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念响遭此一难后,便一蹶不振。
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拒绝了升玉,也停止了练武。那把他从小舞到大的心爱长枪更是被搁置在了床底,落了厚厚一层灰。
好兄弟们上门来看望他,章念响一概不理,只顾自己躺在床上默默流泪,短短几日,他就瘦脱了相。
兄弟们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念响,不是你的错,又何苦要折磨自己?”
“好男儿志在四方,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看隔壁街的方瑶,连鄂任那恶心肥猪的床都睡过,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兄弟乙见怪不怪道:“更何况那冀邢长得又不差……”
他这话说到一半,被兄弟甲瞪了一眼,只得讪讪住嘴。
“念响,你来的晚可能不清楚,这种事,在东荒不少见。”兄弟甲悠悠叹道:“所以没人会看轻你。”
“念响,起来吧,同我们一道练武,闪闪还等着你名成归家呢!”
床上的青年失神的眼睛终于聚焦了一会儿,他颤抖着嗓子道:“我配不上闪闪了……”他觉得自己好脏,已经称不上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他更加羞于面见宏光阙的父母叔婶,害怕从他们眼里看到诸如失望等等的情绪。
因为他从小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
这龙阳之事,最是腌臜至极,上不得台面去。他怕宏光阙受己所累,在别家落了笑柄。
那些长舌妇、好事者们会怎么编排他呢。
“宏光阙的少主人竟如妇人般雌伏于男人身下,真不要脸啊!”
“听说去东荒别的本事没学到,光学了一身狐媚子勾引男人的功夫~”
“呸,下贱。”
……
也许是兄弟们日复一日地打气陪伴见了成效。
在第三次猎场到来的前一个月,章念响终于舍得下床,自主穿衣进食。
兄弟们围绕着他,高兴地举杯欢庆。
章念响像是被这快乐氛围感染到了,难得地弯起眉眼,跟着大家一同畅饮。
一夜宿醉醒来,青年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男人,身体紧绷,如临大敌。
好在冀邢只是温柔地看了他一会儿,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章念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痛苦回忆又翻上来,他立刻趴在床头,干呕不止,呕的胆汁都一并出来也没停止。
好脏,好脏。
章念响冲到院子里,打起一桶又一桶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浇,夜色很凉,他在寒风中冻得嘴唇发紫。
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依旧是几个好兄弟最先发现,轮流照顾他,才慢慢退烧。
章念响不知道的是,这短短几日,会成为他跟兄弟们相处的最后时光。
时间转瞬即逝。
平淡的日子里章念响迎来了自己的第三个猎场。
这一回,他依旧选择单闯。
“冀邢不会放过我的。”章念响给自己裹上一件又一件衣裳,就像脆弱的蛹在化蝶前给自己缠上的一圈又一圈茧丝。
“我不想连累你们,”他说:“无非就是那档子事,闭闭眼睛便过去了。”
章念响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漠然,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然而到了猎场,章念响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不相识的猎人。冀邢那厮,竟然没找上他?
他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总觉得冀邢那男人在憋什么坏水。
章念响按下满腹的狐疑,一边小心应对着猎场的猎人。
全天下来,算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性命。
章念响依旧选择留绿玉,他已经失去了往上走的劲头。
曾经许下的凌云壮志,早就在被冀邢压在身下的那刻,就捣毁了。
他到现在也仍对猎场那天晚上的情景记忆犹新。
星子很亮很多,月亮圆得像一个银盘,轮廓清晰地吊在深蓝的夜幕中。
一如来东荒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他和闵闪闪共赏过的那般皎洁美好。
受制于人的时候,章念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少女娇嗔羞蛮的明眸,是他们许下的执手一生的诺言,身下、却是让人几欲作呕的撕裂痛楚……
*
章念响这次从猎场凯旋归来,没回自己住处,反而急匆匆地去找几个兄弟。
一扇扇门敲下来,无人应答。
章念响面色越发苍白,他抱着枪坐在兄弟甲的门前,冻得浑身发抖。
那冷意是从肺腑里发散出来的,无论章念响如何搓手跺脚,也温暖不了一丝一毫。
到了后半夜,章念响坐不住了。他不顾规定赶去了兄弟们被分配的猎场,在山脚下,他看到一排直邦邦躺在地上的尸体。
“全死了。”
“无一存活。”
打扫战场的弟子摇摇头,催促他道:“快些回去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章念响一把抓过那弟子,遍布血丝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猎人是谁,告诉我猎人是谁!!”他大吼着,手上的力气过重,抓得弟子生疼。
“你疯了吧!”另一个弟子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开,“快滚快滚,再不走我就向上头禀报了,到时没你好果子吃!”
被抓的弟子心肠软些,掏出怀中的名单看了看,告诉了他:“猎人是冀邢。”
章念响闻言脚下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了张嘴,仰起脸,扯着头发不顾形象地失声痛哭。
是他害了他们,是他害了他们啊!!!
这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踏着月色出现在现场,所有打扫战场的弟子都噤若寒蝉地让到边上。
男人,也就是冀邢,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章念响面前。
他那高大的黑影如同巨兽般一口吞噬掉了青年的影子。
章念响哭得忘我,浑然不觉危险降临。
冀邢笑了笑,弯下腰,将哭得肝肠寸断的心上人一把抱起,抗在了肩上。
“冀邢!冀邢你个畜生不得好死!!!”章念响在天旋地转间反应过来,然后拼命挣扎,嘴里嘶声咒骂着,形貌癫狂得如同疯子!
什么家教,什么修养,在恨怒到极点的情况下,统统被他丢到了阴沟里。
冀邢任由他骂着,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间带他往住处赶去。
那一晚,章念响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整整一宿。
到了第二天早上,冀邢还没放过他。像是要把三个月以来憋忍的欲.念在这一朝全找补回来。
而章念响呢,经历了比上次还要疯狂百倍的地狱一晚,嗓子是哑得出不了一丝声,眼睛更是哭得红肿到睁都睁不开,浑浑噩噩地像条咸鱼一样瘫着,随他作弄。
等到云收雨歇,冀邢餍足地替他收拾好身上,留他一人在房间安静休息。
章念响等他走后,闭着眼睛将发冠从头上一把扯下,掰直成一个刀片,照着腕部大动脉的位置狠狠地划了下去。
瞬间血流如注。
章念响扯了扯嘴角,闭着眼睛放松地享受着生命从他身体里缓缓流逝。
*
结果当然是没死成。
冀邢抓来了追风镇最有名的医者,逼迫那老头不眠不休地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章念响这一睁眼,就是十天以后。
冀邢拿着一个小盒子进到屋内,带着早晨外头露水的湿气,合衣上了床。
他靠坐在床头,伸手一把将苍白无力的青年扯到自己怀里搂着,燥热的手指摸着他起皮的唇,漫声道:“念响,你肯对他们笑,却不肯对我笑,我嫉妒。”
章念响双眼无神地看着床顶的纱帐,不声不响,无动于衷。
冀邢不在意地笑了笑,低头去亲吻青年的嘴唇。
章念响依旧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得感受不到,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假人。
冀邢厮磨了一会儿,没得到反应,便有些恼怒地咬了下去。
章念响身体抖了一下,依旧没出声。
冀邢满意地抬头,将放在边上的小盒子打开,斜拿着送到青年眼前:“念响,你让我担惊受怕许多天,这是给你的小惩。”
章念响本来无神的眼睛突然聚焦,他死死地看着,然后眼皮越撩越开,越瞪越大,瞪得睑缘都撕裂有血丝流到眼睛里,将眼白染得赤红可怖。
他吐息跟着变快,愈来愈急,愈来愈促,像是得了哮喘的病人,张着嘴,捂着胸口就快呼吸不过来。
冀邢笑微微地将盒中之物取出,拿在手中转着把玩。
那是一根染着妃色丹甲的完整小指,整根纤细,漂亮,泛着供血不足的青白僵硬颜色,第二个指节处,还长了颗章念响万分熟悉的小痣。
闪闪……
“你自杀一次,我便切她一根手指,你自杀两次,我便断她一条胳膊,若是你真死了,我便割了她的头,陪你入葬,也好让你在黄泉路上不孤单。”
冀邢边说边戏弄地将断指送到青年手中,他笑了笑,像是还嫌不够一样继续刺激章念响道:“念响,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啊!!!!!!”章念响怒嚎起来,眼中血泪横流,哭得撕心裂肺,他抓着断指,整个人痉挛地在床上翻滚,发抖。
他无助极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破开他的胸腔,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捏一捏,揉一揉,按得密实后又残忍地塞了回去。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的痛楚折磨着他。
他几乎要疯了,又如何都疯不了。
那根牵连着闵闪闪的理智,顽固地攥着他,将他一点一点从崩溃疯癫的境地中强行拉了回来。
冀邢看着他重新变得生动的眼神,喉结一紧,伸出手去,将人扯到怀里。
“念响,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体也是一件美事。”
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尝多少遍都不够。
冀邢凑近他的耳朵,温声哄道:“你若是肯对我笑一笑,我便再忍三旬,如何?”
说完,又是一通颠鸾倒凤……
这回章念响在床上养了好多天,才能下地。
冀邢端着碗粥喂他,章念响乖乖地张嘴吞下这养胃的汤水。
冀邢看着青年苍白的面容,心疼地拿手指刮他脸蛋:“是不是我太粗鲁了?”
章念响吞咽的动作一顿,含着粥米抬眸看他。
突然地,他抿起嘴笑了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咽下。
这昙花一现的笑容,让冀邢心头一跳,仿佛灌了蜜一般甜。
男人心猿意马地伸手过去,将青年打横抱起。
章念响非但没挣扎,反而抬起手轻轻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头青丝从他臂间柔顺滑下,整个身子松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冀邢快步走到床边,将人放下,正欲欺身上去。
突然间,他记起了之前情浓之时的保证。
冀邢双手撑在青年身体两边,幽幽地注视着他。
章念响再次对他露了个笑脸,抬起手,主动地开始解自己的衣袍。
冀邢连忙伸手将青年的衣裳又拢了回去,忍着浑身的燥热哑声道,“念响,我说到做到。”
章念响被放回了自己的住处。
跟冀邢分开后,章念响灵动的眼神簌然灰败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天,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
到了晚上,他突然动了,推开门,走到隔壁街,敲开了鄂任的门。
在那恶心肥猪流下涎水的那刻,章念响也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得差不多了。
这送上门的美人儿,鄂任哪还能忍得,当下把光着身子的青年扯入房中,就是一通被翻红浪。
这开了第一个头,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章念响连续三个月来,日日敲开不同人的房门。
都是追风镇上出了名的腌臜货色。
久而久之,章念响也从不知道谁那里染上了脏病。
走在街上,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对他指指点点。
“这个烂货又来了。”
“真不要脸。”
“快躲开,当心被他传染!!”
神奇的是,冀邢一直没有现身,就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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