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半夜里, 宜芳宫没有点灯,冷风吹得灯笼飘飘荡荡,一丝人气业务, 后园的藕花池里还传来呼呼的风声, 听得林楠绩双臂起鸡皮疙瘩。

    禁军不知追到了何处,林楠绩顺着半开的门走进宜芳宫,远远地看见前殿一片漆黑,绕到后殿,听见已经吹灯的寝室里传来一声娇弱的惊呼。

    林楠绩心头一跳,这贼人竟然直奔皇宫角落的宜芳宫。

    宜嫔喜静,宫里服侍的都是入宫前就跟着的丫鬟,一到晚上, 这宜芳宫就像没有人一样空荡荡的。

    再加上宜嫔娇弱无力, 要是遇上刺客,岂不命悬一线?

    林楠绩提起步子就冲进宜芳宫,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呼”的一声吹燃。

    火折子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屋子里的情景, 小叶紫檀拔步床的帐子被掀开了, 李承铣站在窗前躬身前倾, 宜嫔半坐在床上,神情惊恐。

    林楠绩仔细一看,李承铣的右手正按在宜嫔的胸口。

    领口宽松, 被动作一带,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

    【啊啊啊!】

    林楠绩惊得失去了言语, 瞪大双眼鼓起腮帮子吹灭火折子,瞬间扭过身去。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李承铣刚追过来,见那刺客落在宜芳宫院内, 担心宜嫔安危,直接闯进宜嫔卧房,正急匆匆地入内寻找,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猛地倒向床的方向,就按住了听到动静起身的宜嫔。

    宜嫔捂着胸口泫然欲泣:“皇上……”

    李承铣像被烫到一般,瞬间缩回手。

    糟糕!他好像不要脸的登徒子!

    李承铣站直身子,语气严肃:“朕在追刺客。”

    黑暗中,宜嫔嗔怪道:“皇上想来臣妾宫里来就是了,何须扯出刺客的幌子。”

    林楠绩背对着,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哇!宜嫔好会撩啊!】

    【狗皇帝不是追刺客吗?怎么追着追着就追进宜嫔的帐子了。】

    宜嫔点起拔步床边的蜡烛,眉目含情地看着李承铣,还扫了一眼林楠绩,含羞带怯道:“皇上也真是的,一个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小太监辅助呢?”

    “也罢,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也不介意。”

    林楠绩听得疑惑,什么叫辅助哇?

    这有什么可辅助的。

    林楠绩一头雾水,但又……有点熟悉。

    忽然间,曾经无意中看过的古代震碎三观小百科浮现在他的脑海,林楠绩瞬间呆愣在原地,表情惊恐。

    【是我想的那个辅助吗?】

    小百科上的图画纷纷涌入脑海,林楠绩神情震碎得四分五裂。

    【古人这么开放吗!】

    【宜嫔平日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边界感那么强的一个人,居然能接受这个吗!】

    猝不及防接受到林楠绩脑海中图画的李承铣,只觉得满脑子充满了不可描述的玩意儿,下意识联想到之前的戏匣子,只觉得满脑污秽。

    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到底是谁变态!

    李承铣脚下一个踉跄,调理呼吸,清空脑子,才看向宜嫔,语气艰涩道:“不,朕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他又忍无可忍地对着林楠绩道:“你,给我住脑!”

    林楠绩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目光有些委屈。

    【管天管地,还能管人脑子吗?】

    有时候越是想要约束脑子,脑子它就像骑上解开缰绳的宝马撒开了跑。

    林楠绩已经神游天外。

    【宜嫔是登州人,父亲是登州知府,是书香门第,之前家里还有爵位呢,宜嫔进宫那年是十六岁。】

    【咦?其实宜嫔并不想入宫,甚至在家乡还有一位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选秀的时候各地先送了秀女的画像,宜嫔为了不被选上,特意贿赂画师把她画得粗壮些,像男人些。】

    【哦!直接把竹马拉到画师面前,大手一挥:就按照这个画!】

    【谁知道,就是因为骨架大看着好生养,被太后娘娘一眼相中!太后觉得其他秀女都太瘦了,唯独这个极为出众,直接定下!】

    林楠绩不由地悄悄看向宜嫔,宜嫔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扶着拔步床的柱子站着……衬得柱子……十分纤细。

    【咦?宜嫔倒是和画像描述的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这骨架,颇为宽阔,肩膀都快和李承铣差不多宽了,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个双开门,难道是北方人的缘故吗?】

    边想着,还分神惦记那白衣刺客。

    【这宜嫔宫里不大,也不知道那刺客去哪儿了,其实我也想看看仙人长什么样。】

    李承铣先是觉得林楠绩满口胡言乱语,可是心底不由地涌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林楠绩的心音,从未作过假。

    他僵硬地看向宜嫔,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往下是刚才按到的胸口。

    他右手五指僵硬,回忆刚才的触感。

    是有点平,

    还有点硬,

    不对,好像比他还要平。

    宜嫔见李承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口看,脸色通红,双手不由抬起,交叉环抱。

    “皇上总盯着人家看做什么,人家害羞。”

    软声娇语冲击着李承铣的耳膜。

    李承铣忽然抬步向前,径直走向宜嫔,双手一抬,就要拉开宜嫔交叉的双手。

    林楠绩:【!!!】

    【真不把我当人了!】

    【啊啊啊!这种情况也没人告诉我是走还是留啊!】

    李承铣近在眼前,压迫感十足。宜嫔双眼张大,却无路可退,拔高了声音:“皇上!今个儿怎么这么心急——”

    突然间,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直冲李承铣的脖颈而来——

    林楠绩只看到一个白衣翻飞的衣角,和一道刺眼的寒光,瞬间的变故让他说不出话来,手脚宛如被钉在原地,只来得及在心里呐喊出声:

    【狗皇帝!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李承铣已经往后移出一米,险险躲开了剑招。

    屋子里赫然多了一个白衣胜雪的人。

    白衣人凑到宜嫔身旁,语气焦急:“姓李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李承铣面无表情。

    继狗皇帝之后,他又多了一个大不敬的称呼。

    宜嫔脸色发白,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平稳:“你怎么出来了?”

    白衣人:“他都要对你动手了,我能不出来吗?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宜嫔连连拒绝:“不,不合适……”

    白衣人不依不饶:“又不是没看过,你害什么臊啊!”

    林楠绩简直看呆了,这什么情形?

    那白衣人身材纤细,梳着挑高的发髻,用银冠高高束起,穿着一身银光流溢宛如月华的白色衣裳,同色腰带束出纤细的腰身。腰间系着一把剑,现在只剩华美的剑鞘。

    白衣人面如冠玉,面容精巧,鼻梁高挺,一双外挑的凤眼充满了少年意气。

    林楠绩呆了呆:

    【仙人!】

    【好帅!】

    【等等,他好像是奸夫……妇?】

    林楠绩就是再傻,也听出白衣人的声音是个女子了。

    【咦?不对啊!】

    【刺客是个女的,宜嫔她……是个男的?】

    【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

    李承铣咬牙切齿地上前,拂开白衣女子,一把抓开宜嫔的衣裳。

    宜嫔只穿着一件素白中衣,瑟瑟发抖地袒露着胸膛,被好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

    李承铣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心神在那一刻彻底失去平静,思绪凝滞,无法动弹。

    他纳了三年的妃子,是个男人?

    这一刻,林楠绩都对李承铣有些怜爱了。

    【同床三年余,不识宜嫔是男郎?】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向宜嫔,哦不,这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男人。

    林楠绩暗搓搓地连上了前因后果:

    【怪不得狗皇帝一直都没发现。】

    【算起来,狗皇帝来宜芳宫的次数并不比其他妃子少,因为宜嫔很安静,若非他主动搭话从不主动打扰他,而且极为守礼,从不逾矩,又擅长诗词书画。狗皇帝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让宜嫔作诗作画,他在一旁小憩。】

    【喔!来做精神spa是吧?】

    【到了留宿睡觉的时候,狗皇帝到头就睡。】

    【虽然奇怪,但宜嫔既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暗中刺探。】

    【所以宜芳宫是后宫里狗皇帝最喜欢来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皇帝还以为是宜嫔心性高洁,没想到宜嫔发现自己不会被戳穿以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李承铣脸色都黑了。

    见李承铣一直盯着假宜嫔看,白衣女子怒火中烧,提剑就要上前:“不许看!”

    宜嫔奋力拉住白衣女子:“阿念!别胡闹了。”

    林楠绩眼睛一亮:【阿念!宜嫔的名字叫苏宜念!】

    此时,李承铣缓过神来,冷声道:“朕的禁军就埋伏在宜芳宫四周,你今夜若是动手,宜芳宫的上上下下都要陪葬!”

    “你的剑是很快,但我杀人更快。”

    林楠绩第一次见到李承铣这样压迫感极强的样子,他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两人,脸上似有雷霆万钧。

    【完了完了,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个。】

    【三年的媳妇变成了男人。】

    【谁受得了这打击啊!】

    苏宜念想到为她男扮女装进宫的竹马,还有从小跟着她的丫鬟,守礼的剑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咬牙道:“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要连累其他人!”

    李承铣咬了咬后槽牙,表情阴恻恻的:“好,有骨气!”

    “这件事朕非得从头查起不可,明天就让你爹到京城来接受审理!偷梁换柱,欺君罔上,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林楠绩微微张大眼睛:【对哦,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种事情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直觉还有八卦可以深挖,林楠绩聚精会神地努力扒拉:

    【卧槽!】

    【还能这样!!】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林楠绩啧啧称奇:【原来苏家不止出过一次嫔妃, 先帝时期,苏家还在京为侯,就曾将长女嫁给先帝。可惜长女入了深不可测的后宫, 站错了队, 被当时的宠妃萧娘娘视为眼中钉。萧娘娘向先帝进谗言,不仅将这位苏家长女打入冷宫,就连苏侯爷也被削去爵位,发配到遥远的登州当一名小小的县令。】

    【苏县令不甘心,埋怨长女不懂得抓住大好机会,频频来信让她抓住皇上,把自己弄回京城。】

    【长女本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重重压力之下, 患病离世。】

    【先帝登基后, 在太后的坚持下进行选秀,只要是适龄女子都可参加。苏县令就又动了念头,要把小女儿苏宜念送进宫。】

    【苏宜念对长姐惨死耿耿于怀, 从小立志学武, 选秀时更是为了落选让画师一顿瞎画。】

    【没想到, 阴差阳错精准戳中太后喜好,竟然被选上了!】

    【6。】

    林楠绩对此感到佩服。

    【被皇上和太后发现画像作假是欺君,进宫货不对板也是欺君, 于是苏家决定铤而走险,把竹马男扮女装送入宫!】

    【最不可思议的是, 竹马居然也同意了!】

    【???】

    【可是进宫是要验身的呀,男扮女装又不是真的女的。】

    【喔!当时皇宫内部正在清洗, 人员大换血,新的验身嬷嬷和太医曾蒙受苏家长女恩惠, 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帮苏家这一次。居然恰好钻了空子。】

    李承铣胸膛上下起伏,连验身的嬷嬷和太医也疏漏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纰漏?

    他突然觉得很有必要把皇宫上下全都摸查一遍。

    看向苏宜念和假宜嫔的目光怒火中烧。

    林楠绩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心声顿时激动不已。

    【这竹马!不容易啊!】

    【竹马本名席景,是苏家养子,从小体弱多病,能好好长大全靠苏宜念罩着的,所以皇宫旨意下来,席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不仅如此,入宫前后他还苦学女子仪态,天天顶着碗走路,捏着兰花指甩起小帕子,好好一个翩翩公子,还练成了一口出神入化的夹子音。】

    【……好感天动地的情谊!】

    【苏宜念闯入皇宫,就是为了把席景带走。】

    李承铣冷冰冰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可知道,欺君是死罪!”

    席景“噗通”一声跪倒:“皇上饶命!”

    苏宜念气不过,拔剑:“你们害了我长姐,现在还要害我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冲我来!”

    李承铣脸色发黑:“你确实死罪难逃。”

    席景看着皇帝和苏宜念,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连命都不要,束手无策,“哇”的一声哭得凄厉:“皇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同床共枕过的份上——”

    苏宜念眼神顿时凌厉,像要刀了李承铣:“你把他怎么了!”

    李承铣神情隐隐有些裂痕:“朕又没动过你!”

    席景扭捏道:“一个床也是睡嘛。”

    苏宜念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承铣脸色黑如锅底。

    席景扭过来,靠近李承铣,试图求情。

    李承铣连连后退:“你别过来!”

    林楠绩:【啊!你一个男人这么会扭合理吗?】

    李承铣气极:“交由锦衣卫审理!”

    林楠绩连忙道:“皇上……息怒,这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有辱皇上的名声?”

    【不管怎么说,先帝欠人家一条命,父债子偿也有道理嘛。】

    李承铣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宜芳宫所有人,从今以后不得进出,朕亲自处理!”

    李承铣从宜芳宫出来,禁军统领敖敬川躬身上前:“皇上,属下这就带人进去将贼人一网打尽!”

    李承铣咬牙切齿:“不必了!带上将这里守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敖敬川一愣,难道放任贼人和宜嫔共处一处?

    他迟疑道:“皇上,这恐怕不妥吧?”

    李承铣冷冷扫了他一眼:“按朕的吩咐去办。”

    敖敬川立即道:“是!”

    李承铣大步离开,气势六亲不认,禁军纷纷低下头,不敢对上皇帝的盛怒。

    待皇上走远,敖敬川连忙拉住林楠绩,压低声音问道:“林公公,这里头发生什么了?”

    林楠绩一脸高深地看向敖敬川,抬起食指在唇畔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又将手放在脖子旁,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敖敬川凝重地点了点头:“懂了,多谢林公公提点。”

    宜芳宫院外的枯柳树旁,李承铣不耐烦地转过来,满脸暴躁:“林楠绩,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林楠绩丢给了敖敬川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一路小跑到李承铣身后。

    敖敬川摸着后脑勺:“我滴个乖乖,皇上还等人呢?”

    林楠绩跟在李承铣身后,一路沉默地回到紫宸殿,李承铣坐在暖阁龙椅上,挂着脸,浑身“滋滋”泡着黑气。

    林楠绩内心幽幽叹气:【这种事情,也只能当事人自己看开点了。】

    【好激动,好兴奋!好想找好兄弟一起切瓜!】

    【鸽了吃饭,不如就用八卦弥补?】

    林楠绩正两眼放光地想着,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一抬头,就对上李承铣盯着他的目光。

    简称……想刀人的目光。

    林楠绩“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奴才绝对守口如瓶,今夜的事绝不会泄露半分!”

    李承铣恶狠狠地看着他。

    刚才还在内心想着怎么和好兄弟切瓜,现在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这个小骗子!

    李承铣探出身子,居高临下地俯瞰林楠绩:“和谁都不许说。”

    林楠绩只觉得一阵压迫感袭来,不禁缩了缩脖子:“奴才遵旨!”

    “算了,你出去吧。”李承铣心累地靠在龙椅上,感觉要折寿。

    林楠绩松了口气,连忙告退。

    后半夜,李承铣躺在宽大华贵的龙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起,以一种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坠入沉沉的梦乡。

    梦里光怪陆离,先是看见一个女子缓缓走向他,身量高挑纤细,弱不胜衣,那脸容很熟悉,似曾相识的模样,他正要开口呼唤。忽然那女子对着他盈盈一笑,笑完了就弯下腰,一把掀开裙摆。

    裙子下没有穿底裤,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那大腿上布满了黑色的腿毛,虬曲旺盛,远远看着,像一条条爬动的黑色蚯蚓。

    那人一边撩着裙摆,一边冲他放肆大笑,声音雌雄莫辨:“皇上,您看臣妾美不美啊——”

    李承铣被眼前的情状惊得魂魄齐飞,在梦中惊叫一声,浑身冷汗地醒来。

    寝殿里,窗户打开着,窗扇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热气全散了,碳火也熄了,冰冷的月华照进来,整个寝殿就像一座雪屋。

    李承铣正要喊内监进来关窗添碳,忽然看见帷帐外立着一道悄无声息的人影。

    冷风吹得帐子飘飘荡荡的,偶然掀起一角,隐隐约约能看见那人纤细的身影。

    李承铣沉声问:“是谁站在那里?”

    那身影似乎动了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承铣有些耐心告罄:“别在那里装神弄鬼,你究竟是谁?”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传来:“皇上,是我呀——”

    接着,一双修长素净的手掀开帷帐,缓缓露出一颗俊俏的头颅,脸上带着恭敬讨好的笑容,一双清澈而大的眸子将他直勾勾望着。

    “林楠绩!”

    李承铣正要责备,猛然间整个身体天旋地转,他气喘吁吁地醒来,浑身冷汗,竟然做了一个连环梦。

    真是可恶!

    梦里林楠绩还要摆他一道。

    李承铣怒从床上惊坐起,皱着眉头思索,左思右想,最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林楠绩!”

    自从听到林楠绩的心声后,最近身边就频频发生怪事。

    最关键是,每次林楠绩都能把事情带往出乎意料的方向跑,就像马脱了缰绳一路狂奔。

    李承铣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又爱又恨的神色。

    久思无果,李承铣掀开被子下床,披衣去了祠堂。

    祠堂当中,挂着一副太祖画像,下面的高案上供奉着一把太祖常带在身边的宝剑。

    李承铣点了三根香插上,然后虔诚的跪下磕头,心中默念:

    太祖保佑,孽重孙不愿再沾惹荒诞离奇的男女是非,从今以后,愿效仿太祖做个清心寡欲一心为民的好皇帝。

    天色已经蒙蒙亮,黎明温和的光洒在李承铣的身上。

    许完愿以后,李承铣终于觉得胸口舒服了点,这才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朝会。

    文武百官齐齐拜完之后,一抬头就愣住了。

    就见李承铣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眼下青黑,嘴唇干涸,俊美的面容充满了深深的憔悴。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一天不见,皇上怎么如此憔悴?

    冯阁老担忧地出列道:“政事繁重,皇上务必好好保重身体。”

    李承铣头重脚轻,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兵部尚书徐广川道:“回皇上,北昌王从西北回朝,本定在年前,谁知道遇到鞑靼进犯,回京时间一拖再拖,拖到今天,总算是到了。”

    李承铣精神一振:“北昌王什么时辰到达京城?”

    徐广川道:“据报已经到了永定河,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抵达城门口。”

    李承铣眼前的阴云一扫而空,从龙椅上站起:“都随朕前去迎接!”

    禁军开道,浩浩荡荡的京师百官从太和殿步行至城门口。

    李承铣望着城门外的道路尽头,眼角微微湿润,三年了,北昌王终于回来了。

    林楠绩跟在旁边,站在汪德海身后,心情激动,张大了眼睛远眺:【女主她终于回来了!!!】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林楠绩伸长了脖子,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北昌王终于到了!

    滚滚尘沙之间,一个念过五十的大将带着一队兵马浩浩荡荡奔过来。马匹精壮, 烈性十足。马匹上的士兵风尘仆仆的表象下是久经沙场的坚毅和果敢。为首的北昌王身披铠甲, 面容饱经风霜,一双眼睛警敏而沉稳,神情肃穆,只在看到京城的土地时,才流露出一些怀念。

    在队伍的最后,还有两辆马车,载着的是北昌王的家眷。沈流筝是北昌王府的表小姐,北昌王前往边关平定战乱时, 沈流筝是跟着去的。

    现在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林楠绩的目光落在马车上, 猜测她坐在哪辆马车上。

    北昌王勒住马,停在城门前,然后率众下马, 单膝跪地, 洪亮的声音响彻城门口:“末将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士兵的声音响彻云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铣眼眶微湿, 亲自上前扶起北昌王:“王爷受累了。”

    一声王爷,喊得北昌王眼泪差点掉下来,身高八尺的魁梧汉子哽咽道:“皇上, 三年不见,大齐强盛了。”

    “边关三年, 眼见着大齐越来越好,老臣, 老臣当初赌对了!”

    文武百官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也纷纷红了眼眶。

    大齐……不容易啊!

    新帝即将登基时, 朝堂政局紊乱,先帝又把国库败得亏空,北方鞑靼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际,是已过知命之年的北昌王当机立断,死守边关,才换来大齐的和平安宁。北昌王也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

    现在回朝觐见,不少老熟人都热泪盈眶。

    北昌王眼泪哗啦啦地流下:“呜呜呜,臣……呜呜呜,实在感动!”

    林楠绩目瞪口呆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北昌王,没想到常年在外作战的将军,这么感性。

    就在这时,马车里走下一位红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到北昌王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

    “叔父,回朝见到皇上是件大喜事,叔父请不要过度伤心。”

    北昌王点点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地看向皇上:“让皇上和诸位同僚见笑了。”

    李承铣却没看他,而是目光直直地看着那红衣女子。

    沈流筝察觉了李承铣的视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坦然迎上。

    她也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李承铣了。

    沈流筝一身如火的红衣,面容绝美,既有闺阁女子的雅丽,又有塞外风情,不少人都看呆了。

    北昌王掏出帕子抹脸,而李承铣身后的大臣则在小声嘀咕着。

    “看到了没,听说皇上和沈姑娘有点意思,这三年是等佳人呢。”

    “怪不得后宫空置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怪不得每次劝皇上开枝散叶你都不跟着掺和。”

    “嘿嘿,谁让你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

    林楠绩双眼放光:【哇哦!时隔三年终于见面了!】

    【看狗皇帝这眼神,简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啊!】

    沈流筝莲步轻移,缓缓上前一步:“皇上,别来无……”

    话还没说完,李承铣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沈流筝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流筝神色疑惑:“皇上?”

    李承铣清了清嗓子:“站在那里说话就好。”

    沈流筝开口的一瞬间,他居然下意识回想起昨夜做的梦,刚才看着沈流筝的脸生怕她突然掀起裙子露出一双难辨男女的黑毛腿。

    估计是受宜嫔的事情影响太深了,总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况且,他昨晚在太祖像前发过誓言,淡化男女之情。

    李承铣正色道:“这三年你随北昌王长居边关,辛苦了。”

    沈流筝有些错愕,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谢皇上。”

    正要看好戏的林楠绩:【???】

    【就这样???】

    【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李承铣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有损风度的白眼。

    回去的路上,李承铣为北昌王赐轿撵,君臣相谈甚欢,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百姓夹道观看,听说北昌王回来了,纷纷欢呼雀跃不止。

    林楠绩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不由动容,看来百姓对北昌王的欢呼是真心实意的。

    林楠绩不由唏嘘:【可是马上就有人要弹劾北昌王通敌了。】

    【还拿出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要求立刻处斩。】

    正和北昌王谈笑风生的李承铣话语一顿,下意识看向林楠绩。

    北昌王:“皇上?”

    李承铣收回视线,继续谈笑:“王爷继续。”

    林楠绩没有察觉两人谈话的停顿,继续在心里道:

    【可是北昌王树敌太多了,他在明,敌在暗。棘手啊棘手!】

    【破解之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时间,还需要君臣配合演一出戏。】

    【啊,我要怎么才能告诉狗皇帝呢?】

    回到太和殿,群臣归位,姚沛卸下佩刀,单独进殿,巍然跪拜:“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楠绩守在廊下,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北昌王声若洪钟,慷慨激昂,群臣受到感染,跟着齐齐跪拜,嘹亮的声音在太和殿上空久久回响。

    李承铣深深地看了群臣一眼,抬起双手:“众卿平身!”

    北昌王站起后便奏报:“启禀皇上,微臣在北方镇守三年,击退鞑靼进犯二十余次,此次更是打败鞑靼大军,俘获鞑靼的四王子。”

    群臣躁动起来。

    大齐苦鞑靼久矣!大齐北部国境线绵延不绝,国境以北是游牧民族的天下,他们经常在物资匮乏的秋冬两季进犯大齐边境,扰得民不聊生。

    这次不仅重创鞑靼,还俘获鞑靼四王子,可以作为人质威胁鞑靼,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李承铣春风满面:“朕心甚慰,重重有赏!”

    就在此时,都察院王中丞忽然站了出来,冷声道:“臣认为,赏赐容后再议不迟,北昌王镇守边关三年,可不单单是击退鞑靼这么简单。”

    林楠绩来了精神:【哇!终于来了!没想到居然是王中丞先开的口。】

    王中丞话一出,群臣寂静,没人敢淌这趟浑水。

    姚沛冷哼一声:“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介武夫,听不懂你们文臣绕弯子的话,有话不妨直说!”

    王中丞岿然道:“臣自半年前就陆陆续续收到各方信件,直言你北昌王克扣粮草,拥兵自重,更是与鞑靼通敌!”

    这话一出,群臣的目光纷纷落在姚沛身上。

    通敌,这罪名可就大了。

    姚沛横眉怒目,凶悍的眼神都竖了起来,双手叉腰,冲着王文鹤:“放你娘的狗屁!!!”

    狗屁两个字又重又嘲讽。

    林楠绩呆了呆。

    城门口哭得两眼泪汪汪的人和现在大骂狗屁的……是一个人?

    王文鹤第一次被人冲着大骂,还是骂这么脏的话,直接懵在朝堂上。

    反应过来后,王文鹤瞬间涨红了脸,气得嘴唇哆嗦:“你你你,你个老莽夫!口出狂言!玷污朝堂!”

    姚沛气得都乐了:“你个老东西,你空口白牙地污蔑我就不是玷污朝堂了?还是你没听过狗屁这两个字?笑话!”

    王文鹤脸色涨红得快要发紫,气愤地指着姚沛:“老匹夫,你别仗着打了胜仗就蹬鼻子上脸!”

    “嘿,你也知道胜仗是我打的?你有本事你去守边关啊?”

    其他朝臣纷纷让到一边,免得被这两人伤及无辜。

    林楠绩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大臣们是这么互怼的,真不给面子啊!】

    【喔,说起来北昌王和王中丞是死对头了,北昌王是武官的代表,王大人是文官的代表,两人一见面就互掐,每次都是王大人被北昌王怼到急眼。】

    王中丞气咻咻地转过脸,不理会北昌王,对着李承铣道:“臣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微臣所言非虚,北昌王确有通敌之嫌。”

    姚沛没好气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来。”

    王中丞语气铮铮:“臣手中有北昌王与鞑靼二王子来往的信件,上面将开战日期写的一清二楚,甚至还写明出站人员是谁,弱点在哪里!”

    “更有甚者,户部发出的军需粮草每批都有丢失情况,而据边关线报,军粮军需却出现鞑靼与汉人交易的黑市中,鞑靼出售,汉人购买。”

    “一来一回,军需换成银两出关。”

    “鞑靼大王子与二王子正在争夺王位,与北昌王里应外合,既帮二王子铲除政敌,又把银两送给二王子扩充军备。”

    “等到鞑靼二王子即位后,岂不就是我大齐边关失守时!”

    王中丞话音一落,群臣震动。

    就连姚沛都震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哪有什么书信往来!”

    王中丞从怀里将书信掏出,雪花一般飘洒:“你自己看!”

    姚沛捡起一张书信,看那落款,竟然真是自己的笔记,不由两眼一黑。

    王中丞又道:“皇上,微臣认为,应该立即将北昌王关进刑部大狱审判,另择人选戍守边防,不能让鞑靼有可乘之机。”

    李承铣震惊地接过信件,眼神暗了暗,声音微哑:“就如王中丞所言,将北昌王拿下,押进大狱。”

    禁军很快将姚沛绑了起来。

    林楠绩目光一凛,心中焦急:【不行啊!不能关进刑部大牢!】

    李承铣一顿,在禁军将人押走之前忽然开口:“等等,还是把人关进诏狱。”

    王文鹤和姚沛目光都变了。

    刑部有主事官员审问,而诏狱多半要屈从于锦衣卫的严刑拷打。

    王文鹤犹豫再三道:“皇上,还是刑部便于审理此案。”

    李承铣目光泛冷:“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林楠绩松了一口气,他站在廊下,看着姚沛被五花大绑着出来,目送他离去。

    转念一想,姚沛是沈流筝的叔父,她不会坐视不管,皇上看在她的份上,应该也会宽容一二,不至于立即执行。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未时刚过, 紫宸殿门口跪下一道红色人影,沈流筝不顾周围宫人的阻拦,毅然决然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天气寒冷, 沈流筝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冻得发紫, 嘴唇发白。

    汪德海上前劝道:“沈姑娘,眼下皇上正为北昌王的案子担忧,您先回去吧。”

    沈流筝定定地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我叔父是无辜的,我要为叔父讨回公道。”

    汪德海好说歹说,沈流筝不为所动,汪德海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不一会儿,几个大臣陆陆续续过来, 看到沈流筝已经跪下, 也撩了袍子跪在殿前,为北昌王求情:“皇上!北昌王为国效力,忠心耿耿, 绝无可能通敌, 请皇上明察!”

    汪德海眼看着人越来越多, 连忙进去通报:“皇上,外头方大人、卢大人都来了,还有其他好几位大臣, 您看这……”

    李承铣面前放着那几封信件,翻来覆去地看着:“不必理会, 他们想跪就跪去。”

    “如今虽有证据,但仍需进一步查证。朕不是只听一方的昏君, 在更多证据没有调查出来前,朕不想听任何人嘴上求情。”

    汪德海得令出来, 对着众人道:“皇上不见。”

    大臣们面面相觑。

    “皇上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兴许是正在气头上,再等等吧。”

    大臣们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日头西斜,两个时辰过去了,紫宸殿里还是没有动静。

    沈流筝脸色有些苍白,大臣们也纷纷捶胳膊抻腿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柏章喃喃道。

    大臣们膝盖疼痛地跪着,突然看到紫宸殿廊下的林楠绩,不知道谁起了头,目光渐渐热烈。

    大理寺少卿方文觉目光炽热:“上次拜了祥瑞以后,夫人都消气让我进屋睡觉了。”

    跪在老丈人旁边的柏章也羞涩道:“我之前对着小林公公许愿家宅安宁,夫人最近每天晨练,挥鞭子可带劲了。”

    其他人:咦!

    “还有我还有我,我本来是个六品的修撰,现在马上要去地方赴任五品郎中了,呜呜呜,这算升官吗?”

    旁边的同僚沉默了一下:“六品升五品,怎么不算升官呢?”

    工部郎中蔡殷的脸略微有些泛红:“我以前总被叫小白脸,那次拜祥瑞时我就许愿摘掉这个外号,第二天就被调去巡查京郊屯田,这几个月我晒黑了,再也没人叫我小白脸了。”

    身旁的人看了下他黑炭般的皮肤:“可是现在都叫你蔡黑炭啊!”

    蔡殷丝毫不觉侮辱,反而感觉十分自豪:“古有包黑炭,今有蔡黑炭,看来以后官运亨通啊!”

    同僚:“……”

    “拜拜吧拜拜吧。”

    “临时抱佛脚也比没有的抱强。”

    林楠绩正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站着,突然发现跪下的群臣对着他的方向,口中低声呢喃,振振有词。

    林楠绩懵了一瞬,迎上群臣的目光,下意识换了个位置。

    【看错方向了吧,应该跪拜狗皇帝啊。】

    林楠绩拍拍何修的肩膀:“兄弟,换个位子。”

    何修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换了。

    日头正盛,林楠绩微微眯着眼,心想这回该行了吧。

    底下,大臣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地换了个方向,又对着他。

    林楠绩:【???】

    【为什么拜我?】

    大臣的目光太虔诚了,林楠绩则惊恐极了。

    【你们这样拜我,我会折寿的。】

    【我一个小太监何德何能?】

    【一定是错了一定是错了,肯定是大臣们老眼昏花了。】

    沈流筝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什么小林公公,什么祥瑞”

    翰林院侍读宋允怀:“是啊。”

    宋允怀有些吞吞吐吐:“原本我也是嗤之以鼻的,谁知道,还真有用。”

    沈流筝有些不信:“你许什么愿望了?”

    宋允怀脸色涨得红起来了,支支吾吾:“我,我想边关严寒,风霜凄紧,希望沈姑娘能够回京。”

    “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沈流筝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檐下站的不太笔直,偶尔还偷偷懒的内监。

    看清楚那内监的面容后,沈流筝微微一愣。

    冰雪消融,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从屋脊跳跃,斜斜地射进紫宸殿的廊下,投下一片金黄朱红的温暖色泽。

    那内监站在光里,还随着太阳斜照的角度悄悄调整位置,一张俊秀的容颜,眉如墨画,眼神清蕴,一身青色衣袍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身形。

    沈流筝无端想到修竹君子这四个字。

    不,又比满口锦绣文章的所谓君子多了几分天然不拘。

    也难怪会让大臣们一口一个祥瑞的叫着。

    光这长相……确实就挺赏心悦目的。

    沈流筝情不自禁地看着林楠绩,双手合起,闭上眼睛,低声祈祷:“希望上天保佑,叔父能平安释放。希望皇上能见我一面,让我为叔父求情。”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狠狠一掐大腿,他眼花了是不是?

    【沈姑娘怎么也跟着一起?】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你还不如直接闯进紫宸殿,对狗皇帝说:想对我叔父下手,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狗皇帝肯定会心软答应的!】

    暖阁里,李承铣听到越来越离谱的心音,“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拍到桌子上,唤来汪德海。

    “外头都在干什么呢?”

    汪德海道:“十来个大臣在紫宸殿外跪着,为北昌王求情呢……沈姑娘,也来了。”

    李承铣有些意外:“她是怎么进宫的?”

    一想到还关在宜芳宫的假宜嫔,李承铣就觉得他的皇宫漏得像筛子。

    汪德海恭敬道:“皇上三年前特许沈姑娘可以随时进宫。”

    李承铣哑然,良久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回事。”

    过了一会儿又道:“让他们都回去,今日朕不见他们。”

    汪德海领命,从紫宸殿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沈流筝和诸位大臣:“皇上说了今日不见客,大家都回吧。”

    底下雅雀无声。

    汪德海再定睛细看,就见他们跪拜的方向还是对着皇上的方向,身子却都微妙地转了个角度,汪德海循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林楠绩。

    林楠绩冲着汪德海讪讪笑了笑。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汪德海:“你小子——算了,我还是回禀皇上。”

    林楠绩目送汪德海进殿。

    回到暖阁,汪德海努力整改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皇上,大臣们都在……拜祥瑞呢。”

    李承铣手中的动作一顿,匪夷所思道:“拜祥瑞?”

    汪德海笑得有些尴尬,活了大半辈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啊。

    “这虽然拜的是祥瑞,大臣们还是诚心想要面见陛下的,也算是一片忠心耿耿……”

    李承铣嘴角轻抽,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

    他想象了一下,大臣跪在他的紫宸殿外,却对一个小太监求神拜佛的样子,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微黑:“让方文觉进来!”

    “还有,让林楠绩也进来,别站在紫宸殿门口显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提到林楠绩,但汪德海还是松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他这把老骨头都得散了。

    连忙出来:“宣大理寺少卿方文觉进殿!”

    群臣们眼前都亮了。

    皇上终于肯见他们了。

    方文觉连忙道:“谢皇上!”

    然后进殿。

    留在殿外的臣子们窃窃私语,时不时看向林楠绩。

    “看到没,拜祥瑞真有用啊!”

    “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那我可得趁机多拜拜。”

    林楠绩人麻了。

    沈流筝迟疑道:“这是巧合吧?”

    宋允怀神神在在:“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汪德海路过林楠绩身旁,小声催促:“皇上让你进殿服侍,别杵在这儿了。”

    林楠绩如蒙大赦,连忙进了紫宸殿,在暖阁外头随侍。

    不多时,方文觉出来了,他的脸上既没有被皇上责骂后的消沉,也没有求情成功的喜悦,而是非常地平静,一个字也没有多说,直接往宫外走去。

    柏章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岳父大人,等等小婿!”

    其他人见此面面相觑:“要不咱们也回去吧。”

    官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只剩下宋允怀陪着沈流筝跪在原地。

    沈流筝惨然一笑:“什么祥瑞,一点也不准。”

    宋允怀关切地看着她:“你刚回京,一路上舟车劳顿,你都还没来得及休息,要不先回去休息,我回去联系同僚明天继续上书。”

    沈流筝摇摇头:“不,我要等。”

    “没想到,三年一别,他竟然不愿意见我。”

    话音刚落,汪德海就走到她面前:“沈姑娘起来吧,皇上宣姑娘进去。”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皇上终于肯见我了?”

    汪德海点点头:“姑娘体虚,别跪了,快随老奴进去吧。”

    沈流筝被宋允怀搀扶起来,跟着汪德海进了殿内,经过林楠绩身侧的时候,忽然喃喃道:“难道真是祥瑞?”

    林楠绩:【……误会可真大发了。】

    沈流筝看到暖阁里暌违三年的身影,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沈流筝走到李承铣面前,缓缓跪下:“臣女参见皇上。”

    李承铣目光复杂地看着沈流筝:“起来吧。”

    沈流筝起身,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皇上可还记得三年前,曾对臣女说过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李承铣才道:“若你在边关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我若是皇帝,宫门随时为你打开。”

    沈流筝走进一步,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李承铣:“没想到皇上还记得当时的诺言,臣女感激不尽。想当年皇上经常到王府,跟随叔父骑射,还对臣女照拂有加,臣女都记在心里,常常感念皇上的恩德。”

    林楠绩在暖阁外头,听见里面的谈话声,不禁赞叹:

    【先拉近感情,再为北昌王求情,沈姑娘好聪明。】

    李承铣一顿,心思不由飘向暖阁外头。

    沈流筝仰头望着李承铣:“臣女从小在叔父府上长大,就连皇上也曾得过叔父庇佑,请皇上网开一面!”

    李承铣垂下眼眸:“此事朕自有裁断,你回府上等候便可。”

    沈流筝心中有些打鼓,神情悲伤:“三年不见终究是生分了,皇上就这么不愿意见臣女吗?”

    不小心听到的林楠绩表情垮塌:

    【您在弄啥嘞?】

    【当上皇帝的你变得冷酷了!】

    【果然,天家最是无情!】

    【怪不得你会变成垫底股。】

    【不抓紧机会,你就要被其他股趁虚而入了!醒醒啊!】

    李承铣表情一黑,什么冷酷无情,什么垫底股,李承铣简直想把林楠绩抓出去打板子!

    他狠狠按捺住冲动,面无表情道:“好了,不要多说了,你先回府休整,朕会秉公办事。”

    沈流筝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铣。

    怎么感觉这句,像是在打发她呢?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林楠绩目送沈流筝的背影离开, 暗暗扼腕。

    【好不容易见面了,好冷的反应,好冷的心肠!】

    “林楠绩, 给我滚进来!”

    立面突然传来李承铣的暴怒之声。

    林楠绩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 神态很从容。

    他怀疑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宫里呆久了,自动适应了氛围,以至于现在已经能够非常容易地分辨李承铣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了。

    就比如现在,这句“滚”里就包含着三分恼羞成怒,三分要搞事的前奏,剩下四分纯粹是莫名其妙。

    林楠绩迈步走进暖阁,表情很是恭敬:“皇上,您叫奴才?”

    李承铣在林楠绩面前踱着步子:“刚才在外头, 可有发生什么事?”

    林楠绩一脸无辜:“大臣们和沈姑娘跪了许久, 其他并未发生何事。”

    李承铣略板着脸。

    竟然想到以死相要挟这种馊主意,难道他是枉顾事实的昏君吗?

    “还有呢?”李承铣不太满意,停在林楠绩面前。

    林楠绩有点琢磨不透李承铣的意思, 斟酌了一下说道:“大人们想见皇上心切, 似乎是误会什么了, 竟然把奴才当成祭祖大典时皇上钦点的祥瑞拜了拜。”

    “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内监,不过是沾了皇上的恩泽,才能得到大人们的垂青, 实在是诚恐诚恐啊。”

    “皇上英明神武,总会秉公办案, 大人们太心急了。”

    林楠绩边说着,脸上的表情略发委屈和无辜, 真挚地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垂眸,听到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

    眼前这个小太监, 生得眉清目秀,面容俊秀,又隐隐透着几分清贵之气。

    装出这么一副求饶卖乖的神情,也丝毫没有矫揉做作的感觉。明知道是在编瞎话,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李承铣也觉得这瞎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就连祭祖大典回来插了满头羽毛也相得益彰。别人扮成这样是不伦不类,偏偏在林楠绩身上,一切都很合理似的。

    这么说来,倒也不能全怪那些大臣们。

    祭祖大典的时候,太常寺卿薛云来那个对外貌极为挑剔的人不是还第一时间为林楠绩求情吗?

    李承铣怀疑自己已经被磨炼成功了,甚至暴露出了一点昏君潜质。

    不对,先帝的时候,大太监也得日日哄着先帝,谗言惑主,后面才使得先帝送出权力。

    林楠绩哄他了吗?

    李承铣面无表情地想,不让他折寿都算好了。

    嘴上哄他,心里骂他。

    他还这么大度地不计较。

    他怎么可能是昏君,一定是绝世的明君。

    林楠绩发现李承铣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抬起头,略微忐忑地看向他。

    就看见李承铣正一脸诡异地看着他,而且眼神越来越亮,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楠绩缩了缩脖子,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这眼神像他以前室友养过的狗,一看就……

    【没憋好屁。】

    李承铣轻咳了一声,走回书案后面坐下,突然满面愁苦:“北昌王这件事,实在是棘手。”

    “北昌王对朕有恩,又是临危受命平定边关,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却弄出个通敌的嫌疑来,书信证据确凿,大臣们一个比一个难缠,朕真是倍感两难,进退维谷。”

    “如今朝中势力虽然维持平衡,但繁荣之下,黑暗之处仍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就拿边关这件事来说,多少人等着北昌王倒下后补上这个空。”

    “每年军费上千万两白银,多少进了贪官的口袋。”

    李承铣滔滔不绝地细数内忧外患。

    林楠绩见鬼似的看着李承铣。

    【啊,这是我能听的吗?】

    【听这些总感觉自己离奸宦又进了一步。】

    【皇上您是忘了先帝时的大太监是怎么只手遮天的了?】

    林楠绩悄悄后退了一步,差点抬手捂起耳朵。

    李承铣终于停了下来,满脸写着忧患:“所以,朕要派你去诏狱和北昌王府看看。”

    林楠绩呆了一下,踌躇道:“皇上,此事重大,恐怕让汪公公去更合适。”

    毕竟涉及到朝廷众臣,他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喽啰,何德何能。

    李承铣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朕身边离不开汪德海,还是你去更合适。”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楠绩没有立即说答应,没有说不答应。

    而是留了个心眼,在心中飞快地想着。

    【难道是这件事牵连甚广,狗皇帝虽然心中想帮沈姑娘,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偏向,所以悄悄地派我前去。】

    【先去探探北昌王的口风,然后再去王府报给沈姑娘。一来不打草惊蛇,二来又能让沈姑娘心安。】

    林楠绩觉得自己发现真相了,暗暗舒出一口气。

    【看来,这事还是得靠本太监去搭桥牵线啊。】

    想通这一关节之后,林楠绩便道:“奴才遵旨。”

    李承铣听到林楠绩心里的活动,不禁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又道:“北镇抚司那里,廖白帆已经在审理了,你只需问问情况即可。北昌王府那边,老王妃曾对朕有恩情,你且代朕关心关心王府的衣食住行,如有短缺和不便之处,一起报给朕。”

    林楠绩自觉得了个关键的差事,正色地点点头:“奴才定不辱使命。”

    林楠绩领命出了皇宫,便直奔北镇抚司。

    这是林楠绩第二次来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门口巍峨严肃,依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林楠绩想起上次来时的场景,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次要不是李承铣及时赶到,他真要做个绞死鬼了。

    林楠绩想想还有些劫后余生。

    这回与上次大半夜的被抓进来的情形也大不相同。他到了北镇抚司门口,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见到是宫里来的公公,立即上前:“您是……林公公?”

    林楠绩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自己是谁,有些讶异。

    不料那锦衣卫笑道:“听说御前多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小公公,想必就是您了。不知林公公来了有何吩咐?”

    林楠绩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受宠若惊:“此次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查看北昌王的情况。”

    这锦衣卫二话不说,直接领着林楠绩登上高高的台阶,穿过前殿,一路走进诏狱。诏狱里依旧阴冷潮湿,林楠绩还能看见上次吊着自己脑袋的绞刑架,上面布满了陈旧的血迹。两人继续往里走,最终到了一间宛如铜墙铁壁的牢房。

    领路的锦衣卫道:“这便是关押北昌王的地方了。”

    林楠绩看到北昌王穿着囚衣,坐在牢房里的铁床上,对面是两个锦衣卫,一个是指挥使同知廖白帆,另一个是司南浩。

    林楠绩走进牢房,廖白帆立即朝他拱手行礼:“林公公来了,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后面的司南浩冲他挤了挤眼。

    林楠绩清了清嗓子:“皇上吩咐我来看看审讯情况,廖大人,可有眉目了?”

    廖白帆道:“还没能审出结果。”

    北昌王姚沛冷哼了一声:“你小子想审本王,还嫩了点!”

    廖白帆有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无奈:“属下办事不力,没能得出有用信息。”

    林楠绩看着姚沛中气之足的模样,一点皮外伤都没受,既没被绑着,也没上绞刑架,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样去北昌王府,对沈姑娘也算能有交代了。

    姚沛忽然朝林楠绩看过来:“你这小子,在御前当差?”

    林楠绩回道:“是。”

    “我还以为过来的会是汪老头,竟然是个年轻的生瓜蛋子。”姚沛冷哼了一声,显然没将林楠绩放在眼里。

    林楠绩也没有恼:“汪公公抽不开身,皇上便派我过来了。”

    姚沛盯着林楠绩定定看了几息,自言自语道:“稀奇。”

    然后就不理他了。

    林楠绩突然想起来:“鞑靼四王子不是被俘了,现在何处?”

    廖白帆道:“正在隔壁关押。”

    林楠绩道:“带我去看看。”

    林楠绩跟着廖白帆到了隔壁牢房,一进去就闻见一股冲天的血腥气。

    鞑靼四王子被绑在刑架上,高高吊起,双脚离地,动弹不得,身上更是数道伤痕,和隔壁和平谈判的样子一个天一个地。

    林楠绩迟疑地看向廖白帆:“这是敌国王子,这样没问题吗?”

    廖白帆道:“无妨,听说他在鞑靼不受宠,否则二王子也不会让他上战场送死。”

    话音刚落,锁链的生意响起,昏死过去的鞑靼四王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寒冷凶狠的神色,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三人。

    纵使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但那双充满野性和报复心的寒眸,却让人难以忽视。

    廖白帆抽了鞭子挥打在他身上:“不得无礼!”

    “啪”的一声,鞭子抽打在身上,立即渗出血来。

    单薄的囚衣破烂得像抹布,布满了血迹,林楠绩看着只觉得浑身一紧,喉咙都有些干涩。当初司南浩果然是对他放了水,连严刑逼供这关都没有,直接给他痛快的。

    不敢想象,这鞭子要是落在他身上,他恐怕早就哭天抢地了。

    可这四王子硬是咬紧牙关,一句叫喊也无。

    林楠绩不由地有些佩服。

    司南浩在林楠绩身侧低声道:“本以为鞑靼的四王子是个草包,谁知道,这人年纪小,却野性极大,一个字都不肯说。没办法,头儿只能亲自动手收拾了。”

    林楠绩站在牢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四皇子,忽然“啊”了一声,脑子里某根弦接上了。

    这鞑靼的四王子名叫贺兰宥,身上流淌着鞑靼和汉人的血,母亲是从边关被掳掠到鞑靼的可怜女子。他的母亲生下贺兰宥以后才被鞑靼王纳为小妾,在王宫里郁郁而终。而贺兰宥因为汉人血统被其他皇子欺辱,被二皇子算计到战场送死。

    更重要的是!

    这是他买过的股啊!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林楠绩迈进牢房, 走近贺兰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然后眼前一亮。

    大抵是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原因,贺兰宥的长相结合了草原游牧民族的野性和汉人的端秀, 他的面容精致, 又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尤其是那双深邃的双眼更是野性难藏,凶狠又戒备地盯着林楠绩。

    林楠绩心想,真的,不懂年下的人有难了。

    “呸!”贺兰宥狠狠地碎了一口。

    他在鞑靼就曾听说过,大齐最可恶的,除了锦衣卫,就是太监,更可恶的是这二者蛇鼠一窝, 就如同眼下的情形。锦衣卫杀人如麻, 而太监不仅擅长在皇帝身边吹耳旁风,还会把持朝政,残害忠良, 更有甚者, 还会亵-玩男男女女。

    是以, 贺兰宥对林楠绩半分好感也无。

    林楠绩敏捷地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贺兰宥的攻击。

    “阉人!”贺兰宥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鞭子又落下, 廖白帆冷声道:“给我放规矩点!”

    身上的血痕又绽开,贺兰宥却好像没有感觉似的。

    林楠绩倒没有很生气, 学着李承铣的气势,抬起下巴, 睨了他一眼:“长得倒是挺俊。”

    贺兰宥一脸惊恐:“你要对我干什么!”

    林楠绩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脸是用脑子换的吗?怪不得不讨姑娘喜欢。”

    贺兰宥听出来林楠绩是在骂他了,顿时涨红了脸:“放你的狗屁!你骂我笨?”

    林楠绩眨了眨眼, 双手一摊:“听说你此番被俘,是被自己人卖了。自己被俘也就罢了,还害得沈姑娘的伯父被抓,面临砍头的风险,你这样做对得起沈姑娘吗?”

    贺兰宥一噎,狠狠扭过头去:“又不是我干的。”

    林楠绩瞪大了眼睛:“哇,你真是狼心狗肺!枉费沈姑娘在边关救过你性命,你居然见死不救!”

    贺兰宥不屑道:“我是鞑靼人,和你们大齐势不两立。”

    林楠绩略一思索:“可你的母亲,是大齐人吧?”

    贺兰宥一怔,随即更加凶狠地瞪着林楠绩:“你怎么知道?”

    林楠绩缓缓道:“你长得就和粗鲁暴力的鞑靼有所不同,而且鞑靼人爱吃肉不爱洗澡,还会父子兄弟共妻,难道你也是?”

    贺兰宥眉头狠狠皱起,想到母亲险些遭遇这些,眼中充满了厌恶之情。

    林楠绩见贺兰宥没有说话,又道:“听说你母亲是被鞑靼掳走的,红颜薄命,难道你愿意就这样看她含恨九泉吗?”

    林楠绩踱步,喃喃道:“先是看着你母亲郁郁而终,然后而眼睁睁看着沈姑娘一家蒙难,还不如给你个痛快的。”

    “你这样冷血,想必行刑的时候,沈姑娘也不会来看你的。”

    “罢了,与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

    林楠绩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贺兰宥垂着头,想起含恨死去的母妃,和沈流筝救他时悲悯的样子,眼眶一湿:“等……等等!”

    林楠绩矜持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向他:“你还要遗言要交代?”

    贺兰宥咬了咬牙:“我只告诉她一个人!”

    林楠绩拿捏起虚伪太监的模样:“行吧,那杂家就去传个话,不过沈姑娘愿不愿意来,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不过嘛,”林楠绩嘿嘿一笑,“你要是肯求我,我就好好同沈姑娘说。”

    贺兰宥气血上涌,发狠地咬了咬已经血肉模糊的下唇,低声道:“求你。”

    林楠绩顿时眉开眼笑:“那好吧。”

    林楠绩出了诏狱,便直奔北昌王府。

    北昌王府空置了三年,虽然人丁回来了,但依旧冷冷清清,阴云密布。北昌王一回朝就入狱这件事,让北昌王府备受打击。

    林楠绩对王府家丁说明来意,家丁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他一眼,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北昌王妃和沈流筝出来迎接。

    北昌王妃脸色欠佳,看了一眼林楠绩,不咸不淡道:“不知道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倒是沈流筝看见林楠绩热情些:“林公公来了,可是皇上那头有话?”

    林楠绩面容平和:“沈姑娘猜的没错,皇上知道王妃定然挂念王爷,特地命奴才来给王妃说一声,王爷情况安好,王妃无需担心。”

    北昌王妃的神情这才松动起来,缓和了语气道:“多谢皇上记挂,也不枉老身曾经照顾皇上一场。”

    林楠绩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心里是记挂着王爷和王妃的,特意着奴才去诏狱探访,王爷无碍,王妃尽管放心。”

    北昌王妃这才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湿润:“那就好。”

    沈流筝搀扶着北昌王妃,闻言欣喜道:“果真?”

    林楠绩诚恳地点了点头。

    沈流筝安抚了一阵北昌王妃,便对林楠绩道:“辛苦林公公来一趟,伯母,我们进去说话吧。”

    林楠绩跟在沈流筝后面进了北昌王府,北昌王府是当年御赐的宅院,原本宽敞气派,雕梁画柱,气度不凡,然而三年空置以后,许多地方都落灰了。眼下王爷入狱,北昌王妃也没有心思打点府上,看起来更是凄凉。

    林楠绩幽幽地叹了口气。

    刚到花厅,林楠绩就听到里面传来谩骂之声:“想当年父亲也曾为大齐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凭什么那些文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他们就是嫉妒父亲功高,见不得父亲好!”

    “就是,我们在边关吃了多少沙子,受了多少伤,几封真假不明的信件就把父亲抓了?我不服!我要找皇帝理论!”另一个也义愤填膺道。

    北昌王妃脸色一变,讪讪对林楠绩说道:“林公公莫怪,这是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听闻父亲出事,性子急躁了点。”

    林楠绩回以滴水不漏的微笑:“王妃不必紧张,两位公子也是至纯至孝。”

    北昌王妃连忙走进花厅,冲着大声嚷嚷的两个男子道:“你们两个给我住嘴!皇上岂能随意议论!”

    世子姚振安不服:“娘你别拦着我!我就要去找皇上说说清楚!”

    二儿子姚绍安也不消停:“我同大哥一起去!”

    北昌王妃冷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话:“统统给我住口,还不快见过宫里来的公公!”

    姚振安兄弟两这才发现北昌王妃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量纤细修长,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正是宫里来的人。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道:“见过公公,敢问来府上有何贵干。”

    北昌王妃气恼道:“公公是好心来给府上报信的,你父亲在诏狱中并未受损伤。你们俩个都多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这么沉不住气。你们要知道,皇上终究是念着姚家的!”

    姚振安这才闭了嘴,冲着林楠绩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姚绍安性子虽然沉静一些,但脸上也隐忍着怒意。

    这时候,兄弟俩身边的一个锦衣公子走了出来,他先是对林楠绩行了一礼,语气抱歉:“公公莫怪,只是因为家父的事情,最近大哥二哥情绪波动。我们不敢对皇上有任何不敬之意,还望公公恕罪。”

    这人一把嗓子很是低沉悦耳,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林楠绩好奇地看着他,这人长得丰神俊朗,眉宇挺立,周身气度更是不凡。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衣,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身材,一双深邃的桃花眼更是多情中带着几分薄凉,很容易就将人的心神勾走了。

    林楠绩道:“客气了,不知这位是?”

    北昌王妃正要介绍,却被沈流筝抢了先:“这是三堂哥姚居安。”

    林楠绩定定地看着姚居安,是呼声最高的股没错了,但这支股是虐恋情深股啊。

    “林公公?”姚居安见面前这个太监一直看着他,心中有些不自在,出声提醒道。

    林楠绩回过神来,笑道:“三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姚居安脸上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反而云淡风轻道:“多谢公公夸奖。”

    沈流筝见姚居安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欢喜。

    林楠绩咂摸了一下。

    宠辱不惊。

    心机深沉。

    看姚居安这幅应对自如的冷静模样,姚振安冷哼一声:“父亲都进了诏狱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姚居安神情温和:“皇上念着姚家,父亲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姚振安恼怒:“枉费父亲平日里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轻飘飘的态度?”

    姚居安英俊的面容隐忍不发:“我已联系京中好友,上书为父亲求情,希望皇上看在父亲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能够从宽处理。眼下,我还要去拜访几位肱骨大臣,希望多争取些机会。”

    姚振安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流筝道:“大哥,你就别怪三哥了,三哥这些时日各处奔走,人都消瘦了。我再去同皇上求求情。”

    姚振安没再说话。

    林楠绩道:“沈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流筝点点头。

    两人移步花厅外,林楠绩对沈流筝说道:“沈姑娘可认识鞑靼的四王子?”

    沈流筝一怔:“认识,这次他被伯父俘虏,一并带回了京,眼下应该一并被关押在诏狱,林公公可是见过了?”

    林楠绩点点头:“他在鞑靼朝中虽然不受宠,但应该知道点内情,锦衣卫暂时没问出来,如果他还有愿意告诉的人,那一定是沈姑娘。”

    沈流筝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我愿意去见他。”

    两人又回到诏狱,司南浩插科打诨道:“好啊林公公,刚走了没多久,回来就带了个姑娘。”

    林楠绩一个肘击:“休得胡言乱语。”

    司南浩吊儿郎当的,领着两人又回到关押贺兰宥的地方,贺兰宥没想到林楠绩真的把沈流筝带来了。

    林楠绩道:“这下你可以说了。”

    贺兰宥抿唇:“我只对流筝一人说。”

    林楠绩对沈流筝点了点头,和司南浩一起退了出去。

    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司南浩无聊地叼着根牛肉干:“哎你说,为什么关押北昌王的事情落到我们锦衣卫头上啊。”

    “你不知道,昨天我爹回家气了个半死,觉得皇上不信任刑部,这种级别的大事居然不交由刑部审理,还说什么,最不济也得是大理寺啊,居然便宜了我们锦衣卫。”

    “还问东问西,生怕北昌王在诏狱里丢了性命。”

    “我们这又不是阎罗殿。”

    林楠绩想到贺兰宥的惨状,默默地看向司南浩:“你确定?”

    “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把我脖子往绳子里套?”

    司南浩讪讪一笑,清了清嗓子:“那啥,都是为皇上办事,圣命最大,圣命最大。”

    “对了,上次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我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司南浩冲着林楠绩挤眉弄眼。

    林楠绩提起吃的就来劲了:“得勒!”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不一会儿, 沈流筝从牢房里走了出来,面色凝重。

    司南浩一跃而起,面色凝重:“有结果了?”

    沈流筝眉头皱起, 脸色很难看:“贺兰宥说, 我们守军之中有内鬼,一直在和二王子做交易。”

    司南浩和林楠绩面面相觑:“难道北昌王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也对,肯定是自己人,否则怎么会有那样逼真的书信往来。”

    司南浩连忙追问:“可有说出姓名?”

    沈流筝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伯父治下严明,大哥二哥虽然年轻,鲁莽一些,但在伯父的管教下也逐渐成长,其他将领也都是出生入死的心腹。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是谁。”

    司南浩顿时泄了气:“这不还是没头绪。”

    林楠绩镇定道:“至少知道是内鬼, 接下来一一排查就是了。”

    司南浩又振作起了精神:“也对, 我这次一定要抢在老头子面前查出来!看他以后还骂不骂我不务正业。走!”

    诏狱这边稍微有些眉目,两人将沈流筝护送回北昌王府。

    三人一路走到了北昌王府,在王府门口, 沈流筝忽然停下来, 看向林楠绩, 神色有些迟疑:“林公公……”

    林楠绩疑惑:“沈姑娘有何事?”

    沈流筝深吸一口气:“听说对着你许愿特别灵!”

    林楠绩:……

    一旁的司南浩先是一懵,然后捧着肚子,狂笑不止。

    “你不知道, 光对着他许愿还不是最灵的,你还得这样。”

    片刻后, 林楠绩头上插着三根羽毛,面无表情地站在北昌王府前, 像根清秀的柱子直直立着。

    沈流筝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心中默默许了个愿。

    然后睁开眼睛:“多谢林公公。”

    司南浩嘻嘻笑道:“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林楠绩鼓了鼓腮帮子,他突然有点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沈流筝进府后,天色已经迟暮,两人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准备觅食。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司南浩坏笑着将林楠绩带进了一家灯红酒绿的地方。

    当林楠绩看到五花八门的姑娘们出来的时候,人都麻了。

    春风明月楼位于京城的城西,到了晚间,日暮落下,华灯初上的时刻,明月楼的灯才亮起来,一层的大堂里坐满了宾客,二三楼的雅间里更是笑闹声不绝。

    这里能吃酒,也能寻欢。

    林楠绩结结巴巴道:“这是青……青楼?”

    司南浩嘿嘿一笑:“怎么样,哥们带你来见见世面,算我账上。”

    林楠绩瞄了周围一眼,装作苦笑道:“可我是个太监。”

    虽然是个假的。

    司南浩给他倒了杯果酒:“放心,只吃饭,不喝花酒。而且啊,这里酒菜可是一绝,不输大酒楼。”

    来都来了,林楠绩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再加上,他确实有点好奇。

    平时待在宫里办差,虽然也能出来,但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林楠绩不禁四处打量了起来。

    春风明月楼这个名字对林楠绩来说并不陌生,许兰因之前就是在这里做的花魁。

    两人坐在大堂隐蔽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大门和上二楼的楼梯,将所有地方尽收眼底。林楠绩边吃小菜,眼神边往门口瞄,然后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豁!通奉大夫陈同甫来了。

    看不出来啊,这厮平时道貌岸然。

    他还记得,陈同甫和原先的礼部尚书韩立交好。

    不多时,又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林楠绩双眼圆睁。

    郑寺卿,您都快六十了吧?

    老当益壮啊!

    紧随其后的身影让林楠绩筷子都掉了。

    诶!!!方大人您怎么还敢来啊!

    这回不怕夫人不让你进屋了吗?

    林楠绩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文觉狗狗祟祟摸上二楼的背影。

    然后陆陆续续还有其他大小官员,有叫得上名字的,有只记得脸的。林楠绩默默地看向司南浩:“我记得,大齐是不允许官员狎-妓的。”

    司南浩喝了一口酒,压低声音道:“明着是不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了,谁会把这种事情捅到皇上那儿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前许姑娘那件事,皇上虽然罚了,但就算按律法也罚不了多少,动不了根本,风头过了照旧。”

    林楠绩默默地看向司南浩,移远了一点。

    司南浩瞪大眼睛:“不是,我没有!”

    林楠绩满眼写着不信任:“你这么轻车熟路还说没有,骗鬼呢。”

    司南浩瞥了一眼楼上:“这儿的酒菜是真不错,还能顺道来看看许姑娘,嘿嘿。”

    林楠绩诧异道:“许姑娘还在这儿?”

    司南浩抹了把嘴:,正色道:“这和之前可不一样,许姑娘现在是当差的。这里情报来得快,而且有锦衣卫罩着,谁敢动许姑娘。”

    林楠绩心想,这倒也是。

    酒菜上来了,林楠绩看着满桌的珍馐暂时将其他事情抛到脑后,和司南浩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谁知道,刚吃到一半,就遇到有人闹事,一个魁梧的身影从二楼雅间骂骂咧咧地走下来:“你们敢辱骂我父亲,我跟你们没完,你们给我等着!”

    “得了吧,谁不知道北昌王通敌,现在是大齐的耻辱。你和北昌王一起在边关三年,谁知道你有没有份?”

    那人怒火中烧:“你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楠绩抬头一看,居然是姚振安。

    姚振安到底是习武之人,扑上去就把那拱火的公子扑倒,按在地上,拳头瞬间就如雨点砸落下来。

    林楠绩和司南浩对视一眼,心道不妙,连忙上前将姚振安拉开。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公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姚振安骂道:“你还打人!我要报官!告你殴打朝廷命官!”

    众人被这变故吸引,纷纷看向发生争执的两人,听到是北昌王之子以后,瞬间议论开了。

    “这北昌王都还在诏狱里关着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脱层皮,这姚振安居然还来喝花酒。”

    “别人说几句,他就动手打人,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那公子果然让小厮去报了官,没想到被司南浩一把拦住。

    司南浩看着那公子道:“你说,你是朝廷命官?”

    那公子挺直了腰板:“不错!”

    司南浩抽出绣春刀:“大齐律法规定,京官不得狎-妓,你相好的是谁?”

    周围人一看,锦衣卫的人来了,都低着头,不敢再多嘴。

    那公子气焰也一下子消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惹不起行了吧。”

    说完便恼怒地瞪了姚振安一眼,和朋友一起灰溜溜地走了。

    林楠绩扶着姚振安,交给他的小厮,姚振安看着喝了很多酒,被颤颤巍巍地扶走,嘴里还在大骂着。

    林楠绩看着姚振安摇摇晃晃的背影,轻轻皱眉:“明天估计有人要被弹劾了。”

    司南浩“啧”了一声:“北昌王英明神武一辈子,可惜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争气,这世子一点没有继承北昌王的神武。”

    林楠绩心有所动:“你说姚居安?”

    司南浩点点头:“姚居安能文能武,从前在京城就很有名声,你不知道,京城里许多姑娘的意中人都是姚公子。反而是其他两位公子名声不显,被北昌王带在身边挣军工,但也不及姚居安的十分之一。别人都惋惜,要是按才能,怎么也该是姚居安当这个世子。”

    林楠绩点点头,姚居安身为不容忽视的一支股,前期隐忍蛰伏,后期挑起动乱,的确很有才能。

    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婢女走到两人身旁:“二位公子,我们姑娘邀二位上去一叙。”

    林楠绩有些意外,看见司南浩冲他眨了眨眼,嘴型比了个“许姑娘”。

    两人便跟着奴婢走进兰字房,这里与下面的嘈杂不同,十分清雅幽静,不像是风尘之所,反而像文雅小姐的闺房。

    许兰因盈盈一拜:“林公公,好久不见。”

    林楠绩也许久没有见过许兰因了,惊喜道:“许姑娘,近日可好?”

    许兰因引二人坐下,亲自斟了茶:“我一切都好,有皇上的旨意,我现在为锦衣卫搜集情报,廖大人对我照顾有加,比以前快活多了。”

    林楠绩欣喜:“那真是太好了。”

    许兰因笑吟吟地看着林楠绩,她这小半辈子见的人多了,尤其是各种各样的男人,但她却觉得眼前的小公公最特别。虽然是个公公,但没有扭捏阴森之气,也没有寻常男子的自大自欺。

    “皇宫一别,林公公气色越来越好了,仪表堂堂,俊秀出众,御前的人果然不凡。”

    林楠绩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许姑娘过誉了。”

    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司南浩有些酸溜溜道:“那我呢?”

    许兰因掩面一笑:“司南大人自然也对我十分照顾,只是总是往这春风明月楼跑,许多客人都不敢来了。”

    林楠绩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司南浩脸色一垮,小声嘟囔:“那我也是怕你在这里不安全。”

    许兰因笑道:“廖大人给我安排了人手,不会有事的。”

    司南浩脸色更垮了。

    “对了,”许兰因忽而正色道,“我听说,最近朝廷因为北昌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

    司南浩道:“可不是,北昌王现在还在我们诏狱里关着呢。”

    许兰因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北昌王世子在楼里闹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司南浩来了兴致:“可有什么发现。”

    许兰因皱了皱眉:“只是觉得此事有蹊跷,我对这北昌王世子还算有些了解,他虽然鲁莽,但不像是父亲蒙难还出来花天酒地的人。”

    林楠绩忽然道:“你怀疑他中了圈套!”

    许兰因眼前一亮:“不错,北昌王虽然被抓,但民间素来敬他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而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若是北昌王府的名声坏了,于北昌王并不是一件好事。”

    北昌王身上本就有通敌的嫌疑,现在世子又在青楼闹事,虽然报官被拦了下来,但明天上朝的时候必定会有人参北昌王府一本,到时候只会雪上加霜。

    林楠绩想到书里其实并没有这一段,按照书中的走向,北昌王被关进刑部大牢,很快就因为一些原因供认不讳。然而现在北昌王被关在诏狱,诏狱像个铁桶,只忠心于皇帝,那人手伸不进去,自然得另寻他法。

    他忽然站了起来:“不好。”

    司南浩一头雾水:“什么?”

    林楠绩道:“你带人保护北昌王的两位公子,我怀疑可能还会出事。”

    司南浩立即明白过来:“好,我这就去。”

    林楠绩又对许兰因道:“许姑娘,劳烦你这边有有用的消息立即告诉我们。”

    许兰因点点头:“一定。”

    三人在春风明月楼分别,天色已迟,林楠绩连忙赶回宫去。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林楠绩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了皇宫, 赶回紫宸殿复命。

    刚走到紫宸殿前,天色已经全黑,一轮明月挂在中天, 林楠绩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在紫宸殿前广阔无垠的石板地上踱步。

    天上月亮高悬, 映照着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林楠绩走到近前,看见那人影修长的身量和沉郁的气度,抬头望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个时辰,还能在紫宸殿外面如此悠闲的踱步,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林楠绩停在李承铣身后一丈远,轻声唤道:“皇上,奴才回来了。”

    李承铣像是没听见一样, 双手背在身后, 抬头望向弯弯的月牙,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林楠绩瞅着李承铣的背影, 一头雾水。

    【乘风归去?】

    【狗皇帝想上天?】

    【可是高处没有琼楼玉宇, 月亮上到处都是陨石坑,没有氧气,人会憋死的。】

    林楠绩不解地看着李承铣的背影。

    他可是皇帝, 有什么非得可乘风归去的呢?

    大抵当皇帝的总是这样,偶尔抽风了就要对着月亮吟两句诗。林楠绩抬头看了看那勾月亮, 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无甚出彩。

    【大抵又发神经了。】

    李承铣背着的手微动, 倒也不恼,忽然又转过来, 踱步朝林楠绩走过来,一直走到林楠绩跟前才停下,将林楠绩直勾勾地看着,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今日贵妃端妃和荣妃都来见朕。”

    林楠绩没敢动,安静地听着李承铣说话。

    “贵妃说这几个月在冷宫拜佛诵经,被佛法感悟,自请去大昭寺修行。”

    “端妃说自己罪孽深重,又体弱虚寒,也自请去大昭寺修行,为朕和太后娘娘念经祈福。”

    “荣妃说,大昭寺清寒,怕贵妃端妃住不惯,要去陪她们。”

    林楠绩缓缓睁圆了眼睛,瞳仁里倒映着李承铣静如止水的神情。

    【这……竟然一起看破红尘了?】

    【这种事情,古今以来,闻所未闻,恐怕狗皇帝不会允许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承铣的神色,总过觉得太过平静了,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林楠绩不禁缩了缩脖子:“许是几位娘娘感念皇上和太后娘娘,才一起去祈福……”

    越说,林楠绩越有些心虚,却被李承铣一句话打断了。

    “朕同意了。”

    林楠绩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着李承铣。

    李承铣俊美的面容冷静无波,如银的月光照在他流畅锋利的侧脸,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那双深邃的双眸难辨情绪。

    林楠绩张了张嘴:“皇上宽容大度,是大齐百姓之福。”

    【怎么办怎么办?狗皇帝看起来很伤心啊。】

    【一天之内,宫里的娘娘都走了,孤枕难眠,长夜漫漫,长夜如斯,夜衾寒冷……】

    【还好他不知道沈姑娘现在一心扑在北昌王的三公子身上……】

    “林楠绩。”李承铣突然冰冷冷地唤了他一声。

    林楠绩连忙抬起头来,就看见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夜风吹来,送来晚风中的香味。

    那香味脂粉扑鼻,婉转柔肠,又透着一股引-诱的甜香,像在脂粉堆里滚过似的,硬生生打断了李承铣的思绪。

    李承铣狐疑地看向林楠绩,用力地嗅了嗅。

    林楠绩浑身一僵:“奴才今天在诏狱呆了许久,身上沾染了血腥气,不敢冲撞皇上,待奴才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向皇上禀报案情。”

    林楠绩说完,转身就想脚底抹油溜掉。

    刚迈出半步,就被李承铣从后面拎住领子,从身后提了起来。

    脚后跟蓦地离地,林楠绩满脸惊恐,两手扑腾着,然后就被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圈,极近距离地对上了李承铣的那张放大的俊颜。

    林楠绩瞳孔猛然放大:“皇皇皇……皇上!”

    他眼中陡然出现李承铣放大的面孔,两人离得太近,鼻尖都要打架了,李承铣那双似乎看破一切的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楠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干干干……干什么!】

    【太太太……太近了啊!】

    李承铣皱眉凑近林楠绩脸旁嗅了嗅,一下一下的气息洒在脸侧和脖颈,林楠绩感到一阵痒意,用力缩了缩脖子。

    林楠绩感觉自己就像被猛兽按住的猎物,被死死按着等待宣判的那一刻。

    林楠绩感觉过了半个世纪似的,李承铣才终于停下来,冷冰冰断定:

    “喝酒了。”

    “喝的花酒。”

    林楠绩悬在半空,连忙道:“奴才是为了北昌王的事,才和锦衣卫司南浩一起去了春风明月楼打探消息……是,是为了公事!”

    “春风明月楼?”

    “喝酒都喝到那里去了?”

    李承铣冷哼了一声:“你和朕的锦衣卫走得是越来越近了,青楼都一起逛了。”

    林楠绩讪讪笑道,内心狂翻白眼。

    【不仅去逛了,还看到您的大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做贼似的到青楼找相好的呢!】

    看着眼前不好相与的狗皇帝,林楠绩绞尽脑汁:“都是为了皇上效忠,锦衣卫为了皇上办理北昌王的案子,奴才也是按照皇上的吩咐前去查看情况,除此以外,奴才不敢轻举妄动。”

    “办完了事情,奴才就火速回宫来向皇上禀报,不敢在宫外多呆一刻啊!”

    “奴才时时刻刻惦记着回来伺候皇上,绝不敢有二心。”

    林楠绩小心翼翼打量着李承铣的神情。

    【我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应该可以了吧?】

    谁知道,下一秒,李承铣就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在林楠绩的嘴角狠狠地抹了一下。

    “东坡肉美味吗?”

    林楠绩两眼一傻,就看见李承铣的拇指上沾着一滴稠红的酱汁,瞬间从头到脚都烧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好社死啊!!!】

    他急忙用袖子擦了擦嘴:“皇上,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去春风明月楼吃那劳什子饭,污了皇上的眼睛!不美味,一点都不美味!”

    李承铣放下他,扯过他另一只袖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冷哼了一声:“朕看你吃得挺香。”

    林楠绩的眼睛飞速地转着,谄媚道:“奴才此次还有意外收获。”

    李承铣又将手背到身后:“哦?说来听听。”

    林楠绩便将有内鬼和北昌王府的事告诉了李承铣,还唏嘘道:“奴才瞧着,世子像是被人带去春风明月楼的,还当场起了争执,恐怕许多大臣也都听到了。”

    李承铣没有立即说话,在心里回转了一番,点点头:“朕知晓了。”

    林楠绩又说道:“奴才看望过北昌王了,到北昌王府报给了沈姑娘,奴才瞧着,沈姑娘应该心中稍宽,暂时无碍了。”

    李承铣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楠绩站稳脚跟,心有余悸地摸着后脖颈,理了理衣领。

    【吓死我了!!狗皇帝!】

    林楠绩低着头,没看见李承铣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

    李承铣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顺畅了。他低头看了看林楠绩一脸纳罕的模样,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

    林楠绩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脸侧红了一片,延伸到耳垂都是红红的。

    果然,还是逗林楠绩有趣。

    李承铣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染上了恶趣味,看见林楠绩就忍不住逗一下,直到逗得他内心破口大骂,表面求饶不止,就觉得通体舒畅。

    想到林楠绩总是在心里骂自己发神经。

    李承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难道真让他说中了?

    林楠绩复完命后,身后有鬼追一般回了外直房,还不忘把衣服统统换下来,从里到外洗刷了一遍。

    ***

    第二天,朝会。

    大臣们果然就昨晚北昌王世子姚振安在春风明月楼闹事纷纷上表。

    “北昌王刚入诏狱,世子姚振安就到春风明月楼消遣,还当众打人,北昌王实在是教子无方!”

    “上梁不正下梁歪,姚振安如此行事,丝毫不守规矩,如此来看,北昌王在边关三年,确实蹊跷很多!”

    “北昌王一案疑点重重,恳请皇上将北昌王交由刑部审理!”

    李承铣看着下方不断出来奏报的大臣,眸色翻滚:“朕听锦衣卫奏报,边关守卫中有内奸,依朕看,朝廷里说不得也有人里应外合,否则军资怎么会无端消失又出现在黑市上。”

    听到这话,大臣们都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站在廊下打盹的林楠绩睁开一只眼皮。

    【狗皇帝这声东击西的妙啊!】

    【这事若只牵连北昌王一脉,换个将领去戍边也就罢了。毕竟现在不是三年前,局势已经平稳下来,虽然鞑靼二王子有心起事,但也并非一朝一夕。】

    【可要是牵扯到京官,难说会不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帮老家伙们该明哲保身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走了出来,众臣的神经又紧了紧。

    廖白帆目不斜视地出列走到李承铣面前:“臣有要事禀报。”

    李承铣微抬下巴:“说。”

    廖白帆道:“微臣经过调查发现,北昌王世子姚振安是被一群年轻公子怂恿到春风明月楼的,打人一事人证众多,姚振安推脱不得,但是动手却是有人言语相激。”

    “不仅如此,”廖白帆顿了顿,“在场的年轻公子,都非富即贵,更有几位,是朝中大臣的儿子。”

    林楠绩双眼放光。

    【芜湖~感觉有人要倒霉咯!】

    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谁家教子无方,居然教出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败家子?

    有几位大臣的目光闪避起来,可惜廖白帆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廖白帆继续道:“不仅如此, 微臣还发现,有人对北昌王的二公子不利!”

    李承铣微微惊讶:“说。”

    廖白帆道:“昨夜北昌王儿子姚绍安擅闯北镇抚司,被及时拦住, 暂时看押在北镇抚司。经审问发现, 有传言北昌王在诏狱屈打成招,他轻信传言,意图闯入诏狱闹事。”

    群臣面面相觑。

    一个在青楼闹事还能说是凑巧,两个都这样就有点蹊跷了。

    这北昌王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

    “报——”

    这时候,一个内侍匆匆从宫门跑来,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上大殿:“启禀皇上!有人击登闻鼓!”

    林楠绩“咦”了一声:【居然有人敲登闻鼓?】

    文武百官们也震惊了,这登闻鼓都多少年没有人敲了,上次被敲响的时候还是太祖在世呢!他们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见有人敲登闻鼓?

    李承铣眼中略过一丝讶异:“所谓何事?”

    那内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状……状告北昌王!”

    这话一出, 犹如在朝堂投下一枚炸弹, 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沸腾当中。

    李承铣沉声道:“宣进殿。”

    不一会儿,内侍后面跟了一个人,走上大殿。

    林楠绩看见姚居安的时候, 目光震惊了一下, 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

    姚居安一袭白衣, 走上大殿,撩起下摆跪在大殿之上:“草民姚居安状告北昌王通敌谋反!”

    李承铣眉头微皱起。

    姚居安?这不是姚沛的排行第三的儿子吗?

    怎么会敲登闻鼓状告自己的父亲?

    大理寺卿方文觉到抽一口冷气:“你这是何意?北昌王可是你父亲,从来没听说过儿子状告父亲的!”

    姚居安脸色丝毫未变:“不错, 草民告的就是姚沛。”

    守在廊下的林楠绩:【喔!情敌相见。】

    李承铣:???

    情敌?李承铣觉得很是可笑。

    李承铣扬了扬眉梢,他登基以后, 登闻鼓第一次被敲响,他很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会说什么。

    李承铣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正中的姚居安:“想告什么, 仔细说来听听。”

    姚居安跪在大殿上,字字清晰道:

    “草民状告姚沛身为将领, 通敌卖国,勾结鞑靼王室,亵渎战争。”

    “姚沛身为一员大将,却对百姓的苦难熟视无睹,私吞军资倒卖,置百姓和士兵的性命于何地。”

    “姚沛出卖友人,致使十年前的按察使陈靖远一家被处死,一百多口人葬身火海。”

    所有人震惊了,以至于想了一阵子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只是不知道,这桩陈年旧事怎么和北昌王现在的案子牵扯到了一起。

    李承铣眼睛危险地微眯:“你是姚沛的儿子,却要告他?”

    姚居安目光沉沉:“草民并非姚沛的亲生儿子,而是陈靖远的遗孤。当年我父亲奉命监管长生阁的修建,人手不够本要姚沛增兵支援却被拒绝。后来长生阁倒塌,致使百姓遭殃,我满门上下含恨九泉,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

    大殿上窃窃私语起来,陈靖远那桩案子时隔久远,只知道家里全都烧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儿子存活了?

    还被北昌王改名换姓收养了。

    难不成真是北昌王多行不义必自毙?连养子都看不下去了,要敲登闻鼓状告?

    这简直就是一桩惊天消息。

    李承铣沉吟道:“朕竟然不知有此内情,北昌王一直将你宣称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却要告他,果真不顾养育之恩也要告?”

    姚居安目光坚定:“不错。”

    “既然如此,”李承铣示意廖白帆,“将北昌王及其二子带上大殿,朕和百官亲自审理。”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北昌王和两个儿子都被廖白帆和司南浩带到了大殿之上。

    姚沛看见跪在地上的姚居安后,神色讶异:“居安,你怎么在此处?”

    李承铣道轻轻挑了挑眉梢:“方才敲登闻鼓状告你的正是他。”

    姚沛震惊,身后的姚振安和姚绍安更是瞪大了眼睛。

    “三弟,你疯了!你居然状告父亲!”

    李承铣问姚沛:“姚居安指认你通敌叛国,勾结鞑靼书信往来,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李承铣又问:“他还指认你私吞军资,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依旧沉默。

    姚振安和姚绍安急了。

    “爹,你快说话啊!您怎么可能勾结鞑靼,这三年镇守北境,多少风霜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还有私吞军资,简直是无稽之谈!爹你都捐多少银子出去了,咱家都要被搬空了!”

    姚沛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承铣继续问道:“他还指认你出卖按察使陈靖远,致使他满口一百多口人惨死,你可有话要说?”

    姚沛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涟漪,看向姚居安:“你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父亲?”

    姚居安冷冷地看向他。

    姚沛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家中蒙难,整个宅子都被火烧了,是我冲进祸害将你救出来的!”

    姚居安神情有些激动:“要不是你拒绝调派人手帮父亲,我们一家也不会葬身火海!”

    姚沛震惊万分:“难道你觉得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了?”

    姚居安语气急促道:“当年父亲封太子之命监管长生阁修建一事,却屡次遭到你的阻挠,修建之时又拒不伸出援手,后来长生阁倒塌,父亲因此获罪,你还做壁上观。”

    姚沛叹气道:“修建长生阁本就劳民伤财,我多次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当时我就劝你爹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可是你爹不听,非要给自己挣个从龙之功。那长生阁要建十八层,三个月内完工,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爹为了早日完工,迫不得已赶工,最后长生阁倒塌,压死百姓,先帝这才降罪下来。我向先帝屡次求情,后来先帝直接将我拒之门外,我能有什么办法?”

    姚居安:“你还强迫我改姓!”

    姚沛满脸失望地看着姚居安:“你可知道,你爹当年犯的罪是诛九族的,我若不给你改姓,别人发现了,轻则入狱,重则杀头,你还有活路吗?”

    姚居安冷笑:“我看你分明是算计好了,你早就知道太子要被废,却还任由我爹去建造长生阁,难道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姚沛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张年迈沧桑的脸上顷刻之间多了很多皱纹:“我将你视如己出,平时对你的教导甚至超过振安和绍安,你竟然,竟然能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

    众人听罢都觉得姚居安不是个东西,这下总该悔悟了吧?

    谁知道姚居安闻言却扬天冷笑:“视如己出?”

    “边关三年,你却从来不让我上阵杀敌,姚振安蠢笨如猪,只有一身蛮力,出征的大任你却总是让他随行。还有姚绍安,能力平平,你也让他上阵,而我呢!留我于大帐之中,说好听点是出谋划策,可哪次不是被你一句话否决?”

    “这也叫视如己出?”

    旁边的姚振安和姚绍安目瞪口呆地听着姚居安的话。

    姚振安:“三……三弟,你怎么能这么想,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哥皮糙肉厚,经得起刀枪,父亲才派我上战场。”

    姚绍安:“就是啊!三弟你本来就喜欢读书,父亲让你参谋,还不用杀人,多好啊!”

    林楠绩差点掩面:【北昌王儿子的脾气好好。】

    姚沛被姚居安一顿话,说得哑口无言。

    姚居安冷笑道:“这下没话可说了?”

    姚沛脸色蒙上一层悲哀的神色,没有立即回答姚居安的话,语调悲哀道:“我姚沛侍奉过三代帝王,为大齐征战过上百次,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百姓,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被自己的儿子摆了一道。”

    姚居安癫狂道:“我不是你儿子!”

    林楠绩:【……】

    林楠绩眨了眨眼,突然道:“可是我听说,三公子在北昌王府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院子也是最大的。其他两位公子都居所简陋,有个能练武的架子就当成宝贝了,就连世子爷,也才一进的院子。偏偏三公子一个人就住了三进院,院子里更是收拾妥帖,侍女都比其他两位公子多许多。”

    “就连在边关,也是三公子屋里的吃穿用度最为大方。”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大公子二公子天天跟着王爷灰头土脸地练武,而你进的是最好的国子监。”

    “三公子嘴上说着不认北昌王为父亲,可用起来却毫不客气。”

    林楠绩语气娓娓道来,朝堂上大臣们却都看向了姚居安。

    也对啊!他们之间还会调侃姚沛最疼幺儿,要不是因为排行第三,都要把世子爷的位子传给他了。

    居然是这样?

    那可真是个……白眼狼啊!

    陈靖远判的事重了些,可追究起来也是咎由自取,怎么能怪到北昌王头上呢。

    既不念养育之恩,又不能明辨是非,亏得北昌王还对他那么好。

    林楠绩又慢吞吞道:“不仅如此,听说三公子小时候素有神童之名,写得一手好字。”

    “不仅字写得好,而且模仿别人更是出神入化。”

    “那些书信,是你留下的吧?”

    “虽然字迹容易模仿,但有些个人习惯还是难以改变的。”

    司南浩道:“不错,我们仔细比对,确实和你之前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之处。”

    姚居安脸色一变,脸色苍白。

    姚沛却沉默不言。

    要不是顾及御前,司南浩简直想踹姚居安一脚,咬牙切齿道:“北昌王肯定猜到是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还是我们去查了你的其他书信,才断定是你。”

    “可怜北昌王宁愿自己入狱,也要保全你。”

    “你却还在刑部安排人手,想把北昌王拉下马,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姚居安脸色灰败。

    姚沛却还道:“恳求皇上,留他一条性命,是我们姚家的家事,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姚居安闻言却癫狂起来:“闭嘴!我不姓姚!”

    “我不需要你求情!”

    “我宁愿死,也不用你求情!”

    李承铣嫌恶地看了姚居安一眼:“那就关押进诏狱,严加审理。”

    姚居安被带走的时候,一直不肯回头看姚沛一眼,而姚沛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第040章 第四十章

    北昌王的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朝中众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内情,一时间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北昌王府的事情。

    姚居安被押入诏狱进一步审问。

    姚居安被关押的那天,在北镇抚司门口看到了沈流筝, 慢慢停了下来。

    沈流筝看着姚居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心中涌上复杂的情绪,淡声道:“我祈求过不是你。”

    姚居安狠狠一滞:“流筝……”

    沈流筝面色冷然:“不要叫我的名字,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

    姚居安眸色黯然,被锦衣卫押进诏狱。

    北昌王被释放,关进来了姚居安,但还有个人令北镇抚司头疼。

    司南浩把姚居安关进诏狱的牢房,斜对面还被捆绑在木架子上的贺兰宥瞪大了眼睛, 他认得这个齐人, 天天跟在沈流筝身边,以兄长的身份自居,但一看就不安好心。

    贺兰宥还在盯着姚居安, 突然牢门被打开了, 手脚上捆着的锁链也被解开。贺兰宥呆愣地站在地上, 有些不解:“这是干什么?”

    司南浩“啧”了一声:“四王子,看在你提供重要线索的份上,上头决定好好招待你。”

    贺兰宥高高地昂起了头:“算你们识相!”

    贺兰宥跟着司南浩穿过诏狱长长的走廊, 出了诏狱,就看见姚沛那张充满威仪的面孔, 下意识往司南浩背后缩了缩。

    然后被一把薅出来。

    姚沛鹰隼一般的眼神盯着四王子:“皇上有命,在大齐的这段时间, 你就住到我府上,我会好好招待你。”

    贺兰宥瞪大了眼睛:“我不要!”

    在战场上他被姚沛打得就够惨了, 以至于他现在看见姚沛都有点阴影,还要住到他府上?

    贺兰宥正要挣扎,就被姚沛一把薅住了领子。

    “跟老臣走吧。”

    “住住住住手啊——”

    ***

    北昌王的案子结了,群臣终于能过个安安稳稳的上元节。

    上元节这天,京城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照亮了帝京的夜空,一派繁华景象。

    宝和塔下面更是聚满了人。

    这宝和塔还是太祖时期建造的,有九层之高。宝塔基础本来是一块洼地,还时常闹鬼,京城百姓都传言这里不吉利,闹得有模有样。后来太祖命人在此处建一座九层宝塔,震一震这里的煞气。

    宝塔建成以后,闹鬼的传言烟消云散,这里也成了一处繁华的闹市。上元节灯会,处处张灯结彩,就连宝和塔也不例外。

    每一层都挂起了高高的灯笼,大红色的灯笼挂上每一层的檐角,尤其是最高处,挂着一个龙形的长灯,张牙舞爪,翻云覆雨,精彩得令人目不转睛。

    宝和塔下聚满了人,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都抬着头看向高塔。

    跟着皇帝出宫赏灯的林楠绩也伸长了脖子去看——

    这塔形制古朴气派,高高的灯笼一挂,尤其宝塔上悬挂着飞龙,很是好看。

    林楠绩眼神中满是赞叹,古人的手真是精巧,这龙简直做得栩栩如生。

    人越来越多了,林楠绩被人群挤到李承铣的边上,两人几乎紧紧挨在了一起。林楠绩觉得自己这样多少有些不恭敬,于是努力往旁边挪了挪。谁知道刚挪没半步,就被后边用力一挤,猛地往另一侧倾倒。

    【糟糕!】

    林楠绩脸色都白了:【自古以来应该没有太监把皇上挤着了还能活得安稳吧!】

    谁知道刚一倒过去,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提住后领子,用力往上提了提,然后稳当放到地上。

    喧闹的人群中来传来慵懒低沉的声音:

    “站稳了,乱动什么。”

    林楠绩只好紧紧挨着李承铣站着,肩膀挨着他半个身子。

    林楠绩不敢动了,安分得像个鹌鹑。

    好大不敬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林楠绩终于又吭气了:“皇上,这儿人多,恐怕不安全,要不奴才护送您和小太子去别处观灯?”

    “无妨。”

    头顶落下李承铣的声音,几乎像是贴着耳边说的。

    林楠绩顿时感觉耳根一痒,下意识抬头向后看去,就看见李承铣一手抱着小太子,一手垂身侧,姿态闲散,饶有兴致地盯着高塔看。

    林楠绩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那条威风凛凛的飞龙灯。

    【哦——】

    林楠绩了然地想:【飞龙在天,百姓朝拜,哪个皇帝看了不心动?】

    身后的“真龙”却嗤笑了一声:“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戏?

    哪儿有好戏?

    林楠绩垫脚伸头,左张右望,在哪儿呢?

    几乎是话音刚落,人群就像沸水煮开般骚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来了,来了!”所有人齐齐往天上看去。

    “仙人来了!”

    仙人?又是仙人?

    林楠绩先是茫然,下意识跟着众人抬头向上看,就看见宝和塔的塔顶屋檐之上缓缓降落一袭人影。

    那人影穿着一袭白衣,腰间束着银白的玉带,衣袂翩翩,长发飘飞,宛如月宫中飞下来,落在凤箫声动,灯火通明的上元帝京。

    林楠绩慢慢睁大了眸子。

    “父皇!真的有仙人!”小太子情不自禁地拍着手,浑身如同滑动的泥鳅,滑不溜秋地伸长了脖子看向塔顶。

    “父皇看见了。”李承铣将小太子抱紧,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笑意。

    遥远的大昭寺传来祈福的鼓声,悠扬地与京城中的鼎沸人声应和着,那白衣仙人忽然身形移动,脚尖一点陡峭的屋檐,轻盈地翩飞下来,衣袂在夜空中翻飞飘动,白衣凌尘,有如神仙下凡。

    “好!好!”

    周围响起成片的叫好声。

    不多时,那仙人便飞到塔底,消失在人群中。

    周围人看了意犹未尽,不知道是谁起头喊了一声:“飞得好!再来一个!!!”

    小太子也没看过瘾地砸了砸嘴巴:“父皇,还想看。”

    林楠绩狐疑地看向李承铣。

    他心里猜想,这八成是狗皇帝搞出来的名堂。可这仙人哪有飞两次的?

    谁知道,李承铣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托着小太子:“那就继续看。”

    过了一会儿,白衣仙人又出现在塔顶的时候,林楠绩瞳孔地震了。

    旁边挤在一处的百姓回头,上下打量了林楠绩一眼:“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今天不仅有仙人表演,宝和塔底还有才子写诗作画,都是不要钱的!”

    【写诗作画?】

    【该不会是席景吧?】

    林楠绩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不禁感叹道:

    【知道皇帝狗,但没想到他这么狗。】

    【这惩罚的手段真是……别出心裁。】

    那仙人飞了六次,两尊大佛才看够了,李承铣换了只手抱着小太子:“成了,走吧。”

    三人挤出人群,站在边上急得冒烟的汪德海简直快哭出来,看到李承铣和小太子毫发未伤地出来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哎哟,我的祖宗诶!可是急死老奴了,这么多人推搡,老奴差点以为见不着皇……公子了!”

    李承铣将小太子放下来,很不在意道:“朕还能丢了不成。”

    汪德海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您倒是没丢,老奴的魂都快丢了。”

    不光是汪德海,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承铣并不十分在意:“朕无事。”

    林楠绩匆匆跟上来,冷不防被旁边急匆匆跑过去的人一绊,差点摔了一跤,被李承铣眼疾手快的捞起。

    后领被拎住,林楠绩踉踉跄跄地站稳,揉了揉被勒住的脖子,讪讪地笑:“多谢皇上搭救。”

    李承铣闲闲道:“今天朕捞你可不是一次了。”

    林楠绩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奴才多谢皇上。”

    汪德海闻言一惊,忍不住数落道:“今天怎么毛手毛脚的。”

    林楠绩连忙道:“汪公公教训的是。”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

    皇上捞小太监?

    真是闻所未闻。

    同样隐藏起来的司南浩瞥了一眼侍卫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哥们可是御前红人!

    会和之后,一行人便一路往回走。

    上元节的京城街道人潮涌动,林楠绩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承铣身后,身边人来人往,陌生的脸颊洋溢着喜庆的笑意。

    汪德海则如临大敌一般,一双老眼警惕地左右看着,口中低声呢喃:“我的祖宗诶,这么多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奴才真是死了算了。”

    李承铣没回头,凉凉掷下一句:“再唠叨就别跟在朕身旁。”

    汪德海猛地闭嘴噤声,生怕皇上把他打发了。

    反应过来,才察觉这是句玩笑话。

    他一张老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紧张地左右盯着,却再也不敢唠叨了。

    林楠绩紧紧跟着,目光却左顾右盼。上元节的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很多物件在林楠绩看来都很陌生,眼馋极了。

    又想起上次春风明月楼又是司南浩掏的钱,自己总该回个礼什么的。

    可惜现在是伴驾,不能随意走动,只能眼疾手快地收了一只男款玉簪。

    谁知道李承铣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回头朝他看过来:“买了什么?”

    林楠绩:【卧槽!被发现了!】

    迫不得已,他只得硬着头皮掏出花了十两银子买的簪子,双手捧着递到李承铣面前:“回皇上,奴才方才瞧着这玉簪十分雅致,便想买来送给皇上。”

    李承铣一怔,他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林楠绩。

    眼下已经递到眼前了,李承铣垂眸看着那只通体净润的玉簪,捧在林楠绩修长白皙的手上,更添几分莹润。

    林楠绩低着头:【买来当做回礼送给司南浩的,狗皇帝应该看不上吧?】

    刚在心里嘀咕完,手心就一轻。

    “样式不错,你有心了。”

    林楠绩抬起头傻眼了,李承铣居然真的看上了?

    林楠绩痛心疾首!

    又飞了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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