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林楠绩面色潮红, 重新缩回被子:“皇上……我可以解释。”

    李承铣震惊。

    电光火石之间,把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

    想离开换皇宫是假,怕秘密揭穿是真。

    嘴上说崇拜他是假, 怕事情暴露是真。

    抗拒推诿是假, 心里有鬼是真。

    李承铣将林楠绩从被子里挖出来,双眸微眯:“好大的胆子,竟然一直在欺瞒朕。你可知道这是何罪?”

    林楠绩青丝凌乱,双眼含泪。

    “欺……欺君之罪。”

    【狗皇帝,还骂人。】

    李承铣特别冤枉,这怎么能是骂他呢?

    李承铣又俯下身子问:“难受吗?”

    林楠绩两眼汪汪。

    【这不是废话吗?】

    林楠绩外强中干,强撑意志:“你刚才说解药……”

    最后一声消失在唇舌相接处,李承铣略退开一些, 低哑的声音充满蛊惑:“朕就在这里, 还要什么解药……”

    身体相贴的那一刻,林楠绩感觉到了一阵酥麻从脚后跟一直延伸到后脑勺,热意贴上冷石, 熨帖到重重喟叹。然而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 指尖搭上李承铣的肩膀又犹豫着抠了抠上面的花纹。

    【不是我主动的……应该不能算亵渎龙体吧?】

    天人交战之间, 不安分的爪子被一双大手抓住,摸索往下。

    “唔……”林楠绩眼尾蓦地通红,目光瞬间失焦, 气息凌乱而灼热。

    林楠绩纠结了一下:“皇上……国君应当端方持重。”

    这样显得他太过饥渴,多不好意思。

    李承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心音,他干脆问出口:“你说的是真话, 还是勾|引?”

    林楠绩满面通红,一双浸湿的眸子蓦地瞪大。

    脑海里只剩下欲生欲死四个字。

    窗外, 屋檐上,廖白帆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身为守护皇上的锦衣卫,廖白帆头一回觉得这夜晚真是漫长。

    玉华阁里,阳光照射进来,楼里空的像无人居住一般,没有人打扰,楼上清净异常。

    林楠绩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只记得这□□霸道异常,最后不知道如时解的,只记得自己累昏了过去。

    后园里春柳婀娜多姿,林楠绩睡得不省人事,四仰八叉。眉眼如同墨水画成,眼睫浓长,脸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然而当事人睡得很香,甚至还翻了个身,左脚无意识地一踢,险些将李承铣踹下床。

    李承铣将不安分的人牢牢禁锢在怀里,看起来这么生龙活虎,昨天晚上难道自己不够努力?

    林楠绩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清俊面容白里透红,一副吸饱了阳气的妖精模样,眉头轻动,睁开了眼。

    昨晚的记忆顿时回笼,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的左手,恰在这时,那只左手抖了抖,林楠绩的目光顿时开始飘忽。

    【啊,不至于吧,都累到发抖了吗?】

    李承铣含笑看着林楠绩:“醒了?”

    林楠绩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换的。再看看李承铣,还是昨天那身,甚至很整齐。

    林楠绩目光乱瞟,就是没往李承铣身上看。林楠绩从没经历过这样兵荒马乱的一晚,不知道第二天醒了应该怎么应对。

    【早知道,还不如装死……】

    李承铣却误以为林楠绩是害羞了:“昨晚……”

    林楠绩瞬间接过话茬,鼓足勇气道:“昨晚多谢皇上出手相救,奴才……必定衔草结环相报。”

    一句皇上奴才,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回到君臣关系。

    早知道昨晚就更进一步了!

    何必念着林楠绩意乱情迷当个君子。

    “好一个衔草结环相报。”李承铣气结。

    林楠绩奇怪地看了李承铣一眼,难道不是这样吗?

    【狗皇帝身为天子,承担着一国之君的重任,难道还能和太监搞在一起吗?……哦,我现在是个假太监。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了,后宫佳丽三千,未来也只会源源不断,我傻了才纠缠不清呢。】

    李承铣深感烦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不行,不能强迫。

    他从床榻上起来,满身冷冰烦躁地往外走。

    林楠绩吸吸鼻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继续缩着。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痛呼,林楠绩急急忙忙睁开眼:“皇上,怎么了?”

    没有人回话。

    林楠绩心弦顿时收紧,猛地坐起,掀开被子绕过屏风查看,就看见李承铣的左手失手打烂了一只瓷瓶,手上还渗出血珠。

    李承铣将左手背到身后:“不妨事,手抖打翻了而已。”

    林楠绩目光幽幽地,衣衫单薄,直视帝王:“都怪奴才,让您累着了。”

    李承铣手指握紧:“以后你我二人,不必自称奴才。”

    林楠绩挠了挠头:“好吧。”

    回到客栈,林楠绩找了掌柜的要跌打损伤的药,给李承铣自己敷上,划痕不深不浅,但看着有些吓人,林楠绩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用干净的棉纱布一层一层裹上。

    “这几日可别沾水。”

    李承铣松了口气,唇角轻勾。林楠绩看着软和,平时没事就拍马屁,犯了事儿认错也快,可他知道,要是真碰了底线,这家伙估计头也不回就跑了。

    虽然如此,却吃软不吃硬。

    李承铣软声道:“好。”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相对坐着,林楠绩用纱布打了个大蝴蝶结。李承铣也不在意,端起茶喝着,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李承铣端着缠着绷带的手,起身推开窗户。林楠绩也凑过来,雨点落在街市的石板路上,起了一层水雾。

    雨转眼变大,沿街的摊贩纷纷收起东西,转眼之间,热闹的街市已经没有了人影。

    林楠绩伸手接了一滴雨水,身上沾染了水意。

    “雨越下越大了。”林楠绩看着湿润的掌心,“听说江南一带每年都会发生水患,不知道这次可否要紧。”

    李承铣背手看着苍茫雨意:“方文觉和王徽他们已经巡视了堤坝,提前休整加固,应当无碍。”

    林楠绩目露担忧。

    【虽然如此,可人为损毁就抵挡不住了。】

    【最关键是,沿海流寇激增,倭寇也虎视眈眈,都想要趁此机会杀入杭州城中,掠夺钱粮。沿岸堤坝虽然都已巡视,但有一处地处偏僻,极易被忽略,被炸毁就麻烦了。】

    【更别提还有里应外合。】

    林楠绩思忖道:“昨日在玉华阁,蒋彦给我送了三大箱宝贝,那宝贝里有一大半都是产自东瀛。我记得沿海禁商已有多年,蒋彦手里恐怕还不止这些。也许是我多想,总觉得要是趁这次水患,杭州城内外里应外合强行破城,恐怕百姓要遭殃了。”

    李承铣顿时目露赞赏,许多事情边串道了一起:“昨夜在玉华阁后园,我见到一名琴女,弹奏东瀛曲调,装作哑巴,恐怕蒋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林楠绩:【哦,看人弹小曲儿去了。】

    李承铣低咳一声,掩饰道:“蒋家胆子太大了,竟然如此肆意妄为。”

    弹丸小国,对大齐觊觎已久。李承铣眼中闪过杀意。

    林楠绩缩回来手:“我去找柏大哥过来吧。”

    林楠绩刚迈出步子,就被李承铣扣住手腕,压低的声音充满了暧昧的警告意味:“不许这么喊。”

    林楠绩话还没出口,李承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我意已决,反抗无效。”

    林楠绩用一种宛如看昏君的眼神看着李承铣。

    李承铣从鼻端溢出一声轻哼:“朕于政事从未懈怠,现在又是孤家寡人,你有什么好怕的?”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吧唧”一口,趁李承铣失神间,溜了出去。

    柏章不多时,就来了。

    柏章知道昨晚两人去了青楼,一双眼睛先在李承铣和林楠绩身上来回扫视,林楠绩觉得他八卦的眼神分外熟悉。

    林楠绩站在一旁,目光正直,耳垂却悄悄红了。

    “皇上,林公公。”

    李承铣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柏章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还需提前调兵镇守。”

    李承铣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令牌:“我写一封手谕,你拿着令牌和手谕,去最近的驻所调兵。”

    柏章恭敬地接过,目露隐忧:“此地危险,不宜久留,皇上不如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李承铣立即否决了:“百姓生存危亡之际,朕不能走。”

    柏章又道:“对了,这事林公公倒是帮得上忙。”

    林楠绩微微愣住:“柏大人请说。”

    柏章轻咳一声:“那蒋彦既然表面有意结交,不如将计就计,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

    李承铣皱眉,下意识道:“不行,此事太过危险。”

    柏章一愣,硬着头皮想劝:“皇上……”

    林楠绩却双眼发亮:“我去!”

    林楠绩看出李承铣的疑虑,不慌不忙道:“蒋彦暂时不会动我的,他想为蒋瀚文报仇,又是送美人又是送宝物,打的是让我身败名裂被朝廷处死的念头,这样才能激起众愤,操纵舆论,为蒋瀚文洗脱罪名。要是让我在杭州死了,难免有杀人泄愤的嫌疑。”

    “所以我去。”

    李承铣气闷,盯了林楠绩一会儿,见他一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派人保护你。”

    柏章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这种亲密的举止,弄得章好半天才回神。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岳父大人那晚找他喝酒了!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事实证明, 纨绔子弟,贪官污吏也不好当。

    果然如柏章所料,蒋彦又来相邀去蒋府小住。

    蒋家小厮直接上了楼, 敲响房门, 带林楠绩开门后说明来意,还道:“恰逢家主寿宴,公子差小人请您前去小住。公子吩咐了,这客栈简陋,住着多有不便,他专门为您专门了院子,保管您住下了都不想走。”

    林楠绩假装犹豫:“这不好吧,既然是蒋老爷的寿宴, 我一个外人, 身无长物,到时候闹了不快,岂不扫兴?”

    这小厮也十分机灵:“您说笑了, 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 您去了自然是座上宾。而且公子说了, 小的要是请不着您,就让我别回去了。”

    林楠绩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稍作收拾, 与你同去。”

    关上房门,林楠绩露出震撼的表情。

    【不得了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我不过是个御前小太监, 都能成为杭州城收首富的座上宾了。】

    【听说先帝时的大太监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阵仗不输皇帝。】

    【要不是狗皇帝在这, 我都觉得自己像奸宦了。】

    李承铣从视线盲处走出来:“这下你知道在御前的好处了。”

    林楠绩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李承铣面上闪过淡淡慌张,机敏道:“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别人还猜不出来?”

    林楠绩心中的怀疑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察言观色,掌握人心是帝王的看家本领。

    他又看见李承铣胳膊上搭着一件衣裳,林楠绩眼尖地认出这衣裳正是玉扣怎么都解不开那件。

    李承铣展开衣服给他换上:“你衣服旧了,换一身。”

    林楠绩任由他摆布,心里嘀咕道:

    【咦,这衣服……】

    【感觉狗皇帝别有用心啊。】

    “咔哒”一声,玉扣被扣上,林楠绩试了试,果然又是解不开。

    李承铣低头,将两人距离拉得极近。林楠绩不自在地抬眸,撞进李承铣深不可测的漆黑长眸里。

    “玉扣只有朕能解。”

    林楠绩视线游移,葱白手指情不自禁搭在玉扣上,心脏没来由地一抖。

    【好好好,你会解,你了不起。】

    【难道我还得穿着睡觉吗?】

    【不如找把剪刀,索性把腰带剪了,这玉扣还能卖几两银子。】

    李承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林楠绩,气势压迫感十足:“要是敢剪了,十倍赔偿。”

    努力攒出宫养老钱的抠门鬼林楠绩瞬间不敢动了,干巴巴道:“我又没说要剪。”

    李承铣面无表情地戳了戳他的脸蛋,手感细腻,令人恋恋不舍:“总之,朕说不许。”

    林楠绩捂住脸,企图用眼神抗议。

    【昏君!】

    “那我要睡觉洗澡。”

    李承铣抱着胳膊:“朕每晚帮你解。”

    林楠绩瞪大眼眸:【简直可耻!还要每晚查岗!】

    李承铣脸不红心不跳:“不行?”

    林楠绩在李承铣的注视下,咬牙切齿道:“那真是有劳皇上了。”

    李承铣露出满意的眼神。

    很好,每晚探望的理由有了。

    甚至还可以留宿。

    林楠绩简单收拾以后,便跟着小厮走了,出了客栈,伞便遮到头顶,小厮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些,您小心。”

    正要抬脚,杌凳就摆好了。

    林楠绩简直受宠若惊,抬脚上了客栈门口的豪华马车。

    “您坐稳,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随着那小厮一声令下,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马车缓缓驶离客栈。林楠绩掀开帘子,朝楼上看去,看见李承铣站在窗口,垂眸看着马车。

    视线相接,林楠绩一把拉上了帘子。

    楼上传来一声低笑,李承铣碾了碾指腹。

    到了蒋家,果然气派非凡,蒋彦亲自带路,两人先去见了蒋明德。

    蒋明德的院落里很安静,下人们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干活,不敢弄出大动静俩。两人进了屋子,蒋明德正坐在堂中,手中在看一本古文。

    林楠绩好奇地瞄了一眼那本古文的封面,蒋家祖上也是书香世界,蒋明德传承了几分造诣。

    见两人进来,蒋明德放下手中的书:“林公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说着,蒋明德却并未起身。

    林楠绩面色从容不迫:“听闻蒋家在江南颇有名望,今日得见,果然不负盛名。”

    蒋明德目光缓缓地扫了林楠绩一眼:“林公公过誉了。”

    蒋彦插嘴道:“爹,此次我请林公公来参加您的寿辰。”

    蒋明德:“多谢。”

    林楠绩道:“杂家在此先贺喜蒋老爷了。”

    蒋明德笑呵呵道:“公公费心了。”

    几人寒暄片刻,蒋彦告退,将林楠绩带到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公公您看,此处可还算满意?”

    这院子极为宽敞,当中甚至还有假山鱼池,风雅阔绰。

    林楠绩点点头:“这地方是不错,本公公喜欢这院子,难得你有心。”

    蒋彦看林楠绩一副痴迷的模样,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屑,表面上却依然恭敬:“公公若是觉得缺点什么,直接告诉我即可。”

    林楠绩瞟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样:“那日在玉华阁里,姑娘们奏得小曲儿倒是不错。”

    “这院子好归好,终究是静了些。”

    “杂家还是喜欢热闹的。”

    蒋彦眼神深处闪过一抹异色,当即便道:“公公稍作歇息,姑娘们马上就来。”

    林楠绩在院落中歇下。

    这蒋家是江南极其富庶的人家,不仅如此,祖上也是官身,只是到了蒋家老爷这代,因犯事被禁止参加科考,以至于仕途衰落。虽然如此,在江南的号召力依然十分强大,不仅如此,财富更是节节升高。

    也罢,他暂且当个坏人好了。

    不多时,姑娘们就到了,院落中响起琴音。

    外面风雨大作,仿佛天穹裂开一道扣子,无尽的雨水汹涌而下,疯狂地冲刷着大地。暴雨声中,传来一阵阵的琴声,隐隐有铁骨铮铮之意。

    林楠绩看见廊下半亭中,坐着一位白衣女子。

    不多时,蒋彦领着几个姑娘陆续进来,神秘地冲林楠绩眨了眨眼。

    “平时我爹最看不得这些,骂我不用功读书。好在这次借着做寿的名义,终于能将我的红桃绿柳带进来了。”

    “春桃,你去伺候林公公。”蒋彦手里抱着一个姑娘,指了指旁边一个粉裳女子道。

    春桃满心忐忑,看见林楠绩的瞬间愣了一下。听说是宫里的公公,下意识觉得是变态之人,却不想这位林公公样貌出众,气质温和干净,对比之下,蒋彦简直像泥淖中的猪头。

    春桃给林楠绩添了杯茶:“公公,小女子来服侍您。”

    林楠绩接过茶水,轻啜了一口。

    蒋彦搂着美人,朝女子递了个眼色。

    春桃忍住娇羞,装作跌倒,摔进林楠绩的怀里,纤纤素手按上林楠绩腰间玉扣。

    玉扣纹丝不动。

    林楠绩猝不及防被投怀送抱,感觉一双手在自己腰间来回摸索。

    春桃用力拽了拽,仍旧拽不开。

    林楠绩不禁佩服起李承铣,未雨绸缪。

    春桃气结:“公公这玉扣真是好生难解。”

    低头默默努力,仍旧解不开。

    林楠绩讪讪道:“姑娘还是别费劲了,这玉扣不易扣也不易解。”

    春桃眼泪汪汪,语气嘤嘤。

    蒋彦在旁看着:“不如一剪刀剪了。”

    林楠绩叹气:“蒋公子有所不知,这玉扣是某个混账扣的,要是剪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还是留着的好。”

    蒋彦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林楠绩话里的是谁了。

    “原来如此。”

    林楠绩看着屋外亭子中的白衣琴女,对蒋彦道:“蒋公子府上真是藏龙卧虎,这琴声造诣非凡,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姑娘?”

    蒋彦放下酒杯,目光向外看去:“公公谬赞了,她是个哑巴,也就琴声动听一些。”

    林楠绩目露惊讶:“倒是可怜。”

    入夜,雨仍旧没停,众人退散了,林楠绩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等人。

    林楠绩困得两眼直冒泪花,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说好的解腰带呢,怎么还没有来。】

    林公公困了,急需睡觉。

    狗皇帝怎么还不来。

    白日里尽由着蒋彦胡闹,东西都没正经吃几口,又困又饿。

    林公公直接歪倒在床上。

    【爱来不来吧,明天就把腰带剪了。】

    林楠绩迷迷糊糊地,将李承铣痛骂几十遍。

    外面雨声绵绵不断,林楠绩忽然动了动鼻子。一股香气直往鼻腔里钻,在又困又饿的雨夜里别提多勾人了,引得肚子里的馋虫抓心挠肺。

    【什么味道……好香啊……】

    林楠绩禁不住往香味源头凑了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就对上李承铣放大的面孔,和一只香酥金黄、香气撩人的烤鸡。林楠绩眼前一亮,黑亮的瞳仁里只有香气四溢的鸡。

    李承铣举着烤鸡左右晃了晃,看着林楠绩睡眼惺忪,眼珠子跟着左右来回,忍不住笑了。

    撕下一块鸡腿递给林楠绩。

    林楠绩十分不客气地接过。

    这鸡烤得外酥里嫩,轻轻一咬,皮肉就脱了骨,肉质嫩滑,入口即化,鸡肉的油脂与香料完美融合。

    啃完鸡腿,林楠绩肚子里的馋虫还没喂饱,正要继续,烤鸡就被李承铣拿远。

    林楠绩:【?】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对着烤鸡求而不得的目光,竟然衍生出淡淡的酸味。

    他都来了这么久了,林楠绩竟然都没有正眼看他。

    “朕还不如一只烧鸡。”

    林楠绩这才终于看向李承铣,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险些点头。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又不能吃。】

    林楠绩轻轻:“皇上太过自降身份了。”

    李承铣扯了扯嘴角,扯下另一边的鸡腿,塞进林楠绩手里,继续自己的投喂大业。

    两人在吃这件事上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默契,李承铣只顾递,林楠绩只顾吃。

    一只烤鸡下了肚,林楠绩轻轻打了个嗝。

    “我要睡觉。”

    林楠绩油乎乎的双手在衣袍上胡乱擦了擦,装作无辜道:“衣服脏了,明天不能穿了。”

    接着手指搭在玉扣上,用眼神疯狂示意。

    李承铣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终于抬手,手指灵巧地解开扣子。

    “沾染了脂粉味,是不该穿了,明天换件干净的。”

    林楠绩:……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外袍解开,林楠绩动作极快地甩掉外袍,穿着里衣翻身上床,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时辰不早了,我要睡觉了,皇上也快回去休息吧。”

    林公公吃干抹净,开始赶人。

    谁知道李承铣也开始解外袍:“外面雨势太大,朕就在这里歇下。”

    林楠绩瞪大了眸子:“这……床不够两个人睡。”

    李承铣看着足足能睡下四五个人的床,目露质疑。

    某个公公不想同床共枕,偏偏事与愿违。

    “雨大,路滑,安危至上。”

    李承铣不经意抬手,露出被雨水浸湿的伤口,微微渗出些血迹。

    林楠绩顿时就后悔了:“好吧,看在烧鸡的份上。”

    林楠绩哈欠连天地将李承铣手上的纱布换下,重新回到床上,用枕头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楚河汉界。

    李承铣好笑地看着林楠绩虎视眈眈的模样,吹灭了蜡烛,两人隔着被子,躺在一张床上。

    过了一炷香,谁也没睡着。

    林楠绩欲哭无泪地睁开眼。

    【糟糕,一不小心吃太多,撑着了。】

    林楠绩不安分地翻身,正想忍过去,忽然听见枕头落地的声音,然后就被扯进了一道温暖的怀抱,他还没来得及推开,腹部就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缓慢地揉着肚子。

    林楠绩手缩了回去,双眼舒服的眯起,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咪。

    【有点舒服……】

    【狗皇帝按摩消食的手法太好,不能怪本公公。】

    睡意弥散上来,林楠绩忽然警觉地睁开双眼:“皇上怎么知道我积食了。”

    李承铣手不停顿,面不改色,低沉的嗓音隐隐带笑:“你吃了两人份。”

    林楠绩:【……】

    “怪朕,下次不喂这么多了。”

    林楠绩干脆闭上了眼睛,不想看李承铣揶揄的表情。

    第二天,林楠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整个人舒服极了。

    床畔已经空了,昨夜被扔到地上的枕头全部整齐放在床上,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他从床上起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虽然换了一身,但依然还是那条腰带。

    林楠绩完全不知道李承铣什么时候给他换的衣服。

    他手指按着玉扣,气咻咻地在心里控诉:

    【手段太心机了!】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雨还没停, 院子里池塘的水都满涨了,本来是大雨倾盆的天气,蒋家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寿辰。

    林楠绩刚推开门, 要往外走, 头顶上就遮了把伞。

    林楠绩侧头去看,是昨日亭中弹琴的琴女。

    林楠绩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一转,脑海中涌现一个大胆的主意。

    “……空尼奇瓦?”

    琴女双手一抖,睁大了一双眼睛,随机激动说出一串鸟语。

    林楠绩扼腕不已,痛心地摇了摇头。

    再多真不会了。

    琴女双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林楠绩猜对了,这琴女果然是东瀛人。

    虽然是雨天, 寿宴仍然摆在园中花厅, 且来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的,竟然将园子挤得水泄不通。林楠绩到了以后,立即有人上来寒暄。

    林楠绩也没有真的两手空空, 毕竟参加寿宴, 还什么也不带, 多少有些尴尬,林楠绩就从方文觉缴了的徐府库里挖出来一块寿石。

    没事,反正还要回到府库。

    林楠绩送得一点也不心疼。

    倒是其他人察觉林楠绩和方文觉关系不错, 自动将林楠绩划为皇上的宠宦,连说话都十分客气, 弄得林楠绩也得拿腔作调,装出几分宠宦的张扬不羁来。

    林楠绩坐在湖边位置, 一边听着其他人的恭维,一边拿着一块点心, 就要投进湖里。

    却被琴女一把按住。

    林楠绩本是无意之举,却看见琴女微微摇头,而主位上的蒋明德露出紧张的神色。

    林楠绩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起来了。

    大户人家建园开池,多会养些锦鲤讨个彩头,可蒋家池水死寂一片,一尾鱼都没有,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传开,林楠绩循声看去,就看见蒋明德起身迎接。

    “这样的雨天,指挥使还肯赏脸前来,实在是蒋某人的荣幸。”

    指挥使大手一挥,下人立即献上寿礼,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珊瑚石。

    “今日是蒋兄大寿,小弟岂能失了礼数?这块珊瑚石献给蒋兄。”

    林楠绩双眼眯了眯。

    堂堂浙江都指挥史竟然称呼蒋明德为蒋兄,此时必有猫腻。

    寿宴正式开始,底下人纷纷向蒋明德祝酒,蒋明德喝的脸色泛红,高兴不已。

    杭州城半数有头有脸的人都来捧场,换了谁不高兴呢?

    林楠绩也举起酒杯致意。

    谁知道这时,却有人突然发难。

    正是那位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林公公可是春风得意啊,听说皇上身边都离不了你了。这次你来杭州,有失远迎。”

    林楠绩按住酒杯不动,果然听见这人朝其他人说道:“诸位可能不知道,这位林公公,可是今年春闱的巡监,断送不少学子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神色纷纷变了。

    他们也有所耳闻,尤其是蒋瀚文一事。

    有人阴阳怪气道:“听说林公公好眼力,竟然看一眼就能辨别是否作弊,听说林公公清了不少人出考场。”

    林楠绩笑眯眯道:“那倒是,其中就有一位姓孙的考生,一路考学,终于能进贡院考试,谁知道想不开,竟然在脚底写小抄,被逮了个正着。”

    “不光如此,锦衣卫把他靴子脱下来的时候,整个贡院都要被熏晕了,谁谁谁熏吐了,贡院一片呕吐之声。”

    “就算检查时没被抓出来,侥幸进了贡院,到时候靴子一拖,也要露馅。”

    林楠绩摇了摇头:“听说这人家境不错,靠着叔父的荫蔽,多次侥幸逃脱,可他不知道,天子脚下,贡院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他造次。”

    方才发难的人脸色顿时铁青。

    他就姓孙,林楠绩口中所说的正是他家子侄。

    林楠绩描述得绘声绘色,其余人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咽都咽不下去,默默离姓孙的远了一些。谁知道他脚臭不臭呢。

    姓孙的人顿时气结,撂了筷子不吃了。

    又有人跳出来道:“蒋瀚文在江南也素有才名,此次本可一举夺魁,若不是有人阻挠诬陷,怎会轮得戴罪之身”

    蒋家人的视线纷纷紧了,明晃晃的敌意直冲林楠绩而来。

    林楠绩丝毫不慌,擦了擦嘴,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蒋瀚文最为可惜。”

    问话之人一愣。

    林楠绩放下筷子:“他本来定会进前十,但作弊也是真。可惜啊……”

    林楠绩摇了摇头:“重压之下走险,若不是身上肩负太多期望,也不会铤而走险。”

    周围人沉默了,尤其是蒋明德,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寿宴散后,林楠绩正要回院子,却被琴女轻轻拉住,朝园中指了指。

    林楠绩看了看周围,避开人,跟着琴女到了园中一处隐蔽的地方。

    琴女指着水流,说着东瀛话,林楠绩虽然听不懂,但猜出了些许,连比带划的。林楠绩从袖中拿出半块糕点,投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浮现猩红的眼睛,转瞬即逝。

    林楠绩不禁冒出一头冷汗。

    蒋家这养的什么怪物。

    回到院子,天色黑下来,林楠绩满脸凝重地坐在床畔,等着李承铣到来。

    后窗传来一声轻响,林楠绩一转头,就看见李承铣翻窗进来。

    【终于来了!】

    李承铣一落地,听到这句,不禁莞尔一笑。

    紧接着林楠绩就迫不及待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承铣却仿佛已经料到:“可是水里的事。”

    林楠绩讶异:“你知道?”

    李承铣浑身湿漉漉地坐下:“方文觉查到蒋家曾有家奴被咬伤的记录,根据伤口和那家仆的描述判断出应是水中鳄鱼。”

    林楠绩点点头:“没错,你那日见到的琴女也是东瀛人士,还是她提醒我的。”

    “今日寿辰,我还见到了浙江都指挥史。”

    李承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已有安排,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

    九里河湾堤坝。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村落透着灯火,稀稀拉拉的亮光在黑暗中闪烁,透出阴森森的气氛。大雨如瀑,青色芦苇半数折腰,塘里雨水积到膝盖,浙江都指挥司指挥同知卫佟弯腰伏身,右手按在黑刀上,潜伏在漆黑的芦苇丛中,目光紧紧盯在前方数米之遥的河堤。

    九里河湾口,江水暴涨,被绵延百里的堤坝锁在河道中。除了雨水唰唰声似乎远了,耳畔之听到江水涛涛,呼啸着撞击堤坝,力达千钧,仿佛雷鸣海啸。

    藏在芦苇荡中只有二十来人,各个沉静地守候,潜藏在芦苇丛中,等待卫佟的命令。

    卫佟脸上全是雨水,大雨漫无边际,毫不停歇地砸向这片土地。卫佟没有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他在等。

    耳畔江水之声,暴雨之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就在这时,卫佟耳朵微动,沉着的眼眸顿时如同锐利的鹰隼直直锁住暗夜中的某个地方。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异响,像蚁虫于浩瀚天地中爬上地面,苍茫渺小,几不可查。

    “跟我走。”

    低沉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命令,卫佟拔刀,率先闯入无边雨幕。

    紧接着,暗夜中传来短兵交接,不过数息,声音消散,卫佟将其中一名倭寇扔下,从刀口处散发浓烈的腥气,血液混入雨水,很快,便消散了。

    杭州城内。

    夜色寒凉,雨意深重。林楠绩不自觉抱紧了李承铣的脖子,身上沾满了雨水,他将头顶斗笠移了移,遮住李承铣的头顶。

    李承铣背着林楠绩在暴雨中急行,最后停在一处屋檐,林楠绩探头往下看去,竟然又是玉华阁。

    阁内漆黑一片,一丝光火也无,和那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判若两地,仿佛人去楼空,处处透露着阴森诡谲的气息。奇花异草的后园漆黑一团,只有雨水落在湖面的溅击声,和一丝轻微的反光。像吞噬一切的深渊。

    两人转到隐蔽处,静悄悄地盯着那片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面忽然传来异样的响动,黑漆漆的水面钻出来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色短打,目光警醒地看着四周,见四下无人,忽然拇指食指弯起,放在唇缝,就要吹响放出信号。

    “咻——”一道清脆的哨音响起。

    李承铣目光一厉,转眼之间,将手中匕首掷出,直插那人心口。

    变故太快,那人还来不及弄清死于何人之手,就倒在了水中。鲜血四溢,染红水池。

    过了几息,池水中又有异动,一道道人影冲出水面,面容凶狠,竟有几十人之多。等到他们发现水面上的尸体,脸色骤变,用东瀛话激烈的交谈。林楠绩远远地听见他们似乎起了分歧,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怕糟了埋伏,建议原路返回。而另一拨人则不同意,来都来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进是退。”林楠绩小声嘀咕着。

    李承铣目光幽森:“退不回去了。”

    就在一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水面陡然升起十几只冰冷残酷的黑色兽眼,黑色鳞片发出金属的争鸣声,透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数只黑色脊背在水中快速地游动着,幽灵般靠近倭寇。

    那群东西似乎饿极了,毫无章法,一闻见池中的血液就像着了魔,疯狂起来。

    “是鳄鱼。”

    林楠绩低声道。

    “这里与蒋家府宅水道相通,原本有铁栅阻隔,朕派人拆了。这些畜生饿久了,闻着味道就来了。”

    林楠绩了然:“怪不得白天在蒋家,池水中一尾鱼都没有。”

    没想到蒋家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在府宅内圈养这种残忍的野兽。

    倭寇中有人倒下,凄厉的声音被猛兽吞入腹中,骨肉在转瞬间分崩离析。其他人终于意识到不对,用东瀛话大声呼喊上岸。然而为时已晚,猛兽太多,速度非人类能及,转眼之间,大半人被拖入水面之下,竟然只有五个人爬上了岸。

    其中一人被扯断了胳膊,一人被咬去了腿。

    场面凄厉异常。

    林楠绩看着模糊的场面,眼前覆盖住一双手掌。

    “别看。”

    林楠绩抓住李承铣的手拿开,轻声呢喃:“若不拦住他们,百姓的下场将比这惨烈百倍。”

    有这群猛兽守住水道关隘,没有人能闯进来。

    这几个人,廖白帆带人守在门外,瓮中捉鳖,毫不费力。

    第二天,雨势转小,所有人的都松了口气。

    堤坝完好无损,将汹涌江水拦在河道,所有人都在祈祷雨季快些过去。

    没有知晓昨晚发生的事情。

    杭州官府内,羁押的倭寇系数关押在大牢,包括昨晚玉华阁的漏网之鱼。蒋府被抄家时,蒋明德和蒋彦还在大呼冤枉,等到方文觉拿出如山铁证后,全都偃旗息鼓。私联倭寇,甚至放进城内,是通敌之名。而浙江都指挥使也换了人,杭州竟然已经换了一副天地。

    蒋家外结倭寇,获得巨额财富,全部充公。而暴雨折损田地青苗,来年收成不保,杭州百姓今年的赋税也被一并免除。

    天气放晴,炎热起来,官道上,一行人朝着黔州疾驰而去。

    ***

    一路颠簸,到了黔州地界,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马车里,林楠绩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擦汗,也许雨水过多的缘故,今年夏天来得也格外早。林楠绩纳闷地看着李承铣,对方裹得严严实实,却不见一丝汗珠,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看折子。

    林楠绩瞄了一眼李承铣手里的折子,眼尖地看见是关于黔州的军报。

    林楠绩神思跑远。

    【黔州……出了好多造反事迹啊,之前景仁山鹿鸣寺的方丈就是黔州人士】

    【啊,狗皇帝登基第五年也就是明后年,黔州谋反,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再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了。】

    【而且还勾结当地官员,有了官府的遮掩在深山老林里炼铸兵器,铸□□。】

    【不仅如此,一面搜刮民脂民膏,一面通过莲华教给当地百姓洗脑,让百姓尊教主为当地的神明。走投无路的老百姓一股脑儿地投奔了莲华教。】

    李承铣表面上不动声色,拿着折子的手指已经逐渐捏紧。

    谋反?

    偏居西南的黔州居然藏着一窝反贼,还正在暗中壮大。

    私铸兵器,伪造钱币?

    还煽动民心?

    虽说历朝历代的皇帝人生必经经历都有平定谋反一条,轻则派兵镇压,重则脑袋归西改朝换代。但真的遇到还是禁不住想:怎么敢的?

    李承铣目光渐渐冷凝起来。

    这窝反贼有几分计谋,懂得欺压百姓的同时给予希望。

    李承铣静静听着,希望林楠绩再给出点关键线索。比如说那私铸兵器和钱币的窝点在何处,莲花教教主又是何人,而且,与之串通的官员都有何人。

    偏偏林楠绩思绪转移了,大力扇了扇风,纳闷道:

    【狗皇帝怎么一点也不热?】

    李承铣抬眸看向林楠绩:“很热?朕自小习武,冬暖夏凉。”

    林楠绩发出佩服羡慕的声音。

    李承铣见他热的厉害,拿起一把扇子给林楠绩扇风,不经意地说起:“黔州地处偏僻,难免有贪官污吏,用权谋私,朕这次需好好巡视。”

    说完,李承铣看向林楠绩,希望他再多给些提示。

    林楠绩享受着习习凉风,的确被李承铣的话吸引了,不过他出口的却是:“皇上所言极是,黔州百姓生活穷苦,全靠皇上此行整顿了。公务要紧,皇上就不必亲自送我回家了。”

    【狗皇帝隐藏身份,万一家里人冲撞了那可怎么办。】

    【不妥不妥。】

    【而且那玉佩总觉得怪异,我还得暗中摸索。】

    李承铣听罢,极快地否决,并决定把调查的事情交给方文觉和廖白帆两路调查,至于他自己:“朕决定叨扰些时日,深入民间,亲自看看百姓过得如何。”

    林楠绩瞬间傻眼。

    【什么?还要住到我家?】

    “皇上……这,这不方便吧,黔州湿润,多蛇鼠虫蚁,我家破败,皇上住着肯定不习惯的。”

    李承铣面带笑容:“朕不挑地方。”

    林楠绩无奈,只得把李承铣带上。

    两人走在乡间小道上,小道两侧的房屋低矮简陋,乡里人三两蹲在黑乎乎的门口,低声交谈,看见两人走过来,纷纷投来打量的视线。

    直到一位老者拦住两人:“我是本村的里正,你们二位是?”

    林楠绩抱了抱拳:“原来是里正大人,我姓林,名楠绩,我父亲病重,我回家探望。”

    周围乡里人反应过来是谁,更加打量起来。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专门朝林楠绩的下半身看去,然后发出“嗤嗤”的低笑。

    李承铣眉头轻皱。

    老者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三岁离家,如今已这么大了。走走走,我带你去,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不记得家了。”

    林楠绩连忙道谢。

    多亏有了里正,林楠绩很快便到了林家。林家在村子后面,院里无人,里正朝里面喊了一声:“林大林二,你们三弟回来了!”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两个男子,见到林楠绩,瞬间奔过来:“三弟!”

    “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林楠绩的手被紧紧握住,视线在原身的大哥二哥脸上扫过,心中不由嘀咕了一句:【都是一家人,怎么长得像两家。】

    原身和这两人,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

    林楠绩收敛了心中的异样:“大哥二哥,父亲病情如何。”

    提起林父的病情,两人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抹了抹眼角:“一直卧床不起,大夫隔几日就来看一次,靠药续着命,硬撑着等你回来。”

    林楠绩沉默片刻:“都怪我不好,路上遇到暴雨,耽搁了时日。”

    林家二哥看向李承铣:“三弟,这位是谁?”

    林楠绩瞟了李承铣一眼:“我路上遇到匪徒,是他救了我,我救雇他一路送我来黔州。”

    两兄弟:“原来是这样,多谢壮士。”

    壮士李承铣:“……不客气。”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林家大哥问道:“敢问……壮士, 如何称呼?”

    李承铣随意编了个假名:“我姓陈,叫陈献。”

    “原来是陈公子,多谢你一路护送三弟回来, 不知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李承铣掀了掀眼皮:“还未定。”

    就是要留下来的意思了。

    毕竟是护送林楠绩回来的恩人, 林家自然也不好赶客。

    林楠绩正在院子和林家大哥二哥说话,正中的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妇人。

    林楠绩的目光越过大哥二哥的肩膀,和老妇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目光不由一怔。

    这是原身的母亲方氏。

    算算年纪,方氏已经五十多岁,头发小半灰白,面容沧桑,也许是继承了原身的身体, 有了共情, 林楠绩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酸。

    原身三岁就进了宫,恐怕早已不记得生母什么样子。

    但那块挂在他胸口的玉佩却被摩挲到光滑柔腻,皇宫森严, 但原身对于家人, 定然是有想念的。

    方氏扶着屋门:“可是楠绩回来了?”

    林永辉顿时回头道:“娘, 三弟回来了!”

    方氏快步走到林楠绩面前,一把拉住林楠绩的手:“可算给娘盼回来了!”

    林楠绩的手被温热的手掌握住,有些不熟练地喊道:“娘。”

    方氏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李承铣看着林楠绩和家人团聚,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娘, 听说爹病重,我想去看看。”林楠绩将手从方氏手中抽出来。

    方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转瞬而逝:“好。”

    林家屋子比村里其他房子都要好些,三间瓦房, 院落四方宽大,四周耸立着泥土砌的围墙,屋檐下还挂着成串的熏肉。除此之外,院落外面还盖着一处简陋的牛棚。

    李承铣不动声色地将林家里外打量了一遍,神情闪过一丝古怪。

    若说林家放在京城倒也算得上清贫人家,可方才从村子一路过来,这村子百姓屋舍低矮,多为茅草屋,百姓面容也饥黄枯瘦,一眼便知吃不饱穿不暖。

    林家房屋虽然能看出些念头,却是青砖砌筑。林家人面容红润,身强体壮,就连方氏,也比村子同龄妇人强健不少。可见,林家在此地并非贫苦人家。

    既然不是贫苦人家,又为何要将儿子送往宫中当太监?

    李承铣绷着神情,一言不发地跟林楠绩身侧。

    林大林二被李承铣冷冰冰的态度震慑,方才又听林楠绩说他一路护送,想必有些武艺,都不敢搭话。

    林楠绩跟随方氏进了林父卧床的屋子,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林楠绩看着林父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蜡黄,身体虚弱,时不时发出难受的呻|吟。

    方氏走到床边对林父道:“老头子,楠绩回来看你了。”

    林父缓缓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目光才聚焦在林楠绩脸上。

    “我儿回来了……昨晚做了一梦,梦见黑白无常站在门口要接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林父的语气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

    林楠绩语气干涩:“爹,我回来晚了。”

    林父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要摸索林楠绩的方向。林楠绩连忙上前,握住林父的手。

    “楠绩啊……为父,对不住你,让你三岁就进了宫。为父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让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

    林父絮絮叨叨地说着,林楠绩沉默地听着,过了小半个时辰,林父累了,精神不支,林楠绩等人才退出来。

    出了屋子,林楠绩问向林家大哥:“大哥,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林永辉摇了摇头:“年前爹进林子打猎,遇到瘴气,回来以后就这样了,越来越严重,已经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大夫也来看过,说中瘴气太深,无力回天,现在只能抓些清毒的药吊着性命。”

    林楠绩犹疑着问起:“大哥,我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曾经托一位兄台到家里帮忙请大夫,大哥可有见过?”

    林永辉先是一顿,接着面露疑惑:“还有这事?我没见到,二弟,你可见过。”

    林永山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许是他骗了三弟,收了你的钱就跑了。”

    林楠绩叹了口气,语气略有些沮丧:“也许是吧。本来我让他带着银子,像给爹找个高明的大夫医治,没想到却遭人骗了。”

    林永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害,别往心里去,你一个人上路,能平安回来就行了。”

    林楠绩点点头,又道:“我还带了银票回来,大哥二哥,你们拿着银票去黔州城里找个好大夫给爹医治吧。”

    说着,林楠绩就从怀里掏出来一沓银票,一股脑儿地塞给林永辉。

    林永辉接过来草草一看,竟有几百两,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这么多呢,看来三弟在宫里当差有出息了。对了,三弟,你这些钱不会是当了玉佩换的吧?”

    林楠绩听见玉佩,迟疑了一瞬:“什么玉佩?”

    方氏插话道:“就是你从小随身带着的玉佩。”

    林楠绩皱眉努力作出努力回想的神情,无奈道:“许是小时候在宫里弄丢了吧。”

    方氏一听,脸色有些难看:“那玉佩可……”

    林永辉见气氛不对,连忙截过话头:“今天天色晚了,我和二弟明日就去请大夫。”

    方氏这才道:“就是,楠绩啊,你和这位姓陈的兄弟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今晚先睡下,明天再说。娘去给你收拾屋子。”

    太阳西沉,天边只剩一丝燃尽的余晖。夜幕上来,山村里顿时沉寂,远处山林中还能听见野兽低鸣的声音。

    林楠绩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承铣:“好,这位兄台,呃,也劳烦娘安排一间屋子。”

    方氏为难起来:“家里只剩一间屋子,实在不行只能住柴房了。”

    李承铣掀唇:“不牢伯母费心,我与楠绩一间即可。”

    林楠绩忍不住拿眼睛瞪他。

    方氏又道:“床也有些小,得你俩挤挤。”

    李承铣仿佛没看见林楠绩的眼神,淡笑道:“无妨,这些天,也习惯了。”

    入夜。

    林楠绩和李承铣住进方氏打扫出来的屋子。

    一进屋子,李承铣关上门,脸便寒起来。

    林家人绝没有这么简单。

    林楠绩整理着床褥,苦恼地看着眼前小床,只放了一床被褥,要睡下两个成年男子,只能紧挨挨地挤着。林楠绩刚摊开被褥,就被李承铣接了过来。被褥显然有些旧了,李承铣竟然也不嫌弃。

    林楠绩和李承铣挤在一张窄小的床上,林楠绩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和奴才挤在一块,委屈皇上了。”

    床太小,放不下两床被子,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李承铣戳了戳他的腮帮子:“荣幸之至。”

    山间安静,到了夜间,更是万籁俱静。乡里人都睡了,只有山林中隐隐传来簌簌的声音。

    李承铣翻身将蜡烛吹灭。

    刚才林永辉和方氏突然说起玉佩,林楠绩心中疑窦丛生,摸了摸心口的玉佩。

    【今天林永辉问我玉佩,差点没答上来。】

    李承铣侧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林楠绩的心音,见他称呼林永辉的名字,便知道林楠绩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

    李承铣这才开口:“你爹的病情,或许并不是因为瘴气。”

    林楠绩顿时被吸引,疑惑道:“何出此言?”

    李承铣百无聊赖地抓过林楠绩的手腕,摩挲着突出骨节:“我年少时曾在黔州呈上来的折子里看过中瘴气之人的症状,中瘴气较深者,多畏寒、头痛、高烧,继而贫血,极易死亡。”

    “但你爹只是脸色蜡黄,身体虚弱,并不像中毒严重的症状。”

    李承铣拇指轻轻抚着林楠绩的手腕,带这些安抚的意味。

    林楠绩感受到了李承铣动作中的安抚意味:“还有你提前派来的人,也不知所踪。”

    李承铣:“方文觉会去查此事,朕会弄个水落石出。”

    【原身在剧情中几乎没有提到过,简直一头雾水。】

    【不管怎样,走一步是一步,总会找到头绪的。】

    林楠绩正要说话,突然被李承铣捂住嘴唇,林楠绩浑身一僵,两人本来就紧紧贴在一起,现在姿势更是暧昧。

    林楠绩下意识就挣扎起来。

    发觉身旁某个小猫不安分,李承铣抬腿将人压住。

    林楠绩这下彻底动弹不了了。

    直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楠绩才明白过来,原来屋外有人。

    轻轻的“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林楠绩耳朵轻动,听到一道脚步声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过来。

    【???】

    【不会是要杀人灭口!】

    林楠绩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察觉到那道人影已经走到床边。此刻,他意识到一件事,李承铣睡在外面,要是有人行不轨,最先被噶的岂不是狗皇帝?

    【求求了!千万别刀狗皇帝!】

    李承铣:???

    如果忽略林楠绩的语气,李承铣倒是觉得心口暖暖的。

    林楠绩正在脑海里一团胡乱间,腰间软肉被掐住,林楠绩顿时一抖,却不敢睁眼。

    【狗皇帝干嘛呢!】

    【还嫌死得不够快吗?】

    【早知道他要来,我拼命也得拦住,我可不想成为千古罪人。】

    【啊!停停停!不许捏了!再捏要露馅了!】

    李承铣手中动作一顿,露馅?脑海中不禁浮现白皮黑心芝麻汤圆露馅的模样。

    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人仿佛发现林楠绩睡得不安稳,走近了床边打量着床上两人。

    见两人没有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径直走向木桌上两人放着的包裹。

    林楠绩和李承铣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林永辉。

    林家大哥。

    林永辉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开两人的包裹,一阵翻找。林楠绩听见他翻找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急,仿佛急切地在寻找什么。

    他大概知道林永辉在找什么了。

    【他在找玉佩。】

    林楠绩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还好他离开京城后一直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否则现在就被林永辉找到了。

    林永辉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玉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睡在床里侧的林楠绩。

    纸糊的窗户透进来淡淡的月光,屋子里有些闷热,潮润,床上睡着的林楠绩严严实实地盖着薄被子。外侧睡着身形高大,双腿修长的李承铣。

    林永辉咬了咬牙,随身行李里没有,那必然是在身上了,他双脚停在窗前,俯下身子,轻手轻脚地掀开林楠绩身上薄被,想要解开领口衣服。

    林永辉粗糙的手正要解开林楠绩的领口,睡在床外边的李承铣忽然动了。

    林永辉猛地一惊,吓得缩回了手。

    李承铣没有醒过来,只是翻了个身,胳膊恰好搭在林楠绩的锁骨处,压得严严实实。

    林楠绩不敢动,却感觉到李承铣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颈侧,有些酥酥麻麻的。

    两人姿势怪异,林永辉无从下手。

    他狠狠咬牙,恨不得把李承铣抓起来丢出去,又忌惮李承铣的武艺,怕把两人吵醒,只得不情愿地离开屋子。

    门再度被关起来。

    林楠绩和李承铣睁开眼睛,对视一眼,都坐了起来。

    李承铣目光冷淬,看着被管好的房门:“是林永辉。”

    林楠绩从领口掏出玉佩,解下来,拿在手中:“他在找这个。”

    借着月光,两人看着玉佩。玉佩整面的花纹很常见,是极为常见的如意纹,只是反过来的图案林楠绩有些看不懂,像是兽面的饕餮。

    李承铣将玉佩翻过来,反面居然是完全不同的纹样。

    林楠绩轻声道:“正面是如意纹,反面却是兽纹,看着好像是饕餮。”

    李承铣脸色微微一变,“嗯”了一声。

    “你认得吗?”林楠绩好奇地问。

    李承铣看着玉佩,过了一会儿才道:“看着有几分眼熟,等和方文觉碰面,问问他。”

    林楠绩打了个哈欠:“好吧。”

    李承铣将玉佩重新系到林楠绩的脖子上,仔细叮嘱:“收好他,别让人瞧见。”

    林楠绩困倦地点点头,躺回床铺,沾着枕头就睡了。

    月光下,李承铣细细描摹着林楠绩的眉目,目光中闪露一丝担忧。

    大齐百姓不用兽纹,达官贵人也认为这是大凶之象避而不用。敢用饕餮纹路,除非自恃命格过硬,而命格过硬,李承铣心中闪过一道人影。

    ***

    第二天一早,林楠绩被一阵鸡叫声吵起,睁开眼睛,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他打了个哈欠,目光下意识看向残了一条腿的桌子上的包袱。昨夜林永辉临走仍不忘恢复原样,如果不是仔细之人,恐怕发现不了包袱被动过。

    林楠绩翻身下床,推开屋门,就看见院子里,林家人都起了。

    方氏端着食盆,往地上撒着谷糠,一群母鸡扑棱着飞舞啄食。

    林家大哥二哥正在砍柴,听见林楠绩开门的动静,林永辉擦擦额头的汗直起身朝他道:“三弟醒了?锅里温着粥,快去吃吧。”

    林楠绩目光在林永辉的脸上停留几秒,对方神情自然,丝毫没有昨夜偷偷翻东西的心虚感。对方不漏破绽,林楠绩也只能按兵不动,不好意思地说:“我起晚了。”

    “哪里的话,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遭了抢劫,得好好休息才是。”

    林楠绩客套了几句,左右张望不见李承铣:“大哥,可有见到我那位同伴。”

    林永辉:“哦,他去打水了。”

    林永辉话音刚落,李承铣就拎着一桶水进来了。

    林楠绩连忙上前,却被李承铣用眼神制止。

    林楠绩乖乖站着不动:【我的天哪,我居然让皇上拎水干活!】

    见李承铣打好了水,方氏还说道:“小陈啊,打完水去把牛喂了吧。”

    林楠绩连忙道:“我来,我来喂牛!”

    林楠绩用力拎起盛着草料的桶,拎到一半却被李承铣接了个过去:“给我。”

    林楠绩看向李承铣,用口型道:皇上去歇息吧。

    李承铣背对着众人轻轻在林楠绩额头上落下一吻,趁林楠绩愣神间提起草料,便朝外走去。

    林楠绩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还是林永山道:“三弟,你脸红什么?”

    林楠绩这才回过神来:“我,我先去吃早饭。”

    吃完早饭,林永辉朝几人道:“娘,三弟,我和二弟去城里头找大夫,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

    方氏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着点。”

    林楠绩道:“大哥二哥,可要我一同前去?”

    林永山摆了摆手:“不用了,三弟,你留在家里陪爹娘说说话。”

    林楠绩点头答应。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林永辉和林永山领着大夫进院子的时候,林楠绩和李承铣齐齐愣住了。

    柏章那厮穿着仙风道骨,手里拿着拂尘,嘴上还黏着一撮小胡子,进门便问:“一路上把我拽过来,半点都不尊重医者,我倒要看看谁病了,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冲撞仙人。”

    柏章一边满嘴胡话,一边朝林楠绩和李承铣疯狂眨眼。

    李承铣唇角轻扯:“医者?穿着道袍?自称仙人?”

    柏章将拂尘一甩,瞪着眼睛道:“医道不分家,道行越深,医术越好!”

    林楠绩看着柏章这幅不靠谱地模样,捧场地“哇”了一声。

    柏章顿时顺着杆子往上爬:“还是这位小兄弟慧眼如炬。”

    林永山跟在柏章后面进来:“这位可是黔州城的柏神医,医术精湛,说不定能治好咱爹的瘴气之毒。”

    柏章摸着小胡子:“病人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看看。”

    林永辉在前头,领着柏章进了林父的屋子。

    柏章一手甩着拂尘,一手搭在林父的手腕上。

    林楠绩看着他堪称专业的手势,不禁看向李承铣。

    【柏章大人不会真懂医术吧?】

    李承铣抬手按了按额角,看着自家臣子在这里装模作样,有种丢脸的感觉。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林楠绩看着柏章将手搭在林父手腕上, 凝神注视。虽然李承铣说不太像中瘴气,但毕竟身体有损,就算是原主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父亲出事。

    片刻后, 柏章将手拿下来, 将林父的手放好,看向林永辉,神色略有迟疑:“我们还是到外面说吧。”

    柏章此话一出,屋子里静了一瞬。

    难道真是真是不治之症,竟然到了避开病人的地步。

    方氏率先慌了:“到底是什么病,你倒是说呀?”

    床上的林父也一副神情紧张的模样。

    但柏章坚持出去说。

    几人出来,柏章还细心地关上屋子,弄得更加人心惶惶。

    到了院子里, 众人催促之下, 柏章长长叹了口气:“难,难啊!恐怕无力回天啊!”

    方氏顿时急了:“你个庸医!怎么就无力回天了!你不要咒我家老头子。”

    林永辉林永辉三也急了,林父只是装病, 怎么就变成不治之症了!

    林楠绩乐了:【本来是装病, 这下倒好, 成了绝症了。】

    看到柏章的反应就知道是假的了,林楠绩目光落在林永辉三人身上:【这次分明是借病骗我回来,我倒要看看你们想怎么骗。】

    林楠绩顿时如丧考妣, 一行清泪挂在白皙的脸蛋上,桃花眼瞬间红了。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我才刚见到爹,他就要去了!”

    房中躺着的林父顿时坐起身来, 脸色苍白地扒着窗框听外头动静。

    老天爷!

    他怎么就要去了?

    他这病不是装的吗!

    李承铣看着两人演戏,对柏章的做法鄙视一秒, 然后瞬间入戏,拍了拍林楠绩的肩膀,语气沉痛:“伯父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就这样撒手人寰的,别哭坏了身子。”

    柏章掐指一算,摇了摇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啊,我看就是做了亏心事,上天来索命了。我看啊,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林父扒着窗框摇摇欲坠。

    他们怎么知道他做过亏心事?

    难道这大夫真的神机妙算,

    竟能勘破十六年前的那桩事?

    林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可不想死啊!

    方氏脸色铁青,抬手就在柏章身上一阵捶打:“你这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我看你是想骗钱!我家老头子怎么可能会死!他明明就什么病也没……”

    林永辉林永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打断方氏的话。

    “大夫,您是不是看错了?我爹这瘴气之毒当真没有解法?”

    柏章叹了口气:“难啊,中毒太深太久,恐怕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现在再想清毒,除非老天开眼啊!”

    林楠绩声音哽咽,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咱爹,怎么这么苦命……”

    方氏脸色青青白白,目光惊疑不定,难道他们老爷子真的中了瘴气毒?

    林永辉和林永山脸上神情僵硬:“不可能吧。”

    他明明找了镇上大夫看过的,哪有中过什么瘴气。

    这人别是胡说八道。本来在黔州城想找个医术平平的大夫,将那几百两昧下,谁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竟然找来这货。

    柏章又道:“其实,这瘴气之毒,也不是最近才中的,他常年在山里打猎,瘴气在体内日积月累,加上最近用过清毒的药材,里面误用一味千金藤,还服用了不少补药,正和瘴气冲撞,这才加重了瘴气之毒。如今深入肺腑,无力回天啊!”

    柏章说的言之凿凿,这下不仅方氏,就连林永辉和林永山神情都变了。

    林楠绩听罢,直接抬起袖子抹眼泪:“爹,你可不能舍下儿子去了啊!”

    屋子里的林父刚爬回床上,听见这一句,顿时摔了个底朝天。

    李承铣暗中瞪了柏章一眼,做什么说的这么可怕。

    又顺了顺林楠绩的背,悄悄拭了拭他的眼下。

    咦?干的。

    因为林父的病情,林家上上下下陷入凄惨低迷的气氛,林楠绩更是时不时偷偷擦眼泪,看人就欲言又止,神情摇摇欲坠,最后林永辉实在受不了了,硬是把林楠绩请回房去休息。

    就在全家还是一筹莫展之际,到了晚上,林永辉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林楠绩单独叫到院外。

    山村月朗星稀,院子外头月色如辉,牛圈里时不时传来老黄牛“哞哞”的声音。李承铣正在以一种极其难以描述地姿势蹲在牛棚一角,偷听两人对话。

    要不是某个装神弄鬼的人将此事说的如此严重,他堂堂九五之尊又岂能自降身份蹲牛棚?

    林楠绩神情伤感,开口就是一声哽咽:“爹他……”

    含着哽咽的声音让林永辉自愧弗如。谁能想到林楠绩三岁离家,一去十六年,竟然对林父有着如此深沉的孝心!

    林楠绩被送走时,林永辉已经七岁了,他还能记得当时父母的计算,看向林楠绩的目光便有些闪躲。

    要是林楠绩知道,三岁的那年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他绝对不会还这样掏心掏肺地对林家。

    “大哥?”

    林楠绩的声音将林永辉拉回现实,一回神,就看见林楠绩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极了,正满是信任地看着他。林永辉压下内心的心虚,换上一副焦急难为情的神情:“三弟,我有个办法,能救爹。”

    林楠绩双眼一亮:“真的?”

    林永辉点了点头:“但这个法子,还得看三弟愿不愿意。”

    李承铣听着顿时心头一紧,林永辉不安好心,万一林楠绩上当怎么办?看来柏章的担心是必要的,回去赏他!

    林楠绩不假思索:“只要能救爹,我什么都愿意。”

    李承铣扒着牛棚的手顿时抓紧。

    就这么答应了?

    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怎么防备心还是这么低。

    李承铣正想冲出去,忽然被林楠绩的心声按在原地。

    【我倒要看看林永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铣伸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很好,林楠绩比他想象的还要有防范心。

    甚至还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当赏,当赏!

    林永辉悬起的心稍稍放下,没想到林楠绩这么好骗。还以为升到皇上面前的太监,会心机深沉,难以把控。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

    林永辉继续说道:“我们这一带深山里,有一个叫莲华教的神教,听说莲华教的教主能医死人,肉白骨,要是能请动教主,爹就有救了。”

    林楠绩面露不可思议:“大哥是从哪里听说的,此话当真?”

    林永辉语气沉着:“其实莲华教的传说,很久以前就有了。至于莲华教教主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原先大哥也不相信,可隔壁村铁柱他娘病重,人都入了棺材,铁柱请来莲花教教主,竟然硬生生把他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永辉还怕林楠绩不相信,正要继续说,却被林楠绩打断。

    林楠绩:“铁柱怎么请的,咱们也去请!”

    林楠绩语气坚定,仿佛只要能救回林父的性命,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林永辉松了口气,这个三弟,实在是太好骗了。

    暗处的李承铣一惊,会不会答应的太快了。

    而且这莲华教听起来就凶险无比,怎么能亲自犯险?

    他正在犹豫是否要出面阻止,忽然感觉头顶一湿。

    李承铣顿感不妙,一抬头,就对上林家老黄牛憨厚的眼神,和舔吧舔吧的舌头。

    他面无表情地往头顶一抹,额头正中的一撮头发,竟然湿透了。

    【咦,怎么听到了什么动静。】林楠绩眼角余光朝牛棚拐角处看去。

    【哦,也许是老牛没吃饱再叫吧。】

    李承铣顿时不敢出声,甚至连老黄牛伸舌头卷了一下他的脸,都不为所动。

    【莲华教啊,不就是那个参与谋反的□□嘛。】

    林永辉道:“其实,也不难,只要成为莲华教的信徒,用诚心打动教主,教主就会为爹医治。”

    林楠绩想都没想:“那我去!”

    李承铣目光炯炯:去什么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草率决定?好歹也回来问问他呀。

    李承铣郁闷地推开牛嘴,感觉自己不被重视。

    两人在外头商量好了就回了院子,林楠绩和林永辉道别回屋。

    刚进门就看见李承铣坐在桌子旁。

    林楠绩坐到床沿,两人相对坐着,林楠绩一股脑将和林永辉的对话全部说了一遍:“我打算去探探虚实。”

    “莲华教事关叛党,我想借着给爹治病的名义,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承铣板着张脸:“你可知莲华教有多危险,竟然擅自答应了?”

    林楠绩没想到李承铣竟然不同意,不禁迅速触发连招:“奴才……奴才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皇上恕罪。”

    李承铣心头一闷,竟然又搬出奴才这套,他是想治他的罪吗?

    “下次再遇到类似事情,必须先禀明再作决断。”

    林楠绩“哦”了一声。

    李承铣瞥他一眼:“不愿意?”

    林楠绩嘴上爽快:“自然愿意的。”

    只是目光一直往李承铣的头上瞟,就见李承铣前额的头发湿亮亮的,他不禁惊奇地摸了一把。

    湿的。

    凑到鼻端一闻,竟然还有草料的气息。

    林楠绩拈起一块草屑,目光幽幽:“皇上方才在牛棚旁偷听了?”

    【看样子,还被牛啃了……】

    李承铣顿时脸色一僵。

    林楠绩脑海里禁不住有画面浮现,月黑风高夜,堂堂九五之尊蹲在牛棚旁偷听,偷听也就罢了,竟然还让牛给啃了。

    林楠绩再也憋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笑死我了,笑得我肚子痛!”

    林楠绩又要顾忌不能让林家人听见他放肆的笑声,又实在忍不住,最后竟然憋得两眼泪花,捧着肚子肩膀抖个不停。

    李承铣面无表情,嘴角抽搐,从牙关里挤出:“……我这是为了谁!”

    言罢又气恼,都怪柏章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回去就罚!

    此时,在柴房睡得正香的柏章禁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啊啾!”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 东边天刚破晓,偶尔传来鸡的啼鸣,林永辉已经起身, 走到林楠绩和李承铣住着的屋前, 抬手敲了敲门。

    按照昨天晚上的约定,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要动身。

    不多时,房门就从里面拉开。

    林永辉原本以为就只有林楠绩一人,谁知道,门一拉开,门内竟然齐刷刷地站着三个人。

    林楠绩、陈献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大夫。

    林永辉差点咬着舌头:“三弟,你们这是?”

    林楠绩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神情诚恳:“大哥, 这两位朋友都愿意随我一同前去, 万一我一个人请不动教主,他们还能帮忙说说话。”

    柏章不甘寂寞,甚至跃跃欲试:“我身为道家人, 听说莲华教的不少教义也与道家相关, 更别提教主还能医死人肉白骨, 我岂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我倒想看看,我诊断为绝症的病症,教主能怎么起死回生。”

    林永辉磕磕巴巴:“我知道大夫医者仁心, 但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

    柏章捋了捋下巴上的假胡子:“那可不行,本大夫必须亲眼见见!”

    林永辉表情僵硬了一瞬。

    算了,

    反正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收拾起来也容易。

    “行吧, 那两个人就两个……”

    话音还未落,就被李承铣打断:“还有我。”

    林永辉咬牙道:“毕竟是求医问药, 不是闹着玩呢。”

    林永辉一开始就不太喜欢这个叫陈献的,赖在林家不走,还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楠绩,简直是密不透风。

    李承铣冷眼瞥向林永辉:“在林家叨扰数日,实在过意不去,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父去死,所以,我也去求教主给伯父医治。”

    林永辉傻眼了。

    不是!

    他们林家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需要他操心吗?

    他正想回绝,又听得林楠绩说道:“大哥,就让他也跟着来吧,他……脑子不太灵光,兴许莲华教主能为他点拨一二呢。”

    林楠绩说完,李承铣和林永辉都原地傻眼了。

    林楠绩怕李承铣生气似的,还转过头用眼神安抚。

    【都是说给林永辉听的,权宜之计嘛,皇上英明神武,应该不会怪我吧。】

    李承铣皮笑肉不笑地盯住林楠绩那张叭叭的小嘴,从牙缝里挤出:“你说的对……我小时候磕到脑子了,是得请教主看看。”

    林永辉摸了摸后脑勺。

    乖乖,原来是个傻的。

    怪不得这两天沉默寡言的呢。

    “行吧行吧,天色不早了,咱们早点启程。”

    出发之前,林永辉借来了村子里的牛车,套在老黄牛身上,又拿出三条黑布巾,发给每人一条。

    林楠绩接过黑布巾,面露疑惑:“大哥,这是做什么?”

    林永辉解释道:“莲华教洞府地处青吴山深处,是神仙所在,不能被凡人记得去路,所以得蒙上脸。”

    林永辉怕他们不配合,还道:“不用怕,有大哥在呢,定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林楠绩点了点头:“那好吧,大哥说的有道理,就是希望莲华教主愿意救爹。”

    柏章二话不说就把黑布巾蒙上了:“我可是道上的人,能见到莲华教主,那真是求之不得啊!”

    李承铣也蒙上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林永辉没想到挺顺利,这三人既不多问也不胡闹,居然一个接一个乖乖蒙上了,倒省去他许多口舌。

    黑布巾蒙上后,三人坐在牛车上,一路颠簸地往山路走去。

    山间道路颠簸,林楠绩眼前蒙着一层黑布,遮去天光,什么也看不见。当视觉被遮住时,其他感官就瞬间敏锐起来,耳畔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还有山间鸟雀啼鸣声,更深处,似乎还有野兽暗中蛰伏的动静。

    林楠绩内心有些紧张,不禁咽了咽唾沫。

    似乎察觉到他紧张的情绪,李承铣悄悄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

    林楠绩紧张的情绪渐渐被缓解,但又立马心生忧愁。

    【万万没想到,皇上也要凑这个热闹。】

    【莲华教那么隐蔽,本来就是要谋反,目的是取皇上的项上人头,现在不是送人头吗?】

    林楠绩一副幽怨的神情。

    【要是让方大人王大人,还有京城的文武百官知道,我十个人头都不够赔的。】

    仗着三人都蒙了眼睛,李承铣唇角肆无忌惮地扬起。

    林楠绩心里果然有他,不然怎么会到这时候还挂记着他的安危。

    悄悄掀开一条缝的柏章看见李承铣翘起的嘴角,心里啧啧两声,皇上现在就像老树开了花似的,眼里只有林楠绩一个人,哪还管他呢。

    还是他岳父大人心思敏锐,看来那顿酒没白喝。

    一路上七拐八拐地,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牛车终于停下了。李承铣松开林楠绩的手。

    林楠绩扯下黑布巾,看见他们停在半山腰处,前面有几座稀稀落落的宅子散布在绿树林荫之间。

    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山寨部落,他们一到,就有人出来迎接。

    “可是要拜入莲华教的信徒?”

    林永辉上前与那青年说了几句,那青年点点头:“都跟我来吧。”

    林永辉朝林楠绩叮嘱道:“他就是铁柱,你就喊他铁柱哥,他会带你们去见教主。”

    林楠绩看向刘铁柱,露出一笑:“铁柱哥,有劳了。”

    刘铁柱一看见林楠绩,只觉得眼前一亮,林家那么其貌不扬一家子,竟然能生出林楠绩这样一个水灵俊秀的儿子,真是鸡窝里飞出了凤凰。

    他上下打量一眼林楠绩,见他毫无防备之情,眼神充满信任,顿觉满意。迅速和林永辉交换了一个神色:“放心吧,都交给我了。”

    “诶,等等,这两个人是……?”刘铁柱看见林楠绩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不是说好了就林楠绩一人吗?

    林楠绩道:“都是教主的孺慕者,想来聆听教主的教诲,和我一起请教主为我爹治病。”

    林永辉也道:“对。”

    刘铁柱这才点点头:“知道了,跟我来吧。”

    林楠绩几人便跟着刘铁柱进了寨子。

    几人走进寨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刘铁柱没说话,带着他们继续向前走,最后走到了一处山洞。

    林楠绩抬头看了看,没想到这青吴山中,还有这样一个自然形成的山洞,还变成了莲华教的洞府。

    还没有到跟前,就听见了热闹的人声。

    等走到了洞口附近,才发现居然很多人在此排队,为首有个人站在石头上,冲着人群道:“都别挤,都有份!”

    “我先来的,我先来的!”

    “你走开,分明是我先到的,使者,我的鸡蛋呢?”

    使者从旁边的筐里拎出一个草编的小兜,里面盛着五六个圆滚滚的鸡蛋。

    林楠绩目瞪口呆。

    【听讲座送鸡蛋???】

    【原来这种招数这么早就有了?】

    【好像一群大爷大妈误入传销现场……】

    李承铣虽然不懂得什么是传销现场,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再加上这莲华教居心不正,倒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林楠绩本来被人群簇拥着挤到了前面,忽然被挡开:“年轻人让让,都让让,分明是老朽先来的,你们得学会尊老爱幼。”

    “就是,咱们都排了小半个时辰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林楠绩一怔,他震惊地看向面前两道熟悉的身影。

    【方大人?王大人?】

    【起猛了,竟然看见当朝两位大员在争抢鸡蛋!】

    【说出去谁信啊!】

    “明明是我在前面的,你跟我抢什么?”这是方大人的声音。

    “哼!老夫从不屈居人后,当然是我先。”这是王大人的声音。

    “嘿,王石头你还想跟我抢?想得美啊你!”

    林楠绩内心尖叫:【黑称都出来了!】

    【这题我会,因为王徽王大人太过固执古板,所以群臣私底下都称呼他为茅坑里的石头。】

    王徽气急败坏地冷笑:“你这个妻管严,抢得过我再说!”

    林楠绩吃瓜吃得兴奋:【哦!这题我也会,别看方大人在青楼流连忘返,每回回家都得跪搓衣板。】

    “你个老东西!”

    “你个老匹夫!”

    李承铣站在林楠绩身后,冷眼旁观自家两位大臣为了一兜鸡蛋争得脸红脖子粗,感到不可思议。

    他平时亏待他们了?

    朝廷扣着他们月俸了?

    再说了,他们这些个大臣,哪个私底下没有些其他的营生,怎么就缺这一兜子鸡蛋?

    李承铣深吸一口气,怎么自家大臣一个个都这幅德行。

    柏章躲在两人后面,没想到撞见自家岳父和王大人争鸡蛋的场面,回去讲给娘子听,肯定能哄得她捧腹大笑。

    发鸡蛋的使者都有些不耐了:“有完没完了,你们还领不领了?”

    “领!”

    “当然领!”

    两人领完以后,终于轮到林楠绩三人。

    使者摇了摇头:“没有了,今天都发完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来。

    柏章面露可惜:“领完了啊……”

    李承铣脸色冷酷,大手一挥,手指指向方文觉和王徽:“他们有的,凭什么我们没有?”

    使者卡壳了:……

    看眼前几人年轻轻轻的,竟然还想抢老年人的鸡蛋?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果然需要教主好好整治整治!

    谁知道下一秒,方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就把鸡蛋全都送到李承铣面前。

    “给。”

    “我也给。”

    使者:“啊?”

    那你们刚才抢得那副架势是干什么!

    耍他玩吗!

    还是林楠绩觉得和两位老大臣抢东西不太合适:“使者,我们是来求医问药的,这鸡蛋,我们就不领了。”

    李承铣这才大发善心地点了点头,看着把鸡蛋收回去的两人,问道:“你们呢?”

    “呃……我们?”

    “你们来做什么的?”

    方文觉和王徽对视一眼,迅速统一战线。

    “家中贫寒,来领鸡蛋的!”

    李承铣:……

    鬼话连篇!

    方文觉、王徽:领鸡蛋怎么了!不丢人!

    使者道 :“好了好了,鸡蛋都领了,教主法会马上就开始,都随我进来吧!”

    林楠绩和李承铣对视一眼,看来正题要开始了。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林楠绩想到这莲华教是打着教派幌子行不轨之事。

    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信徒。

    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领鸡蛋来的……

    一行人跟着使者进去,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山洞

    林楠绩一行人跟在莲华教使者进了山洞,看到洞内光景,顿时啧啧称奇。

    这山洞在外面平平无奇, 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门口有树木掩藏, 要不是今日人多,林楠绩都不会注意到。

    然而进来以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山洞里很深,黑黝黝的隧道往内延伸,像庞然大物的肠腔,曲曲折折,延伸到极深极远的暗处。一路上还有许多分岔,林楠绩看着分岔洞窟,里面没有火光, 像漆黑的黑洞, 不知通往何方。

    若不是有人带路,极其容易迷失方向,更别提找到莲华教的核心所在。

    【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若是在这里藏匿兵器根本没有人找得到。】

    这倒是提醒李承铣了, 他看了眼在前头带路的使者, 见使者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 便朝柏章递了个眼神。

    “究竟怎么回事?”

    从柏章打扮成招摇撞骗的大夫,他就察觉不对劲。林父分明只是小病,却被柏章夸大其词, 渲染成不治之症。更别提什么子虚乌有的千金藤,连林楠绩都看出来他是在做戏。

    柏章“嘿嘿”低笑一声。

    他就知道他这幅装扮瞒不过皇上, 只是没想到连小林公公都没被骗过去,难道他乔装的这么失败吗?

    柏章压低声音, 小声道:“我先前和方大人王大人去了一趟黔州府,发现确有异动, 黔州府驻军与莲华教来往密切,所以我们就来探探。”

    林楠绩也凑了过来,听完柏章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内心暗道:【没说真话啊?】

    李承铣瞥了柏章一眼:“为何要来林家?”

    柏章低咳一声:“就知道瞒不过您,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林家和莲华教,也有关系。”

    这点,林楠绩和李承铣并不意外。

    这也不难猜,柏章下了这么明显的诱饵,不就是为了看林家下一步的动作。果然林永辉就乖乖上套,急不可耐地将林楠绩送上青吴山。

    【看来我身上的玉佩大有来头,连莲华教的人都想得到。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原身和林家也是塑料关系。】

    李承铣赞同。

    但林楠绩没有再往深层猜。

    柏章点到即止,即使他不说,李承铣也知道。莲华教既然和驻军有不正常的来往,先前林楠绩又提过西南谋反,恐怕这事没那么简单。

    李承铣警告地瞥了柏章一眼。

    柏章立即意会,避而不谈。

    他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楠绩在皇上心里的份量不轻,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柏章眉心微皱,手里握着拂尘烦恼地甩了甩。

    天要下雨,娘要家人。

    皇上看上了小太监。

    他作为臣子,是睁一只眼呢,还是闭一只眼呢。

    林楠绩不知道,几息间,李承铣和柏章就交换了这么多心理活动,还在四处看着蜿蜒的洞穴。

    【咦,这个洞穴有人看守,看起来非同寻常。】

    李承铣顺着林楠绩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旁边有个洞穴,洞穴用铁栅锁住,铁栅前站着两个人身强体壮的青年人,看面相十分不好惹。

    【莲华教开采矿石,炼制兵器,说不定就藏在这里。】

    李承铣用眼神示意柏章,柏章也注意到了,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处开阔洞府,这里颇为宽敞,能容下上百人,四周都是石壁。最出奇的是,洞府上透着一道光,直从数十米之上的开口处洒下来,落在为首的宝座之上,仿佛打了一道圣光。

    人群里传来震惊的声音。

    “果然是神迹,这是神迹的降临!”

    “莲华教定能拯救天下人,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圣光啊!圣光!”

    正在人群哗动之时,忽然从暗处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排使者模样的人。

    人群里顿时安静下来,目光全都集中在为首那人身上。

    林楠绩伸长脖子朝莲华教教主看去,想看看这教主究竟是什么面目。

    莲华教主身量高大,穿着一袭绣着奇特花纹的黑色衣衫,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皮毛披风,不仅如此,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具,遮去上半张脸,露出下巴,和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林楠绩惊奇:【这山洞里虽然不如山下炎热,可也不至于穿成这样吧?】

    莲华教教主在光华之间坐上了宽大的座椅,一众领了鸡蛋的信徒也随使者安排在地上盘膝而坐。

    教主旁边还站了左右护法,左护法开口道:“承蒙各位前来,既然来了,就是莲华教的追随者,可聆听教主的教诲!”

    底下的百姓们纷纷伏身拜见。

    “谨听教诲!”

    一身黑皮的教主终于开口了:“开始之前,本座先问问诸位,你们信天,还是信地?”

    底下的百姓面面相觑。

    信天还是信地?问这个有什么用?

    角落里的方文觉本来还和王徽斗着气,闻言,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说话,便开口道:“我信天!”

    天,就是天子,就是大齐的皇帝。

    就是在他左侧隔了四五米远的李承铣。

    皇上,快看看,他是多么的忠心。

    他信的是皇上这个天!

    王徽瞪大一双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文觉。这老匹夫,竟然连这种拍马屁的机会也不放过。

    不甘落后:“我也信天!天,乃宇宙万物之终极之所在,是大齐运道之所在!”

    见有人起头,其他百姓有的说天,有的说地,议论纷纷。

    黑衣教主眉头一皱,大手一抬:“都错了!大错特错!”

    地下百姓顿时息声。

    教主浑厚的声音散发到石洞的四面八方:

    “信天,天阴沉不定,喜怒无常!天灾之下,人如蝼蚁!”

    林楠绩:【哦豁!】

    【当着狗皇帝的面反驳!】

    【哈哈哈哈哈哈方大人王大人脸都绿了。】

    林楠绩悄悄去看李承铣的神色,就看见李承铣面无表情,抬手按住了他的头。

    林楠绩只好乖乖地低着头,但两只耳朵四面八方地听着。

    方文觉和王徽脸色又是惶恐又是气愤,两人都是科举入仕,位次都不低,且皇上还在此处呢,怎么能任由这个狗屁教主胡说八道!

    方文觉:“不不不!此言不妥!大大地不妥!!!”

    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看向李承铣。

    “天是威仪的象征,是天子的象征,是大齐的象征!我等身为大齐百姓,不信天信什么!”

    王徽连忙跟上:“说的不错,天,才是永恒不变的信仰!”

    教主痛心疾首,抬起手掌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天子一怒,百姓遭殃!当今天子,乃是异象!”

    王徽何曾听过这等骇人耸听的言论,连涵养也顾不得了,当即便高声道:“放你娘的狗屁!”

    林楠绩震惊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王徽大人……方才是爆粗口了?】

    【乖乖,如此清新脱俗,好配王大人的气质。】

    莲华教教主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硬茬,居然敢当场顶嘴,额头隐隐暴露青筋。左护法见状,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你等既然不远聆听教主的教诲,此地就不该是你们来的!”

    两侧教徒瞬间将百姓们围了起来,手里都拿着兵器,一派冷肃氛围。

    其他人顿时不敢说话了,场面一度陷入紧张。

    此时,一道声音清清朗朗地响起:“教主问的甚妙,令人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方文觉和王徽见是林楠绩说话,旁边的李承铣点了一下头,顿时顺坡下驴:“是是是,教主说的是,我们刚才不该顶撞。”

    莲华教教主这才抬手,示意左护法回来。

    林楠绩和左护法对视了一看,看见他凑到莲华教主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教主就朝自己看过来了。

    教主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看向林楠绩,不禁感到意外。林永辉的弟弟居然长得样貌不凡,在一众人中一眼便能寻到。想到上头交代的事情,教主唇角轻扬:“这位小友,你刚才说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不知道悟到了什么?”

    林楠绩感觉到身旁的李承铣身形略微僵硬。

    【咦?狗皇帝在担心我。】

    林楠绩目露安抚地看了一眼李承铣,站了起来:“方才教主说的太有道理了!我们这些老百姓,靠天靠地吃饭,靠天天会塌,靠地地会陷,所以教主方才的提点令人醍醐灌顶,天和地,都靠不住!”

    教主双眼一亮,简直想要引为知己:“说的好,说的好啊!孺子可教也!”

    方文觉和王徽面面相觑,林楠绩这小子,居然还和和狗屁教主聊上了。

    林楠绩又问:“教主谬赞了,不过是些浅薄的看法。”

    莲华教教主听了这一通话,顿时感觉舒畅无比:“不知道你可还有其他见解?”

    林楠绩微微一笑,走到当中,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

    【铲除□□,破除传销,从我做起!】

    “靠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泉州百姓本就生计多艰,土壤贫瘠,山林瘴气又多,年年收成不佳。偏偏还连年的苛捐杂税,若非如此,刚才那两位老伯怎么会为了一兜鸡蛋险些大打出手?”

    方文觉和王徽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就不必提他们了。

    戏演过头了,回想起来怪丢人的。

    莲华教教主眉梢抬起,目露惊讶,这林家老三年纪轻轻的,怎么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林家老三把这些话都说了,等会儿他说什么呢?

    下头的百姓们却听到异常专注,林楠绩的话正说到他们痛处。要不是活不下去,怎么会为了几个鸡蛋爬那么远的山路。

    “小兄弟说得对,要不是土地收成不好,上头的赋税还一年比一年严重,我们又怎么会来这里?”

    “就是啊,靠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就快活不下去了!”

    “快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就连方文觉和王徽也怔在原地,这些他们也还没来得及了解过。可是不对呀,朝廷明明已经免除西南好几项杂税了,怎么还会一年比一年重呢?

    林楠绩手握剧情,自然知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叛党与西南过深,一面暗地里打造兵器,私养兵力,一面勾结官府,向百姓征收许多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借此手段,既可以囤粮团银,又可以增加百姓对于朝廷的仇恨。等到谋反起事,便可一呼百应。】

    李承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眼中闪过寒芒。

    果然是好手段。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通过这样狠毒的办法,既能获得钱粮兵力,又能笼络人心,就算是他,也要说上一句佩服。

    若非林楠绩,他此时也想不到这一层。

    众人热切的目光中,林楠绩缓缓道:“早听闻莲华教教主有经世济民之心,还能医死人肉白骨,岂不是比上天还要厉害?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来青吴山,是想请教主为我爹医治。”

    教主扬起下巴,颇为自得:“那是自然。你父亲的病,我若出手,自当药到病除。”

    林楠绩神情诚恳:“教主心怀仁爱,若还有谁能当黔州百姓的救世主,非教主不可。”

    教主面具下的表情隐隐感动:“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信任本座,本座定不负所望,拯救黔州百姓于水火!”

    底下瞬间一片叫好之声。

    林楠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您这句话就够了!若教主能保佑黔州百姓免除苛捐杂税之害,我第一个皈依!”

    地下的百姓沸腾了:“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要是真能做到,我全家都皈依!”

    “这不比领鸡蛋强上数万倍!”

    教主瞬间卡壳了。

    什……什么?

    还要免除苛捐杂税?

    免了他上哪儿搞银子去!

    莲华教教主被架了起来,底下百姓一个比一个激动。他按住椅子扶手,唇角向下,暗自生闷气,感觉自己被忽悠了。这种事情,就是菩萨来了也办不了。

    莲华教教主看了左右护法一眼,竟然看见右护法眼中蠢蠢欲动的神色,不禁扶额:“这位小友……说的在理,我教庇护一方群众,既然你们要皈依我教,我教自然会保佑你们一世无忧。”

    谁知道,又有人站了出来。

    李承铣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抱着胳膊看向莲华教教主:“难道莲华教作为青吴山神教,无法解决百姓的燃眉之急?”

    教主没想到今天接二连三有人挑台,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可是看着底下的教众,又不能贸然翻脸,只好道:“那是自然,只是此事并非一日之功……”

    李承铣嘴角噙着一抹笑:“七日之内,你若解决不了,这教主不如让他来当。”

    李承铣遥遥一指,正落在林楠绩身上。

    林楠绩瞪大眼睛。

    【……】

    【那这教主,我岂不是当定了。】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日, 天还没亮,黔州知州夜半被锦衣卫从花魁床上脱下来的时候,衣服都没穿, 直接被提溜到菜市口。

    天一亮, 黔州百姓开始活动,菜市口本就是百姓聚众生计之地,看见黔州知州冯继邺光着膀子绑在高台之上,两侧站着神色肃穆的锦衣卫,刽子手手中提着寒光闪闪的刀。

    “黔州知州冯继邺鱼肉百姓,与当地豪强勾结,私自征收苛捐杂税,罪证如山!皇上圣谕, 于今日午时斩首示众!”

    宣布圣旨的声音刚落, 臭鸡蛋菜叶子就飞了冯继邺满身,锦衣卫不得不后退,免得被误伤。

    冯继邺做梦也没有想到, 这天高皇帝远的, 他在黔州当了十年的知州, 昨天还在宴请宾客,今天就落了个午门斩首的下场。

    “我不服!我冤枉!”冯继邺振臂高呼。

    “我在黔州当了十年父母官,几次都没能调回京城, 我在此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了十年, 没有功劳,难道还没有苦劳吗!”

    “我何曾私自征收苛捐杂税过?还不都是按照朝廷规定征收。再说, 黔州山路复杂,我不过多收些银钱修路, 那还不是为了黔州百姓好!”

    “我要见皇上!我冤枉,我冤枉啊!”

    廖白帆脸色犯冷,一脚踢在冯继邺腰上:“你还敢喊冤?踢斛淋尖的事你一样没少做,这几年巧设名目想法设法剥削,更是任由豪强兼并土地,让百姓流离失所。判你斩首示众,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

    冯继邺捂着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骨头哪禁得起这样踢,疼得直不起来。

    底下人一片叫好。

    “真是苍天有眼啊,冯继邺这狗东西终于轮到这一天了。”

    “皇上真是英明,铲除了这个奸贼!”

    “冯继邺这狗东西不仅欺压百姓,还纵容他侄子强抢民女,就连他也天天逛青楼,斩得好!”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声浪越来越浩大,所有人看向冯继邺的目光都满怀恨意和大快人心,烂叶子臭鸡蛋更是漫天飞舞,纷纷砸在冯继邺身上。

    冯继邺慌了,他没想到所有人都想杀他。

    日头渐渐升起,冯继邺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马上,就是他的死期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快看!他吓得尿裤子了!”

    众人看去,果然见到冯继邺跪着的地方慢慢洇出来一滩水渍。

    底下人恨声道:“没想到这狗官也有害怕的时候!”

    “苍天有眼!”

    午时越来越近了,乌央乌央的人群中,站着一撮熟面孔,他们小声地嘀嘀咕咕。

    “真的,真的,太神了!”

    “七天内竟然真的杀了狗官!”

    “看来那个小公子真是天选之人!”

    午时一到,冯继邺人头落地,黔州上下震动。冯继邺在黔州盘踞十年,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关系很深,但谁都没想到,冯继邺就这么人头落地了。

    林楠绩也没想到,他当上了圣主。

    莲华教圣主,地位仅次于教主。

    这几天他们一直呆在村寨中,虽然行动不受限,但莲华教的人在四面八方看守着他们。

    不过这几日,他们待在这里,也发现村寨里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团结。他们投奔莲华教也是走投无路,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

    直到今天黔州知州斩首的消息传来,村寨里的氛围瞬间不同于往日。

    午时过后,林楠绩的房门被敲响,进来一名信徒,送进来一身黑色的衣裳。

    “教主吩咐我给您送来,从今以后,您就是莲华教圣主。”

    林楠绩看着这身黑色衣裳纳闷:“你们教里只能穿黑色?”

    多暗沉,多不阳光。

    教徒看向他双眼亮晶晶的:“黑色在莲华教中是最圣洁的颜色,圣主穿上一定好看。”

    好吧,林楠绩点点头。

    教徒上前就要解开林楠绩的衣裳,林楠绩吓得连忙躲开。那教徒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圣主,我只是伺候您更衣。”

    林楠绩站稳才道:“我只是不习惯别人伺候,对了,你叫什么?”

    教徒眼睛又是一亮:“我叫阿牛。”

    然后又补了一句:“圣主您真好。”

    林楠绩乐了:“我问你名字就好了?”

    阿牛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在教主身边伺候两年了,教主都没问过我的名字,您还是第一个问的。”

    林楠绩心道:【这娃儿平时都被黑皮教主PUA成什么样了。】

    林楠绩道:“阿牛,和我一起来的同伴在哪里,能让他进来吗?”

    阿牛立即道:“我这就去带他进来。”

    不多时,李承铣和柏章就被带来了。

    而方文觉和王徽早日混在那日百姓中间下山。

    期间这会儿功夫,林楠绩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袍服。他终于发现了这衣裳的好处,穿上冰凉服帖,一点也不热。

    李承铣接过外裳,展开来,让林楠绩换上,阿牛在疯狂嫉妒眼红。

    呜呜呜呜伺候圣主更衣,他也想要!

    林楠绩穿上了一身黑色,头发半束起,颇有些与平日不同的风姿,惹得李承铣错不开眼。

    一身黑色,切开内里头还是白的。

    【这身衣服不像是正统教派,倒像是魔教的。】

    更衣完毕以后,阿牛道:“圣主,信徒们已经在等着了。”

    林楠绩脸色微微一垮。

    【又来了,教主他老人家真的不累吗?】

    成功晋升圣主的林楠绩身后站着阿牛李承铣和柏章三人,走路愣是走出了几分六亲不认的气势,一路上信徒都低头行礼。

    林楠绩大为震惊:

    【昨天我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今天就成了人人敬仰的圣主。】

    【不如利用圣主的身份,结束后在洞穴里好好转一转。】

    一行人走到莲华洞,教主已经到了,即便带着面具,也能看出面色不佳。

    【看来受打击很深啊。】

    林楠绩一出现,底下的百姓都沸腾了。

    “圣主!”

    “圣主来了!”

    “拜见圣主!”

    教主脸都绿了。

    林楠绩在教主旁边坐了下来,发现今日的洞穴被挤得满满当当,甚至已经坐不下人,好多人在外面站着。

    【莲华教的覆盖范围真是越来越广泛了。】

    【狗皇帝这招妙啊,又拿了黔州知州,又打入莲华教内部。】

    【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莲华教岂不是一样的道理。】

    林楠绩清了清嗓子:“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底下的信徒们纷纷道:“圣主果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那狗官冯继邺被当众斩首,我们都瞧见了,真是大快人心!”

    “就是啊!那个狗官欺压我们多少年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啊!”

    林楠绩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只要能为黔州百姓出一份力,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一出,底下百姓眼眶都红了。

    “圣主太谦虚了,圣主真是个好人呜呜呜呜呜。”

    “原来莲华教真能解百姓的危难,我愿意追随圣主!”

    “我也愿意!”

    “圣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不仅是这些百姓,就连已经入了莲华教的信徒都跃跃欲试。毕竟他们加入莲华教之前,也都是穷苦的百姓,实在走投无路活不下去才投奔了莲华教,主要是为了混口饭吃。

    现在竟然圣主真的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还等什么。

    当然是拜见圣主啊!

    林楠绩大感意外:【偌大的莲华教,居然这么快就四分五裂了。】

    教主脸色更绿了。

    这个林楠绩,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真能让愿望成真?

    还有林楠绩身边那个人,瞧着话不多,武功高强,他连对林楠绩下手都不能。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上面交代的事情完不成,只会拿他是问。

    教主和左护法对视一眼,朝林楠绩开口道:“圣主果然有神通,不知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楠绩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李承铣端着一副护法的架势,朝众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心愿,都说来听听。”

    底下人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说家里鸡丢了,有说家里鹅丢了。

    全是一些琐事。

    直到一个人站出来说:“你们这些小事就别麻烦圣主了,我有一事,还请圣主帮忙。”

    林楠绩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说吧。”

    那人道:“我家就住在青吴山一带,位于山谷地带,这几年来,总有阴兵借道的事情发生,弄得人心惶惶,还时不时有人失踪,还请圣主拯救我们。”

    教主顿时紧张起来,动了黔州知州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动青吴山?

    那可不是什么阴兵借道,是他们在炼制兵器,以阴兵借道的名义吓唬百姓不准接近。

    至于有人失踪,那还用问,当时是被抓壮丁了。

    林楠绩眼珠子一转:【阴兵借道啊。】

    林楠绩还未说话,教主率先开口了:“这阴兵借道,乃是一种天象警示,警示有人故意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那青年立刻被吓住:“谁,是谁!”

    教主高深莫测道:“天象频发,说明当今天子,乃是异端!”

    青年立即愣住了:“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楠绩和柏章齐齐瞪大了眼睛,这个教主,他不想活了吧!

    李承铣看着教主,两眼嗖嗖地冒着冷气。

    胆子真是不小啊。

    居然当着他的面谋反。

    教主还在慷慨激昂:“当今天子,来路不正,所以江南大水,黔州天谴,都是异端所为!”

    青年皱眉:“可是今天皇上刚派人处决狗官,皇上是好人!”

    底下人纷纷道:“没错,该杀的是狗官!”

    李承铣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朕还是很得民心的嘛。

    教主傻眼了:“你们糊涂!当今皇帝,本不该继位!”

    李承铣冷嗖嗖问道:“你说这话,可得有凭据,不然我们凭什么信你?”

    林楠绩和柏章连声附和。

    底下百姓也道:“就凭你三言两语,难道想让我们造反不成!”

    教主高声道:“当然有凭据,先帝本就不该即位,先帝是篡位登基,登基以后不勤政事,反而沉迷丹药和女色,残害忠良,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现在的皇帝是他儿子,登基不过三四年,也是苟延残喘。”

    “所以上天示警,要惩罚这片土地上的人!”

    底下的百姓听罢,小声嘀咕起来:“先前的老皇帝,好像是这么回事。”

    “就是老皇帝即位,咱们黔州大将军被害死,咱们才这么惨的。”

    “传说阴兵借道的地方,就是大将军被害死的地方,所以才有那么多冤魂呢。”

    教主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若你们归顺于我,不日便能为大将军洗刷冤屈,让黔州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百姓们将信将疑,那青年却朝林楠绩问道:“我听圣主的。”

    “对对对,咱们听圣主的!”

    教主身形踉跄,一把扶住椅子,只觉得心口积压着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林楠绩本着破除封建迷信的原则,看着众人道:“其实阴兵借道,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恐怖。”

    众人愣了愣,发问的那人:“愿闻其详。”

    林楠绩声线缓缓,传遍每个角落:“阴兵借道的传说自古有之,你所说的那处,可是会经常发生雷电天气?”

    那人老实回答:“不错,正是多发雷电天气。”

    林楠绩道:“阴兵借道其实并非真的有阴兵路过,这世界上本没有阴兵,而是雷电留影。青吴山这里曾经是战场,大批兵将死亡时恰好遇到雷雨天气,所以将这一景象保存了下来,等到遇到类似的天气,就会重新显示出来。”

    “再者,是否有人借机故弄玄虚,制造阴兵借道的假象,也未能得知。”

    【再者,莲华教在此炼制兵器,本就不想让附近百姓发现,故意散播阴兵借道的不详之兆,让人不敢靠近。】

    【若是能把炼兵器的地方一窝端了,再向百姓散播科学的观念,阴兵借道的恐怖传言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李承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看来所谓的天现异象都是人们不懂所致。

    百姓中有人道:“这么说倒是解释的通了,青吴山那里曾经是战场,地势又奇特,若是有海市蜃楼,或者雷电留影,倒也不奇怪。”

    “还是圣主神通广大,竟然连这个都懂。”

    就连柏章都捋着假胡子不住点头:“这个解释妙啊!”

    教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方才那么长的说辞,竟然就被轻飘飘地化解了?

    干脆他这个教主之位也让给林楠绩当得了!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眼看着教众的信服度越来越高, 讲会结束后,林楠绩正想拍拍屁股溜了,却被教主单独留了下来。

    李承铣和柏章也停了下来。

    教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一些本派教义要单独传授, 闲杂人等退下。”

    柏章下意识看向李承铣。

    大胆, 居然称呼皇上为闲杂人等!

    林楠绩朝李承铣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李承铣扫了教主一眼:“我在外面等你。”

    只剩下林楠绩和教主两个人,林楠绩问道:“不知道教主有什么事将我单独留下?”

    教主走近,问道:“你身上可有一枚玉佩?”

    林楠绩心生警惕,又是玉佩,这玉佩究竟什么来头?

    林楠绩面不改色:“教主也知道我从小带在身上的玉佩?”

    教主下巴微抬:“本座身为教主,自然什么都知道。”

    林楠绩:……

    【你知道个大头鬼。】

    林楠绩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玉佩在路上被贼人抢走了,我曾经想要找回, 可也不知道去何处找, 想着那玉佩只是一个念想,我如今回到家中,便也没有什么用处, 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教主嘴角抿紧:“当真被贼人抢走了?”

    林楠绩双眼睁大:“那是自然, 我从京城到黔州这一路, 十分惊险,先是险些被配了阴婚,又是被抢, 能够平安回到黔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难道还有假话不成?”

    教主略显烦躁:“那玉佩于我教至关重要,如今你是我教中一员, 自然得为我教着想,你再想想, 究竟是被何人抢走。”

    见林楠绩实在想不起,教主只好不得已将他放走。

    林楠绩一出来,就遇上李承铣。

    李承铣:“无事吧?”

    林楠绩摇了摇头:“没事。”

    晚上,林楠绩在单独的房间住下,到了半夜,林楠绩被尿憋醒,出来起夜。

    刚从茅房回来,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了。

    林楠绩:……

    【能不能讲点武德,总是从后背偷袭,厚道吗!】

    林楠绩再度醒来,摸了摸后脑勺上的鼓包,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眼前光线昏暗,他适应了一阵才发现这里仍在山洞之中,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仿佛密密麻麻不断敲击在天灵盖上。

    想来这才是莲华教真正核心所在。

    林楠绩地上简陋的床铺爬起,就着昏暗的光线朝外张望,看见出口处有两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把守,瞬间便明白这里戒备森严。

    林楠绩刚走到门口,就被两把长刀拦住,尖锐的刀锋泛着金属的寒光。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摸光滑如鉴的刀面,便立即被两人冷冰冰地盯住。

    林楠绩识相的缩回手,用商量的口吻探询:“两位兄台,我想去解手,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只是冷冰冰地拦着,一句话也不答。

    林楠绩顿感挫败,又走回来,这里黑漆漆的,只有桌上一盏油灯燃烧着。

    林楠绩坐到桌旁,抬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一星如豆的灯火。

    也不知道狗皇帝他们现在如何,他被打晕带走,他们的处境想必也不太妙。

    林楠绩一边沉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多久,洞口来了人,刚才还锯嘴葫芦一般的两尊冰冷门神立即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教主!”

    林楠绩顿时看过去,只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不由左右张望,目露疑惑:“教主,您在哪儿呢?”

    一身黑衣的莲华教教主太阳穴狠狠抽搐几下。

    他看见林楠绩被里里外外看押在这里,插翅难逃的处境,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关押过来,不然他教主的位子真要不保了。

    “我在这。”教主声音僵硬。

    林楠绩端着油灯,才终于看清莲华教的教主。

    这也不能怪他眼神不好,实在是穿什么不好,非要穿着一身黑,丢进洞里都看不见。

    教主看着林楠绩这幅神态自若的模样,心绪复杂:“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将你带到这里?”

    林楠绩面容诧异,将油灯放回桌上:“教主将我带来,定是有大事相商,直说便是。”

    教主脸色一黑。

    明明眼下林楠绩才是阶下囚,可他却像听命的人。

    教主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林楠绩面上一怔。

    内心却蠢蠢欲动:【怎么?我终于有隐藏身份了吗?】

    他慢吞吞道:“我究竟……是谁?”

    教主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教主说完以后,林楠绩陷入沉默,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现在在何处?”

    教主眼中闪过狠厉:“如今你是圣主,不应该被无关之人牵绊。现在莲华洞和山寨已经走水,要是你那两个同伴命大,也许能逃出也未可知。”

    林楠绩整个人困顿在原地。

    放在桌子上手掌慢慢握起,眼中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凌厉:“山寨上下百口性命,全都是你的教众,你说杀就杀?”

    教主语气云淡风轻:“已经暴露了,自是不必再留。”

    “对了,我还留人告诉你的同伴,你在洞府深处。”

    林楠绩眼尾瞬间泛红,神情一瞬间被抽空。

    ***

    夤夜。

    青吴山间惊起一群倦鸟,惊恐地四散飞走。

    莲华教山寨混乱不堪,不知道何处走了水,整个山寨陷入一片火海。

    山洞里的民众夜半被浓烟呛醒,大惊失色地醒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口冲去。

    柏章递给李承铣一条打湿的帕子:“皇上,咱们快逃!”

    李承铣接过帕子,却抓住阿牛:“可有看到林楠绩?”

    阿牛正要往外跑,闻言,左右张望:“昨晚圣主还在这里的!”

    不知道谁接了一句:“看见圣主往里去了!”

    李承铣来不及辨认说话的是谁,锐利的眉峰威严地压下来,双唇紧抿,双目开始渐渐赤红,眼眸森然,侧脸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红。

    柏章被他的表情惊骇道,硬着头皮劝阻:“皇上龙体要紧,小林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李承铣听不进去柏章的话,接过帕子捂在口鼻就往里大步冲进去。

    柏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一边已经燃起来的洞口,另一边是身影已经消失在蜿蜒洞穴中的皇上,他急得一跺脚,冲向洞口,先去找廖白帆!

    李承铣在漆黑的洞穴中一路摸索:“林楠绩!”

    “林楠绩……”

    白日里教徒聚集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上方能看见一片猩红的夜空。

    “林楠绩,说话……”

    没有心音,什么都没有。

    李承铣额间的汗水落下,落进脚下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滚滚浓烟灼烧得无法睁眼,李承铣扶着墙壁弯下腰,怀间却有个物什掉在靴面上。李承铣伸手摸索着拾起,却发现是林楠绩随身携带的那枚玉佩。

    李承铣瞬间顿住脚步,下颌线条紧紧绷着,黑漆漆的眼眸中闪过惊涛骇浪。

    理智渐渐回笼,李承铣紧紧握着玉佩。

    不知道什么时候,玉佩塞到了他身上。

    不会。

    林楠绩一定不会葬身火海。

    他们不会现在就要林楠绩的性命。

    是他关心则乱。

    倒不如说,这场大火是冲着他们来的。

    “皇上!”廖白帆终于赶到,一把搀住李承铣,“先撤出这里。”

    李承铣冷声道:“务必保证百姓安危。”

    廖白帆:“皇上放心,我已经命人灭火,将百姓接出。”

    兵荒马乱的一夜,李承铣从山寨撤出,抵达青吴山下方文觉王徽临时府邸时,东天已经泛出朦胧的鱼肚白。

    李承铣吩咐廖白帆去寻林楠绩,回头就对上方文觉欲言又止的神情。

    方文觉上前道:“皇上一夜受惊,不如先去清洗休息。”

    李承铣目光如炬,方文觉那闪躲的神情岂能逃脱他的眼睛:“王徽呢?”

    方文觉:“王大人性情耿直,微臣请王大人去安抚百姓了。”

    李承铣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文觉:“方大人有话直说。”

    方文觉深吸了一口气:“属下这些日子,除了四处查看黔州官府情况,还发现一桩陈年旧事,乃是先帝在位时,黔州总兵林如坚的冤情。”

    李承铣一怔:“林如坚。”

    林如坚,林楠绩,都姓林。

    李承铣心脏逐渐下沉。

    方文觉继续道:“当年,先帝受大太监余兴年唆使,认为林如坚通敌叛国,将他府上一百多口人尽数斩首,跟着他的副将下属也都遭到清算。当时林如坚任黔州总兵,手下率领十万士兵,他爱兵如子,治下有方,后面黔州总兵这个位置上较为动荡,后来皇上即位时为了稳住四边,提拔林如坚夫人的弟弟华衡为总兵,这才逐渐平息下来。”

    “华衡这几年坐镇黔州,倒是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对朝廷的态度模棱两可,想来林家灭门之祸仍然如鲠在喉。”

    李承铣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方文觉眼中似乎看见了深重的危机:“黔州百姓被苛捐杂税压迫,定然早已心生不满,现在又出了莲华教挑唆民众与朝廷为敌,背后势力极深,华衡手下十万精兵,他若倒戈,恐怕一发不可收拾。”

    李承铣似在思索,依然听着,俊美威严的面容不辨喜怒。

    方文觉小心翼翼地觑了觑李承铣的神色,末了道:“微臣还发现一桩蹊跷,当年林如坚一家被抄家斩首时,林家幼子刚满三岁,算算岁数,与林公公吻合。而且,青吴山下的林家,是林如坚的远房亲戚,因隔的太远,只是平平无奇的乡村人家,并不在牵连之列。”

    李承铣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一夜未睡,他声音透着干涩和沙哑:“朕知道了。”

    方文觉明知道有些话眼下不宜说,他但身为朝廷忠臣,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若华衡真有心谋反,皇上还是早做决断为好,免得西南大乱,到时候番邦定会乘机而入。”

    “决断?”李承铣嗤笑一声,眼眸森然,“先帝留下的烂摊子,难道朕也要将错就错?”

    方文觉惊讶地看向李承铣:“皇上……”

    李承铣垂下眼睫:“容我想想。”

    第080章 第八十章

    林楠绩听完以后沉默了, 教主大有一副他不交出玉佩不让他走的架势。

    教主道:“你可要想好。”

    林楠绩深吸一口气,双眼泛红,流露出仇恨的神情:“你说的不无道理, 但我想去祭拜一下家人。”

    教主看他神情不似作伪, 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好,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

    青吴山间的荒地,叶蔓丛生,盘根错节的老树遮天蔽日,四周野草淹没至膝盖,树上野乌鸦偶尔发出嘶哑的鸣啼。

    教主派了一个练家子,引林楠绩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林楠绩在深山荒野中走着,那人脚步停下, 林楠绩顺着他指的方向, 看见一片荒野之中,竖着密密麻麻的无字碑。

    虽然无字,但还能勉强辨认出为首的便是林如坚夫妇的墓碑, 墓碑上较别个光滑, 像是经常有人来祭扫。

    跟着的人紧紧守着, 林楠绩冲他道:“我想和父亲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那人见周围都是荒郊野岭,林楠绩又无功夫,若是随意跑动, 多半会落入野兽之口,便也没僵持, 退到了远处。

    林楠绩确认那人听不到他说话以后,将带来的香烛祭品摆好, 燃起三炷香。

    都说上坟要多带些逝者喜欢的东西,可是林楠绩不知道林家夫妇喜欢什么, 原主三岁离家,也没有从前的记忆。

    林楠绩语气低低的:“也不知道二位喜欢什么,都带了点过来,希望你们不嫌弃。”

    林楠绩将带来的酒洒在地面,没入荒草之中,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声音沙哑,目光不敢直视墓碑:“我……其实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我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占了他的身体。我也不知晓他现在何处,只能代他们磕头。”

    “林家上下百口人的死,我定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华衡赶到无字碑坟地的时候,就看见姐姐姐夫的墓碑前跪着一抹瘦削的身影。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磕头那人,嘴唇颤动。

    这是姐姐姐夫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的外甥。

    他终于找到了。

    他靠近了些,停在不远处,只看了一眼那跪着的青年面容,就忍不住要眼泪夺眶而出。

    眉眼简直和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亲外甥无疑。

    华衡顿在原地,陡然升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念头,不敢往前靠近一步,生怕这是一场泡影。

    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姐姐的孩子时,却在十几年后终于又再度重逢。

    就在华衡整理好心绪要上前相认时,忽然听见了林楠绩的低声的话语。

    他武力极好,百米远的声音都能听见,林楠绩的话音传进他耳中时,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

    他发觉莲华教教主的异动,知道他们四处搜寻林家后人的下落,满心以为找寻到了外甥,没想到却不是。

    林楠绩终于烧完香,絮叨完了话语,一起身,就感到脚下晃动眼前一黑,身形也踉跄了几下,许是这些天波动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

    谁知道,刚晃了两下,就被一双浑厚有力的手搀扶住了。

    林楠绩警惕心起,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对上个八尺壮汉。

    这人身量极壮极高,穿着一身军服,看制式品阶不低,像是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赶来,身上气势等闲人等不敢靠近。偏生他还长了一副英俊面孔,尽管晒得微黑,但仔细看,眉眼之中与林楠绩有些相似。然而他眼下一副通红的眼眸,与威严的长相极不相符。

    林楠绩一怔,心中猜到几分。

    “你是?”

    华衡看着林楠绩,神情反复确认,异世之说太过玄乎,他不知道如何相信,语气极度复杂:“我是你舅舅。”

    林楠绩听见他话中的语气,却已猜到:“您都听到了。”

    见林楠绩毫不避讳,华衡更是五味杂陈:“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林楠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华衡又问:“那你在……你那个世界,是什么人,可有父母亲戚?”

    林楠绩悉数回答:“我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家人。”

    华衡怔然,原来是同病相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异端之说太过危险,以后不许再提。”

    林楠绩眼眶一湿:“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华衡忽然道:“叫声舅舅来听听。”

    林楠绩怔怔地抬头看着华衡,眼睛慢慢红了:“舅舅。”

    林楠绩慢慢把事情经过交代给华衡听,包括自己三岁被送进宫,还有将青吴山脚林家和教主对玉佩一事紧追不舍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华衡一个八尺男儿,脸色瞬间如风云过境,死死咬着牙关,一双眼睛灼烧得赤红,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刀:“我要去杀了他们!还有狗皇帝!”

    林楠绩连忙将人拉住:“舅舅息怒!”

    林楠绩顾忌旁边还有人,只得拼命拉住华衡,压低了声音:“舅舅,其实我不是真太监。”

    华衡一愣,目光下意识朝林楠绩下身探去。

    “真的?”

    林楠绩眼神坚定:“当真!”

    华衡这才收回了刀,眉眼之间依然肃杀:“但林家和狗皇帝依然该杀!”

    林楠绩这回没有拦着华衡:“当年林家打探到我是罪臣之后,本该被斩首,生怕查到自己头上,于是昧下钱财,将我暗中送进宫中,以后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谁知道被莲华教查清,设圈套让我回来。”

    “先帝听信小人挑唆,将林家满门抄斩,便也是我的仇人。只是这次对方显然把我们全算计进去了。”

    华衡长年带兵,身上有军伍之人才有的肃杀气质,听完之后眉头紧皱:“那枚玉佩是姐夫当年领兵的信物,见玉佩如见他本人,他们打得是起兵谋反的算盘。”

    林楠绩语气带上一丝小心:“舅舅,那你呢?”

    华衡黑眸沉沉,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当年灭门之仇,我定要大齐给个交代。”

    林楠绩沉默,看来华衡并不是全然没有被打动。

    “但舅舅没有。”

    华衡眼中闪过无奈:“这群叛党来路不正,手段刁钻,在黔州欺压百姓,玩弄手段,若是谋反得逞,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林楠绩点点头:“舅舅说得对,与这群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舅舅千万不能上当。”

    华衡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手握在袖中一把精巧的匕首上:“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你我就以舅甥相称,这把匕首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林楠绩接过,乖巧地说:“谢谢舅舅。”

    “舅舅,你可知莲华教的事?”林楠绩需要尽早确认华衡与这件事情的关系。

    华衡嗤之以鼻:“就是那老东西把你抓来的?”

    一声老东西骂的林楠绩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趁机添油加醋地告状:“没错,就是那老东西,他不仅把我抓来,还放火烧山寨,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都身陷火海,简直可恶至极!”

    华衡眉头紧皱:“竟然还有此事?”

    林楠绩黯然地点点头:“与我一同的同伴也在山寨,现在生死未卜,还请舅舅派人去看看。”

    华衡立即道:“放心,我听手下人报过,应当没有什么伤亡。”

    林楠绩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奈何华衡火眼金睛:“可是有你重要的人?”

    林楠绩眉心一跳,耳根慢慢红了:“是……”

    华衡脱口而出:“可是谁家姑娘?舅舅为你做媒,给你准备嫁妆,定让姑娘风风光光地嫁进来。”

    林楠绩话语顿时结巴了:“此事不,不急!”

    华衡没有继续要求:“好,等到时机成熟,舅舅就去下聘礼。”

    林楠绩在华衡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吐了吐舌头。

    要是让华衡知道那人是陛下,估计就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林楠绩忽然为李承铣悄悄在心里点了根蜡。

    舅舅一看就不好糊弄。

    更别提还隔着血海深仇。

    林楠绩眉心一皱,当年事有蹊跷,如今亦是如此,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还有当年被送进宫一事……

    一直守着林楠绩的人,见华衡来了,立即慌张起来,想要释放信号弹召唤援手。但华衡速度比他更快,长刀一挑,就熄了信号弹。

    那人还在挣扎:“华将军,这人你不能带走……”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华衡捆了,不知道从何处唤来手下,直接把人送到莲华教去。

    目睹全程的林楠绩立即两眼亮晶晶的:【舅舅威武!】

    得知李承铣没有葬身火海,林楠绩这两天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回肚子里,再加上华衡看林楠绩脸色苍白,小身板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找来一顶轿子,非要林楠绩坐着回府。

    还不忘叮咛:“你这身板太弱了,想当年你爹你娘都擅长武艺,等回到府上,就随舅舅一起练功,强身健体。”

    林楠绩受宠若惊:“知道了,舅舅。”

    轿子晃晃悠悠,实在太过于舒服,林楠绩这几天又精神紧绷,竟然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舅舅太贴心,准备的轿子很是柔软,特别好睡。

    为了照顾他还特意放慢了脚程,以至于回到华府的时候,华衡骑马,身后跟着轿子在黔州大街上慢慢悠悠地晃了一圈。

    华衡神情严肃,却抵挡不住周围百姓的八卦。

    “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今天华将军格外不同。”

    “是啊,什么时候见过华将军这么慢悠悠过来,以前都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

    “会不会是以后的华夫人啊?”

    耳力极好的华衡目光一横:“休得造谣,这是家中小辈。”

    这才驱散了看热闹的人。

    等到慢悠悠地走到华府,却看见门口有人拜访,华衡翻身下马,正要开口,就看见方文觉身旁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

    华衡当即顿住。

    当今圣上怎么来了???

    李承铣从山寨出来就一直在四处寻找林楠绩,但方文觉和廖白帆两边都没有消息,最后方文觉推测,华衡这里说不定有些线索。

    当舅舅的总不能不管外甥吧?

    李承铣朝华衡身后的轿子看了看,却被华衡不动声色地挡住。

    华衡想到狗皇帝就有些来气,虽然不是李承铣做的,但父罪子偿,总归有些连带的关系,又想到林楠绩在御前当差,伴君如伴虎,做奴才的难免日日受气,还不知道平时被李承铣怎么磋磨。

    这么一想,华衡看向李承铣的目光就带上几分不满。

    李承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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