,嗓子也不舒服,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任由伍嬷嬷指挥雪红,喂了小半碗清水。
“嬷嬷,你可还好?”福王妃吃了半碗水,勉强恢复了些精神,望着伍嬷嬷可怖的脸,关心问道。
伍嬷嬷忙道没事,“胳膊扭到了,脸上是皮外伤,过一些时候便会痊愈。倒是王妃,先前小的随覃太医出去,追问了王妃身子可打紧,可会影响到身孕。覃太医支支吾吾,含糊着说,得看王妃养得如何。王妃,小的斗胆说出来,就怕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始终有操不完的心。”
“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生养机会。”
福王妃想着齐重浪,先前他站在那里,阴森森吐出的这句话。
“早在我离开王府时,我小腹就沉得很,这个孩子,我知道已经保不住了。”
心底的悲伤像是仲春的雨丝,一波又一波,不冷,却凉意浸浸。
福王妃面无表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乌衣巷,也不是周王府。嬷嬷,那匹冲出来的惊马呢?”
伍嬷嬷神色震惊,她四下紧张张望,让雪红去门口守着,低声道:“小的听胡贵说,好像是高士甫。小的当时不敢相信,高士甫他不是被王妃打发了,已经离开了京城,怎地还在?小的以为胡贵看错了,胡贵说,他让人已经打听过了,的的却却是高士甫,他跳了河,被冲了一段,尸首停在了不远处的石阶上,官府已经打捞了上来。”
福王妃眼底一片寒意,一字一顿道:“螳螂捕雀黄蝉在后。他没走,被人留在了京城。我不该留他一命。”
伍嬷嬷神色紧张,干巴巴道:“所幸高士甫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能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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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王妃道:“高士甫死不死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谁让他惊了马。嬷嬷,你让胡贵去找高小丫。找不到高小丫,去找高士甫的老娘妻儿。”
伍嬷嬷知道事情要紧,她忙应了,唤来雪红守着福王妃,急匆匆去找胡贵。
福王妃累及了,闭上眼养神。很快,伍嬷嬷回了屋,道:“王妃,周王妃与秦王妃都来了,说是听到王妃出了事,前来探望王妃可好。王妃身子不好,可要小的前去打发了她们?”
“都来了啊。”福王妃睁着眼睛,定定出神片刻,道:“真是聪明。让她们进来吧,我见见她们。”
第六十八章
周王妃与秦王妃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福王府。两人年节宴请时经常能碰面, 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一起随着伍嬷嬷沿抄手回廊进去,见到她脸上的伤, 一致未曾做声。
进了暖阁, 伍嬷嬷客气地道:“两位王妃请见谅,王妃身子不好, 要稍微等一等。”
丫鬟奉上了香茶, 秦王妃道:“嬷嬷, 我就是听到三弟妹出了事,前来看看她可好,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如今三弟妹身子不好, 要是她要为了见人,忍着不适起来,就成了我们的罪过了。”
周王妃随即一脸不忍担忧, 道:“是啊,大嫂说得是。三弟妹本该好生歇息,嬷嬷领着前去瞧上一眼,见到她无恙,也就安心了。”
伍嬷嬷沉吟了下, 道:“既然如此,两位王妃请随小的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王妃居长,走在了前,周王妃落后一步, 随着伍嬷嬷走了进去。
福王妃半靠在软囊上,雪红侧身坐在床沿上, 伺候她服药。
几人进屋,雪红端着药碗起身见礼, 福王妃挣扎了下要起身,秦王妃忙伸出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三弟妹快别动。”
周王妃走上前,与秦王妃并排站着,仔细打量着福王妃,声音哽咽了下,道:“三弟妹受苦了。”
福王妃费力抬起手,拿帕子蘸了蘸眼角,嘴角,有气无力地道:“不瞒两位嫂嫂,我的确是受了些罪,马车翻到了,我在里面翻滚,当时不觉着疼,只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如今,”
她眉头紧皱,似乎在强忍痛楚,喘息了一下,继续柔弱地道:“周身骨头跟碎了一样腾。身上疼,心里也疼。”
伍嬷嬷领着雪红与丫鬟搬了锦凳过来,秦王妃与周王妃在床前坐下,望着福王妃惨白泛黄的脸,一齐叹气。
秦王妃伸出手去,覆在了福王妃搭在小腹的手背上,柔声道:“三弟妹,我也是女人,知道你失去孩子,心中该有多难受。我知道劝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太过轻飘飘,可是三弟妹,身子是你自己的,你得多保重。”
福王妃嘴角浮起凄凉的笑,道:“多谢大嫂,大嫂能这般说,比同情我,可怜我好多了。不过大嫂,我身上生生掉下去了一块肉,那惊了的马,骑马的人,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中的恨。”
福王妃的声音不高不低,她气力不足,听上去十分虚弱,只那股寒意,在温暖的屋子里,莫名让人身上发寒。
周王妃道:“三弟妹是亲王妃,这件事的确不能就这般算了。相信圣上,朝廷都会查清楚。三弟妹放心养着,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秦王妃说是,“二弟妹说得对,三弟妹无需操心,害你之人肯定插翅难逃,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福王妃长长舒了口气,道:“两位嫂嫂都这般说,我就放心了。”
屋子里呈现出难得的祥和,温暖四溢。
两人略微再关心了几句,便让福王妃好生歇息,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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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嬷嬷拿了礼单进屋,福王妃服了药,靠在那里养神,没去接礼单,问道:“胡贵那边可有消息?”
伍嬷嬷忙将礼单交给了雪红,低声道:“胡贵还未曾回来。王妃可有在秦王妃与周王妃之处,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福王妃道:“她们都是难得的聪明人,无论有无事,既然敢来,就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伍嬷嬷沉吟了下,劝道:“王妃,秦王妃周王妃前来,小的笨,不懂里面的关窍,可她们都说得对,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王妃现在还是以身子要紧啊!”
福王妃的□□了起来,道:“她们前来,是表现兄弟友恭,一片和睦。眼下马上过年了,大齐今年就没太平过,先是江南道那边的事情,接着是雪灾,眼下好不容易过去了,又发生了这档子事。比起前面,我这件事,实在微不足道。要是我哭哭啼啼,就是不懂事,坏了祥和安宁的局面。我不能不懂事,得见她们,让宫内看到我无碍。”
伍嬷嬷禁不住哭了,抹着泪道:“可是,王妃明明就受了伤,怎会没事。那么多人看着王妃的马车倒了,覃太医那边一问便能知道,王妃又不是在装病。”
福王妃声音低低,缓缓地,清楚地道:“要装,也不是装病,要装作无事。大好的日子,要是家中有个生了病的人,谁还笑得出来。何况,还是件不光彩之事,更不得声张了。”
“事情就算会水落石出,也不会声张,就这般无声无息过去了。”福王妃颤栗了下,声音冰冷道:“是我太傻,先前没能想明白,是她们一道前来,我方回过味。比起大齐的喜庆热闹,我一个妇道人家而已,算得什么!养好身子,呵呵,养好了有何用,有何用!”
伍嬷嬷被福王妃突然凄厉的声音吓住了,她自小看着福王妃长大,在娘家时,福王妃很早就掌家理事,勤学苦读,学问卓然。当年她就说笑过,要是福王妃身为男儿身,定能高中状元,为官为宰。
嫁入福王府做了王妃,福王妃仍然有操不完的心,比以前还要忙累。
伍嬷嬷心疼劝说过,福王妃告诉她,这是她的机会。
伍嬷嬷不懂福王妃口中的机会,不过福王妃不愿意多说,她也就不多问。
这些年来,福王妃一直很能沉得住气。伍嬷嬷见她难得发怒,那股子悲伤,冲得伍嬷嬷的鼻子酸楚难忍,跟着流下泪,语无伦次劝道:“是是是,王妃息怒,息怒。只要胡贵回来,小的马上回禀王妃。”
福王妃她心里木木的,明知道后悔,发怒不能改变现状,可她实在撑不住了。
不过,福王妃拼尽全力,让自己平稳了下来。她眼神直直盯着某处,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沉思,从先前的狠戾,变成了让人毛骨茸然的阴森。
“王爷在作甚?”不知过了多久,福王妃哑声问道。
伍嬷嬷迟疑了下,道:“王爷先前叮嘱了几句覃太医,便回了前院书房。王妃可要小的去瞧瞧?”
福王妃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我累了,先睡一会。胡贵回来之后,你马上告诉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近过年,朱雀大街一带张灯结彩,彩楼高悬。到了高小丫住的巷子附近,景象一变,夜里几乎难见灯光,冷清又破败。
到了高小丫住的宅子门前,文素素下了车,瘦猴子一个箭步上前,先是贴在门口听了一阵,抬手敲了敲门,让过身后的许梨花:“你来。”
门内没有动静,瘦猴子再用力敲了下,许梨花开口道:“高娘子,是我,上次来找你做过衣衫。”
说完,两人便等了一阵。屋内还是没有动静,文素素沉默了下,走上前直接推门,破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截别住门的绳子。
“弄开!”文素素下令道。
问川走过去,拿出匕首割断绳索,推开了大门。文素素大步走进去,四下张望,先到了灶房。灶房的灶膛里还余有火星。
文素素离开灶房,来到了东房窗下,道:“高娘子,开门。”
屋里安静了一会,接着响起了簌簌的动静,大门开了。高小丫站在门口,上次见过的婆子端着一盏豆大的灯盏,惊惶地站在她身后。
文素素看着在微弱灯光下,明显在强作镇定的高小丫道:“对不住,不请自来。我不是要害你,你哥哥死了。”
婆子手抖了抖,高小丫死死咬住了唇,道:“你来找我作甚?”
文素素道:“问你一些事,提醒你小心些。”她让许梨花他们都留在了外面,独自进了屋。
问川他们熄灭了灯笼,门外又是一片漆黑。高小丫不安地望着外面,咬了咬唇,对走向案桌边坐下的文素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文素素道:“你知道。你哥哥骑着马,撞到了福王妃的马车,福王妃马车翻了,福王妃已经有了身孕。你哥哥逃走,跳进了河里淹死了。你哥哥是畏罪自杀。河中结了冰,你哥哥毫不犹豫跳进去,是一心寻死,或者是不得不死。你阿娘嫂嫂侄儿侄女们去了何处?”
高小丫低垂着头,手抠着衣襟,咬了咬唇,害怕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文素素干脆利落地道:“好。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多问了。你自己多保重,最好赶紧离开。别人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高小丫怔怔望着起身要离开的文素素,问道:“你是谁?”
文素素停下来,道:“我是周王府的人,我姓文。”
高小丫神色挣扎,似乎欲言又止。她在花楼迎来送往,最会察言观色,直觉文素素不会害她。
文素素也不催,知道高小丫有戒心,耐心等着她。
“你可能护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高小丫突然哽咽起来,语无伦次道:“你们这些贵人,斗来斗去。哥哥投靠了福王府,他想着能一飞冲天。我见多了,在贵人面前,我们的命都不值钱。哥哥不信,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文素素说是,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对不住,让你为难了。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但你还是会被牵连进去。”
高小丫的眼泪流了一脸,她随便抹了去,凄然地道:“我就想活着。哥哥想要补偿我,想要飞黄腾达。哥哥没甚本事,想得太简单了。前两天,哥哥来找我,让我跟他离开京城。哥哥像是受了打击,说是办砸了差使,被主子抛弃了。我不愿意离开,我不想见他们。哥哥给我留了一些钱财,就离开了,说是要带着阿娘他们去南边。先前下午的时候,哥哥突然来了,我吓了一跳,哥哥像是乞儿一样,脚上却穿了一双崭新的靴子。”
她停顿了下,解释道:“自从哥哥上一次出事之后,我就只能做些针线活,纳鞋底辛苦,却能多赚些钱。我首先就看到了哥哥的靴子。哥哥看到我在看他的脚,他便提起了衣衫,让我看看得清楚些,说是主家赏的靴子,暖和得很,比起普通寻常人都要好。主子还赏了衣袍,哥哥说要留着以后穿,只要脚不冷,浑身都暖和了,让我放心。哥哥还拿了一袋子银子给我,让我去南边,说我有本事,以后阿娘侄儿他们,就托付给我了。我被吓住了,追问哥哥,他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很快就离开了。我觉着不对劲,想要赶紧离开京城,只我与方嬷嬷都是妇人,一时半会走不了,准备明日白天再想法子出城。”
宰相门前七品官,贵人府邸都有自己的针线房,要是特意赏给高士甫的衣衫鞋袜,肯定价值不菲。
兴许,从针线阵脚上,能看出一些端倪。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是,你们要走不易,尤其是你身上还带着银子,要是贸然离开,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高小丫惨白着脸望着文素素,鼓起勇气,一下跪在了地上,哀求道:“娘子,你可能帮帮我,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好生活着啊!”
文素素伸手拉起了她,“起来。我可以帮你雇车,拿到路引,至于你能走到什么地方,走到何处,都要靠你的本事了。现在这里不安全,你先跟我走。”
高小丫茫然无措站在那里,看着文素素叫来瘦猴子,道:“你找个地方,将她安排好。”
瘦猴子如今在京城混了一段时日,可算是有了门道,嘿嘿道:“老大放心,小的保管见她藏得好好的,不会让人发现。”
文素素又叫来问川,道:“去府衙,拿到高士甫脚上的靴子。”
问川忙应下转身走了出去,文素素对高小丫道:“快走!”
高小丫忙拉着方嬷嬷奔进东屋,搂了早准备好的行囊跑了出来,朝着文素素曲膝大礼下去。
瘦猴子走在了前面,领着她们没入了黑暗中。
文素素四下看了一眼,让许梨花吹熄灯,走了出去,上车离开。
骡车驶出巷子口,朝西边大街行去,胡贵的马车,急急转进了巷子。
第六十九章
胡贵到了高小丫的宅子前, 看到大门虚掩,心中就一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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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果然人去屋空。几间屋子空荡荡, 也没甚可藏人之处, 胡贵奔进奔出找了一圈,便上了马车赶回王府。
伍嬷嬷交待了门房, 胡贵的马车从侧门一进去, 门房婆子就赶紧道:“胡爷, 伍嬷嬷说是让你回来之后,马上去见她。”
胡贵沉着脸点了下头,大步匆匆到了仆从住的后倒座。伍嬷嬷得了传话, 从正院匆匆赶回了她住的小院。胡贵脱了湿掉的靴子,翘在小炉边烤着,一手拿着炊饼嚼着, 一手捧着碗茶汤呼噜噜喝得起劲。
伍嬷嬷一进屋,便闻到一股臭味,抬手闪了闪,嫌弃地道:“瞧你,说了多少次, 要经常更换鞋袜,府里先前才发放过新靴子,你又穿坏了?”
胡贵收回脚,道:“靴子底做得不好, 漏水。先前我出去踩了一脚的水,冷得很, 正好烤烤干。”
伍嬷嬷踢开搭在一边的靴子,低声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那高小丫找到没?”
胡贵苦着脸,放下茶碗一抹嘴,道:“我去晚了,没见着人。我去屋子找了一圈,估摸她刚走不久,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伍嬷嬷顿时慌了,压低声音道:“阿贵,这次的事,我总是觉着不对劲。这高小丫跑了,高士甫的家人肯定也早就找不到了,这是有备而来啊!”
胡贵沉默了瞬,道:“都杀急了眼。唉,姑母,你别多想了,我们这些人,就是底下办差的。跟那高士甫,也没什么两样。”
伍嬷嬷愣住,半晌后道:“说什么浑话,你我都好好地呢。你先歇歇,我回去同王妃说一声。”
胡贵点了下头,端起茶,继续嚼起了炊饼。
伍嬷嬷说得对,他还活着,富贵荣华难求,他出去能被人叫一声胡爷,在京城不敢说横着走,在京城也没几人敢招惹他。因为他背后的靠山,是福王妃。
胡贵琢磨起来,高士甫接连办砸了差使,福王妃没有要他的命,只让他离开京城。照说,他该感激才对。恩将仇报的人有,只高士甫不敢,毕竟他还有一家老小,离开了福王府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谋害皇室以及皇家子嗣,高士甫有九条命都不敢。放眼整个大齐,敢做的,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炊饼吃在嘴里直发苦,胡贵硬吞了下去,一口吃完茶汤,起身出了门。
依附福王府的仆从门客,绝大多数都住在福王府的后巷一带。胡贵与伍嬷嬷在当值时住在府里,歇息时回自己的宅子。
依着等级的高低,差使油水的丰厚,宅子大小不等。一般来说,贴身伺候的心腹,账房等的宅子比较气派,至少三进院落起。
胡贵的宅子偏远些,回去时路过账房陈旺添的宅子,廊檐下挂着灯笼,风吹过,不时摇晃一下。大门半掩,他上前扣了门,过了一阵,脚步声响起,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谁?”
“是我,胡贵。”胡贵答了句。
门开了,陈旺添的大儿子陈大郎站在门口,道:“原来是胡爷,胡爷这般晚了还没歇息?”
“我刚下值,你阿爹呢?我问他些俸禄的事情。”胡贵道。
陈大郎让开了身,道:“阿爹正准备歇息,胡爷进来吧,我去同阿爹说一声。”
胡贵说了声打扰了,跟着陈大郎进了前院。没一阵,陈旺添来了,两人彼此见了礼,胡贵道:“老陈你也知道,府里出了事,这些时日白天忙得很,顾不上来找你。眼见就要过年了,我想问一声,今年主子可还会如去年一样,在过年时给打赏?”
陈旺添斜着胡贵,道:“胡爷真是爱说笑,胡爷家大业大,还看得上这点打赏?”
胡贵叹了声,愁眉苦脸道:“老陈你就别寒碜我了。你也知道,我能有幸在替主子跑腿当差,靠的是底下的一帮兄弟。我有一家子人,底下的那些人也要养家糊口,没钱,过年难呐!”
都在王府里做事,差使又不相干,两人之间称不上要好,也不算针锋相对,。
陈旺添也想随便结个善缘,跟着叹了声,道:“你说得也是。今年府里的开销大,又遭受了雪灾,庄子今年的年货估计得打大折,铺子里的买卖也算不上好。账房没几个现银,得看底下人的孝敬了。”
胡贵瞪大了眼,道:“就王爷的亲王俸禄,就是一大笔银子,难道户部还敢少了王爷的俸禄?”
陈旺添呵呵,打起了太极,不肯透露实话了,“这里面的东西,由王爷在安排,你我都是当差跑腿的,主子的事情,可不能随意过问。”
胡贵顿了下,抬手一礼,道:“是是是,是我僭越了。唉,我回去了,叨扰,你早些歇着。”
离开陈旺添家,胡贵没有回去,转身回了王府。
伍嬷嬷回到正院,福王妃睁着眼睛还没歇息,听了她的回禀,静默了一会,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前院歇下了。”伍嬷嬷支吾着,含糊道:“时辰已晚,明朝有大朝会,王爷得一早进宫,歇得晚了,哪起得来。王妃肚皮里是王爷的嫡子,如今没了,王爷哪能不心痛。”
福王妃微微闭上眼,伍嬷嬷的话,她懒得反驳,也没力气解释,仔仔细细回忆着福王的反应。
夫妻关系本就平淡,福王平时与她除了谈正事,几乎从不说话。不过,福王这次的反应,福王妃总是感到不对劲。
她是福王妃,受伤落胎,就是福王府出了事,福王居然不是先生气动怒,而是安慰她。
这份夫妻情分,来得诡异了些。福王迄今未再露面,而且高士甫,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为何他要对她下手。
惊马这种事,福王妃半个字都不相信。高士甫这时本该离开京城,他为何会出现在福王府的巷子附近,还来得那般巧,正好守着她归来,好像是早就埋伏好。
掌握她的行程,敢动手的,且有动手理由的,福王妃能数出两府。
秦王府与周王府。
过了片刻,福王妃将福王府加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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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福王妃眼底一片寒意,伍嬷嬷受了伤,奔走了一整晚,脸上的药膏滑下来,手垂在身前,靠在踏板上打盹。
福王妃硬着心肠,轻轻唤道:“嬷嬷。”
伍嬷嬷一惊,手搭在床沿上,紧张地道:“王妃,怎地了,可是身子不好了?”
福王妃说了声没事,“嬷嬷,你去同胡贵说,让他盯着前院,这件事,要他亲自去做,别假他人手。”
伍嬷嬷瞪大了眼,惊骇莫名。
福王妃眼神冰冷,低低道:“嬷嬷,就你知我知,别声张。”
伍嬷嬷嘴角抽搐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露出笑安抚她,“王妃”
福王妃轻声道:“嬷嬷,我没事,我不会作甚。去吧。”
伍嬷嬷抹了泪,撑着床沿起身,腿发软晃悠着,她忙撑住床架稳住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乌衣巷。
文素素的车马刚在门前停下,周王妃的马车也到了。她站在车边见礼,打量着几日不见的周王妃。
昏黄的灯光下,周王妃身上裹着厚厚的风帽,还是看得出她比以前还清减了几分,嘴唇快与脸色一样苍白。
周王妃也打量着文素素,她的眉眼如昔,裹着灰鼠里的风帽,看上去有几分疲惫。
齐重渊在乌衣巷,文素素却出了门,周王妃意外了下,颔首回礼,道:“我刚从福王府出来。来回传话怕耽搁了事,反正离得也不远,便亲自来走一趟。”
文素素侧身让过周王妃,“王妃辛苦了,里面请。”
周王妃走在前面,脚步微顿,侧头看着她问道:“娘子也出门了?”
文素素没有隐瞒,说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毕竟福王妃是从乌衣巷回去后受了伤,瓜田李下,周王府不该接这盆污水。”
周王妃默然了下,道:“听到福王妃出事,我便觉着不妥。是娘子让人来传话,让我去福王府走一遭吧?”
文素素欠了欠身,“王妃定当想得到,是我太急,一时越俎代庖,请王妃见谅。”
周王妃笑了下,淡淡地道:“娘子多虑了,若是没王爷允许,我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没再说话,前后进了花厅。齐重渊与殷知晦接到消息也赶了来,周王妃起身见礼,齐重渊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在上首坐了下来。
文素素再次说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齐重渊怒道:“她是高士甫的妹妹,高士甫的其他家人跑了,她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干系,你该将她交给福王府,管她作甚?”
文素素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福泽深厚,福不嫌多。”
齐重渊一听倒也是,翘着二郎腿晃动着,道:“你就是好心,罢了,一个妇道人家而已,又是那等出声,死活有甚重要之处。”
周王妃看着他们的来往,怔怔失神,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文素素朝她看了来,问道:“王妃那边如何了?”
周王妃这才回过神,抬手理了理发丝,说了前去福王府,见到福王妃的经过。
“三弟妹受伤不轻,神色不大好,不过她很是要强,还撑着见了我与大嫂。只她那句要将肇事之人千刀万剐,这句话,我觉着是说给我与大嫂听。”
齐重渊讥讽地道:“呵呵,老大这次还真是决断得快,这般快就赶了过去。”
殷知晦一直沉默听着,这时道:“应当是秦王妃的主意。”
齐重渊噎了下,旋即幸灾乐祸起来,道:“以老大的性情,徐氏不经他许可,跑到了福王府,只怕他又要发疯。”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若秦王府与此有干系,秦王便不会责怪秦王妃自作主张了。”
殷知晦愣住,周王妃也颇为吃惊,倒是齐重渊深信不疑,重重点头道:“肯定是老大在使坏,能让老三没了嫡子,又能嫁祸给我,简直是一举两得。”
文素素思索着道:“福王妃真正是聪明人,吃了这般大的亏,还强撑着见了王妃与秦王妃,她不会在年节喜庆时闹出来,就是让圣上看到她的懂事,隐忍。圣上看到她的懂事,总要有所表示。背后究竟由谁指使,圣上肯定会查得一清二楚。至于会如何处置,得看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了。”
齐重渊嘲讽不已,“阿爹一向护着老大,哪怕是老大犯了事,阿爹顶多也骂他几句,哪会动真章。”
文素素只当没听见,这时,瘦猴子与问川一起赶了回来,一人手上拿着个钱袋,一人提着只布巾裹着的靴子。
瘦猴子奉上了钱袋,“小的将高小丫安置妥当了,老大放心。要取银子给小的答谢,小的见到钱袋,就多嘴问了一句,高小丫说是高士甫就是将与银子一起,将钱袋给了她。”
钱袋普通寻常,齐重渊接了过去,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同,随手交给了殷知晦。
殷知晦仔细翻看,道:“这是丝麻做的钱袋。的确普通寻常,针线绣工我看不出来,王妃你瞧瞧。”
周王妃接了过去,举在眼前看着针脚,道:“针线活做得不错,绣工也好。娘子可要看看?”
文素素拿在手上看了几眼,道:“我看不懂针脚,绣工。这件事还要有劳王妃,擅长针线的绣娘,可能问出绣工,针线活出自何处。”
周王妃眼神一亮,当即道:“我拿回府去问一问。”
文素素道了声不急,看向了问川。
问川忙将靴子奉上,齐重渊嫌弃地别开了头,他赶紧将靴子拿远了些,道:“靴子进了水,从尸首上脱下来难,有些扯坏了。”
文素素探身过去望着靴子,靴子是鹿皮做成,轻便,暖和,冬日时富绅贵人都喜穿鹿皮靴。
周王妃也在认真看靴子,道:“这靴子的鹿皮,用的是完好的整张皮缝制,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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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看着她,慢吞吞道:“王妃觉着,到时将靴子,钱袋,一并送去给福王妃可好?”
周王妃缓缓笑起来,双眸闪亮无比:“娘子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恰好这般想。”
第七十章
承庆殿。
圣上望着前面肃立的三个儿子, 难掩的失望涌上心头,搭在御案上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要是太子还在
圣上微微仰头,闭了闭眼, 咽下浓浓的悲怆。
这几天京城闹得不像话, 福王妃是亲王妃,于情于理, 无论如何都要赶紧结束, 给个结果安抚人心。
“快过年了。”圣上开了口, 声音干涩,语气平静。
“如今的大齐,看似海晏河清, 实则已经千疮百孔。今年尤其风波不断,天灾人祸,你们是大齐的皇子, 却不以为意,心里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究竟为了甚,你们自己清楚。”
大殿里的地龙烧得热,齐重治体胖, 最怕热,站了一会就腿酸,汗水湿透了衣背,脸也涨红了。
齐重渊听得很不舒服, 大齐的千疮百孔,又不是他造成。不由得暗自腹诽, 掌管天下的,可是圣上自己。
齐重浪面无表情听着, 神色麻木。这些话,圣上说了无数次。
他不明白的是,圣上说这些话的用意。福王妃出了事,朝臣官员都看着,虽没人在明面上讨论,底下却各种传言不断。
圣上眼神冰凉,陆续扫过几人,将那股冲到头顶的怒意,生生按了下去。
一个比一比混账!圣上忍得喉咙都快腥甜,到底给他们留了面子,“老大留下,你们先出去。”
齐重渊与齐重浪互相看了眼,很快就别开了头,再一起看向齐重治,施礼告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重治留在大殿,他抬头看向圣上,舔着脸笑道:“阿爹,儿子实在站不住了,可能坐一会?”
圣上神色厌恶,望着痴肥的齐重治,声音冰冷:“毫无节制,还有脸要坐!”
齐重治腿晃了晃,垂下头不敢做声了。
圣上道:“老三是你的弟弟,你就这般恨他,恨不得他断了后。闵氏肚皮里的孩儿没了,你可真狠呐!”
齐重治倏地抬起头,白着脸辩解道:“阿爹,我没有”
“混账!”圣上一拍御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敢狡辩!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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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抓起御案上的卷宗,朝齐重治砸去,“孽畜!”
齐重治盯着脚边散开的册子,几近汗如雨下,吃力地弯腰捡起,捧在手上一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趴在地上一言不发了。
这次的确是做得匆忙了些,漏洞百出。前去找高士甫的人,被皇城司抓了去。这份卷宗,乃是出自皇城司秦谅的亲笔。
皇城司由太祖一手成立,除了执掌宫禁,宿卫,还有另外一份重要的差使,便是刺探消息。
圣上说不出的后悔,早年他忙于朝政,对几人疏于管教,如今为时已晚矣。
“滚!”圣上不想再看到他,爆喝出声。
齐重治手忙脚乱起身,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黄大伴奉命将齐重浪领到了大殿。圣上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眼中渐渐浮起了疑惑。
“老三,你与闵氏成亲几年了?”
齐重浪脑中轰地一下,恍惚答道:“六年了。”
圣上呵呵,“六年,老三,你对闵氏就那般恨,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齐重浪嘴皮动了动,神色变幻不停,浑身都簌簌发抖,噗通跪下,俯身在地痛哭流涕:“阿爹,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阿爹,当年你就不该将她指给我啊!”
圣上失望至极,嘲讽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回想着这些年来夫妻之间的相处,福王妃藏不住的鄙夷与憎恨,在眼前不断闪现。
齐重浪哭得更伤心了,“阿爹是一片好心,是为了我好。闵大儒的名声,能给我带来帮助。阿爹,我是你的亲生儿子,阿爹既然要为了我好,何不直接给我这份声望!我不喜闵氏,从来就不喜,更不要她替我生下嫡子!”
圣上呼吸逐渐急促,厉声骂道:“你哪来的脸要声望,老子给你声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可配得上!闵氏有何不好,你还配不上她呢!”
齐重浪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哀哀切切道:“阿爹,闵氏心比天高,她始终瞧不上我。我当初与她成亲时,想着是阿爹的指婚,无论如何都要尊着她,重着她。可她仗着点小聪明,仗着闵大儒的那点名声,虽在表面上与我夫唱妇随,可她的一举一动,连出气都写着鄙夷。阿爹,我再不好,我再混账,也是齐氏的儿孙,她一个妇道人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阿爹平时忙得很,我哪能拿府里那点事来烦阿爹。她又是阿爹所赐,长者赐不可辞,只要我的孩儿,不出自她的肚皮,其他的,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圣上难以置信听着齐重浪的哭诉,只感到头里面好像是钻进了一只手,扯着一跳一跳的疼,他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道:“滚出去,孽畜,都是不省心的孽畜!”
齐重浪收住了哭声,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一抹眼泪,起身离开了。
黄大伴探头朝大殿内望去,看到圣上俯身在御案上喘息,赶紧奔上前,焦急地道:“圣上,圣上可还好?小的这就去传太医。”
圣上抬起头,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
黄大伴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折转身回来,倒了盏温水奉上前。
圣上吃了几口水,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怔怔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片刻,伤心地道:“老黄,你说我这些年,可是错了?”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道:“圣上一心待王爷皇子们,如今他们不能理解,等真正体会到圣上的一片慈父之心,便能明白了。”
圣上撑着椅子扶手,往里面靠了靠,自嘲地道:“老黄你可是睁眼说瞎话,父子,我看是仇人还差不多。唉,你去将老二叫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大伴暗自吃了一惊,忙恭谨应是,去偏殿传召齐重渊。
齐重渊正在偏殿里走来走去,齐重治与齐重浪疾步匆匆离开,他在偏殿都偷瞧到了。
福王妃那个妇人的事情,圣上肯定要过问。文素素说,这几天圣上没动静,肯定在暗中调查。
反正又不是他干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唉,圣上交待下来,要彻查京城京畿的具体损失,与政事堂商议了好几次,都没得出个结果。
无他,这件事,着实是太麻烦,要查得一清二楚,哪能那般容易?
齐重渊怀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进了大殿,上前作揖见礼,偷瞄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撑着头,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地道:“老二,瞧你那是什么模样,你在鬼鬼祟祟偷看甚?”
齐重渊见被发现了,讪讪道:“阿爹,我瞧着你的神色不对,阿爹要多保重龙体才是。”
圣上见总算还有个儿子能关心他的身子,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两分,语重心长地道:“这次老三府里闹出的事,丢的是我们齐氏的颜面。老二,你记住了,老大,你,老三,老四老五都姓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身为哥哥,该对老三多关心些,哪能干站着看热闹。”
齐重渊这时明白了过来,圣上果真查清楚了福王妃马车翻到之事。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文素素有几分急智,他们只管当做不知,绝不参与进来推波助澜。
只是,圣上连他一起责怪了进去,着实是迁怒。
“王爷,除了秦王,福王,王爷还有底下的几个兄弟呢。”文素素细声细气的话,在齐重渊脑中响起。
圣上的话中,也提到了老四老五他们,齐重渊便道:“阿爹,是我倏忽了,以后定当会改。”
齐重渊难得认错,倒让圣上颇为意外,恍然放下手,连着看了他好几眼。
“阿爹,这件事,肯定是大哥的不对。唉,大哥实在太狠了些。冤家宜解不宜结,三弟没了嫡子,大哥的儿子多,不如将大哥的儿子过继给三弟妹,赔三弟妹一个儿子。”
齐重渊越说,心里越得意。圣上被他的神来之笔,堵得胸口又开始发慌,恼怒地摆手,“滚滚滚,少在这里乱出馊主意!”
齐重渊委屈万分离开了,反正他从未看清过圣上心中的想法,帝王心思难测,很快就高兴起来。
齐重治肯定会被责罚,就算不会摆在明面上,私底下,他肯定讨不了好。
齐重渊绷着满腔的喜悦,打算前去户部找殷知晦,走到一半,他便改了主意,直接前往了乌衣巷。
周王妃来了,文素素正在与她说话。
“娘娘叫了我去,说我府里的事情多,让我将府中的铺子庄子,都交给你管着。”
周王妃垂下眼皮,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我觉着也是,你比我聪明,有你能替我分担一二,我也能省些事,松泛一些。”
文素素愣了下,道:“王爷同我提过一句,我当时在忙,没多过问。”
周王妃笑了笑,笑容中夹着几分苦涩,道:“王爷能与你有商有量,这是好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将铺子与庄子的账目交给你。”
立在一边的罗嬷嬷,捧着一摞账本放在了文素素手边的案几上。
文素素看了眼,微微皱起了眉,没反对也没答应。
周王妃道:“三弟妹那边,我会再去看看她。娘娘同我说,圣上肯定会查清楚。我将钱袋与靴子之事,告诉了娘娘。娘娘也认为,先不要声张,且看圣上如何处置。娘娘说,只怕圣上会高拿轻放,收拾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文素素点头,“端看福王妃会如何想了。”
周王妃不由得再笑了,笑容明媚,道:“娘娘也这般说,娘娘说福王妃只怕忍不下这口气。”
文素素看着周王妃这次发自肺腑的笑,道:“不急,这把火,福王妃接不接,要看时机。”
周王妃怔了怔,手不由自主握紧了,脱口而出道:“娘子说,要是福王没了用处,三弟妹她”
后面的话,周王妃忙咽了下去,淡淡的落寞浮上心头。
她们几个妯娌,平时虽没多来往,彼此之间却最为了解。
要是换作齐重渊没了用处,她估计也忍不下去了。可是,她背后还有家族,有儿女,她不知道自己,可能豁得出去。
周王妃站起了身,道:“我得回去了,铺子庄子就交给娘子了,要是有事,差人来说一声。”
文素素沉吟了下,起身相送,道:“我先看看再说。”
周王妃没再说什么,同罗嬷嬷走了出去。齐重渊正好绕过影壁,兴致冲冲走过来,看到她脸立刻一僵,问道:“你来作甚?”
周王妃曲膝见礼,道:“我来给娘子送府里铺子庄子的账本,这就离开了。”
齐重渊神色这才一松,大步走了过去,挥手道:“快走快走。我还有事呢,别在这里耽搁了。”
文素素站在廊檐下,看着周王妃直直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开,望着远处湛蓝的天,想起了先前周王妃及时打住未完的话,脸上闪过的复杂。
齐重渊最好能笑到最后,不然的话,周王妃估计会亲自下手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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