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平行番外07
林子深处有一条小溪,二人入林后就听到潺潺水声,寻着声音往前走,不久四周光线明亮,豁然开朗,他们出了林子,见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中流出来。
碧波轻柔地拍打岸边鹅卵石,溪水叮咚作响。
二人在湖畔停下,卫蓁下马,祁宴将马栓在树干上,抬头道:“我先去捉鱼,你去林中找点树枝,看看能不能搭一个烤鱼的烤木架。”
他抬手给她比划了一下,又道:“若是搭不起来也无事,等会我来。”
二人分开行动,她寻来几根树枝,没一会,简单搭好了一只烤架,而那边祁宴也用削得锋利的树枝刺了两条鱼上来。
两条鱼被简单处理过后放在烤架上,火光燃烧着,鱼肉被烤出了油汁,发出“滋滋”的响声。
卫蓁抬起头看向对面人,他也一样随意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握着树枝,认真地盯着枝条上烤鱼,时不时地将鱼儿翻过来一面。
祁宴抬头问道:“怎么一直在看我?”
卫蓁捧着脸的指尖轻敲脸颊:“没什么,就是看少将军动作娴熟,应当是经常这样下溪捉鱼吃,我在魏宫还没试过这样吃烤鱼,不知这鱼肉烤出来味道如何?”
祁宴唇角微微上扬:“等会你便知道。”
他起身,示意卫蓁接过树枝,便起身往他们系在树边的马跑去,卫蓁不解地看着他,不多时他带了几只瓷瓶回来,从中倒出白色粉末洒在鱼肉上。
卫蓁盯着他的动作:“这是调料吗,这样上便可以吃了?”
祁宴道:“行军的途中我们便都是这样吃的,这调料我试过很多次,这样调出来的味道最鲜美。”
他将烤好的鱼递过来,卫蓁接过,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鱼肉,慢慢送到嘴边尝了一口。
祁宴道:“怎么样?”
卫蓁双眼发亮,那鱼肉被烤得金黄,加了调料后,鲜味都被调了出来,入口鱼汁四溢,溢满喉咙,鱼肉外酥里嫩,卫蓁从前吃的和这一比可差太多了。
卫蓁忍不住道:“少将军真是厉害,能调出这样的味道。”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却道:“也还好吧,你慢点吃,这鱼肉烫口,还有鱼刺。”
卫蓁又咬了一口,低下头,却发现他衣摆有一块颜色极深,因他今日穿的是玄袍,若不细看便发觉不了。卫蓁从石块上起身,到他身侧坐下。
祁宴不解,卫蓁目不转睛望着烤架,过了会道:“你衣袍湿了,得烘一下,我来帮你烤你的鱼。你一直穿湿衣服,小心染上风寒。”
卫蓁接过他手中枝条,他倾身烘衣服时,她继续将鱼放在火上烤,没一会,鱼肉飘出香气,她笑着将烤鱼抬起,送到祁宴嘴边,“尝一尝,我烤的好不好吃。”
祁宴看向她,卫蓁被盯了一会,道:“鱼肉已经烤好,这个时候最香,再烤就焦了,我看你腾不出手的样子……”
祁宴眼神灼灼,卫蓁手微微垂下,下一刻,他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慢慢轻咬住鱼肉。
卫蓁的心一颤,道:“小心鱼刺。”
他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吃着鱼肉,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他们靠得这样近,衣袍都快贴上,被风吹出水波一般的纹路。
祁宴侧过脸,道:“烤得刚刚好,既不焦又不嫩。”
卫蓁心中略松了一口气,等到他终于吃完,祁宴起身道:“你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再去林子里走一走?”
卫蓁点头起身,朝马儿走去时,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忍不住低下头,看着被他握过的掌心。
她刚刚烤完鱼,将鱼送到她嘴边,虽是下意识所为,可不知为何,竟未曾拿开。
他也明明可以自己伸手去接,却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将鱼肉送到唇边,由着她喂。
太亲密了,哪有寻常关系的女郎给郎君喂东西的……
卫蓁眉心乱跳,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靠火太近了,只觉脸上热得慌。
祁宴扶她上马,二人骑马慢悠悠往林中走去。
枫林无边,无数枫叶萧萧落在他们周身,火红的枫叶将林子染成赤红色。卫蓁抬起头,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枫叶。
她唤前面人,祁宴勒马回头,少女来到他身边,举起枫叶对着天空,“你看,这枫叶纹路好漂亮,被阳光一照宛若透明。”
她在看枫叶,祁宴则在看他。
她雪白的面容,在午后融金般的阳光照耀下,剔透得犹如上好的瓷瓶,双耳的珍珠前后晃荡,摇曳出一道清光。
她走到山坡边上,对着下方枫林景色张开双臂,长呼了一声。
山谷中回荡着女郎的声音,祁宴轻笑,卫蓁调转马头回头,脸色爬上红晕,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怪异,道:“怎么了,你看到这样的景色,难道不想来对着山谷呼喊一声吗?”
祁宴走到他身边,双手搭在唇边,也对着山谷高喊了一声,惊动林间的鸟雀扑棱飞起。
祁宴低下头,看着她被枫林映照得透红的脸颊,“我没有笑你,我是觉得你这样,嗯,挺……”
“挺可爱的”这四个字,祁宴有些说不出口。
他碎发被风吹得飘扬,眯了眯眼道:“挺自在的。”
卫蓁看在他也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举动份上,也不追究他笑自己了,转身继续面向长风,道:“魏宫的后山也有这样一片极大的枫林,入了秋便变成深深浅浅的红色,如同画屏一般,极其好看。”
她说着说着,语调渐落:“说起来,我也离家许久,好久没有看到父王母后了。”
祁宴道:“已经是秋日了,待过些日子到十二月,学宫休假,你便可以回魏宫。”
她立马道:“那我们便有许久见不上面了,等过完年关,到了春日我才再回学宫。”
“见不到我有什么的?”他语调漫不经心,“难道你舍不得与我分开,想要天天见到我?”
卫蓁被这话问得一下愣住,一下错开目光,看向他身侧的枫树,“没有,就是随口一说。”
她问道:“那你呢?若是分开,你想见到我吗?”
祁宴握紧缰绳,她说回答说想见到他,他便也不回应,半晌无言,二人继续枫林深处走。
枫叶簌簌作响,脚下的枫叶被马蹄踏过,发出轻微的碎裂之声。
二人就这样走着,一阵风来,卫蓁打了个寒颤,祁宴道:“冷吗,先将我的披风披上?”
卫蓁目光落在他递来的衣袍,祁宴再次示意她接过,她才伸手道:“你将披风给了我,你冷不冷?”
祁宴的面容淬在阳光中:“还好,不冷,你先披上。”
可他说不冷,卫蓁接衣袍时与他指尖相触,却觉到他的手指温凉。
他再次骑马向前走,卫蓁抬起头看着他随意搭在佩剑上的右手,跟上他到他身边,祁宴转眸问:“怎么了?”
少女的马儿慢慢贴上去,靠着他:“我怕你将披风给了我,自己反倒觉得冷。”
说完,她从披风下探出手,轻轻勾上他的指尖,祁宴的眼睫一颤,可下一刻,她的指尖便离开,少女旋即侧开脸,不敢与他对视一般,去看另一侧风景。
她侧身对着她,轻声道:“祁宴,我若和你靠近些,帮你挡着侧边的风,会不好一点?”
祁宴微垂下眼帘,看着她的手,道:“是会好点的。”
方才,她将手探过来,分明是想牵住他的手,可到最后却又收了回去。祁宴察觉到了。
“祁宴,我们进林子这么久,还没有打到一个猎物。”
祁宴听出她在转移话题,道:“那等会随便打点野兔便好。”
“可以你的本事,若是只猎了一点猎物,只怕要叫他们起疑,不知我们今日在林中干了什么。”
今日狩猎的规则,倒也与以往不同。每一队在入林子前,在其中一只马匹上绑了一块布,要保证不能被别队抢了去,若被抢了去,那猎物便只能都归对方所有。
故而今日哪一队若想取胜,要么是猎的猎物后,躲在某处不被发觉,要么便是有足够的实力去抢别队的猎物。
卫蓁道:“我们先随便猎些小猎物,之后躲在山上,等到傍晚下山比试要结束,就趁机去抢别队的。”
祁宴笑道:“抢他们的?”
卫蓁道:“你一路慢悠悠和我骑马,不就打的这个主意。且我想以今日规则,看别的队怕也未必会专心打猎,也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偷袭好是时机。只不过,我们只有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若真是硬碰硬,不占上风。”
祁宴道:“有我在,你不必怕他们。”
卫蓁笑道:“好!”
午后他们在林中随便猎了点猎物,便找到了山中一处隐蔽的山洞歇息,准备等夕阳落下时再下山。
此处风景极佳,山洞口正对着枫林,金乌西沉,金色的阳光落下来,将枫叶照成橘黄色,浮丹流金,如同一片金色的汪洋。
二人席地而坐,卫蓁眼中倒映着景色,道:“这里真的很像魏宫的后山,到秋日的时候,我会与父王母后一同上山看景色,父王喜爱丹青,给我画了许多画像,有一幅便是在后山上画的。”
祁宴撑着脸,看着她的笑靥,道:“魏王与王后与我想象得真是不同,我还以为会极其严厉待你那种,但一观你的性子,便知你被魏王与王后疼爱长大。”
卫蓁抱膝轻笑,他道:“卫蓁,若你不是魏国公主,你会想做什么?”
卫蓁蹙了蹙眉,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若不是公主,我想去行走天下看一看。那你呢?若你日后不做那带兵打仗的将军,你会做什么?”
他道:“成为一个游侠。”
“游侠?”
“是,就像画本中描述的那些游侠一样,弓背朝霞,秋风走马,自在肆意,走遍天下。”
晚风吹拂起他的碎发,少年人意态风流懒倦,“不过侠者是持剑为了守护那些弱小之人,而做将士也是如此,若将士倒下了,那敌军的刀剑对向的便是身后无数平民百姓,所以将军身上承载的更多,我很敬佩晋王与我父亲,日后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那般的英雄人物。”
卫蓁轻声道:“我相信你。”
他转目:“你呢?”
卫蓁认真想了很久,道:“我想要学一些医术,治好父王母后落下的旧疾,他们早年吃了许多。若我不是公主,你当游侠,我便也去当那行走天下,行医济人的大夫,治病救人,度众生之苦。”
祁宴笑而不语。
林间掠过几声鸟鸣,傍晚的霞光令人发困,祁宴眺望着远方的林色,渐渐阖上眼帘,而身边人渐渐没了声音。
他忽然惊醒,才发觉晚霞渐渐暗淡下来,同时肩膀感觉有些沉,是她将脑袋轻轻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蓁,卫蓁?”
祁宴轻轻唤了两声,少女眼帘闭合着,安静地睡了过去,半边身子靠着他,指尖搭在他的手边,与他的指尖相碰。
祁宴半晌得不到她回应,没有将人推开,垂下眸看着她的手,想起了方才在林中,她骑马时袖摆擦过他的袖摆、想要来牵他手又将手收回去的一幕。
他对着地面慢慢张开手,投下手掌的阴影,刚刚好虚虚握住她手的影子。
他望着二人交握的影子,淡淡笑意浮上嘴角,抬起头吹了声口哨,唤星野驹来身边,抚摸着马儿头。夕阳黄昏正好,迷蒙的光晕笼罩在他们周身。
他未曾唤醒卫蓁,耐心地等着她醒来。
夜幕慢慢降临,投下清亮的星光,卫蓁缓缓睁眼醒来,才发觉自己倒在他臂膀上,连忙坐起身来。
祁宴道:“醒了?”
卫蓁尴尬地理了理碎发,脸颊微红:“方才不知怎地靠在你身上睡着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耽误你去打猎了?”
祁宴道:“无事,若是等会下山他们问起,就说今日运气不太好,你我在山中迷路了。”
他轻声道:“你要是觉得累,还可以靠上一会。”
卫蓁怔住,他说完便转头去抚摸马儿,好似对她方才靠在身上的举动全然不在意,卫蓁略松了一口气。
卫蓁仰起头,星辰倒映在眼中,她正要道回去吧,却听得丛林间传来一阵喧嚣声。
不远处有火把的亮光升起,众人说话声传来:“那二人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别是遇上了什么危险。”
“不要乱说,有祁宴在,不会有事的。”
“哎!那不是祁宴和公主吗!”
众人撑着火把来到山洞边上,看到二人还好好的,松了一口气,道是夜幕降临,看二人这么久没下山,担心出事,就上来找他们。
卫蓁诧异,连忙道:“叫大家担心了,我与少将军没有遇上危险,只是迷了路而已。”
众人道:“既如此,那就先下山吧,天色不早了。”
卫蓁往自己的马走去,才要上马,才发觉自己身上还披着祁宴的披风,她回过头,看见正与郎君们说话的祁宴。
他在晦暗的光线中抬起头,与她视线相接,又很快看向别处,仿佛是无意一瞥,可嘴角却很快浮起极浅的弧度。
可卫蓁知道祁宴是看到了她。
周遭嘈嘈杂杂,她长吸一口气,笑着将那披风解下来,挂到马背上。
秋游结束,纵万般不舍,众人却也只能踏上回晋宫的之路。
转眼到了十二月,学宫也迎来了休假,卫蓁的侍女们早早为她整理好了一切。到了启程回魏那一日,卫蓁上马车前,与好友一一告别。
轮到和祁宴告别时,她的话语和与对旁人说的并无不同,然她目光触及他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
“那祁少将军,明年开春见。”她笑着说完,准备上马车,被身后人拽住的手腕,转过头去。
祁宴温和柔暖的气息朝她的面颊拂来,在她耳畔开口:“我会想你的。”
卫蓁愣怔,指尖攥紧了他的袖摆,在他抬手送她上马车,回头轻声道:“我也会想你的。”
一直到马车动起来,卫蓁的心才回到胸膛,她耳边染上了绯色。
……
魏宫没有晋宫繁缛礼节的束缚,卫蓁回宫后自在了许多,父王母后拉着她叙话。此后数日,卫蓁便也日日黏在二人身边。
除夕那一日,下了一场大雪。
雪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卫蓁将窗户敞开一条缝,看着窗外飘扬的雪花,呼出一层薄薄的热气。
今日是除夕,也不知楚地有没有下雪,祁宴那边如何,过得好不好。他应当在楚地,和姬琴公主还有祁将军一同过节吧。
少女将头搁在窗户上,雪粒纷纷落在她的新衣上,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摇晃,洋溢着一片喜气。
身后传来魏王后的声音:“央央,殿内烧了暖炉,快将窗户关上,宫人已经将晚膳送上来了,来用膳吧。”
卫蓁道了一声好,才要关上窗户,这时,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来人是送信的使臣,拜见了魏王、王后之后,径直朝卫蓁走来,双手呈上信件。
“禀公主,是从楚国寄来的信。”
那“楚国”二字一出,卫蓁便知谁寄来的信,立马将它接过,将外面的绳带拆开,信上的内容话争先映入眼帘。
魏王与王后坐在桌边,就瞧见女儿看完信件后,眼睛像月牙般弯起,神色飞扬,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二人对视一眼道:“央央,是谁送来的信?”
卫蓁将那竹书抵在心口,对着送信的信使做了个眼色,道:“是女儿在晋宫好友写来的信。”
祁宴在信上问,她在魏宫安否,道他很想她,开春一过便迫不及待地想与她见面。
她没办法告诉他,她也是迫切想见他一面。
雪不断从窗外飘进来,她却全然微察,只觉胸膛好似浸泡在一罐蜜糖中,丝丝缕缕的甜蜜浸透七窍百骸,渗入到她的心尖。
卫蓁将那小小的竹书收进袖摆中,回到桌边坐下道:“女儿在晋国的好友寄来的信,道了些春节的贺喜之话。”
魏王给她夹菜,“既是晋宫的友人,还特地派人来送信,那便是极其珍惜与你的情意,央央也莫要辜负人家的好意,给人家也回一封信才是。”
桌上菜肴热气升腾,卫蓁脸颊被蒸得微微泛红,点了头道:“是,等晚上回去后,女儿便写一封信给他。父王也别光给我夹菜,自己也多用点。”
雪无声地落下,华室中回荡着笑声。
初雪消融不久,卫蓁便准备离宫。
在出发前,魏王与王后又特地语重心长叮嘱了卫蓁许多话。
“央央在晋宫待了许久,也见到那姬渊,你对他印象如何?”
卫蓁一边收拾妆奁一边道:“尚可,姬渊论品行样貌在晋王一众孙辈中极为出挑,我初去时,他也对我照顾有加,只不过平日里也是泛泛的交情,没怎么与他有过多的往来。”
“那央央对晋王其他的王孙的印象呢?”
卫蓁摇了摇头:“也不熟。”
魏王夫妇见状长松一口气,“如此便好。央央切记不可答应晋王任何要求,若是那些郎君们约你,你便称病推脱。这一次你去学宫,得等到七月的时候,才能回来一趟,父王与母后会想你的。”
卫蓁道:“是。”
魏王看王后一眼,王后走到卫蓁身边,双手搭上卫蓁的肩膀:“那祁宴呢?”
卫蓁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在铜镜之中对上魏王后温柔的目光。
“母后怎么问起他来了?”卫蓁低下头,走到高柜前,借拿裙子的动作掩饰慌张。
“是母后派去陪你的嬷嬷回来告诉父王与母后,说你与那姬琴公主的孩子走得近。”
卫蓁笑道:“父王母后忘记了?当年我们去楚地,他欠我一人情未还,这些年我与他也有些信件往来,所以我去晋宫时,他对我多过问照顾了一点,但后来我们便也没有过密的交往。父王母后可以去问问嬷嬷。”
魏王慈爱笑道:“是,父王和母后就是放心不下才多问了一些。”
卫蓁转头,走到他们身边,投入二人怀抱,道:“女儿知道,父王母后放心。”
魏王温柔抚摸着她的后背,目光中满是不舍:“父王也不是想阻碍你与那些郎君往来,是怕你遇人不淑,你若是真在晋宫有喜欢的郎君,便写信给父王母后参谋的。”
卫蓁靠在魏王的胸膛上,她并非是想扯谎瞒着父王母后,只是这事她不知该如何启齿。
喜欢上一个郎君这种事,哪里能告诉父母呢?
王后道:“好了,莫要再与女儿说这事了。”
初春时节,又下了一场雪,王宫茫茫一片雪白,魏公主的仪仗即将启程。
冷气拍打着车窗帘,车厢中摆放着一只鎏金博山炉,丝丝缕缕暖气从中飘出,溢满了车厢。
就在车队启程前,却有一匹快马驶入宫中,告诉魏王,晋宫派遣了一支队伍特来护送魏公主入晋。
“是晋王派来的?”卫蓁疑惑问道。
“是,公主,侍卫队已经到宫中了。”
卫蓁坐在车厢中,远远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在宫道上,气势不凡。
侍卫队行到了卫蓁的仪仗面前,纷纷下马朝车外的魏王与王后行礼。
“臣奉晋王之命,特来护送公主入晋,臣拜见魏王、拜见王后。”
“晋王派你来的?”
这道口齿清晰、语调清朗的声音……卫蓁听着外头的交谈声,连忙撩开车帘。
冷风从外灌入,少年正坐于白马之上,一身黑狐裘,朝着魏王作礼,琳琅雪光浮在他身上,衬得人若芝兰玉树一般。
他双目莹莹:“是,臣祁宴,特地来接公主入晋。”
帘子被风吹得晃荡,卫蓁透过缝隙,便对上祁宴投来的含笑目光,他走到马车边上,借着来拜见魏公主说话的间隙,抬起手拉过帘子挡住外人的视线,将一束花从披风中拿出递了进来。
卫蓁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烂漫山花。
那一刻,她听到了心跳怦然声。
第122章 平行番外08
祁宴望着她,眼睫上还沾着雪粒,浅笑道:“来的路上瞧见了几朵山花,将它们摘下护在披风中挡住风霜,来献给公主,望公主见山花,便能想见烂漫春日。”
那双长眉之下眸光轻柔,若春光落入卫蓁的眼中。
卫蓁伸手捧住那束花,看到花瓣中间缀着晶莹雪珠。在这个时节,寻到这样开放的花束不容易,想必他耗费了许多精力去找。
卫蓁抱紧花束,花瓣轻蹭脸颊传来柔软的触感,她心头也一片柔软。
马车外响起了魏王的声音:“祁小将军。”
祁宴看卫蓁一眼,放下帘子,朝着魏王抱拳行礼道:“大王。”
魏王道:“祁小将军一路赶来魏国,接小女入晋,路上怕是遇到不少雪雨,寡人心中感激,那此番除了祁小将军来接小女,可还有旁的将领来?”
祁宴态度恭敬:“回大王,便只有臣来,臣知道大王担心臣年岁小,恐无法胜任护送一职,但请大王放心,臣必定将公主平安送入晋宫。”
魏王笑道:“祁小将军年纪轻轻,已上过数次战场,寡人也是敬佩,只是想,天寒地冻,晋王还派外孙亲自来接小女,实在是辛苦了小将军。”
祁宴道:“能接公主回晋,是臣之荣幸。”
魏王凝望着他,神色颇为复杂。
他朝马车旁走去,祁宴退到一旁,魏王曲起指节,敲了敲车厢的门:“央央。”
卫蓁慢慢撩开车帘:“女儿在,父王有何话要与女儿说?”
魏王接过她手中的车帘,压低声音:“央央,这小子为何会来魏国,晋王当不至于派他来接你……”
卫蓁道:“女儿也不清楚,晋王一向器重他,此前经常派他出宫办事,想必这一回也是为了锻炼他吧。”
魏王若有所悟,眼中狐疑却未消。
卫蓁身子靠在车厢上,方才魏王撩开帘子,她来不及藏好祁宴送给她的花,便就借着这个动作,将那束祁宴送的花用身子挡住。
她出声道:“外面风雪大,父王赶紧与母后回宫去吧。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魏王点点头,满眼疼惜:“那央央保重。”
卫蓁微微一笑,“好。”
魏王退到一旁,与王后目送车队离开。
马车驶出王宫,郎君骑马护卫在车旁,投落在车帘上的身影随之晃荡。
卫蓁透过帘子间隙打量他,当他侧过眸看来时,她连忙将帘子一角放下,将他的视线挡在外头。
车外静悄悄的,只听得车队赶路的马蹄声与呼啸风声。
卫蓁摸索着掌中花束,心中酝酿着怎么开口,本是想问他是不是特地来接她的,可话到嘴边,却不敢直接问,而是变成了:“祁宴,你怎么来了?”
帘外传来郎君的声音:“是晋王让我来的。”
“这样啊。”她微抿唇瓣,庆幸没自作多情直接问。
马车外,祁宴听到她回话语气低落了不少,垂下眸,看着少女落在车帘上侧颜,仿佛能想象到她是何神色。
身边护卫道:“少将军,您不就是为了……”
祁宴确实是特地为她而来,是他向晋王提议,应当派人来接魏公主入晋,也是他提议自己可以来接她。
祁宴问她:“卫蓁,你想见到我吗?”
一帘之隔后她道:“少将军在年关时给我寄来一封信,说想要见我,期待开春与我见面,那……”
她的话语慢慢停下,少女声音轻清,就仿若那轻盈的雪。
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心中对我是怎么想的,我对你也同样的感情。祁宴,你想不想见到我?”
祁宴反复摩挲着手中缰绳,复述着她的话:“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对我就是什么感情?”
卫蓁道:“是啊。”
祁宴轻笑了一声:“那我对你可是极其特殊,我从未和对别的女郎像对你一样好,你也是这样吗?”
卫蓁道:“是吧。祁少将军也是我在晋宫中关系最好的郎君。”
他笑着又道:“那我对你尤为照顾,有时候在乎你的情绪,比对我自己都上心,你也这样吗?”
卫蓁放在裙裾上的手一下攥紧了裙裾。
他又靠近了些:“卫蓁,我想要与你日日在一起,脑海中想的总是你,你也这样,卫蓁?”
卫蓁未预料到今日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扑通乱跳,紧接着,外头人便道:“卫蓁,我说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卫蓁松了一口气,抬手抚摸着自己两边的耳垂,好在有车厢作挡,否则她此刻双耳红透的样子必然要被看去。
她抚摸着放在案几上的那束花,转头看向车帘,少年的身影随着马背起伏,朗朗昭昭,她的手慢慢抬起,借着光在车帘上描摹他的影子。
他简单的几句话便令她面红耳赤。她没有直接回答,但实则她就是如他描述的那样——
她在乎他的情绪,有时候比对我自己都上心,与他分开时,总时不时浮起他的面庞……
她将头靠在车厢上,没一会,他从外面递进来一只紫檀木盒。
卫蓁不解地看向他,祁宴道:“打开看看。”
她倾身将紫檀盒放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件白狐裘披风。
狐裘雪白,触手质地细腻,卫蓁将它从盒中拿起,狐裘尾部坠地,其上点缀的流苏宝石晃动,雍容而华贵。
卫蓁将狐裘贴上心口,感觉温暖无比,转目道:“送给我的?”
祁宴嗯了一声,眉眼迎着雪光,道:“这个时节,天气反复,乍暖还寒,后头还有几场雪,我在来前便准备了一件白狐裘送你,是今岁给你准备的礼物。试试看吧?”
他看着少女将披风穿上,转过身来面对他,她眉眼含波,出锋的白狐裘脖领簇拥着她细细的下巴,将她脸颊刺得通红,若积雪堆玉,露承明珠一般。
她倾身而来,“好看吗?”
祁宴笑道:“好看,很适合你。”
卫蓁笑着将狐裘裹紧:“这狐裘穿着很是温暖,我很喜欢!”
祁宴在来时路上,想过很多次她收到礼物会是神色,还怕她不喜欢,能得她这样满意回应,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马车缓缓向东行,回晋宫的路上,二人自是朝夕相处,然卫蓁身边都是魏王与王后留给她的人,二人到底不能太过密切地往来。
偶尔,她会将琴拿出来,抚琴给车外的他听,也算排解路途的无聊与劳困。
那一日,他听出了她抚的曲子,随即他策马靠近,话语响起:“卫蓁,这支曲子诉说女子对郎君的倾慕之情。”
琴音止住,琴弦带来震荡令她指尖与心头同时一震。
卫蓁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竹简,怎会不知那支曲子诉说的是何情愫?可方才对着那琴谱,望着车帘外的他,几乎是下意识抚出了这首曲子。
她将竹简捡起来,道:“我对着琴简随意抚的。”
车厢外静默了一瞬,他轻声:“是吗。”
是吗。这二字轻轻地落在耳畔,卫蓁的心中好似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心头一片潮湿,有什么情愫抑制不住地疯长。
魏国国都与晋国国都距离并不算太远,虽路上遇到了风雪,但前后半个月,他们就到了晋宫。
卫蓁走下马车,公孙娴便迎了上来,她与那些同窗们热情地寒暄。
却听远处传来儿郎们的交谈声:“公主这身狐裘,我瞧着倒是格外眼熟。”
“像是去年快到年关,祁兄令人做的那一件,当时我还奇怪,那狐裘怎么像是给女儿家做的?”
“是,恰逢天降大雪,祁兄一人去林中,猎了好几日才猎到几只白狐,竟是给魏公主做的狐裘吗……”
那边几个儿郎交谈,祁宴走过去道:“不一样,这是魏王给公主做的,莫要胡说,你再仔细看看。”
他说得信誓旦旦,面色坦然,饶是卫蓁也愣住了。
那群贵族少年们对着卫蓁的白狐裘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一个接着一个道,“确实不太一样。”
祁宴回头看向她,春光染上枝头,那双眼睛清耀生辉,比世间宝石都明亮。
卫蓁的手握紧狐裘,唇角扬起,露出皓齿。
她知道,这身狐裘就是他为她猎的。
去岁冬日,有郎君为她入林猎下白狐,为她做白狐裘衣;春日时,他亲自奔赴千里来魏国接她,给她带来烂漫春花;此后夏日里,他们同窗学习课业;到了秋日,他们背着众人,偷偷来到晋宫后的荒原上,一同驰骋纵马。
这一年,是她的十四岁。
第123章 平行番外09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两载。
卫蓁对晋宫的印象,便是在春秋之日,晋宫的阳光总是温暖和煦,她在学宫的日子无忧无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直到那一日,晋王给了学宫中一位女郎指了婚。
一日之间,卫蓁忽然体会到了长大的感觉。
下学后,卫蓁与公孙娴一同往寝宫走去,身边人空中絮絮叨叨,卫蓁心事重重并未在听,过了会,她才回过神来,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到只言片语,什么“祁宴”,什么“回来”。
“阿娴,你方才说什么。”卫蓁道。
公孙娴道:“我说,祁少将军很快从前线回来了,你就不想见到他吗?”
公孙娴双眼发亮,好像期待从卫蓁脸上看到喜悦的神色,卫蓁却只淡淡“嗯”了一声。
公孙娴挽住卫蓁的胳膊:“你与他还在置气呢?”
卫蓁倒也不是与祁宴置气,这事实在说来话长。
十四岁十五岁,她与祁宴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往来。他带着她偷偷跑出宫去玩乐,他们互送礼物,可随着年纪渐长,他们之间好似多了一层纸,终究不再是懵懂幼童可以随意嬉闹的年纪。
去岁的年末,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时,祁宴连夜上山,采来一束梅花送给她,只因人皆道京郊外那座高山悬崖边上的梅花,傲雪绽放,姿态极美。
二人便是因为此事而起争执,她担忧他为此受冻,不想他再做这种事,可祁宴却毫不在意。
他们还没有将此事说清楚,第二日,他便被晋王派去前线战场,这两年,晋国对东边齐国用兵,进行了大大小小几场战役,祁宴在其中被委以重任,几场战役皆大获全胜,自此声名鹊起。
这一次他一去,便是八个月。
卫蓁也曾写过一封信给他,说她并非怪罪他,只是不愿他为了自己而陷入险境。
她在寄出去信前,来来回回写了数遍,一怕写得太多,显得太过关切,二怕写得太少,怕他觉得不够关心。
如此纠结了许久,最终被寄出去的那封信,只有寥寥的几行。
而他在前线似乎也很忙,隔了许久才回了一封信,告诉她:“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十六岁这一年,二人聚少离多,她觉得与他越来越疏远,想要靠近却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阻拦。
少女的心事不为外人所知,只透露了些许给公孙娴。
卫蓁看着前方的路,手无意识抚摸着手腕上手镯,公孙娴道:“这手镯是少将军赠予公主的?”
卫蓁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袖摆,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祁宴本就得大王重视,这一次凯旋,也不知大王会给他什么赏赐。”
公孙娴道:“少将军是公主之子,也不缺地或是爵位,不过到时候自然少将军想要什么,大王便会给什么。”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十六七岁的少年。
卫蓁颔首:“六殿下。”
她继续往前走去,不想对方将她喊住,卫蓁回头道:“六殿下有何事吗?”
姬沂手中握着一张卷轴走上前来,想要张开,却是欲言又止,最后看向卫蓁身边的公孙娴。
公孙娴看一眼卫蓁道:“那我在前头假山那等公主。”
等到公孙娴走远了,卫蓁才问道:“六殿下是何事与我说?”
姬沂将手中的卷轴递过来,笑道:“公主展开来看看。”
卫蓁不明所以接过,画卷徐徐展开,画卷之上少女穿着一身浅青色裙袍,泛舟于湖泊之中,四周春山盈盈,她俯身采摘池中莲叶,裙摆与绿水融为一体,四周莲叶碧绿,风荷正举。
姬沂道:“那日公主与学宫中女郎们一同在莲池旁采莲,公主之绰姿,在下见之难忘,回去之后便用丹青画了下来。”
他将画卷递到卫蓁面前:“公主可还喜欢?”
卫蓁她与这一位六殿下交情并不深,不想他竟然作画给自己。
父王擅画,她也对丹青一事也颇有了解,这幅画卷栩栩如生,可见画者之功力与用心。
姬沂道:“此画赠予公主,公主收下吧。”
姬沂望着她,俊朗的面庞上生出红晕,卫蓁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意?
这半年来,卫蓁被郎君们拦住私下交谈,没有十次也有两次三次,她本想着想若直接拒绝对方便太过无礼,不想对方总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公主?”
卫蓁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六殿下好意,只是此物我是不能收。”
姬沂道:“为何不能收?公主就当是一件礼物罢了,我会送你也会送给旁人的。”
他将画卷塞到卫蓁手中,“我作这幅画仅仅是因为公主那日甚是动人,我想要留存于画中,此外别无他想。”
姬沂道:“收下吧,难道公主没有收过别的郎君送的礼物吗?”
卫蓁收过,可不过大都是与郎君们在节日互相赠礼,至于私下的礼物却是一概不收的。
姬沂道:“那祁宴送的呢,公主就未曾收过吗?此前那狐裘说是公主从魏国带来的,可谁都知晓是祁宴为公主猎的,怎么公主能收他的,难道便不能收我的吗?”
卫蓁本在拒绝,从他口中听到祁宴的名字,不由顿住,他便是趁此将画卷塞到了卫蓁手中。
姬沂笑道:“今日是七夕夜,学宫中人都结伴出游出宫,公主可约好了同伴,不知在下晚间能否有幸邀公主同游?”
卫蓁道:“我已约好与公孙家小姐一同出游。”
姬沂笑道:“可公孙小姐应当要与九弟在一起,公主这话可瞒不了我。”
他也不待卫蓁答应,便打算离开,“那我与公主就算说好了,今晚宫外见。”
而这厢二人交谈着,那边公孙娴在假山旁来回踱步,翘首望着卫蓁这边的情况。
身后传来说话声,一群少年人朝着池苑走来,当中被簇拥着的那个,不是祁宴还能是谁。
公孙娴诧异,他竟回来了。
郎君们道:“哎,那不是魏公主吗?”
众人循声看去,只瞧见绿树掩映之下,魏公主与一郎君交谈,那郎君背对着众人,也不知他将何物递给公主,公主连连摆手拒绝。
人群中的姬沃一惊,连忙拉着祁宴的胳膊:“走吧走吧。”
他见祁宴望着那对男女,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眼下人多眼杂,等会你再去找卫蓁也不急!”
那被对着卫蓁的郎君侧过身子,姬沃看清楚其样貌,不由一愣。
姬沂将画卷塞到了卫蓁的手中,转身欲走,卫蓁一下伸手拉住对方的袖摆。
这一幕不可谓不令在场人心惊,姬沃眉心直跳,便是这一个愣神,掌中祁宴的袖摆脱手滑走,祁宴已大步流星,朝远处那一男一女走去。
卫蓁自是不知祁宴已经回来,她将画卷还到姬沂臂弯中,就道自己有事,准备先行告退。
可画卷自她臂弯中滑落,砸在了地面上。
下一刻,一只修长的手将散落在地的画卷捡起来,卫蓁的目光落在来人的身上,树影在他那颀长的身上摇晃,他直起身子,微抬起睫,目中落着细碎的光影。
卫蓁与姬沂皆是愣住。
姬沂回神道:“少将军竟提前回来了?我正与魏公主说些话。”
他上前去拍了拍祁宴的肩膀寒暄,祁宴未答,低头看着掌中的画卷。
卫蓁呼吸一滞,姬沂道:“祁兄,将画卷还给我吧。”
祁宴道:“画的是魏公主吗?很漂亮。”
他没有将画卷还给姬沂,而是递给卫蓁,卫蓁的目光顺着他握着画卷的手抬起,落在他面颊上,道:“少将军帮我还给六殿下吧。”
“公主不收这画?”
卫蓁轻轻点了点头。
祁宴指尖轻抚画卷,“六殿下还落笔写了一首诗,一派赤忱的心意都落在了里头,公主不看看?”
卫蓁方才只忙着将画卷塞回姬沂怀里,一眼都没认真看,不知这上面还有一首诗。
祁宴看着画卷,缓缓开口,他语调清晰,若玉石轻撞敲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姬沂打断道:“祁宴,你莫要读了!”
祁宴顿了一顿,依旧慢条斯理读诗,抬起头,姬沂脸颊涨红,祁宴将画卷阖上,抬起手来还给姬沂。
姬沂道:“我这是送给公主的。”
祁宴神色本还算平和,听到这话后微蹙眉梢:“她不愿意收,拒绝了你很多回,你看不出来吗?”
姬沂对上祁宴的眸子,那眼中盛满锋芒,本到嘴的话一下收了回来。他对卫蓁笑道:“在下先走了,方才我与公主说的事,公主莫要忘了。”
姬沂转身离开,祁宴道:“他与你说的事是何事?”
卫蓁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学宫里的杂事,我与他本就不熟,日后也不会再有往来的。”
卫蓁朝一旁树林走去:“到这边来。”
祁宴道:“怎么了?”
卫蓁已然到了树下:“那这边有树林遮掩,我们说话别人看不见。”
祁宴朝着她走去,光影在她身边时暗时亮,她的一双眼眸也如淬着光一般,当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她忽然张开了双臂。
“恭迎我的将军凯旋。”
祁宴的身子一僵,她已经投入他的怀抱中,少女身上暖意朝着他涌来,将他一点点包裹住。
祁宴低下头,便能清晰地看得见她脸颊上的绒毛。
她脸颊堆笑,后退一步,慢慢松开了他。
卫蓁见到他前,想了很多二人重逢时要说话语,担心他们那日争执还没被揭过去,方才乍见之下还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可其实她只要他好好地回来就够了,这一会所有的忐忑都烟消云散。
她道:“少将军才回来,应当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便不打扰少将军了。”
她朝林子外走去,下一刻,一只手伸出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卫蓁整个人被他压在了树上。
“阿蓁,等会走。”
树叶哗啦落下,蝉鸣在耳畔聒噪。卫蓁看着他的面颊,身子微微僵硬住。
可林子之中不只有二人。早些时候,晋王便在假山上的一座凉亭中处理政务,午后清风徐徐吹来,他批完折子极目远眺风景,远远就将池苑前后发生的一幕尽收入眼中。
身边的侍奉老宦官,心头已是卷起惊涛骇浪,那祁宴与卫蓁选的地方偏僻,但却忽略了这远处假山山头上的凉亭。
良久,才听得晋王沉声道:“你去瞧瞧。”
老宦官道:“是。”
绿林之中,卫蓁靠在树干上,暖意沿着衣料一路攀爬,她的手被紧紧地攥住,
他道:“等会走,我有些话与你说。”
卫蓁声音发紧:“什么话?”
而他方要开口,林子外传来了脚步声。
卫蓁连忙从他怀中离开,朝外头齐齐看去。晋王身边的宦官立在远处,朝着二人行了个礼,抬起头对祁宴笑着道:“殿下,大王得知您已回来,唤您立即过去一趟。”
在宦官看不见的地方,二人袖摆之下,祁宴紧紧攥着卫蓁的手腕,不曾松开分毫,掐出一道红痕。
第124章 平行番外10
祁宴道:“大王唤我?”
宦官恭敬道:“是,殿下快过去吧,大王已经在等您了。”
卫蓁感觉到她握着自己手腕的力道松了下来,连忙将手从他手腕中抽出,侧过脸看向一旁。
他朝宦官道好,卫蓁微微含笑,二人除了那微微晃荡的袖摆,当真瞧不出一丝异样。
宦官朝外退去:“那奴婢在外等候殿下。”
卫蓁朝宦官颔首,拢在袖中左手轻抚右手腕骨内侧,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抚过的温度,异常灼热。
方才他将自己压在树上,俯下来的一双眼睛亦是那样炽热,紧扣着她的视线,含着浓重的压迫,令她有一瞬间胸口一窒,近乎喘不上气来。
卫蓁回过神来:“少将军快走吧,莫要让大王久等。”
他转过身来望向他,卫蓁只觉短短半年他变了许多,一身玄袍也藏不住一身肆意与张扬。
“我的确有话与你说,”他朝她走来,“这一次提前从前线赶回来,便是为了见你一面……”
卫蓁心中有一种预感呼之欲出,她余光瞥到林外的宦官,出声又提醒了他一回。
祁宴压低眉梢,道:“但我得先去见大王向他复命,要谈上好一会话,今日怕无法去见你,你便先回去。”
卫蓁点头,立在树林下,看着少年的身影逐渐走远。
祁宴跟随在宦官身后,一路往前,却发现走的这条路并非通往池苑外,而是一路通往林子深处,他被带至一处假山旁停下。
宦官道:“大王便在山上凉亭中等着殿下。”
祁宴拾级而上,当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栏杆外景象映入眼中,他的脚步微顿。
凭栏而立的晋王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祁宴抱拳行礼:“微臣见过大王。”
晋王手搭上祁宴的肩膀,笑道:“侍卫早就来禀告说祁将军回宫了,怎么耽搁到这个时辰才来面见寡人?”
祁宴微抬起眼帘,面前人神色平和,素来威严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
祁宴道:“臣方才去了学宫一趟,遇上同窗便说了一会话。”
晋王道:“遇上同窗?”
祁宴笑道:“外祖父在这里,不就是看到方才林中发生的一切,何须还来问外孙?”
人站在这座凉亭中,举目远眺,能看见整个池苑。祁宴一上来看到立在栏杆边的晋王,便猜到了他将与卫蓁之间发生的种种都看了去。
晋王大笑,走到案几后,让祁宴到他面前坐下。
宫人为二人添茶,晋王指尖轻敲桌案,不急不缓打量着对面人,如一匹优雅老狮王,道:“你才从前线下来,就马不停蹄赶回到宫中,究竟是何事要见她一面?”
祁宴看着宫人将茶水倒入茶盏,缓缓抬头道:“一些私事而已。”
显然晋王并不相信这话,“何私事需要避到林子里谈?你便直接与寡人说吧,你对魏公主是何心思?”
祁宴饮完茶,便准备起身,“外祖若是问孙儿前线战事,孙儿自然没有不报的道理,但是私事之上,孙儿也的确没必要纤细说给外祖听。”
他笑着将茶盏搁下,抬步往外走去,腰间玉饰佩剑碰撞。
晋王道:“是寡人这些年太过疼爱你,让你倒敢与寡人摆起架子?问你一句她的事,你便要起身走人,是问不得,还是你不敢答。”
祁宴的步伐停下:“外孙没什么不敢回答的。”
晋王道:“那你为何不敢直说,你对魏公主究竟是何心思?”
晋王缓缓起身,“寡人心里清楚得很。四月时,你特地派人送了一封信回来,寡人也以为外孙寄给寡人的,未曾想却是寄给魏公主的。再有,年初时,你二人闹了一场争执也传到了寡人的耳中,当时是你连夜上山,在新雪落下时,采了一株梅花给她,是不是?”
晋王如此质问他,但实则,祁宴也无法完全弄清内心。
他远在战场时,确实日夜都在想念卫蓁,曾几度提笔想要写信问她是否安好,可却怕她觉得唐突。
他们究竟是何关系,是青梅竹马,还是少时玩伴?他不愿如此,只觉一阵空虚。
当他终于赢下了那场战役后,大胜的喜悦之后,浑身血液燥热,让他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他一从前线下来,就连夜奔回国都。
足足七个月未见,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有许多话要说给她听。
也想亲口问一问她,他对自己又是何感情。
只不过刚刚在林子中,他才要开口,就被晋王派来的人打断。
祁宴并非不敢将心迹剖析给晋王听的那种人,但此事涉及的不单单是他,更关乎到卫蓁,那他在知晓她对自己是何情意前,也不能随便开口。
晋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与晋国有婚约,如今也到了指婚的年岁,这些日子寡人也在考虑,王孙之中究竟谁才能配得上娶魏国的王女。”
晋王话音刚落,祁宴已道:“此事涉及两国邦交,外祖父需慎重考虑。”
他说完大步流星往假山下走去。
晋王立在高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轻哂:“这般急着走是去见谁?”
身边老宦官道:“大王息怒。”
晋王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寡人怎会生他的气?他初来晋国,寡人倒是给过他脸色,但这孩子的确是最像寡人,这么些年相处下来,寡人也不舍再与他置气,他此番的战役打得极其漂亮……”
晋王蹙了蹙眉,叹到:“所以随他去吧!”
……
祁宴下了假山,走出池苑,直接来到卫蓁的寝宫前,院子一片寂静,听不见半点喧闹声。
他问道:“你们公主可在呢?”
宫女道:“回将军,今日是七夕,我们公主与学宫中其他女郎郎君一同出宫游玩了。”
祁宴道:“出宫了?”
“是,将军可是有要事要见我们公主?”
祁宴摇头道“不用”,转身大步往回走,对自己的侍卫道:“为我备马,我亲自出宫一趟。”
天边的霞光渐渐暗淡下来,夜晚朦胧的光影落在策马疾驰的少年衣袍上。
今夜是七夕,王都街道上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来往行人,宝车华盖连绵,望去如同绣云,两侧酒楼灯盏辉煌,宛如天上琼楼玉宇。
贵族少年们结伴同游,六殿下姬沂也在其中。
他穿梭在人群中,瞧见前头的同伴,走上前去问道:“可否瞧见魏公主,她来了吗?”
同行友人点点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姬沂立马了然,脸上露出笑容,“她果真来了!”
他接过侍从递来狐狸面具,让侍卫退下,朝着前头“鹊桥”走去。
今夜桥边聚满了男男女女,传闻情人若在七夕之夜携手经过此桥,便能恩爱相伴一生,
鹊桥两侧的草地上,支起了灯笼支架,少女们穿梭在其中,结伴猜着灯谜,衣香鬓影,令人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姬沂望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女郎们,一时懊恼,傍晚他没与卫蓁约好见面的地点就被祁宴打断了,也不知她能否找到自己。
便也是巧了,此刻卫蓁便身处在这一片灯集中,与身边公孙娴一同欣赏花灯。
“阿蓁,姬沃约了我见面,到了时辰,我得去见他。”公孙娴手中握着花灯,颊边通红,看着卫蓁,“我可以去吗?”
卫蓁看着面前今日精心打扮过的少女,笑道:“若非今日要给你和姬沃作遮掩,我也不会出来,你快去吧!”
公孙娴笑着说好,提着裙裾往回走去。
卫蓁看到她出了灯集,奔向树林边的少年,也不知那二人说了什么,姬沃踮起脚,朝卫蓁方向挥手。
卫蓁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今夜四周都是结伴的行人,她一个人行走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断有牵手的情人从卫蓁身边经过,她不觉得羡慕,但连身边的好友也去陪情郎,留她一人闲逛,不免觉得孤独。
江面上传来的丝竹鼓声,清风入怀,卫蓁长舒出一口气。
正当她打算去找到学宫中其他女郎时,却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青竹纹的锦袍少年,手中握着一只狐狸面具,在人群中不断四处张望着。
卫蓁连忙转身,将背影对着姬沂,赶在姬沂发现她时,快步朝前头奔去。
“卫蓁!”身后传来呼喊声。
卫蓁钻入人潮中,与众人擦肩而过,到了一处灯架前停下,将眼前的花灯取下,低头假装解灯谜,避开身后追来的少年。
四周吆喝声、笑闹声、丝竹声传入耳中,身后的呼喊声渐渐远去,卫蓁等了有好半晌,听不到动静,才慢慢转过头。
那边已不见姬沂的身影,卫蓁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身前灯架后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
那双漆黑的双目透过面具,直勾勾盯着她,卫蓁吓了一跳:“五殿下?”
少年抬起双手,将挡在二人间的花灯一一拨开,面容就凑到了她的面前。
卫蓁正要后退,他的手已经穿过灯架,将她的手腕一把拽住,拉回了面前。
下一刻,身后响起了呼喊声:“卫蓁!”
卫蓁转头看去,那边的人是姬沂,那眼前这个带着面具是谁?
面前人曲起指节,将面具微微上腿去,露出干净的下巴,随后一双曜亮的眸子。
卫蓁认出来人,心头一震,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搂紧她,唇瓣覆了上来。
卫蓁的心口狂跳,偏他的手慢慢抬高她的下巴,迫着她仰头来承受他的吻。
顷刻之间,他们灼热的气息已经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耳畔喧嚣声安静了下去,卫蓁唇瓣被他舌尖撬开,呼吸间充斥的他的清冽之气。
他俯下脸颊,薄唇缓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唇瓣上:“卫蓁,看清楚了,我是谁?”
“哐”清脆的一声,少女手中的琉璃花灯滑下,砸落在他们的脚边。
他的唇再次覆压下来,花灯被风吹得摇曳作响,周遭都是行人,姬沂从他们身边奔走过。
暗夜之中,她的心滚烫。
第125章 全文完
头顶是盛大的烟火,四周是喧闹的人声,花灯倾泻下温柔光亮,柔和了二人的轮廓。
他终于慢慢停下来,卫蓁红唇喘息着,脸上交织着各种光影。只见他抬起手,将挡在二人周身的琉璃花灯全都拨开。
他的面容被完全映亮,卫蓁尚未从那吻的余韵中回神,目光慌乱,下意识后退,被祁宴一下握住手腕,重新回到灯架前。
“卫蓁,这些话本该在我一回来就与你说的。”他道。
“我听说大王在给宫中女郎赐婚,很快便要轮到你,学宫中有许多男儿郎喜欢你,姬渊是与你指腹为婚的那个,姬沂约好今夜与你见面,方才他还在找你。”
卫蓁摇摇头:“没有,我没有答应与他见面。”
祁宴清浅的呼吸浮在她面颊上。他的目光灼热,卫蓁的心也跟着灼热。
他道:“那你呢,对他们印象如何?心中有没有心仪的郎君?”
卫蓁眼睫颤抖,从方才那一个吻。到眼下这一句话,他问她是否有心仪之人。一切几乎呼之欲出。
祁宴道:“卫蓁,我想说是,你要不要和我试一试?”
她指尖攥紧灯架,心快要跳出胸膛。
祁宴帮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动作轻柔:“你尚未出生,便与晋国公室贵族定下婚约,日后要履行与晋国王室的婚约,但我也算王室子弟,可以娶你。”
“可大王……”她仰起头,几乎脱口而出什么,最后又合上唇。
那张雪白的面颊上,慢慢爬满红晕。
祁宴道:“去岁年关我出征前,曾得到大王允诺,如若我能打赢这场仗,他便许我任何要求。倘若我去向他请旨赐婚,他不会不同意。”
他抬起她的手,覆上他的面颊,卫蓁触指尖微蜷。
“那么你呢?你想要与我试一试吗?”
少年将军的表白赤忱而直白,那一双眼睛炽热明亮,好似世间万物都不比其辉。
当他握着你的手,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询问是否要与他在一起,大抵世间的女郎都会面红耳赤。
他道:“我在军营对月独饮时,脑海中浮现的总是你的面容,想我不在,你在晋宫过得如何?想到去岁年前,我便离开王宫,还没有来得及送你一件新狐裘,想到春日里,你一定会耐不住去原野策马,若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会不会别的郎君陪你?我对你是特别的吗,这么多年来,我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可倘若我这一次回来晚了,大王给你赐婚,让你嫁给别人,我只怕遗憾无穷。”
“如若晋王要赐婚给你,我希望那个人娶你的人——”
他顿了顿,吐出了那两个字:“是我。”
花灯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摇晃声,少女此刻的心跳喧嚣无比。
他说在前线时,对月总在思念她,可他不知晓,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心中牵挂的人也是他。
从年少时的初遇,到少女时的春心萌动,她倾心之人,便只有一人。
她道:“没有,我没有其他心悦的郎君。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郎君只有一人。”
祁宴望着她的眸子,卫蓁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攥紧又松开,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下一刻,卫蓁踮起脚,轻轻吻上了他的面颊。
那是极其柔软的一个吻,若蝴蝶落下,带着夏夜晚风的潮热,混杂着女郎身上的香气。祁宴只觉自己浑身血液发烫。
她的唇瓣慢慢离开,慢慢吐出那几个字:“只有你。”
“砰砰砰!”迅速升起的烟火,发出巨大的响声,将她的话语一下盖住。
祁宴秀目微眯:“什么?”
那两个字是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的,他再次询问,卫蓁耳根红透,又道了一遍:“我喜欢的只有你!”
他眼眸轻弯,如月牙一般,卫蓁这才反应过来他分明是已经听清楚,连忙后退一步,作势要离开。
他将她拉回来,道:“卫蓁,我也是。”
潮湿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耳畔,卫蓁余光瞥着他,胸中各种青涩的情绪碰撞。
祁宴笑着道:“出来吧。”
卫蓁被他揶揄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她实在太害羞了,头一回被心上人这样表白,强迫着自己维持冷静,抬起步伐往外走。
二人隔着一排架子,一同穿过人潮走向灯集外,流光溢彩的花灯,照在他们的面颊上。
路上摩肩接踵,有行人挤过来,下一刻,卫蓁便被从他衣摆下伸出的手紧紧握住。
指尖相触的一刹那,细细密密的酸麻感袭来。
四年来,他们无数次下学走在一起,衣摆便这样贴着,却从未有过一次谁主动握住对方的手。
她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被一下更紧地握紧。
少年五指滑入她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让卫蓁指尖沁出细汗,他转过眸来看向她。
“要不要去鹊桥下的湖边放灯?听说情人对着鹊桥放灯许愿,若灯盏能飘入江心,那他们便能白头偕老。”
“啊?”卫蓁诧异地看向他。
祁宴道:“去吗?”
卫蓁的脸颊腾腾泛红,觉得他是在热情大胆,他们才说要试一试在一起没多久,他竟就要带她去放花灯。
大概是今夜气氛太过热闹,周围都是携手的郎君女郎,她的脑子也晕晕然,点了点头。
二人买来花灯,走到湖畔边,轻拨湖水,卫蓁闭上眼睛许愿,睁开眼睛发觉祁宴一直在看自己,问道:“你怎么不许啊。”
祁宴轻笑,卫蓁卫蓁被这笑声打趣得脸颊发烫,扯了扯他的袖摆,道:“你快许!”
祁宴不为所动,懒洋洋含笑看着她,卫蓁涨红着脸,道:“快许呀,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许,别的郎君都陪着姑娘得许的。”
他这才阖上双目,双手合十祷告,“愿我与卫蓁此生恩爱,白头……”
卫蓁连忙捂住她的唇,祁宴睁开眼睛:“怎么了?”
卫蓁掌心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慢慢将手移开,转身回到草坪坐下,抱膝对着江面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们许愿是一回事,可他这样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了。
这一次祁宴心中默念完,才道了一声好。
卫蓁笑着看向湖面,花灯漂浮在湖面上,越飘越远,与那光影融合成一片。今夜好似连风也在助他们。
二人一直到烟火放完,才起身往集合的地方走去。
这一条路,他们走得极其慢。
从鹊桥上走下来时,前头聚集了不少同窗友人,卫蓁想要松开祁宴的手,却被身边人攥住手往前走。
祁宴送卫蓁上马车,面色如常朝众人道别。
等那二人走远了,周围人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面面相觑,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随即起了一片骚乱之声:“祁宴何时与魏公主在一起的?”
……
七夕夜后次日,便是庆功宴后,而当夜,祁宴便向老晋王请旨,请求给他与卫蓁赐婚。
而远在魏国的魏王夫妇,也收到了女儿从晋宫寄来的一封信,此后马不停蹄,连夜启程去晋宫。
信件之上说:她与祁宴情意,望父母成全。
夫妇二人到了晋宫,拉着卫蓁叙话,卫蓁再三道:“父王,母后,祁宴已向大王请求赐婚的旨意,而女儿真的心悦于他,知晓祁宴的为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郎君。”
这么些年每一回卫蓁放冬假回魏宫,都是祁宴亲自护送在侧,魏王早就怀疑此子对女儿心思不纯,如今女儿终于肯道出与他之间的实情,魏王心中想法果然应验。
自己养大的娇娇女儿,魏王如何忍心让给一外男?
可听到女儿身边的嬷嬷说,晋王这些时日,正在考虑她与学宫中其他王孙的婚事,魏王心中一痛,随即涌起浓浓的愧疚。
当初不得已给她定下这一桩婚事,让十三岁的卫蓁只身一人来晋宫,已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能。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让女儿嫁给晋国王孙,二是魏国悔婚,撕毁与撕毁盟约。
这本不会有第三个可能,可如今祁宴的出现让一切都有了转机。女儿喜欢他,而他也独独中意女儿,晋王可以给二人赐婚。
人生在世,能得一心意互通之人,何其的不易?
魏王与魏王后也是少年夫妻,一同历经多少苦难,更是知晓这一点。
二人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商量。
良久之后,魏王后抬起头,朝着远处女儿点了点头。
比起女儿的终身幸福,其他能算得了什么呢?女儿喜欢什么就按照女儿的心意来吧。
卫蓁提起裙裾,朝魏王夫妇快步走来。
“父王!母后!”
魏王看着面前人,须臾几年光景,小姑娘已抽条,变成了亭亭玉立少女,他笑道:“父王早就说过,你若有心仪的郎君,可以写信来给父王母后参谋,父王与母后一定会同意的。”
如此,便定下了二个小辈的婚事。
八月,晋王下旨,擢升祁宴为晋国大将军,同月,赐婚其与魏国公主。
这二人一为晋王外孙,文韬武略,有一揽天下之志,一为魏国王女,典雅高贵,为魏国百姓爱戴,真是无二般配。
来年开春,祁少将军在两国边境迎娶魏公主,有诸国使臣来贺,婚事盛大,令八方艳羡。
二人婚后的日子,多为祁宴去魏国陪伴卫蓁。对于这个女婿,魏王与王后相处下来,极其满意。
婚后第二年,晋齐两国边境生变,晋国伐齐,祁宴亲自披挂上阵。
次年,天下大乱,晋宫发兵攻楚。
……
又三年,经中原动荡,天下战乱终于平息,齐楚两国并入晋国领土,晋国先王逝世,留下遗诏传位于祁宴,自此除魏国之外,列国一统。
而魏王与王后为魏国殚精竭虑多年,终于卸下了柄权,将国政交付给王女,此后携手南游。
不久,卫蓁在宫中诞下一位女婴。
是日春和景明,海棠香融,卫蓁仰躺在院中摇椅上,手中握着一把翡色绣清丽山水的象牙柄团扇,惠风从竹帘外徐徐吹来,也照着躺在她怀中的小婴孩。
午后的日影催人昏昏欲睡。
祁宴从外走进来,院内小犬摇着尾巴靠上来,他笑着弯腰揉小犬的头,抬头瞧见慵懒靠在摇椅上的妻子。
清风澹澹,卫蓁身边明媚光影暗淡了下去,缓缓睁开眼,在一片刺眼迷蒙的春光中,瞧见祁宴含笑的面容。
他结果她手中那把团扇,为她轻轻地扇风,语调温柔:“午后在这里睡,热不热?”
卫蓁摇摇头,笑道:“午后的日头才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祁宴轻笑,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从他的吻落下后,卫蓁只觉一股淡淡的暖意沿着他亲吻之处,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她道:“今日的政务处理完了?”
祁宴点头:“今日的事本也不多,不过我念着你还有阿盈,便早点回来了。”
阿盈是他们给女儿取的小名,她才出生不久,便被产婆抱到祁宴怀中,那时候盈盈春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若振翅颤动的金色蝴蝶跳动,祁宴只觉胸膛之中一块柔软的地方慢慢陷下去。
他为她取小名盈字,便是愿她日后,如春光一般明盈。
祁宴抬起手,小女婴感受到他的触碰,抬起粉嫩的指尖。
祁宴笑着将小女婴举高,卫蓁看着父女二人,露出浅浅笑容,道:“新的国号你想好了吗?”
自诸国经历动荡,战乱平定之后,卫蓁打算将魏国也一同纳入列国版图。日后祁宴管国家的军务,剩卫蓁掌管其余政权,至于原本魏地,依旧保留一切原有兵马,由卫蓁主持内事,祁宴不会干预分毫。
国家一切欣欣向荣,似乎需要一个新的国号,与过去的一切告别。
这些日子二人正为此事犯愁。
祁宴道:“想好了。”
他低下身,用指尖在她掌心中写下一个字。
金色的阳光沿着他的指尖游走,卫蓁认真地看完他题的字后,诧异地抬起头。
“用这个字?”
祁宴笑道:“对,就用‘央’字,日出于天央,照耀四方,央为中心之意。”
他低下头,声音低柔道:“更是我的央央。”
卫蓁微抬起目光,他的面容浸在融金般的阳光中,缓缓开口:“我想日后千代万代的子民想起你我,都知道这是你与我的朝代。”
卫蓁眼中浮起笑意,朝他张开双臂。他便弯下腰来抱住她,“再睡一会吧,午后我无事,便陪着你与阿盈。”
卫蓁笑道:“好。”
柔和的光影罩着年轻的夫妻,伴随微风轻轻摇曳,万物生着光辉。
这一刻,春色无限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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