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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 51 章

    ◎当年拒婚的真相◎

    一个人生命垂危之际, 还在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的没名字,想来那个叫“阿宝”的人,在他心目中极为重要。

    谢柔嘉正想要说自己不是阿宝, 一旁的裴季泽已经替她回答, “这是安乐公主。”

    裴温闻言, 眼底焕发出的光彩一寸寸黯淡,嘴角泛起一抹慈爱的笑意,“原来是小柔嘉。小柔嘉怎来姑苏,是特地来瞧我的吗?我身子已经大好, 无需担心。”

    果然是裴叔叔。

    这世上,只有裴叔叔才这样称呼她一句“小柔嘉”。

    她如同一个晚辈在他跟前踞坐下,哽咽, “是我。”

    裴温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裴季泽忙拿了软垫垫在他身后。

    裴温倚坐在好, 道:“小柔嘉莫要哭,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同你没有一点关系。要笑。你不是常说,故人重逢, 是这世上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小柔嘉莫要哭, 要笑。”

    “要像生长在朔方的野蔷薇, 在荒野里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这是谢柔嘉初到朔方时, 裴温同她说的话。

    彼时她负气同卫昭跑去朔方, 可到了那儿之后才发现, 朔方比她想象的艰苦多了。

    自幼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根本受不住那份苦, 一时又想起若不是裴季泽的缘故,自己也不会沦落到此, 越想越难受, 纵马跑到一片开满野蔷薇的荒原, 坐在那儿偷偷抹眼泪。

    当时他不知怎的就出现在她面前。

    马背上英武的大将军根本没把她这个嫡公主放在眼里。

    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训斥她。说她不该无视军纪,说她既然娇生惯养吃不了苦,那就赶紧走,别留在朔方丢人现眼。

    他还说,“你若是我女儿,我必定要好好收拾你!”

    谢柔嘉当时讨厌极了他。

    认为他根本不配教训自己。

    更何况他还是裴季泽的叔父。

    可他后面说的话,她却记忆深刻。

    “小柔嘉,莫要哭,要笑。要像生长在朔方土地的蔷薇,即便是在荒野里,也能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后来,他冒死将她与卫昭从敌人的陷阱中救出来,身上中箭时,也不允许她哭。

    她当时强忍着泪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哭?”

    他沉默良久,笑道:“若是故人重逢,倒值得哭上一哭。”

    故人重逢,岂不是着天底下最快活的事儿,理应笑才是。

    彼时只有十五岁的谢柔嘉听不懂这话,却自那以后愿意听他的话。

    就连阿昭那样不服管教的人,对他也佩服至极。更是在他的教导下,从一个人人惧怕的混世魔王,成为朔方最好的前锋将军。

    在朔方两年,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教导她与卫昭。

    他时常同她说,“是三郎他不识好歹,咱们大胤最好的男儿在朔方。小柔嘉,我倚老卖老,回头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老,才不过四十出头,长相英武俊美,为人风趣幽默,便是脸上那道疤痕,都给他格外增添几分魅力。

    朔方不知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

    她当时甚至想,若是自己有一个像裴温那样的父亲就好了。

    她不在意自己是否是公主,她只想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而他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父亲的“杰作”。

    怪不得方才裴五瞧她的眼神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裴叔叔为大胤守了半辈子国门,到头来被父亲害成这样,若换成是她,恐怕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可到头来他竟还反过来安慰她。

    谢柔嘉羞难当,如何笑得出来。

    一旁的裴季泽握住她的手,道:“叔父,侄儿与殿下半年前已经成婚。”

    裴温闻言怔愣住,干涸的眼珠微微转动。

    半晌,笑,“这么说来,小柔嘉是我的侄媳妇儿了?”

    裴季泽瞧见他脸上的笑意,一脸郑重,“对,她如今是您的侄媳妇儿了。”

    “好。”

    神色有些激动的男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捉着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块,“小柔嘉,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从前只要裴季泽只要同人提及成婚之事,谢柔嘉就会不高兴。这一回,她什么也没说,任由裴季泽滚烫的掌心覆在自己手背上。

    三人寒暄几句后,裴温对谢柔嘉道:“小柔嘉,我有话想要同三郎单独说,你先去旁边的屋子休息片刻。”

    谢柔嘉颔首应下,起身告辞。

    行至外间时,瞧见南面的墙上摆放了一壁的瓷娃娃,眼神里透出惊讶。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拿了其中一个笑容可掬的白胖,只见底下写着“阿宝”两个字。

    方才着急入内室内见人,倒不曾注意过。

    说起来,母亲的宫中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瓷娃娃。

    她平生没有别的爱好,最爱收集这些东西。

    谢柔嘉想起在朔方时,裴温曾多次询问母亲的近况。

    他说,他同母亲两家是旧交,原本两人要定亲,只可惜后来母亲嫁了父亲。

    母亲出自于河东崔氏一族,河东崔氏当年是显赫一时的氏族,祖父则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而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被自己的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

    当年,父亲不过是一宫女所出的皇子,原本并无称帝的可能。

    母亲也不知怎的就瞧上父亲,非君不嫁。

    两人成婚后,父亲在祖父的扶持下,从一个名不经传的皇子,一步步走上储君的位置。

    她曾听赵姑姑说过,祖父在世时,父母也算是恩爱有加。

    可是祖父战死以后,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便急剧转变。

    如今想来,母亲性格较为强势,祖父在世时,碍于他手中的兵权,父亲能忍则忍。

    祖父去世以后,两个舅舅却资质平庸,崔氏一族再无可堪大任之人,只封了一些爵位的虚衔。

    兵权回到父亲手中。

    至此以后,两个人开始频繁的发生争吵。

    原本祖父在世时,父亲曾答应母亲,后宫唯有她一人。

    可祖父去后,父亲接二连三的扩充后宫。

    若说之前,两人到底还有些情谊,可江贵妃的出现,彻底成了压垮母亲的一根稻草。

    谢柔嘉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两人争吵,父亲望着母亲,一脸冷漠,你若是有阿妩的半点温顺就好了。

    阿妩,是江贵妃的闺名。

    母亲当时怔在那儿。

    泪如雨下。

    至此以后,两个人除却非必要场合,再不曾一同出现过。

    谢柔嘉一直在想,若不是因为太子哥哥太过优秀,恐怕父亲连废后的打算都有了。

    不过如今他老而昏聩,又冒出废黜的想法来。

    谢柔嘉一时又想起裴温终身未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是因为母亲吗?

    可随即否定。

    母亲的闺名唤作崔蕴,与“阿宝”无半点关系。

    谢柔嘉将手里的瓷娃娃放回去,去了隔壁屋子。

    屋里。

    裴温打量着自己的侄儿,道:“当年你拒婚,为何如今又与她成婚?以小柔嘉的脾气,怎会答应嫁你?”

    他昏迷的时间太久,根本不知晓这中间的诸多事情,更加不知晓裴季泽与谢柔嘉成婚的缘由。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因为当日在柔柔的及笄礼上,有人曾递了一封书信给侄儿。说是若是侄儿要答应赐婚,就会将柔柔的身世公诸于世。”

    裴温微微蹙眉,“小柔嘉能有什么身世?”

    裴季泽一脸凝重,“书信里说,柔柔是叔父的女儿。当年在溪慈庵内,他曾亲眼瞧见,叔父宿在皇后殿下的禅房中。之后皇后殿下回宫不到八个月,诞下柔柔。”

    裴温瞪大眼睛望着他,“所以,你信了,才拒婚?”

    裴季泽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痛苦,“侄儿并不全信,但是侄儿不能不怕。”

    *

    隔壁屋子里。

    躺在榻上差点睡着的谢柔嘉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响动惊醒。

    是裴叔叔。

    谢柔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出去。

    谁知刚到门口,这时屋子里头又安静下来。

    谢柔嘉也不进去,只好站在廊庑下焦急等待着裴季泽,想要询问情况。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房门打开,裴季泽顶着一个巴掌印自里头出来。

    谢柔嘉一脸震惊,“这是?”

    像是心情极好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叔父打的。”

    谢柔嘉不解,“裴叔叔为何打你?”

    他道:”我做错事情,该打。”

    谢柔嘉猜测,“难道裴叔叔已经知晓你如今为权力尚公主,不仅投靠了父亲阵营,还胁迫我来江南?”

    他“嗯”了一声,“不止如此。”

    谢柔嘉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承认。

    她沉默片刻,问:“裴叔叔,是我父亲做的,对吗?”

    “圣人是圣人,殿下是殿下。此事完全不关殿下的事情,”

    裴季泽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我带殿下来见叔父,是因为知晓叔父见到殿下心里一定会很高兴。”顿了顿,又道:“叔父,一直希望我能够娶殿下为妻。”

    “胡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谢柔嘉反驳,“裴叔叔分明说要找朔方最好的男儿给我做夫君!还说你瞎了狗眼!”

    “是裴季泽瞎了狗眼,”他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望着她,“就请柔柔殿下宽恕则个。”

    谢柔嘉见他还有心情说笑,显然裴叔叔暂时无碍,心里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他道:“眼下天色已晚,咱们今夜就在此住下。”

    谢柔嘉还有许多话想要与裴温说,并没有打算离开,颔首应下。

    他并未叫仆从随行,而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出了院子。

    行至一段路,他突然停驻脚步,将手里的灯挂在道路旁一棵树上。

    谢柔嘉见他奇奇怪怪,正欲问他出了何事,他突然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

    谢柔嘉吓了一跳,“你今夜疯了是不是!”

    “三年前得的疯病,”他重新拿过树上的那盏灯,眸光灼灼地望着她,“今夜恰巧好了。”

    谢柔嘉一时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借着灯光望着他洁白似玉的面颊上的清晰指痕,轻哼,“莫不是裴叔叔将你打傻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弯着那对含情眸凝望着她,“柔柔心疼我?”

    “谁心疼,我——”话音未落,他将她抵在树上吻了上去。

    此次已经入夜,庄园内虽人少,可到底还有人行走。

    谢柔嘉没想到他如此孟浪,欲挣脱,他连手上的灯也丢到地上去,两只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谢柔嘉羞恼,“你果然是疯了!”

    他轻声道:“柔柔说我疯,我便疯吧。”

    她偏过脸不理他。

    他再次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这一回不同于方才的无礼强势,格外的温柔,柔软的唇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吻。

    谢柔嘉张嘴去咬他,却被他趁虚而入,湿热的舌尖顶入她口中。

    她被迫回应他。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松开她的唇,在她耳边哑声道:“柔柔,还喜欢我的,对不对?”

    醒过神来的谢柔嘉推开他,想要走,举目四望,眼前浮着的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

    正不知往哪儿走,他再次将她抗在肩上,朝着黑夜里的其中一抹光走去。

    直到两人入了屋子,他才将谢柔嘉放到地上去。

    谢柔嘉瞪他一眼。

    他眉目含情地望着她笑。

    他今夜笑的次数比过年三年都要多,仿佛间,又成了昔日那个风流雅致的少年郎。

    定是被打傻了!

    早知道,就应该叫陪叔叔多打他两巴掌!

    面对这样的裴季泽,谢柔嘉不知为何脸颊有些滚烫。

    好在他并未瞧见。

    这时仆人们抬着水入内。

    冒着氤氲热气儿填满整间屋子。连日赶路,已经疲惫到极致的谢柔嘉想要泡一泡解解乏。

    只是裴季泽在此,实在多有不便。

    她瞥了一眼裴季泽。

    裴季泽道:“殿下先歇会儿,我去向檀阳先生询问叔父境况。”言罢起身离去。

    待门关上,谢柔嘉褪去衣裳,入了热气蒸腾的热水。

    一入水,温暖的水包裹着僵硬的骨头,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谢柔嘉屏退屋里服侍的婢女后,趴在同沿上,舒服地阖上眼睫。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直到有人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还泡在水里的女子缓缓地睁开还挂着水珠的眼睫,迷蒙着湿漉漉的眼睛。待瞧清楚眼前站着的男人后,顿时惊醒,湿漉漉的玉臂护住雪山,面颊绯红,“谁准你进来的!

    两人同床共枕那么久,且更加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这样当着对方的面沐浴还是头一回。

    立刻背过身去的裴季泽哑声道:“外头的人敲门,殿下不应,她们以为殿下在里头出了事。”顿了顿,又道:“再不出来,容易受凉。”说完就出了屏风。

    谢柔嘉这才察觉桶里的水已经冷了,想来自己方才定是睡死过去。

    像是知晓她怕羞,他熄了一盏灯。

    原本亮堂的屋子只剩下一抹微黄的烛光。

    谢柔嘉放下心来,抬腿自浴桶里出来。

    坐在榻上看书的裴季泽听到水声,不由自主地望向屏风。

    待瞧见屏风上的那抹剪影,一时之间无法移开视线。

    屏风上那抹凹凸有致的轮廓正拿丝帛擦拭身体。

    她动作轻柔缓慢,从上到下十分细致。

    随着她擦拭的动作,挺起的雪山微微地晃动,十分清晰地映在屏风上。

    耳朵微微泛红的男人立刻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几口茶。

    过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屏风后传来柔软的声音,“裴季泽,屏风后有些黑,掌灯。”

    裴季泽瞥了一下自己身下,并未掌灯,径直向有些暗沉的屏风走去。

    已经穿好寝衣的少女站在浴桶前,漆黑的眼神里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

    裴季泽握住她柔软雪白的小手,牵着她出了屏风。

    待两人行到光亮处,她抽回自己的手,“多谢。”

    裴季泽掌心蓦地一空,背过身去,“我身上脏,也去洗洗。”说着向屏风后走去。

    她叫住他。

    面颊有些微红的少女咬了咬饱满的唇,“那是我用过的,你可叫人重新打水。”

    他道:“无妨。”

    谢柔嘉见他真进去了,总不好将他扯回来。

    这还是两人同时待在一个房里,对方去沐浴。

    谢柔嘉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水声,不由自主地将眸光投向屏风。

    一抹高大挺拔的轮廓映在屏风上,举手投足间,就连胸前胳膊上隆起的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

    谢柔嘉起自己方才在屏风后穿衣时,指不定裴季泽在外头早已将她瞧得清清楚楚。

    这个狗东西!

    怪不得她刚才出来时,他瞧着那样怪异。

    这时屏风上的轮廓自水里出来。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假装看书。

    片刻的功夫,轻衣薄杉的男人走到床边坐下。

    谢柔嘉瞥了一眼乌发微湿,领口收到喉结处,裹得和尚似的男人,“你方才是不是都瞧见了?”

    他“嗯”了一声。

    他倒是极坦诚!

    她低声骂道:“裴季泽,你简直厚颜无耻!”

    他道:“我们是夫妻,便是敦伦也正常。”

    “谁要与你敦伦!”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将那种发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话音刚落,他逼近一步,眸光沉沉望着她,“那殿下想要与谁?”

    与谁也不与你!

    可这话说出去,指不定他又咬发疯。

    她收了书,背着他躺下。

    庄园里太久没有人,再加上又是冬日里,没有晒过的衾被不但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还又冷又硬。

    这也就罢了,谢柔嘉便觉得像是被褥里像是有小虫子爬出来咬自己。

    尤其是背后肩胛骨处,痒得挠心,可偏偏怎么都够不着那处。

    她在那儿翻来覆去,躺在身旁的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谢柔嘉道:“像是有小虫子咬。”

    他道:“不若我帮殿下挠挠?”

    谢柔嘉实在痒得厉害,迟疑着应了一声“好。”

    他转过身来,一只结实的手臂垫在她脖颈下,另外一只手探进她的后背处。

    属于少女的肌肤细化柔软,便是再上等的丝绸也无法比拟。

    像是怕将她挠疼了,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

    舒服些许的谢柔嘉阖上眼睫,问:“阿宝是谁?”

    他道:“是叔父喜欢的女子。”

    怪不得。

    谢柔嘉也不好探究长辈的隐私,便没再问,由着他给自己挠痒痒。

    只是挠着挠着,那只手就不老实起来,不断地摩挲着她的腰窝。

    腰肢有些酥麻的谢柔嘉背过身去,“已经好了,无需挠了。”

    他“嗯”了一声,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手非但没有抽出来,反而移到前面去,粗粝的指腹轻轻打着转,嗓音喑哑,“此处,好似也被咬了,不如我帮柔柔瞧一瞧。”

    作者

    忆樺

    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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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第 52 章

    ◎“别碰我!”◎

    谢柔嘉一把捉住裴季泽的手, 低声道:“我已经好了!”

    那只温热的大手挣脱出来,将她握在掌心里,愈发放肆。

    手的主人将她抱得更紧, 灼热的呼吸烘在她的耳朵上。

    谢柔嘉瘫软在他怀里, 面颊绯红一片。

    她轻咬着唇, 想要躲开他的吻,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柔柔……”他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微微沙哑的嗓音撩人心扉,耳朵似乎也烧起来的少女忍不住回头瞪他,却撞进一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眸色幽深的男人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 喉结微微滚动,嗓音愈发喑哑,“是不是好热?”

    鼻尖微微沁出一些水渍的少女不作声, 浓黑纤长的眼睫毛颤个不停。

    他的手转到她的后腰, 将她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腰握住,轻轻一带,她落在他胸前。

    他心跳得极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欲挣脱, 强势霸道的男人根本不给她机会, 扣住她的后脑勺, 叫她来吻他。

    少女微微挣扎, 乌黑的发丝散落开来, 垂在他脸颊两侧。

    他见她不肯, 主动含住她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她呼吸急促, 像是透不过来气。他才舍得松开,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他吃得微微红唇的唇。

    面颊绯红的少女张口咬他住他的手指, 颇有些得意地望着他。

    眸光愈发幽暗的男人一把将她搂坐在自己腰上, 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

    他头一回用这样的眸光望着她。

    心跳得越来越快的少女想要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

    他将她调转了个,双手捉住她的手腕,拉至头顶。

    叮铃铃。

    上头的金铃珰在她的挣动中晃个不停。

    他的眸光落在她雪白皓碗的铃铛上,片刻后倾身上前,用牙齿咬住铃铛,将那串十分碍眼的铃铛取下来。

    啪嗒一声脆响,铃铛砸在木地板上。

    眼角绯红的少女愠怒,“你这是做什么?”

    他眼底的占有欲再次涌现,“我不喜欢柔柔带着旁的男人送的东西。”

    “管得着吗?”她轻哼,“裴季泽,你该不会是嫉妒我对阿昭好吧?”

    这话,是在船上时文鸢告诉她的。

    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裴季泽连她身边的男人都不嫉妒。

    他明知崔书呆对她有意,还尽心尽力地帮崔书呆考入国子监。在她假装怀了魏呈的孩子后,还尽心尽力照顾她。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嫉妒她的兄长。

    如今随口一说,谁知他竟没有否认,而是低下头用牙齿咬着那串铃铛在她手腕上留下的痕迹。

    谢柔嘉手腕又麻又痒,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禁锢住。

    直到他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色牙印,才肯作罢,又低下头来吻她。

    也不知是否门窗没有关好,桌子上唯一燃着的一根蜡烛熄灭。

    屋子里陡然陷入黑暗。

    被黑暗包裹住的少女听着屋外风声的呜咽有些害怕,身子微微颤粟。

    他松开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紧扣,松开她的唇,“总之我不喜欢柔柔戴着它。”

    她想也不想反驳,“我也不喜欢你。”

    他听后静默不语,将她的耳珠含在口中咬啮。

    方才还说不喜欢她的女子,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他怀里。

    也不知今夜是不是屋子里的炭火点得太足,谢柔嘉只觉得背后沁出薄薄一层汗来。

    她望着浓稠的夜色,沁出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到鬓边的发丝。

    她不知怎的想起,自己从前曾恨恨想过,迟早有一日,非要他跪地求饶不可。

    如今这般,也不知算不算……

    屋外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大,虫鸣声似乎也越来越密集。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才静下来。

    她呆滞片刻,一把推开裴季泽,把自己滚烫的脸颊埋进被窝里。

    身后的男人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捉着她的手移到背后去。

    谢柔嘉欲挣脱,他却不许。

    谢柔嘉又羞又恼,张嘴咬他。

    夜里黑,她瞧不见,不小心咬在他喉结上。

    他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别咬。”

    她以为他不舒服,故意用牙齿研磨他凸起的喉结。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裹挟在身下抵着她。

    他视力极好,能够清楚地瞧见她含着水光的漆黑眼睛。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微红着眼睛望着他,嗓音沙哑,“裴季泽,你敢!”

    这颇具有威胁性的一句话说了无数回,今夜毫无效用。

    同样亦红了眼睛的男人缓缓地沉下腰。

    可最终还是停下来。

    他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捉着她的手握住自己。

    她自幼养尊处优惯了,掌心极柔嫩。

    她咬着唇偏过脸去。

    外头的雪似乎下得很大,恍惚听见雪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滚烫的面颊埋在她颈窝里。待平了几息,嗓音沙哑地耳边唤了一声“柔柔”。

    一声一声,跟叫魂儿似的。

    手心火辣辣疼的谢柔嘉不理他。

    他起身掌灯。

    温暖的光逐渐地填满屋子。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女子坐在那儿,待瞧清楚自己掌心里的东西后,羞得满面通红,又见眼前的男人身上的寝衣整整齐齐地裹在身上,越发恼怒。

    回回都是如此!

    她竟不曾见过他不穿衣裳的模样,可他却早已经将她看光,甚至今夜还……

    越想越羞恼,她正望着自己的掌心不知所措,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捧着她的掌心,小心细致地替她擦拭掌心。

    连换了三条帕子,掌心才干净。

    谢柔嘉看也未看他一眼,把自己埋进衾被里。

    他熄灯后上床,从背后抱着她,替她轻轻揉捏着手腕。

    累了一日的谢柔嘉此刻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在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外头白茫茫的雪光透进屋子里,亮堂堂一片。

    才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俊美的脸。

    见她醒来,他伸手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嗓音微微沙哑,“早。”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花瓣一样嫣红的唇上,不自觉地想起昨夜之事,面颊微微滚烫,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他黏上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咱们见过叔父后,需得先回家一趟。”

    “我不回。”她想也不想拒绝,“我要在庄园里陪裴叔叔。”

    一回去,她假孕的事儿必定会被大家知晓。

    旁人定要笑话她。

    裴季泽道:“就回去一日,明日再回来。”

    她仍是拒绝,“那也不回。”

    裴季泽见说不动她,只好道:“那晚些时候我再回去,明日一早就过来庄园这儿。”

    谢柔嘉道:“你那么忙就不要过来了。”

    他闻言,气得在她雪颈咬了一口。

    谢柔嘉吃痛,抬手去摸脖子。随即瞧见自己的手腕光溜溜,想起他昨夜不知将铃铛丢哪里去,忙越过他趴在床沿上去找。谁知一时没趴好,整个人往床下坠去。

    幸好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回来。

    谢柔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

    挣扎间,她身上的衾被滑落,胭脂色的寝衣松开,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她慌忙拢好寝衣,想要寻胸衣穿上,一时想起昨夜被他一把撕烂。

    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谢柔嘉只好重新躺回去。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红得滴血的耳朵上,喉结滚了一下,嗓音沙哑,“找什么?”

    谢柔嘉低声道:“把铃铛还给我。”

    他闻言垂下眼睫,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裳。

    谢柔嘉拿眼角偷偷觑了他一眼。

    昨夜就跟疯了一样高兴的男人薄唇紧抿,似乎委屈到极点。

    他在委屈什么。

    定是又想要装模作样哄她!

    等了许久,谢柔嘉见他丝毫没有把铃铛还给他的意思,再次开口,“还我。”

    话音刚落,正在扣玉带的男人手指顿住,大步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颊,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不还。”

    他竟如此无赖。

    她索性自床上起来去床下翻找。

    一见她下地,他立刻上前将她抱坐在怀里,微微蹙眉,“地上凉。”

    她道:“那你还不还我?”

    他不答,反问:“饿不饿?”

    话音刚落,谢柔嘉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出了屋子。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庄园里服侍的婢女入内,手里碰着一应盥洗用具。

    谢柔嘉在众人的服侍下刚刚盥洗完,裴季泽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一打开,里头搁着两碗香气四溢的香菇粥,看着就很有胃口。

    “庄园里饮食比较简单,柔柔先凑合用些。”他把勺子递给她,“先用了饭再说。”

    谢柔嘉这会儿也有些饿了,也不同他计较。

    饭后,两人坐在那儿吃茶。

    谢柔嘉见裴季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去,“现在早饭也用了,茶也吃了,把铃铛还我。”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把自己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戴在她手腕上。

    那紫檀木手串不知被他戴了多久,焕发着润泽的光芒。

    谢柔嘉想起这东西指不定是他那心爱的表妹所送,立刻脱下来要还给他。

    谁知他没有接,只听“啪嗒”一声响,手串砸在地上,也不知那绳子念头太久不牢固断开,上头圆溜溜的珠子四散开来,撒了一地。

    两人皆是一愣。

    他抬起眼睫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来,“我的东西,柔柔就这么嫌弃戴在手上?”

    根本不是有意为之的谢柔嘉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神色淡然,“都说了不喜欢,谁叫你非给。说了不喜欢你,你还非要死乞白赖贴上来。”说完,又补充一句,“本宫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经不住诱惑。总之昨夜之事,全都是你一人之错,你快些把我的铃铛还回来!”

    裴季泽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她搁在床上,俯下身将珠子一粒粒地捡起来。

    那珠子极小,有一些滚落到床底,有一些滚落到橱柜底下,极其难寻。

    锦衣华冠,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跪在地板上,大约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将所有的珠子收集起来。

    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颗。

    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那堆珠子抱起来,又去寻找。

    谢柔嘉认识裴季泽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爱惜一样东西。

    她怔怔望着锦衣华冠,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为寻一粒珠子跪在地板上,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

    寻了一圈,终是未能寻到。

    他又仔细地将帕子里的珠子数了一遍,见还是少了一粒,眉头拧在一块。

    谢柔嘉实在见不得他那副神情,忍无可忍,“不就是一串破珠子,我赔你就是!”

    一贯哄着她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这串珠子在我心底是无价之宝,殿下打算怎么赔?”

    谢柔嘉一听到“无价之宝”四个字,冷笑,“只要驸马说得出,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替驸马寻来!”

    “倒也不必上刀山下火海,”他将珠子收好,斜她一眼,眼波流转,“既然殿下愿意赔,那就自己赔给我,也算两相抵了。”

    谢柔嘉闻言,怒不可遏。

    他竟然拿她与他那些破珠子相提并论!

    可方才大话已经说出去,这会儿往回收,简直是打自己的脸。

    她抿着唇不作声。

    这会儿外头有人来。

    是裴五。

    过来寻裴季泽,说是裴温要见他。

    裴季泽走到谢柔嘉跟前,伸手拉她的手。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的谢柔嘉一把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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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第 53 章

    ◎死都死了,还要连累她做寡妇。◎

    裴季泽没想到谢柔嘉哭, 忙哄道:“我方才不过是随便说说。”

    谢柔嘉哽咽,“不就一串破珠子,我还赔得起!”

    “我晓得柔柔赔得起, ”他亲吻着她脸颊上的泪, 嗓音沙哑, “不哭了。”

    谢柔嘉伸手推开他,“衣裳呢。”

    “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取,大概很快就会送来。”他将她揽进怀里,嗓音微微沙哑, “许多事情,柔柔总是忘记。我心里总是奢求,柔柔有一天能够自己想起来。可柔柔总是想不起来, 我心里不高兴, 却又不知如何说。”

    怀里的少女抬起还盈着泪珠的长睫,“何意?”

    他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文鸢与黛黛。

    谢柔嘉瞥了一眼裴季泽。

    他站起身,“我在外面等柔柔。”

    待门关上, 文鸢见她哭了, 忙问:“驸马又欺负公主了?”

    谢柔嘉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夜, 咬着唇没有作答。

    这会儿黛黛已经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要替谢柔嘉更换。

    胭脂色的寝衣褪去, 她二人这才瞧见自家主子雪白玲珑的身段上, 遍布吻痕, 一时之间皆羞红了脸。

    饶是什么都不懂的黛黛, 都羞得抬不起头来,赶紧去收拾床铺。

    文鸢忍不住问:“昨夜, 殿下与驸马圆房了?”

    谢柔嘉咬了咬唇, 饱满嫣红的嘴唇上留下淡淡的齿痕。

    昨夜裴季泽侍弄她时, 她也以为他想要同自己圆房。

    其实,昨夜那种境况,他便是真与她圆房,她未必不会答应。

    左右不过是当作宠幸一个男人。

    可到最后,他却又不曾这般做,只是捉着她的手帮他。

    就是他实在是比话本子上描述的还要可怖。

    哼,坏坯子!

    文鸢见自家主子主子的面颊绯红一片,没有再问。

    谢柔嘉穿戴整齐后,一出门便瞧见廊庑下长身鹤立,一袭墨狐大氅的俊美男人。

    一见她出来,他立刻迎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谢柔嘉想要抽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男人却不肯松开,“雪天路滑,庄园里不好走路。”

    谢柔嘉瞥了一眼到处白茫茫一片的庄园,懒得与他争。

    一刻钟后,他牵着她来到昨夜的那座院子里。

    裴温正在廊庑下晒太阳,见到他二人手牵手过来,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样冷的天,怎不睡会儿?”

    谢柔嘉见他精神头比昨夜好得多,心里高兴,“想来同裴叔叔聊天。”

    裴温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对了,阿昭那小子呢?”

    提及卫昭,谢柔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毕竟,裴叔叔被害,阿昭如今却成了朔方的节度使,若是换成旁人,心里不知怎么想。

    她想了想,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

    原本她以为裴温听了会不高兴,谁知他却道:“很好!阿昭是个能干大事的,就是性子有些无法无天,得有人约束才行。他可有成婚?”

    谢柔嘉摇头,笑,“指不定这一回回去,就能碰到合心意的姑娘。”

    说这话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季泽瞥了她一眼。

    谢柔嘉也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偏过脸不理他。

    三人聊了几句,裴五这时端着药入内。见谢柔嘉在,板着一张脸。

    谢柔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裴温一瞧见那碗汤药,就眉头紧皱,“都说我已经好了,无需吃药。”

    裴五道:“檀先生说了,药不能断。”

    裴温就是不肯吃。

    裴五一脸无奈地望向裴季泽。

    裴季泽也十分头疼,“叔父怎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肯吃药。”

    这时,一旁的谢柔嘉道:“裴叔叔不吃药,身体又怎好。若是不好,我心里……”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有些红。

    裴温立刻软了心肠,忙道:“别哭别哭,我这就吃药。”言罢端着药一饮而尽。

    裴五松了一口气。

    谢柔嘉忙斟茶递给他。

    一旁的裴五见状,神色微动,到底没有说话。

    几人正说着话,檀阳先生过来。

    几人寒暄寒暄过后,谢柔嘉向他询问起治疗头疾的方子来。

    若是她能学会,下回就不必麻烦裴季泽。

    檀阳先生轻哼,“方子岂能随便给人。”

    谢柔嘉也觉得有些不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话音刚落,又听他慢悠悠道:“不过是小裴的媳妇儿,自然例外。”

    众人皆笑,就连裴五都没忍住,唯有谢柔嘉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瞪向罪魁祸首。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嘴角微微上扬,那对含情眸里全是她的模样。

    谢柔嘉顿时没了脾气。

    她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温道:“你们回去吧,我去休息会儿。”

    谢柔嘉颔首应下,又叮嘱他几句,这才离去。

    临走前,裴温冷冷看向裴季泽,“若是再欺负小柔嘉,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郑重保证,“侄儿绝不会再欺负她。”

    当着裴温都的面,谢柔嘉没有挣脱手。

    待他二人走远,檀阳先生替裴温把脉。片刻后,一脸凝重。

    裴温反而很轻松,“我还能活到来年春天吗?”

    “我尽量。”他一脸不满,但是你得吃药,否则神仙也救不了!”

    *

    谢柔嘉一回到院子里,就甩开裴季泽的手,径直入了屋子。

    裴季泽也跟着进去。

    谢柔嘉瞥他一眼,“你怎还不走?”

    裴季泽道:“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谢柔嘉道:“若是太晚,进城就不大方便。”

    裴季泽抿着唇不言语,可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柔嘉见他不走,起身回了内室。

    他紧跟着入内,拉住她的衣袖,“那我就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回来。”

    谢柔嘉道:“无事不用来。”

    他道:“柔柔那么不想见到我?”

    她道:“驸马岂非是明知顾问。”

    话音刚落,他向前逼近一步,低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谢柔嘉忙后退,可他却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退到床榻上。

    退无可退的少女跌坐在床上,无奈,“你又想要做什么?”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低下头用鼻梁轻蹭着她的鼻尖,“我还是想要同柔柔一起回去。”

    他的鼻梁笔直高挺,生得极漂亮。

    谢柔嘉其实从前很喜欢捏他的鼻子。

    如今瞧着倒很想咬上一口。

    可到底忍住了,她冷冷道:“都说不回,我准备在庄园里住到咱们和离。”

    算一算,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想来那时裴叔叔的身子也养好了。

    “心里头当真无半分不舍?”他轻蹭着她的鼻尖。“殿下昨夜想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无情。”

    “谁想要你了!”

    被他的长睫扫到脸颊的少女不自在的偏过脸,“本宫说了,不过是宠幸一个男人而已。怎么,难道驸马同旁人睡时,还——”

    “我几时同人睡过!”他打断她的话,“裴季泽从头到尾只有殿下一个。殿下昨夜摸了我,须得为我负责到底。”

    谢柔嘉见他如此不讲理,抬起眼睫瞪他。

    他也不躲,与她对视着。

    明明是在吵架,可他的唇不知怎么就落在她唇上,含着她的唇轻轻吮吻。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躺到被窝里抵足而眠。

    “同我回去好不好?”他捉着她的手探入衾被,喘息微微有些急促,“这里是庄园,我不想要在此处草率同殿下圆房,头一回,我想慎重一些。”

    面颊潮红的少女故意气他,“我又不是头一回。”

    果然,他抿着唇不作声,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显得格外寂寥。

    “六个月后阿昭就来接我,到时我会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在同你置气。”她伸出手抚摸着他洁白似玉的脸颊,“裴季泽,我知晓这段时日你待我好,可从前的事情,我无法当作没有发生。我们缘尽于此。纠缠来纠缠去怪没意思。”

    *

    裴季泽次日一早才离开庄园。

    离开时,谢柔嘉正在假装睡觉。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去鄂州前,殿下曾答应我一件事。十五日后,我来殿下兑现承诺。”

    谢柔嘉不得不睁开眼睛,“何事?”

    “殿下放心,”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是和离之事,亦不需要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说完这句话,他从柜子里取出他那一堆宝贝珠子便离开。

    谢柔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季泽需要她做的事情。

    不过既然同和离无关,那么旁的事情倒也不要紧。

    她用完晌午饭又去看裴温。

    裴温正坐在廊庑下,手里拿着一只瓷娃娃,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模样。

    今日天气好,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仿佛间,坐在廊庑下的是一个眉目清隽,满怀爱意等待爱人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疾病缠身,骨瘦嶙峋的中年男人。

    她一时看得怔了神,直到对方招呼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旁坐下。

    他笑,“怎么,同三郎吵架了?”

    谢柔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掌心里,不知如何答他的话。

    “我都听他说了,是他逼着你嫁的他,”他像是替她打抱不平,“这混蛋,若不是我力气不如从前,非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谢柔嘉听笑了,从手心里抬起脸,“上回您已经打他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出了气。”

    他见她笑了,放下心来,“为何不同他一块回去?”

    谢柔嘉只好道:“我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怕回去人家笑话。”

    他稀奇,“这世上也有小柔嘉会害怕的事情?”

    谢柔嘉低声道:“我上回,骗他们我怀孕。”

    也不知怎的,有些话对着旁人说不出口,对着他就能畅所欲言。

    他缘由都没问,就骂道:“他活该,谁叫他欺负你在先!”

    “裴叔叔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谢柔嘉抿了抿唇,“我还骗他说我怀了旁人的孩子。不止如此,我还养了面首在府里头。”

    “那必定是三郎惹了你,”裴温一脸温柔,“小柔嘉是这世上心底最柔软的孩子,若不是他将你气得狠了,你绝不会如此做。”

    谢柔嘉闻言又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往下掉。

    裴温没想到她竟哭了,有些无措,“怎么了这是?”

    谢柔嘉揉揉眼睛,哽咽,“这世上,只有裴叔叔一人觉得我没错。”

    “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比如你娘亲,你兄长,”裴温安慰他,“还有三郎。”

    谢柔嘉不解其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为三郎说话,我只是觉得,若是心里还念着,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你同三郎,已经错过两回。若是再错过一回,指不定,这辈子的缘分真尽了。年轻的时候为了赌一口气,等到真正失去时,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是虚的,都不如握在手里的实在。”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握在手里的瓷娃娃,忍不住问:“裴叔叔一辈子未娶,是为了她吗?”

    提及“她”,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她嫁人了。只可惜,过得不大好。好在生的孩儿极好,很孝顺。”

    谢柔嘉问:“难道裴叔叔不会觉得遗憾吗?”

    “当然有啊,”他笑,眼底的波纹荡漾开来,“正因如此,我方才才那样劝你。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做夫妻,是百世修来的,过完这辈子,若是再想重逢,指不定得多少年。”

    谢柔嘉听了若有所思。

    再一转头,裴温已经睡着。

    她怕他着凉,把他推进屋里。

    这时裴五跟着进来,将轮椅上的男人抱到床上去睡。

    谢柔嘉这才意识到,从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如今只瘦得一把骨头。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谢柔嘉心里很难受。

    裴五替他盖好被褥,又小心地从他手里将那个瓷娃娃拿出来搁到一旁去。

    谢柔嘉见裴温被他安置妥帖,这才出门。

    临走前,裴五欲言又止望着她。

    她问:“可有话说?”

    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听话,谁知却听他道:“若是殿下有空,就多来瞧瞧将军。将军会很高兴。”

    谢柔嘉颔首,“我这段时日都在庄园里,会每日都过来陪裴叔叔说说话。”

    言罢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

    他道:“我其实知晓殿下没什么坏心眼。裴家之祸,祸不在殿下。上一回裴家有难,也是殿下跪在太极殿前求情,裴家才得以活命。我就是替将军憋屈得慌。将军,守了一辈子,一辈子孓然一身也就罢了,到头来连命都搭上。”

    谢柔嘉道:“我懂。”

    “不!”裴五哽着嗓子,“殿下根本不懂。”

    谢柔嘉想要问问这话是何意,他却扭头走了。

    谢柔嘉以为他还在恼自己,并未深究。她回到住处后,实在无聊,就给卫昭写信。

    她来江南这段日子以来,每个月都会同卫昭通信,了解彼此近况。

    待信写好,正要吩咐文鸢将信送出去,锦墨来了。

    他特地过来送东西。

    锦墨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桌上,笑道:“这是夫人亲自做的花糍,说是公主爱吃,公子叫我赶紧给公主送来,还热着。”

    谢柔嘉想到裴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裴季泽如何同她解释假孕一事。

    锦墨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她,说道:“这是公子的信。”言罢,这才告辞离去。

    不是早上刚走,怎这么快给她送信?

    谢柔嘉闻着信封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打开,一张夹着几片梅花花瓣的花笺从信封掉出来。

    花笺上头只有一句话。

    【院中的绿萼开了  邀柔柔共赏】

    谢柔嘉望着那几片梅花花瓣,想起陶然居的院子角落里,确实种了一株绿萼。

    想来这会儿开得正盛。

    她趴在桌上拨弄着那几片花瓣,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那张容颜若雪的面孔来。

    也不知他究竟要拜托自己做何事。

    也不知难不难,若是不难,就尽快给他办了。

    正发呆,黛黛突然叫她,“檀阳先生身边的药童来了,说是檀阳先生过请公主过去配药。”

    谢柔嘉忙收好花笺,跟着药童去见檀阳先生。

    才入药庐,远远地就瞧见裹着棉衣的檀阳先生正在屋子里忙活。

    近了,谢柔嘉见他居然端着一碗臭不可闻的虫子,当即就闪到一旁去,捂着鼻子一脸惊恐望着他。

    她最害怕这些东西!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小裴媳妇儿来了!”

    谢柔嘉一听这个称呼,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看在他答应教自己的份上,暂且忍忍他。

    她正欲问药方子如何调配,又见他指着其中一碗药,道:“小裴媳妇儿,这可是给你家小裴配的药。要我说,其实男人嘛,身上有点疤痕没什么,他非不干,说他媳妇儿嫌丑。”

    谢柔嘉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他从不肯在她面前脱衣裳,他该不会是因为那日在水榭她说的话吧?

    *

    接下来半个月,谢柔嘉每日不是去陪裴温聊天,就是被檀阳先生拉去配药。

    他大抵是太无聊了,非说她在医学上有天分,要收她为徒。

    谢柔嘉看着他每日都在捣鼓一些毒蛇毒虫,抵死不从。

    不过他倒是极大方,见她不肯,还是将治疗头疾膏药的方子给了她。

    顺带的,还有一些美容养颜膏的方子。

    冬日里干燥,她在屋里呆久了,脸上很容易起红血丝。

    用了之后,脸上肌肤果然好了许多,比她之前在长安用的那些价格高昂的脂粉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裴季泽每日都会派人给她送信,连带着还有姑苏城内的一些小玩意儿。

    信里说得都是一些极其平常的事情。

    就是不说他究竟要拜托她做什么事儿。

    有好几次,谢柔嘉想要回信同他说一说关于他身上疤痕的事儿。

    她其实当时只是故意气他,并没有真觉得丑。

    可到底还是作罢。

    不知不觉她在庄园里待了半个月,这日她照旧去陪裴温说话,还未进去,就听到裴温同锦墨说话。

    只听裴温轻哼:“就带那么一点儿人去,究竟是去剿匪,还是给人送头!”

    裴五道:“都已经多日未归,三公子恐怕凶多吉少。”

    后面的话谢柔嘉没有听清楚,满脑子都是“凶多吉少”四个字。

    难怪她已经好几日不曾收到他的信,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回信,所以恼了,没想到竟不在姑苏。

    正愣神,就听裴五向自己行礼。

    谢柔嘉问:“他去哪儿了?”

    裴五望向裴温,欲言又止。

    裴温叹气,“就告诉她吧,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裴五这才道:“登州刺史前些日子向三公子求助,说是附近山上盘踞着一群山匪,请三公子帮忙剿匪。可三公子到现在也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眼圈泛红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待人走远,裴五忍不住道:“您何必这样吓唬她?”

    “不吓唬吓唬,就叫他们这样呕着。”裴温说完,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一口血,咳嗽才止住。

    裴五见状,忙把茶水递到他手里。

    他吃了几口水,匀了两口气,气息微弱,“我这辈子同阿宝没有圆满,总希望他们能够圆满些。你去瞧着,看着她别出了事。”

    裴五迟疑,“可您。”

    “你放心去,”他摩挲着手里的瓷娃娃,“我曾答应要替她种满一园子的野芍药,无论如何,我都会活到来年春天。”

    裴五这才离去。

    *

    登州距离姑苏并不远,一路上快马加鞭,两天的功夫就到了。

    谢柔嘉入了登州,就直奔苍夷山,赶到时天都快黑了。

    才到山脚下,就见两个衙役拄着刀站在那儿,口中议论着谁死了。

    “死得太惨了,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

    “可怜啊,实在可怜……”

    裴五一听,当场眼睛就瞪圆了。

    怎么可能……

    不等他问话,就见谢柔嘉已经翻身下马,扬手对着那二人就是一遍,呵斥,“胡说八道,他那个人命硬得很,怎会死了!”

    那两个衙役无缘无故挨了一鞭子,正欲拔刀,只见眼前一袭红狐裘,手持赤色马鞭,美得雌雄难辨的少年身后乌泱泱都是人,当场就怂了,正欲说话,又见“他”问:“他的尸首在哪儿!”

    其中一个衙役哆嗦道,“三天前就埋在山上了!”

    三天前就已经埋了……

    谢柔嘉抬起眼睫,茫然地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头。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怎就这样死了?

    不是说有事情拜托她做,怎那么快死了?

    他还没有在和离书上盖章,怎能这样死了?

    死都死了,还要连累她做寡妇。

    他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欺负她,死了也欺负她。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不知何时站着一袭墨狐大氅的男人。

    暮色浓重,瞧不大清楚脸,只隐约瞧着那对含情眼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如同黑曜石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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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 第 54 章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裴季泽没死!

    谢柔嘉泪眼婆娑着望着山坡上模糊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疾步走到她面前, 一把握住她的手,嗓音微微沙哑,“柔柔来寻我?”

    眼睫上盈满泪珠的少女哽咽, “我来剿匪。”

    他捧着她的脸, 那对含情眸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里没有匪,只有驸马裴季泽。”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的手,拿着哭红了的眼睛瞪裴五。

    定是裴叔叔联合他来诓骗自己!

    裴五假装没瞧见,抬头望天。

    谢柔嘉暂时先不同他计较, 瞥了一眼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衙役,问:“可带钱了?”

    裴五忙从怀里摸出一张递给她。

    她拿着银票走向衙役。

    无缘无故挨了打的衙役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是衙门里前些日子病死的一个同僚,怎么就叫她误会成这样。又见她过来, 吓得正要下跪, 却被她制止。

    原本以为她要动手打人,谁知她却将那张银票递给他二人,“这是医药费。”

    那两个人一时愣住。

    这段日子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安乐公主在鄂州赈灾一事,可他们在府衙待久了, 明白凡是达官贵人, 想要获取好名声, 大多都是演给老百姓看, 却没想到她竟赔医药费给自己。

    两人扫了一眼雪白修长的手指夹着的银票。

    乖乖, 面值一百贯, 都能抵两人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可再多, 那也是公主的钱,哪里敢要。

    “叫你们拿着就拿着!”

    暮色下眉眼张扬明艳的高贵公主斜了一眼裴季泽, “免得有些人觉得本宫仗势欺人!”

    其中一人哆嗦道:“多了, 找, 找不开。”

    谢柔嘉愣了一下,道:“不用找,多出来的,我请二人吃酒。”

    那两人仍是不敢收。

    裴季泽道:“收下吧,不然公主心里会过意不去。”

    那两人这才高高兴兴收了。

    谢柔嘉径直走到自己的坐骑前,才翻身上马,裴季泽已经大步上前牵住她的缰绳,不等她反对就已经踩着马蹄动作利落地坐在她身后。

    谢柔嘉回头瞪他一眼,“谁要同你共乘一匹马,下去!”

    他充耳不闻,用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实,吩咐裴五,“裴五叔留下了来协助安刺史善后,我先同柔柔回姑苏城。”言罢,牵过拉过缰绳,带着谢柔嘉向着无边潇潇暮色奔去。

    直到马儿行至一片萧萧竹林,速度缓缓地慢下来。

    谢柔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那双圈在腰间的大手突然托住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她在他怀里跳转了个,与他面对面坐着。

    “冷不冷?”他将她的腿收在自己的腿里侧,圈在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她就已经贴上他结实的胸膛。

    男子的体温与女子的到底不同,他大氅里犹如暖炉,若有似无的散发着淡淡的夹杂着药香的薄荷香气。

    清冽苦涩,却又格外好闻。

    谢柔嘉抿着唇不作声。

    他柔声道:“柔柔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裴御史出来剿个匪,”谢柔嘉轻“呵”一声,“还添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微微低下头,用自己微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唇上。

    两人实在太亲密,他歇落在下眼睑的长睫亦不时扫过她的鼻尖。

    有些痒。

    这痒意直到心底,仿佛要将她越跳越快的的心勾出来。

    她不自在地偏过脸去,裴季泽的吻落在她微红的眼角上。

    温热的唇轻吮着她方才因为留下泪渍,微微有些火辣辣疼的眼角。

    温柔而缠绵。

    渐渐地,眼角没那么疼了。

    他嗓音微微低哑,“柔柔不晓得我心里方才有多高兴。”

    怀里的少女轻哼,“别以为我过来,就代表什么,今日莫说是你,其他相熟的人出事,我也会来瞧一瞧。”

    他不答她的话,用自己宽厚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灼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轻吮着她的唇瓣。

    他吻得小心翼翼,珍重怜爱,不带任何的欲念。

    只是想要同她这样亲近。

    原本想要推开他的谢柔嘉不由地阖上眼睫。

    直到两人都透不过气来,他才松开她微微红肿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冷不冷?”他再次重复方才的问题。

    她“嗯”了声,把滚烫的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他将她裹得严实,握紧缰绳继续赶路。

    此刻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自夜空中洋洋洒洒似落在大地上。

    谢柔嘉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大约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马儿终于停下来。

    是沿途的驿站。

    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散发着的橘黄色光芒,在寒冷的雪夜里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他道:“咱们先再此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不等回答,谢柔嘉就被他从马背上抱下来,大步入了驿站大门。

    守夜的驿差正打盹,只见着一袭墨狐大氅,如同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抱着一人进来,愣了一下,忙迎上前去。

    来此住宿的多是官,他不知对方官职,可一瞧就不是普通官员,忙上前将人领到后院最好的房间里。

    正要走,就听他吩咐,“劳烦帮我打一盆热水来。”顿了顿,又道:“我家娘子爱洁,要新的木盆。还有被褥,也要新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上前。

    驿差眼睛亮了亮,忙接过来塞入袖中,赶紧去准备热水被褥。

    待门关上,裴季泽松开怀里的女子,却见她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浓蝶翼一般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也不知是否好久不曾好好睡过,眼下微微有些青黑。

    他并未将她搁在床上,而是就这么抱在怀里,洁白的指骨一寸寸地抚摸着她雪白的面颊,最后停留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许是扰到她,她眼睫轻轻颤动,缓缓地睁开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睫望着他。

    “裴季泽……”她睡意浓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她呢喃,“你怎么不放我到床上去睡?这样抱着多累。”

    他温声道:“被褥有些不干净,等驿差拿新的被褥来。”

    “出门在外,我凑合一下没有关系。”

    “裴季泽可以凑合,”他低下头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我的柔柔公主不能凑合。”

    她闻言,复又睁开眼睫,拿着一对雾蒙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平日里瞧着有些清冷的男人此刻就像是消融的冬雪。

    好暖。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驿差送来东西。

    片刻的功夫,裴季泽重新换好被褥,服侍她躺下后,又拿帕子给她洁面。

    谢柔嘉已经两天不曾好好睡过觉,眼皮子都未睁,任由他服侍自己。

    待两人都收拾干净后,他钻入被窝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夜,屋外风雪呼啸,屋内的两个却难得睡个好觉。

    待两人醒来后,已快要晌午。

    屋外雪已经歇了,刺目雪光透进这间狭小的客房里。

    谢柔嘉是被扰醒的。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洁白似雪的脸颊。

    偷亲她的男人阖着眼睫,蛾翼似的长睫歇落在下眼睑处,多了几分少年气。

    大抵是没想到她醒来,他顿了一下,立刻松开她的唇,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早安”。

    睡了一觉很是精神的谢柔嘉道了一声“早安”,问:“苍夷山剿匪究竟怎么回事儿?”

    裴季泽道:“是一群贯爱抢夺沿途路过的富户的匪徒。为首的匪徒应领兵打过仗,十分地善于隐匿与伏击。安道和几次带兵过去,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不过这匪徒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人,抢来的钱大多周济穷苦人家,也算是义匪。安道和是个惜才之人,打算招降,可那头目却非要叫我只身前往才肯谈此事。”

    谢柔嘉斜他一眼,“所以裴御史就单枪匹马闯土匪窝?”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也许是我想着,若是我来剿匪,柔柔必定会担心我,要来救我。柔柔果然来了。”

    谢柔嘉见不得他得意,“我若不来呢?”

    “若是不来,”眉目若雪的男人正色道:“我准备叫那匪徒在我身上多捅两刀,然后我就去庄园内装一装可怜。柔柔殿下一向身怀大义,看在裴季泽因公负伤的份上,少不得要心疼我,亲自照顾一二。如此一来,也算如愿以偿。”

    谢柔嘉见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轻“呵”一声,“怎么我从前没有发现你脸皮竟如此厚?”

    “柔柔现在发现也不迟。”他低下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柔柔可以重新慢慢了解我。”

    “谁要了解你!”微微红了面颊的少女斜他一眼,“就该让外头的那些百姓亲自来瞧瞧,他们眼中端方高洁的裴青天,是个油嘴滑舌之徒。”

    他道:“柔柔殿下这话说得不对。”

    她漆黑的凤眸里流露出不解,“怎不对?”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她裹挟在身下,幽深的眸光落在她唇上,喉结滚了一滚,“他们的裴青天不只是油嘴滑舌之徒,还是个好色之辈……”

    怎会有人将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

    谢柔嘉低骂,“不要脸!”

    他低下头吻她。

    她故意偏过脸去。

    他也随着她偏过去。

    两人你追我躲,她偏不如他的意。

    谁知他突然托起她的下颌,霸道吻了上来。

    原本还想抵抗的少女很快地迷失在他的吻里,不自觉地回应他。

    一吻结束,眼里沁出水光的少女手心里都是汗,嫣红的唇微微有些发麻。

    她迅速瞥了一眼正眸光灼灼望着自己的男人,眼睫轻颤,“还不起来。”

    他“嗯”了一声,却仍未起身。

    她伸手推他,“你好重。”

    他这才翻到外侧躺,轻轻揉着她的掌心,喉结不断滚动。

    谢柔嘉见他好似忍到了极致,没有挣出手。

    本以为他想要做些什么,谁知他并没有,平了几息后,哑声道:“咱们起床回家吧。”

    *

    谢柔嘉与裴季泽在次日抵达姑苏。

    因为假孕一事,谢柔嘉有些不想同他回家。

    裴季泽哄道:“再过几日就是小年,叔父也要回家来。且如今家里在忙着别的要紧事,大家必定空不出心思嘲笑柔柔。”

    谢柔嘉好奇,“何事?”

    裴季泽道:“给阿旻说亲。”

    谢柔嘉更加好奇,“说的是哪家姑娘?”

    裴少旻过了年年满十八,寻常人家的少年都这个年岁大多都已经成婚,他到现在才开始说亲,已算是迟了。

    “柔柔回家就知晓,”他拥着她,“柔柔难道不想同我一起吗?”

    “那你上回还说我住在庄园里,每日过来瞧我。现在亦可如此。”谢柔嘉斜他一眼,“难道现在我待你态度好些,你就想要拿捏我不成。”

    “自然不是,”他低头与她咬耳朵,“庄园的床褥到底不如家里的软。”

    热气烘着耳朵,见他意有所指的谢柔嘉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瞪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他只当她默认,策马朝家的方向而去。

    再过几日就是年节,整个姑苏城都十分热闹。

    两个人并不着急回家,坐在马背上观望着市井百态。

    人流熙攘间,只瞧着枣红色得高头大马上坐着一对壁人。

    男的一袭墨狐大氅,是个生得如同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

    那肤白若雪的小娘子一袭红狐裘,美得张扬夺目,顾盼流转间,一对微微上扬的凤眸勾人心魂。

    那美貌郎君不时指着前面的店铺,与她温声低声说着什么,一路行去,引起无数路人侧目。

    谢柔嘉打量着道路两旁栉比鳞次,热闹喜庆的商铺,由衷道:“姑苏倒是比想象中繁华许多。”

    裴季泽道:“待过了年节,元宵节上的灯会更热闹,到时我同柔柔出来赏灯会。”

    谢柔嘉瞥他一眼,“裴青天如今这般忙,到时也不知能否抽出时间来。”

    他道:“便是再忙,陪自家娘子的时间还是有。”

    听得这句“娘子”,谢柔嘉心里升起异样的情绪来。

    仿佛他们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恩爱夫妻,一不小心,就能白头到老。

    两人在姑苏城内闲逛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赶在晌午饭前回了府。

    裴家的人得知谢柔嘉回来,忙都出来相迎。

    谢柔嘉对着其他几房的人倒是十分坦然,唯独对着嘘寒问暖的裴夫人,不由地想到做的那些小衣裳与小鞋子,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

    裴季泽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趁人不注意,低声道:“那些小衣裳小鞋子以后总用得着。”

    谢柔嘉闻言,低声反驳,“谁要同你生。”

    他不说话,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因是临时回来,晌午饭简单用了。

    饭后,一群女眷聚在暖阁里吃茶,说起谢柔嘉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裴家发生的一些事情。

    裴家是名门望族,虽经历过上回的入狱事件大不如前,可到底还有一个裴季泽在官场。

    他回江南道不过短短数月,已成了百姓口中的“裴青天”,重振家族荣光指日可待。

    那些原本想要看裴家好戏,甚至借机想要来踩上一脚的人全部落了空。

    如今快到年节,裴家更是门庭若市。

    女眷们在谈及刚回江南那几日,外头的人皆盛传裴氏一族大厦已倾,且裴季泽背信弃义,必定没有好下场。以至于每每出去参加宴会,或是参加姐妹之间的小聚会,被人当众排挤嘲讽,而后裴季泽在江南名声大臊后,那些女眷又主动来走动巴结之事时,虽说得含蓄,可眉宇间无不流露出扬眉吐气之态。

    谢柔嘉身为公主,一向只有她瞧不起人的份儿,倒也体会不到她们这种心情。

    不过听她们提及裴季泽时,心里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来。

    她原本以为大家会提及自己假孕一事,谁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竟无一人提及,就连素日里总是问“小侄子长大没有”的阿念都没问一句。

    她心里不自觉地松一口气,好奇裴季泽究竟是怎也解释此事。

    众人说着说着,果然把话题扯到裴少旻的亲事上。

    此次鄂州之困,虽未有功名在身的裴家五郎裴少旻处事得当,颇有手腕,也算是在官场初展露头角。

    裴家家风正,他又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这么个年纪,通房都无一个。

    论及模样人品,在整个江南道都排得上号,想要同裴家结亲的世家如同过江之鲤。

    裴夫人挑来挑去,挑了门第相当,同样家风极正的金陵沈家,也就是还在丁忧的前任江南道御史沈时族中的一位嫡小姐。

    可偏偏裴少旻不喜欢。

    说是对方生得不够美。

    谢柔嘉迟疑,“这个沈小姐,可是上回曾募捐过物资的沈家七娘?”

    在鄂州时,有一回她曾听郑远提及过,说沈家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姐,募捐了一大批的过冬物资叫人送来鄂州。

    “就是她!” 提及此事,裴夫人就愁得不行,“阿旻一向听三郎的话,劳烦公主回去同三郎说说,叫他多劝着些。”

    谢柔嘉颔首应下。

    裴夫人放下心来,又说起过年事宜。正说到过两日裴季泽要去接祖父回家过年之事,这时外头的婢女来报:三公子在外头,说是来接公主回去歇息。

    话音刚落,大房的大嫂嫂笑道:“瞧瞧,咱们才吃了盏茶,三弟就要来接人,换作咱们,就是在这儿坐一日,指不定咱们的夫君都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个人。”

    众人哄堂大笑。

    一向面皮厚的谢柔嘉被闹了个红脸,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袭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正站在廊庑下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绿头鹦鹉。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清隽的侧颜上,给气质清冷若雪的男人增添了几分暖意。

    像是察觉到她在瞧他,他突然转过脸来,与她撞个正着。

    谢柔嘉忙收回视线。

    裴夫人笑道:“时辰不早,咱们也都散了吧。”

    一众女眷起身,簇拥着谢柔嘉往外头走。

    行出门口,裴季泽向众人寒暄几句后,走到谢柔嘉跟前,“那咱们回去吧。”

    谢柔嘉在一众女眷略带着酸意的羡慕眼神中与他离开。

    行至无人处,谢柔嘉道:“你下回莫要来接我,我自己会回去。”

    他道:“为何?”

    他一向洞察人心,摆明明知故问。

    谢柔嘉不答他的话,加快脚步往前走。谁知行至一处花园岔路口,一时忘记陶然居该往个方向走,下意识望向裴季泽。

    俊美风流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对含情眸微微弯着,分明是知晓她不认识路。

    文鸢与黛黛等一众服侍的人皆低头笑。

    谢柔嘉不理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扯住衣袖。

    他温声道:“你瞧,我若是不来接柔柔,柔柔就不晓得我们住在哪儿。”边说,边扯着她的衣袖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服侍的人全部自觉地落后几步。

    直到两人消失在花园尽头,文鸢拿衣袖拭着眼睛,感慨,“我已经好久不曾见过公主这么高兴了。瞧见他们又如同从前一般,真好。”

    “谁说不是呢,”这些年见证自家主子如何痛苦压抑的锦书亦红了眼睛,“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以后都能这么好,早些给咱们添个小主子。”

    话音刚落,他远远地瞧见锦墨朝自己挥手。

    他大步走过去,才到近前,对方就着急询问,“可瞧见公子了?”

    “回院子去了。”

    锦墨一听,忙朝着陶然居方向走去,被锦书拉回来。

    他道:“这会儿公子正与公主高兴,若是不打紧的事儿就晚些时候再过去。”

    “正因如此才等不得!”锦墨瞥了一眼前头的文鸢与黛黛,声音压得极低,“长安来信,表小姐同阿暖小姐不见了!”

    *

    陶然居。

    谢柔嘉一入屋就被裴季泽抱入怀中。

    他轻抚着她的背,十分感慨,“从前一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同柔柔成婚,一定要带柔柔回家瞧一瞧。只可惜上回匆忙,没来得及带柔柔好好逛一逛。”

    谢柔嘉不解,“难道长安的家不是你的家?”

    他沉默片刻,道:“我八岁以前,一直同阿娘住在姑苏。”

    谢柔嘉了然。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在哪儿,故乡便在哪儿。

    比如她,无论去哪里,无论长安是怎样的长安,都是她心里的归处。

    “那么,”她从他怀里抬起眼睫,“就请驸马今日带我好好逛一逛你的家。”

    “是咱们的家。”

    他在她脸颊亲了一下,牵着她出屋游园子。

    上一回来,谢柔嘉也只是简单地瞧了一眼,只觉得院中精致布置得极好。

    这一回,裴季泽牵着她,一一向她介绍院中的一切。

    他三岁时同母亲一起种的绿萼,四岁时同母亲你种的桃花,五岁时同母亲一块亲自搭建的鱼池。似乎一花一草一木皆有出处,皆有回忆。

    谢柔嘉甚至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想象出他的母亲的模样。

    温柔,有趣,聪慧,美貌。

    只可惜红颜薄命。

    两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谢柔嘉见墙角的一棵吐出嫩芽的梨树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像是年份已久,以为是裴季泽幼时所挂,不由地上前去,翻开一瞧,木牌背面好像刻着字。

    她仔细一瞧,待瞧清楚上面的字后,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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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第 55 章

    ◎可愿意为我裴家妇◎

    只见木板背后篆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阿玉长大后要嫁给泽哥哥】

    刻痕并不算太深, 且歪歪扭扭,一看雕刻此字的人年纪就小。

    谢柔嘉甚至可以想象出,楚玉刻这字时, 指不定裴季泽就在一旁瞧着。

    她之前还一直猜测裴季泽与楚玉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表兄妹关系, 以至裴季泽才那么不顾一切地要将她从教坊司内救出来。

    原来, 两人曾一同长大过,彼此之间熟识对方。

    谢柔嘉瞬间没了游园的兴致,转头回了屋子。

    像是根本不知晓那木牌后头有字的裴季泽见她好端端走了,忙跟进屋子, 问:“柔柔怎么了?”

    谢柔嘉神情淡然,“就是有些累,不想逛了。”

    连赶了两日的路, 确实有些累。

    裴季泽信以为真, 拉着她一块在榻上躺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谢柔嘉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都是木牌上的刻字。

    他终于意识到她有些不对,抚摸着她的脸颊, 询问, “究竟发生何事?”

    谢柔嘉道:“就是有些累了。”

    裴季泽并没有再问, 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时婢女进来, 说是锦墨在外头求见。

    裴季泽替谢柔嘉盖好被褥, “柔柔若是觉得累了, 就先睡会儿, 我去去就回。”

    谢柔嘉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他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几句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方才离去。

    谢柔嘉原本只是闭眼假寐, 谁知却真的睡着。

    再次醒来时,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子里暗沉沉。

    她在榻上呆坐片刻,有人入内,抬眼望去,正是裴季泽。

    未等她说话,面色苍白的男人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嗓音沙哑地唤了一声“柔柔”。

    谢柔嘉听得这一声“柔柔,”手臂不由自主地圈住他的脖颈,把脸颊埋进他的颈窝里没有作声。

    两人相拥片刻,他松开她 ,轻抚着她的脸颊,喉结滚了一滚,“我能否求柔柔一件事?”

    谢柔嘉问:“何事?”

    他道:“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柔柔能否信我一回?”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我尽量。”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大抵是这些时日忙着剿匪之事,一向爱洁的男人下颌生出些许青须,尚未来得及打理,她肌肤柔嫩,扎得脖颈有些痒,伸手去推开他的脸。

    他却像是故意用那些冷硬的胡须蹭她的指尖。

    她见状忙躲,却被他一把捉住手。

    两人玩闹片刻,他命人拿来修面的剃刀后,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轻轻蹭弄着她的掌心,“柔柔帮我弄干净可好?”

    掌心有些痒的少女斜他一眼,眼波流转,“划破了裴青天的脸,可莫要怪我。”

    “我的命都是柔柔的,”他把那把剃须刀搁在她掌心,“只要柔柔不嫌弃我丑就行。”

    谢柔嘉不由地想起那日在庄园内,檀阳先生与她说得关于去疤一事,想要同他解释两句,可到底没有说出口。

    以后有机会再同他解释便是。

    她还是头一回接触到男子的这些东西,根本不知如何下手,在他的指导下,先是拿帕子湿水后润湿他洁白似玉的面颊,然后澡豆揉搓出泡沫涂抹在他冷硬的下颌上,最后才手握剃刀,顺着他的下颌,小心翼翼地刮着上面的青须。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澡豆香气,近在咫尺的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本就紧张的少女更加紧张,蝶翼似地长睫颤个不停。

    她道:“闭上眼睛,不许瞧我。”

    他立刻听话地闭上眼睛,浓黑的长睫毛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较之平日里多几分少年气。

    手心起了汗的谢柔嘉定了定心神,手指托着他冷硬的下颌,认真地他刮须。

    谁知才刮到一半,双眼紧闭的男人蓦地睁开眼睛,手臂圈着她的腰,将她圈到胸前,低下头堵住她的唇,强势霸道的牙关,舌尖长驱直趋,勾着她的舌来吃。

    手里还拿着剃须刀的少女渐渐地软在他怀里,细白的手指一松,手里银光闪闪的刀具啪嗒一声掉到地板上,两条手臂圈在他脖颈上,伸出舌尖笨拙地去勾弄他的唇舌。

    他愈吻愈深,怀里的少女被他腿上的肌肉硌得有些不适,不自觉地扭了一下身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边吻着她,一边往里间走去。

    床上的被褥是刚刚熏过的,又香又软。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搁在被褥上,却并未有下一动作。

    眼睛沁出水光的少女迷蒙着眼睛望着他。

    他在她身后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含着她的耳珠轻轻咬啮,留下润泽的水渍。

    她微微扬起脖颈,轻轻蹭弄着他还残留着微凉的泡沫的下颌。

    屋子里似乎越来越热,少女的肌肤所到之处,像是着了火一般。

    华丽的绯红滑落到打磨得光亮的樱桃木地板上,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柔弱的少女如同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把滚烫的面颊贴在他颈窝,微微颤粟。

    手指想要再进一步,她突然捉住他的手,不许他动。

    他在她耳边低声问:“不想这般?”

    她不作声。

    有些事情她还不想要他那么快知晓,免得他明白她其实也只有他一个男人,会更加得意忘形。

    她还没有想要原谅他。

    他又道:“喜欢我像上回那般?”

    小猫闻言,羞恼地在他喉结处留下一个牙印。

    他宽厚温柔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在她脚边跪下,

    谢柔嘉轻咬着唇,泪眼模糊地望着帐顶的百子千孙图。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

    他起身低下头吻她。

    她忙躲开,却被他捏住下颌。

    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少女瞪他。

    唇色嫣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像是着了火,喉结不断上下滚动。

    她迟疑着伸出手去,却被他一把捉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

    她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偏过脸去,睫毛颤得厉害。

    他并没有勉强她,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两人心跳平静下来,他轻轻揉捏着她绯红的耳珠吗,嗓音喑哑,“有些话纵使说了许多遍,可我还是想要同柔柔说一遍。咱们在一块的时间有一辈子那么长,有些事情,我总想要求个心甘情愿。”

    她趴在他怀里不作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树上的刻字。

    他见她没有回应,岔开这个话题,“今夜家里特地设了宴会,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咱们去吧。”

    她“嗯”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瞧,喉结滚了又滚,洁白的指骨拨弄着她凌乱的发丝,捉着她的手探入衾被里。

    眼睛湿润的少女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摁住。

    她拿着一对微红的眼睛瞪着眼前衣冠整齐的男人,“方才裴青天不是说想要求个心甘情愿,怎还没转头就这样说话不算话?”

    他嗓音喑哑,“实非我能控制,只要一瞧见柔柔,就……”

    谢柔嘉咬了咬微微红肿的唇,垂下眼睫,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屋外又下起雪来。

    雪越下越大,如同漫天飞絮一样簌簌落下。

    谢柔嘉与裴季泽从紧闭的房门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谢柔嘉望着漫天飞雪,不自觉地看向那棵梨树。

    只见舒展的枝桠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

    正在替她戴手套的裴季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问:“那棵树可有不妥?”

    谢柔嘉道:“我只是不太喜欢那棵树。”

    “既然不喜欢,”他吩咐一旁的锦书,“去叫人将那棵树移到别处去。”

    谢柔嘉道:“难道这棵树对于驸马没有特别的意义?”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用自己已经刮得非常干净的下颌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道:“只要不是阿娘种的,园子里柔柔不喜欢什么,叫人移走就是。”顿了顿,又道:“待天气好些,我会在园子里种上柔柔最爱的芍药花,好不好?”

    谢柔嘉在他期待的眼神里点点头。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腕,低声询问,“手还酸不酸?”

    谢柔嘉见他竟大庭广众之下提及这个,瞪他一眼。

    他见她耳朵红得滴血,眉目舒展,乖觉地在她面前低下头,“有劳娘子替为夫把风帽戴上。”

    廊庑下候着的一众婢女皆低头笑。

    谢柔嘉道了一声“油嘴滑舌”,可还是替他将风帽戴上。

    他牵着她的手,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朝宴客的园子走去。

    *

    因是接风宴,比着上次还要热闹几分。

    谢柔嘉与裴季泽到时,各房的人都已经到场,见他二人来,忙起身见礼。

    待两人落座,众人寒暄几句后放开席。

    席间,谢柔嘉忍不住小声询问,“你究竟同姨母说了什么,为何他们谁也没有问我假孕之事?”大家都不问,必定是裴夫人提前嘱咐过。

    裴季泽低声道:“我同姨母说,你因怀孕心切,被那黑心的女医师给骗了。得知无孕后,哭了好几日。姨母听了,很是替你难过。还有阿念,哭了一日,说好端端的侄儿怎么就没了。于是我就安慰她,等晚些时候,咱们就还一个小侄儿给她。当然,也可能是小侄女,这才将她哄好些。”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找了这个理由来,下意识看向阿念。

    坐在裴夫人身旁的阿念这会儿也刚好朝她望来,才不过五六岁大小的小人,用一种格外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她一时有些头疼,“满口胡言。”

    “怎就是胡言乱语,”他握住她的手,“总会有的。”

    她轻哼,“谁要同你生。”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柔柔殿下要同我生。”

    谢柔嘉轻哼一声,不搭理他,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二房的嫂嫂芸娘,只见她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想来年后不久就要生了。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其实,若是真同他在一起,她心里也是喜欢孩子的。

    家宴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结束,谢柔嘉席上吃了几杯酒,回去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轻飘飘地,像是踩在棉花上。

    待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裴季泽正拿帕子给她擦脸。

    谢柔嘉醉眼朦胧地望着面前轻衣薄衫的男人,轻轻唤了一声“小泽”。

    他的手顿住,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在。”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这回莫要再骗我,不然我再也不要你了。”

    眉目若雪的郎君轻轻道了一声“好”。

    *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

    裴季泽正坐在一旁的榻上处理公文,见她醒来,搁下手中的笔,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问:“可有哪里不适?”

    谢柔嘉摇头,见他穿戴整齐,这才想起昨夜他同自己说今日要去接裴家祖父回来过年之事。

    她扶着额头,微微蹙眉,“抱歉,我起迟了。”

    “无妨,”他摸摸她的额头,“是我睡不着起早了,所以就早些去了。”

    谢柔嘉微微惊讶,“祖父已经回家?”

    听见她的称呼,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我还顺带将叔父一块接回来。眼下一家人都在。”顿了顿,又道:“柔柔可记得自己曾应承我一件事情?”

    谢柔嘉自然记得,听他这样慎重提及,以为是与裴家有关,问:“究竟是何事?”

    他道:“我要同祖父商议年后开祠堂祭祖一事。”

    谢柔嘉突然想起临去鄂州前的送别宴上,大家曾经提及要开祠堂祭祖,要将她的名字上裴氏族谱一事。

    她迟疑,“你该不是想要……”

    “正如柔柔所猜测的那样,”他抵着她的额头,郑重道:“我要开祠堂告慰祖宗,裴季泽已经娶谢氏女为妻。不知柔柔可愿意入我族谱,做我三郎妻,为我裴家妇?”

    谢柔嘉一时怔住。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结尾小修了下,大概就是柔柔看见木牌上有字,看过的不用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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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 第 56 章

    ◎有人管他叫阿耶◎

    谢柔嘉没有想过裴季泽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这般问她, 显然是在介意当时成婚之事。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介意。

    当日成婚,两人皆有芥蒂,虽名义为夫妇, 可她心底从未将自己看作他的妻子。

    即便现在与他圆房, 她也无所谓, 左右她自己心里并不排斥那种事情。

    可若是入族谱,那意义便完全不同。

    裴季泽本就是尚公主,他上了皇家玉蝶。那么在上族谱这件事上,纯粹属于她个人意愿。

    大胤自立国以来, 只有一位公主做过这件事。

    那便是她的姑母华阳长公主。

    且她还是在驸马离世后,才上的族谱。

    这在当时引起巨大的争议,她当时只有八九岁年纪, 还曾问过姑母这件事。

    华阳姑母当时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既生不能同衾, 那便死同穴。”

    谢柔嘉记得自己当时回的是,“既生都不愿同衾,那么死后同穴又有何意?”

    她至今仍这么想。

    若是她不能同裴季泽走完这一生,两人之间必定发生无法挽回之事。

    那么无论是生同衾, 还是死同穴, 她都不愿意。

    谢柔嘉再次想到树上刻着的“字”。

    她旧事重提, “你当初, 为何要尚公主?我父亲究竟与你达成什么交易?”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她内心深处自然相信他并非是为权力主动尚公主。

    那么父亲当初非要非要他娶自己?

    难道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所以父亲真为她好?

    裴季泽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指尖虔诚印下一吻,抬起眼睫望着她, “裴季泽是真心想要求娶柔柔为妻, 无论是上一回, 还是这一次。”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

    她沉默良久,道:“我还没想好,这件事我无法答应你。”

    若是她答应此事,那么说明她完全放下芥蒂,与他重归就好,真正要做他的妻子。

    她目前做不到。

    他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倒也没有过多勉强,温声道:“左右家里经历过这么多事,也要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且眼下马上过年,年前必定不能做此事,最迟也要等上一两个月,柔柔还可以慢慢考虑。若是几个月不够,几年也没关系,只要柔柔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谢柔嘉见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心底一时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起床,同你拜见祖父。”

    她本是公主,主动要去拜见裴季泽的祖父,已经是放下身段。

    裴季泽摸摸她的头,“柔柔最乖了。”

    谢柔嘉轻哼,“别总拿我当妹妹哄!”

    “谁说我拿柔柔当妹妹哄,”他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裴季泽分明是拿柔柔公主当娘子哄。”

    她斜他一眼,“贯会油嘴滑舌!”

    *

    裴季泽的祖父住在在府中的一处竹园里。

    位置处于裴氏园林的最深处,有一极雅致的名字:幽篁里。

    一路上,裴季泽都在同谢柔嘉介绍裴祖父的情况。

    裴家祖父年轻时曾从家里逃出去,跟着大胤的开国皇帝——谢柔嘉的曾祖父打过天下,有从龙之功。

    后来在论功行赏时,他却急流勇退,带着太祖赏赐的金银财物回到姑苏来。

    当年那些开国功臣们大多在争名夺利中下场惨烈,唯有出身百年氏族的裴祖父全身而退。

    后来裴氏子弟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可大多是文官。

    “祖母在世时,常说叔父同祖父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性子,三个儿子里,祖父最喜欢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叔父弃文从戎,祖父就很不高兴。”顿了顿 ,又补充:“祖父性子有些怪,脾气也不大好,对着其他人还好,对着叔父脾气尤其不好,待会儿若是瞧见他们争吵,千万莫要害怕。”

    裴季泽甚少这样评价一个人,他这么说,那么裴祖父的脾气定然十分不好。

    谢柔嘉见过的其他裴家人,无不都是温和之人,一时对这位睿智而又淡泊名利的祖父起了好奇心。

    大约行了约一刻钟的功夫,穿过一条月门,视野开阔处是一片竹林。

    那竹林上覆盖着晶莹剔透的雪粉,白茫茫一片,宛若人间仙境。

    竹林里有一条幽静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座不算太大的院落。

    谢柔嘉道:“祖父倒是雅致之人。”

    “是祖母喜欢这儿,从前很喜欢在这儿避暑。祖父爱热闹,嫌这里太静,”裴季泽介绍,“后来祖母去世以后,他却搬到此处来住。不过他平日里大多住在一处庄园里,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族中有大事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

    想来两位老人家感情极好。

    两人才靠近院落,谢柔嘉就听见里头的吵架声。

    其中一个是裴叔叔的声音,那么另外一个自然是裴家祖父。

    两人嗓门都较高,声音翻出墙外,震得竹林上的雪粉簌簌落下。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搞成这副田地!”

    “儿子乐意!”

    “你以为你就这样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儿子还没死呢!”

    “我裴家最优秀的子孙折了一个在她手里一个还不够,难道还要——”

    吵到这儿,裴季泽已经抬手敲门。

    里头的声音嘎然而止。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安抚,“别担心,祖父同叔父向来如此,一见面就吵。”

    说话间,院门从里头打开。

    是裴五。

    经过庄园的一段相处,裴五对谢柔嘉态度好上许多。

    再加上仓夷山诓骗她一事,见到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谢柔嘉知晓定是裴温指使,再加上如今她与裴季泽这般,已经不放在心上。

    三人寒暄几句后,他忙将两人迎入院中。

    谢柔嘉一入院,就瞧见一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负手立在院中。

    他虽是耳顺之年,可身姿挺拔,丝毫不见老态。

    而精神头远不如他的裴温坐在轮椅上,见她二人手牵手进来,脸上流露出笑意。

    裴季泽向他二人见完礼后,介绍谢柔嘉,“这是孙儿的妻子,安乐公主。”

    裴祖父一时没有作声。

    直到裴季泽出言提醒,才缓缓开口,“公主来了。”

    谢柔嘉很明显感觉到他不喜欢自己。

    她对外本就是个冷性子,瞧在裴季泽的面子上,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淡淡地问候了一两句。

    他反倒多瞧了她两眼。

    几人寒暄几句后,裴季泽提及开祠堂祭祀一事。

    只是这回他并未提及要将谢柔嘉的名字上族谱一事。

    裴祖父早已经不理事,裴温虽是家主,可这些年族中的大小事宜皆是裴季泽这个继任家主处理。

    两人对此事并无意见。

    许是瞧出谢柔嘉不自在,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裴季泽就起身告辞。

    一出院门,谢柔嘉便道:“裴祖父不喜欢我。”

    “并无此事,”裴季泽安慰她,“祖父他对人一向如此,唯有在祖母面前脾气才算是极和气。祖父他有些怕祖母。”

    谢柔嘉有些好奇,“祖母脾气也不好?”

    “那倒没有,”他解释,“祖母是个极温柔之人,很爱笑。”

    谢柔嘉不解,“既如此,那为何祖父会怕祖母?”

    他转头看她,那对含情眸微微弯着,“大抵如我这般怕柔柔,姑苏的人管这叫妻管严。”

    谢柔嘉见他又拿话戏弄自己,从一旁的树上团了一捧雪塞进他颈窝里,谁知被他躲开。

    他反过来拿雪丢她。

    一红一黑两抹身影在白茫茫的竹林里你追我赶,打起了雪仗。

    谢柔嘉根本不是裴季泽的对手,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追上。

    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女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雪团,“驸马想要犯上?”

    他抬手就要将那雪团塞到她脖颈。

    谢柔嘉下意识闭上眼睛,谁知冰凉的雪团迟迟未落下,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眉目含情的眼。

    他突然用大氅遮住她。

    谢柔嘉眼前一黑,正欲说话,下一刻柔软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湿热的舌尖迅速顶入她口中,勾住她的唇舌吮吻。

    不远处的院落。

    裴祖父与裴温才跨出门槛,就瞧见竹林深处旁若无人亲吻的两人。

    原本还要出去的二人皆是老脸一红,又退回院中。

    “太不像话!”裴祖父轻哼,“简直太不像话了!从前多端庄持重的人,竟然在外头就!”

    “说明三郎心中爱极她。”

    裴温忍不住道:“今日好歹也是头一回见孙媳妇儿,您连个见面礼都不准备,还冷脸对着人家,三郎心里定然埋怨您。”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裴祖父拿眼睛瞪他,“你自己无用,连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所以想要三郎同她的女儿好。”

    神色黯然的裴温不作声。

    裴祖父见状,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也管不着。”

    裴温道:“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定比儿子还要命长。”

    “活得比自己的儿子长久,”裴祖父闻言怒骂,“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裴温嘴巴张了张,眼圈蓦地红了。

    裴祖父冷着脸吩咐随侍,“去将我搁在桌上的东西拿去给三郎,同他说这是他祖母给他媳妇儿准备的见面礼。”

    *

    陶然居。

    在外玩了快半个时辰的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回屋子,就瞧见桌上搁置的一精致的锦盒。

    文鸢忙上前道:“是裴老太爷命人送来,说是老夫人给您准备的见面礼。”

    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谢柔嘉自幼见惯好东西,一看便知这玉镯价值连城,想来是传家之物。

    她方才见裴祖父那样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却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心中十分诧异。

    “我就说祖父喜欢柔柔,”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的裴季泽将那对碧绿的镯子戴在她手腕上。

    碧绿通透的玉镯映着她雪白皓碗,煞是好看。

    他捉着她的手腕,在她手背印下一吻,抬起一对含情眸望着她,“如今祖母也算是知晓咱们之事。那么,柔柔公主几时答应做裴季泽的妻子?”

    谢柔嘉斜他一眼,眼波流转,“待本宫好好考虑一下。”

    他笑了。

    那对含情眸微微弯着,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微微红了脸颊,垂睫望着手腕上新得的东西。

    倒也极合她的心意。

    *

    裴家祖父回来没两日便是小年。

    这日晌午饭后,谢柔嘉正与休沐的裴季泽在屋里手谈。

    已经连输三局的谢柔嘉正耍无赖,黛黛拿着一封信入内。

    谢柔嘉询问,“谁的信?”

    黛黛忙道:“是卫公子。”

    谢柔嘉忙道:“拿来我瞧瞧。”

    文鸢忙将信呈上前。

    信里的内容如同往常一样,问及她在江南过得如何,马上就要过年,可还习惯。卫昭平日里话不多,却爱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末了,道:【还有半年就是柔柔的生辰  到时我去江南同你庆贺生辰  咱们再一同回朔方】

    这是谢柔嘉临来江南前,曾与卫昭商定好的。

    她同裴季泽的事儿还没有同卫昭提及。万一到时她真与裴季泽在一块,必定也去不了朔方。

    她心里正乱,突然听到裴季泽问:“他要来替你庆贺生辰?”

    谢柔嘉“嗯”了一声,“要来。”

    话音刚落,又听他道:“朔方距离江南那样远,也不怕累着。”

    谢柔嘉听着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地抬起眼睫瞧他一眼。

    端坐在一旁的男人垂下眼睫,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漆黑的棋子,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谢柔嘉想起上回在庄园里,他将自己的招魂铃拿了去,至今没还回来,忍不住问:“你为何总要同阿昭过不去?你明知他是我哥哥。”

    一向油嘴滑舌的男人抿着唇不作声。

    “你将那铃铛还我,”谢柔嘉觑他一眼,“我下回见到阿昭不好交代。”

    他仍是不作声。

    谢柔嘉见他不理人,要回去午睡。

    裴季泽跟着她入内,还未等她躺下,拦腰将她抱入怀中,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嗓音微微沙哑,“柔柔写信告诉他,说你同我好,不会再去朔方,叫他也莫要来江南。”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我还没想好,这个信暂时写不了。”

    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

    她吃痛,“你弄疼我了。”

    他忙松开手,嗓音沙哑,“抱歉。”

    谢柔嘉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阿昭真是哥哥。”

    “我晓得。”他将她搂在怀里,“我晓得柔柔只喜欢我一个。”

    这话,分明是说给他自己听。

    谢柔嘉实在不能理解裴季泽为何总要吃卫昭的醋。

    这件事情以裴季泽在她脖颈留下两个牙印而告终。

    当然,谢柔嘉也狠狠咬了他好几口,还故意在他喉结上留下一圈齿痕,想要他出去见人时丢人。

    谁知他恨不得叫所有人瞧见他脖颈上的痕迹,害得她同其他女眷一同吃茶闲话时被大家调笑。

    谢柔嘉下次再咬人,就专门挑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咬得他求饶为止。

    两人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只是不知为何,裴季泽眉宇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两分沉郁。

    裴季泽此人,一向在政务山游刃有余,便是在鄂州那样困顿的环境里,都不曾流露出这种神情来。

    除夕的前一日,这日晌午午睡醒来,她闲来无事去书房里找他,却无意中撞见他正一脸凝重地交代锦墨办事。

    好像是在寻什么人。

    见到她来,他立刻住口,迎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外头这样冷,怎过来了?”

    “屋子里闷,”她将来时路上顺手折的一株红梅替换花瓶里原有的那支,“可是遇到麻烦事?”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他将她拥入怀中,“这段日子住得可还习惯?”

    谢柔嘉矜持颔首,“尚可。”

    其实挺好的。

    她是公主,府里的人敬她怕她。

    再加上裴季泽事事周到,她几乎没有不顺心的事情。

    他放下心来,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在耳边呵气如兰,“柔柔,上族谱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我还没想好。”

    她如实回答。

    他没再说什么,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马上过年,明日要在门口设粥棚粥济百姓一事。

    谢柔嘉正听得认真,他突然话题一转,“柔柔,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谢柔嘉见他很是郑重,问:“什么话?”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眉目舒展,“不过是一些琐事而已。”

    谢柔嘉好奇,“什么琐事?”

    他道:“阿念今日问我,都要过年了,我几时还一个小侄女给她。”

    这话,阿念这段日子已经追着谢柔嘉问了好几回。

    谢柔嘉闻言,斜他一眼,“裴青天不如去找外头的人生一个回来给她,也免得她惦记。”

    “不要,”他在她耳边微微喘息,“要生也是同柔柔公主生。”

    谢柔嘉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剩下的话被他用唇堵了回去。

    *

    小年过去没几日,便是除夕。

    这是谢柔嘉与裴季泽婚后的第一个年,家里十分热闹。

    用完年夜饭后,一家子在院子里看烟花。

    阿念领着其他各房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时有大人劝他们小心着些,千万别摔跤。

    姹紫嫣红的烟火在夜空中不断地开出火树银花,灿烂而又绚丽。

    谢柔嘉依偎在裴季泽身旁,望着眼前喧闹的一切,心想今年这个年是她过得最热闹最温暖的年。

    没有冰冷的宴会,没有相互冷眼的父母。

    若是可以,她想要同裴季泽长长久久地这样过下去。

    身旁的男人似乎知晓她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耳边道:“以后每一年,咱们都这样过。”顿了顿,又像是在赌气一般,“再不许去朔方。”

    谢柔嘉故意同他作对,“你管不着。”

    他趁人不备,在她耳朵咬了一口。

    谢柔嘉迅速地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见不远处的裴少旻正望自己望来,伸手在裴季泽腰上拧了一把。

    他闷哼一声,有些委屈地看她一眼,“疼。”

    “活该!”

    嘴角止不住上扬的谢柔嘉偏过脸去,却见裴温一脸落寞。

    也许,他在思念他的阿宝。

    她又忍不住望向裴季泽,却见他正望向自己,那对漂亮的含情眼全是她的模样。

    这样的裴季泽真好看。

    热闹一直延续到烟花燃烬,谢柔嘉才同裴季泽房去。

    两人沐浴过后,像是怀念鄂州的日子一般,特地叫人拿了两个地瓜放在炉火旁,烤着地瓜守岁。

    谢柔嘉方才在席间吃了几杯酒,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些犯困。

    裴季泽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轻声道:“柔柔先睡,待时辰到了我叫醒你。”

    谢柔嘉“嗯”了一声,趴坐在他怀里睡着。

    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柔声道:“娘子,新年快乐。”

    眼神有些迷蒙的少女盯着他瞧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新年快乐,裴季泽。”

    他不满,“叫声夫君来听听。”

    她不肯,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沉沉睡去。

    *

    新年过后,所有人都在走亲访友,只有谢柔嘉较为清闲。

    她在姑苏并没有什么亲眷需要来往,裴季泽也替她早早地备好贺礼送往长安以及她外祖家,帮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在送往河东时,她顺便还叫他往崔铭府上送去一份。

    裴季泽是江南道的御史,来拜访他的人倒是极多。

    他并不喜欢应酬,除却必要的一些,剩下的能推就推,日日不是陪她手谈就是游园,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年节过后,裴季泽又开始忙碌。

    偶尔闲下来,他总是会问上一句,柔柔考虑得如何。

    明明同他在一起很开心。

    可谢柔嘉不知为何,却总下不定决心。

    犹犹豫豫,转眼便是元宵节。

    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的裴季泽难得休沐,一入夜便带她出去逛灯会。

    果然如他之前所说,姑苏城内的元宵节十分热闹。

    大街上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花灯,汇集成灯海。

    在灯海里游离的人比肩接踵,一不小心就被人群冲散。

    谢柔嘉一向爱热闹,与他手牵手,被人海裹挟着一路向前走,也颇有意思。

    逛到一半,两人停在一处花灯前瞧人家猜灯谜。

    这时谢柔嘉见旁边有人卖糖葫芦,松开裴季泽的手从人群中挤过去。

    待挑好糖葫芦,正准备叫裴季泽给钱,谁知一转头竟瞧不见他的人影。

    她只好将糖葫芦还给人家。

    小商贩望着乌发雪肤,容貌倾城的小娘子,红着脸道:“这一串,我请娘子吃。”

    谢柔嘉见他如此大方,倒也没有同他客气。

    她拿着糖葫芦寻了半条街,才在一姹紫嫣红的灯海里瞧见裴季泽。

    只见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美貌郎君,不断抓着过往行人询问,“你瞧见我家娘子了吗?她穿一件红狐裘,生得极好……”

    这是她第二次瞧见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如此方寸大乱。

    第一次则是他以为她小产。

    “裴季泽!”

    她开口唤他的名字。

    那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猛地回头,几个箭步挤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嗓音沙哑,“怎好端端就不见了。”

    她道:“我去买糖葫芦了。”

    他这才瞧见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嫣红的嘴角还沾了一些糖渍。

    他道:“哪儿来的钱?”

    容颜绝丽的少女笑,“大抵是他见我生得美,主动送我。”

    他闻言,非要拉着她回去把钱给人家。

    付完钱,天上飘起雪花来。

    谢柔嘉道:“我困了,咱们回去吧。”

    他应了声“好”,紧紧扣住她的手,生怕再把她弄丢了。

    行至无人处,谢柔嘉道:“我累,不想走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我背柔柔回去。”

    谢柔嘉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他缓缓地站起身,托住她的两条腿,步伐稳健地朝前走去。

    她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他轻咬了一口。

    “裴季泽,”她不嫌弃地在他咬过的位置上咬了一口,“你上回说要开祠堂,可有确定好日子?”

    那些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

    她今年已经十九,不想再这么蹉跎下去。

    他顿住脚步。

    过了足足有半刻钟,方哑着嗓音道:“最近的好日子是三月十八。”

    “那就开吧,不过先说好了,便是上了裴氏族谱,你也属尚公主,要夫为妻纲。”

    他不作声,将她放在地上。

    谢柔嘉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怎么,不愿意?”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捧着她的脸,在她沾满糖渍的唇角亲了一下,“多谢柔柔公主肯纡尊做我裴三郎之妻。”

    “那你也不能得意,”她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亲了一下,“不许欺负我。”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可我现在就很得意。”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吻她。

    一吻结束,眼里沁出水光的少女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的心口,“我冷。”

    他立刻招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马车,吩咐车夫赶紧回家。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睡得昏昏沉沉的谢柔嘉额头撞到裴季泽的下颌,一下疼醒了。

    裴季泽忙在她泛红的额头吹了几口气,冷冷道:“怎么回事?”

    车夫心有余悸,“公子,前面突然窜出一个小瞎子。”

    裴季泽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谢柔嘉察觉到他神情不对,伸手推开车门。

    那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头上带着一个镶毛边的虎头帽,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覆盖着一指见宽的白色丝帛,将她的小脸遮得只剩下雪白的下巴尖。

    漫天飞雪里,长相可爱的小女孩朝着裴季泽的方向,伸着双臂,奶声奶气地问:“耶耶,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裴大概命不久矣,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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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 第 57 章

    ◎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雪下得越来越大。

    谢柔嘉望着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希望这不过是元宵节的一场美丽误会。

    待到三月十八,她做他真正的妻子。

    只可惜,她失望了。

    裴季泽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流露出怜惜。

    他们非但认识, 关系还很亲密。

    算一算时间, 这女孩的年龄比他当年拒婚时还要早些。

    也许, 这就是他当年拒婚的真正理由。

    谢柔嘉陡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裴季泽。

    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养着一个女儿,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小女孩等了许久,见没有人回应她, 细软的声音里流露出害怕,“耶耶,是不要阿暖了吗?阿暖不是故意乱跑, 阿暖只是太久没有见耶耶。”边说, 边向前迈步。

    她瞧不见,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脚,一不小心跌倒在冰冷的雪窝里。

    她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又不慎滑倒。

    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见迟迟都没有人扶自己一把, 小声抽噎着叫“耶耶”。

    “阿暖眼睛疼。”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冻得微红的脸庞, 汇集在下巴尖, 一滴又一滴地砸在衣襟上。

    是那样可怜。

    这一刻, 谢柔嘉想到自己。

    想到自己被阿耶嫌弃时, 也曾这样哭泣抽噎。

    她再次将眸光转向裴季泽。

    他不由地上前一步, 想要上前去将哭着叫“耶耶”的小女孩抱起来, 却又害怕她跑了似的,不肯松开她的手。

    谢柔嘉神色极为平静, “天气冷, 地上凉, 你去将她抱起来吧。”

    “那柔柔别走,”眼神里流露出痛苦的男人用她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她不是我的,柔柔,你信我一回。”

    谢柔嘉道:“我信你。”

    他这才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疾步上前将跌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扶起来,拍打干净她身上的雪。

    “耶耶,”小女孩止了眼泪,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抚摸着他的俊脸,“是你吗?”

    裴季泽沉默良久,嗓音低沉地应了一声“是”。

    尽管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谢柔嘉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日子里,他总是说想要同她生宝宝。

    原来,他早就给人家做了阿耶。

    “那些人果然没有骗阿暖,耶耶是不是不高兴?”

    心思极为敏感的小女孩在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摸了摸,抹出一块麦芽糖来,摸着他的脸,“耶耶吃糖,吃了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阿暖乖,自己吃。”他将她抱到马车里坐下,低声嘱咐她几句后,走过来牵谢柔嘉的手。

    谢柔嘉几乎是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拒绝他的触碰。

    那只方才还紧紧牵着她的洁白大手悬在半空中。

    眼眶微红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嗓音沙哑,“外头冷,先进马车,好吗?”

    谢柔嘉却将眸光投向他身后如同幽灵一样的女子。

    她全身上下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氅衣里,拿着一对漆黑的杏眼望着裴季泽,娇怯怯地叫了一声“裴郎。”

    这时马车里的阿暖听到她的声音,慌忙要从马车里下来,谁知却一脚踏空,跌落到雪窝里头。

    浑身是雪的阿暖寻着声音朝她爬去。

    裴季泽见状忙上前将她抱起来。

    顾不得疼的小女孩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用期待得怯生生的声音问:“就是她带我来的。她说她是我娘亲,耶耶,是真的吗?”

    谢柔嘉听得这句“娘亲”,收回视线,大步朝马车走去。

    裴季泽赶紧将阿暖放在地上,慌忙追上去,拦腰将她抱在怀里,近乎祈求,“柔柔,她真不是我的孩子,信我这一回,好吗?”

    谢柔嘉淡淡道:“今夜我有些累,想要自己冷静一会儿。你明日若是得空,再来庄园里寻我。”

    他不肯松手,“庄园里冷,咱们回家休息,好不好?”

    “裴季泽,”一脸淡漠的少女声音很轻,“你若非要执意如此,我即刻离开姑苏,叫你这辈子都寻不到我。”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

    谢柔嘉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裴季泽眼睁睁地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眼前,凛冽如刀的眸光望向楚玉。

    她亦望着他,轻轻一笑,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

    谢柔嘉并没有去庄园,而是随便去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待入住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她拔去头上的一根珠钗递给掌柜。

    那根珠钗上镶嵌了一粒拇指大小的南珠,莫说住宿,就是买下整间客赞都绰绰有余。

    掌柜的眼睛都直了,忙亲自将她领到最好的屋子里,并且十分良心地返回一百贯银票给她。

    谢柔嘉一入屋子,就将自己埋进冰凉的被窝里。

    明明屋子里点足炭火,可她怎么都暖不热,冷得浑身颤抖,牙齿也不住地打冷战。

    她抱膝蜷缩成一团,这一夜噩梦不断。

    在第三次自噩梦中醒来后,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叫客栈的伙计去替她买了一套男装,再从客栈出来时,已经成了雌雄难辨的翩翩少年郎。

    大雪早已经停了。

    经历一夜热闹的苏州城内还残留着昨夜元宵节的余温,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花灯。

    大抵是经历昨夜商贩们赚够钱,今日也都在家里躲懒,除却一些商铺外,外有只有零星几个商贩在摆摊。

    平日里喧闹的苏州城内,今日显得格外寂寥。

    谢柔嘉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空荡荡的苏州城内,面色苍白得犹如孤魂野鬼。

    这段日子,裴季泽只要休沐,就会带她出来城里闲逛。

    带她去寻找隐藏在苏州城内大街小巷的各种各样的美味吃食。

    到处似乎都是熟悉的痕迹。

    谢柔嘉一直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投壶的摊位前。

    摊主在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大多都是古玩器具。

    根本投中的箭矢数量,可换得相应的奖励。

    摊主是一对父女。

    当父亲的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袄,而四五岁大的女儿则穿着一件崭新的花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用碎花布缝补的布娃娃,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小脸红扑扑。

    谢柔嘉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一眼。

    冻得直哆嗦的父亲笑道:“今日若是能挣五百钱,阿耶就带丫丫去城东王麻子那那儿买烧饼,这回买两个,你同你阿娘一人一个。”

    顿了顿,又道:“再给丫丫配一碗羊肉汤。”

    女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仿佛真吃到那碗羊肉汤,“那阿耶也吃。”

    “好,阿耶也吃。”他笑,“剩下的钱一半留着给你阿娘买药,一半给丫丫当嫁妆。”

    她弯着眼睛笑,“阿耶真好。”

    谢柔嘉在摊位前停驻脚步,道:“一支多少钱?”

    那摊主忙上前,笑道:“一支十文钱。”

    谢柔嘉道:“我要五十支。”

    摊主没想到竟来了大生意,忙去取了箭矢来。

    那壶摆放在一射之地外。

    谢柔嘉拿着箭矢,瞄准箭壶,轻轻一投,那支箭矢不偏不倚地插在箭壶前方一寸之地的雪地里,上头的劣质羽毛微微打着颤。

    不中。

    摊主眉目舒展,又十分殷勤地递上前一支。

    谢柔嘉以同样的手法再次投了一箭,仍是不中。

    摊主脸上的喜色更甚,再次殷勤递上一支。

    谁知一连投好几支,箭矢无一例外地避开箭壶,皆插在箭壶外的一寸之地。

    原本一脸喜悦的摊主脸上的笑意消失,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袭绯红狐裘,眉眼张扬夺目的美少年。

    这样的准头,若是想要投中,岂非轻而易举。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少年是故意不中。

    他,这是何意?

    *

    对面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

    一袭雪狐大氅,容貌过分昳丽的年轻男人望着楼下摊位前,一支都不曾中过的“美少年”,眼底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他”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还有意思。

    直到“他”快要将所有的箭矢投完,他从二楼窗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他”面前,笑道:“谢兄,这么巧,又遇上了。”(此处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可看作话备注)

    *

    谢柔嘉被眼前突然落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待她开口,那张与阿昭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温声道:“还记得江某上回说过,咱们再见面就是朋友,谢兄可还记得?”

    谢柔嘉颔首,“自然记得。”

    只是没想到他出现的如此突然。

    “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谢兄说要请某吃茶的话可还作数?”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待我投完这些,就请江兄吃茶。”

    这一回她也没有一支支投,而是将剩下的几支箭矢齐齐投向箭壶。

    无一例外,全部投在箭壶前头的一寸方外。

    那摊主正愣神,就听“他”问:“城东王麻子的烧饼真得很好吃吗?”

    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女儿已经开口,“好吃,可香了!”

    谢柔嘉看向眼前的男人,“那不如咱们去吃烧饼?改日再吃茶?”

    他笑得温暖和煦,“好。”

    谢柔嘉留下十贯钱,将剩下的银票递给摊主,“不用找了。”

    那摊主瞪大眼睛。

    这么多钱,够他们一家三口差不多两年的用度。

    谢柔嘉正要走,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追上来,将一个极其精致的木雕马递给她,“这个送给哥哥。”

    谢柔嘉从她冻得微红的小手里接过来,神色淡然地说了句“谢谢”。

    走出老远,还听到那摊主激动地说:“咱们这回遇见活菩萨了!阿耶带丫丫去买新衣裳好不好?”

    谢柔嘉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木雕。

    雕工极好,惟妙惟肖,连马鬃毛都细致入微。

    她很喜欢。

    二人寻了许久,才在一处深巷中找到王麻子烧饼铺。

    狭小的铺子前架着两口冒着氤氲热气儿的大锅,一口煮着羊杂汤,十文钱一碗,另外一口煮着羊肉,二十文钱一碗。

    芝麻烧饼五文钱一个。

    谢柔嘉闻着味儿这才惊觉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正在往炉子里贴烧饼的王麻子乍一瞧见两个金尊玉贵的俊美郎君,忙招呼着入内,赶紧用抹布将有些油污的桌子擦了好几遍,才请二人坐下。

    谢柔嘉叫他端了两碗汤,又拿了三四个烧饼。

    片刻的功夫,两碗上头铺了香菜的奶白色羊肉汤与几个刚出炉的烧饼摆到桌上。

    谢柔嘉勺了一口汤色奶白的羊肉汤送入口中。

    热腾腾的肉汤入了胃,她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一般。

    连吃了几口,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恢复一些血色,额头也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又见坐在对面的男子碗里的汤一口也未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问:“不喜欢?”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汤,方道:“想不到谢兄竟然爱这样市井气的吃食。”

    谢柔嘉道:“大抵人间烟火便是这个滋味。”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

    两人用完羊肉汤已经是两刻钟以后,谢柔嘉给了钱,出了铺子,这才发觉外头依旧很冷。

    她望着眼前陌生的城,一时之间发现自己竟连个去处也无。

    正愣神,身边的男人突然问:“谢兄方才既然想要帮助那两父女,为何不直接帮他们,也好叫他们知晓谢兄的好意。”

    谢柔嘉把玩着那小女孩所送的木马,神色淡淡,“我好不好,何须要他人论断。”

    他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谢柔嘉斜他一眼,“那么江兄主动接近我,所为何事?”

    她就不相信真有那么巧撞见。

    容貌昳丽的男人弯着一对桃花眼,“我若是我对谢兄一见钟情,谢兄可信?”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信。”

    他嘴角上翘,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干净而纯真。

    像极阿昭。

    不知为何,谢柔嘉那颗被刻意被冰封起来,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瞬间融化,正往外渗着血。

    她好疼。

    若是阿昭在,她想她必定要抱着他好好哭一哭。

    告诉他,她昨夜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可阿昭不在姑苏。

    姑苏那么大,她连个哭的对象都寻不到。

    他问:“谢兄这样瞧我,可是又想起与我相识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兄长,”手指微微颤抖的谢柔嘉涩着嗓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与他极为相似。”

    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笑道:“若是谢兄愿意,可短暂将我当作你的兄长。”

    谢柔嘉没作声。

    他又道:“与其想着叫自己不高兴的人,不如咱们一同去游云梦泽?”

    *

    云梦泽在鄂州,是一片湖泊群,听说那里极美,尤其是起雾时,犹如人间仙境,是个常被文人骚客在诗文里时常提及的好地方。

    谢柔嘉在鄂州时,裴季泽有一回休沐,曾提出要同她去游玩。

    那会儿她同他关系不好,被她一口拒绝。

    回来姑苏的这段日子,他曾多次与她提到云梦泽,说等有空带她回鄂州游云梦泽。

    谢柔嘉在坐上去鄂州的马车时,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走。

    也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同卫昭那样相似的脸。

    光是对着这张脸,她就不由地生出信任感。

    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要逃避如今碰到的这一切。

    只要留在姑苏,免不了要面对裴季泽,面对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儿,以及那个刻在梨花树上的“阿玉”。

    躲吧。

    躲得越远越好。

    他们第七日抵达距离姑苏最近的云梦泽湖泊。

    下车时,谢柔嘉腿都在抖。

    其实十五岁时,她就与卫昭远走朔方,连续骑了半个月的马,比现在苦多了,也未见向现在这般娇气。

    也许这段日子被裴季泽惯得愈发娇气,有一丁点儿不舒服,就难以忍受。

    第二日,他们租了一条船在云梦泽上垂钓。

    根本没有心情钓鱼的谢柔嘉坐在那儿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果然,赏景也要好心情。

    已经放好鱼饵的男人把鱼竿递给她,“我心情不好时,便喜欢钓鱼,谢兄也可一试。”

    谢柔嘉迟疑着接过来。

    她其实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可她当真从雾气缭绕的湖泊里钓到一条半尺长的鲤鱼时,果然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端坐在一旁的雪衣郎托腮望着她,眉眼含笑,“如何,是否心情好些?”

    谢柔嘉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果然如此。”

    这一日,他二人一共钓了五六条鱼,直接在船上烤了吃。

    第三日,他带着她去了另外一片湖泊看鸟群。

    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鸟群,一大片一大片地散落在白茫茫的湖水边,如同一幅天然画作,叫人不忍破坏。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看着一只优雅的白鹤掠过水汽弥漫的湖泊,停驻在一株芦草上梳理着身上的雪羽时,脑子里里竟不由自主地觉得,那只鹤像极裴季泽。

    离了姑苏城,那张脸还在自己面前阴魂不散。

    一瞬间,没了心情。

    身旁的男人大抵瞧出她心情不佳,道:“不如咱们去岳阳楼?听说那里的菜做得极好。兴许吃过美食,谢兄烦恼尽消。”

    岳阳楼自然在岳阳。

    谢柔嘉坐在岳阳楼二楼窗口向外眺望时,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一个陌生人去游湖,然后又费了三日的功夫来岳阳,只为用一餐饭。

    两人用完饭后,他倒了一杯茶搁在她面前,正色道:“咱们出来这几日,我带的盘缠已经用尽。”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这会儿满脸堆笑的茶博士已经到了跟前,满脸堆笑,“二位,一共是是三十贯零五十钱。我们掌柜说,零头给抹了。”

    一辈子都没有为钱费过心的谢柔嘉一时有些窘迫。

    坐在对面的雪衣郎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道:“谢兄想不想玩一些更好玩的?”

    谢柔嘉正欲问什么好玩的,他突然捉着她的手,当着茶博士的面,从二楼一跃而下,在楼上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前,牵着她就跑。

    那茶博士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当自己的面吃霸王餐,好一会儿,才听到喊人的声音。

    从前在长安,谢柔嘉没少闯祸,可吃霸王餐还是头一回。

    他牵着她熟悉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直到将后头穷追不舍的人甩开,才停歇下来。

    两人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待瞧见对方的狼狈模样,皆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问:“好玩吗?”

    眼泪都笑出来的谢柔嘉呵着白气,“好玩。”

    “那还难过吗?”

    方才不难过的谢柔嘉经他提醒,心里又有些不好过,嘴角的笑渐渐隐去。

    他轻声道:

    他笑道:“谢兄这下会一直记得我吧?”

    谢柔嘉道:“何意?”

    “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温文尔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咱们方才算是经历过短暂的生死逃亡。”

    谢柔嘉闻言,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她看了一眼天色,“我该回姑苏了。”

    她就这样出来疯玩了半个月,恐怕姑苏的人都要急疯了。

    他颔首,以手指作哨,片刻的功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谢柔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有钱!

    那方才还带着她去吃霸王餐?

    他一本正经,“只剩下这辆马车,所以,不能卖。”

    谢柔嘉愣了一下,再次被他逗笑。

    *

    姑苏。

    陶然居。

    裴季泽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手里的珍珠金钗。

    那是元宵节那晚,他亲自插在她鬓发间的。

    她竟这样不告而别。

    一旁的锦墨觑着他的神色,“许是公主只是出去散散心,您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睡过觉,不如先休息会儿。”

    “接着找!”毫无睡意的男人吩咐,“就算是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一遍,也要将人寻回来!”

    正在这时,锦书匆匆从外头入内,激动道:“公子,那日疑似载着公主出城的马车正朝着姑苏方向驶来!”

    话音刚落,桌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锦书锦墨两人见状,连忙跟上去。

    *

    谢柔嘉乘坐的马车在裴温所在的庄园门口停下时,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

    谢柔嘉下马车后,看着面前陪自己玩了几日的男人,由衷道:“这几日多谢你,咱们后会无期。”

    他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又怎知咱们不会再重逢?”

    不待谢柔嘉说话,这几日温和守礼的雪衣郎君突然上前一步,将一朵鲜艳夺目的芍药花簪在她乌黑的鬓间。

    鲜艳夺目的芍药花映着少女洁白的脸庞,愈发显得眉眼秾艳夺眸。

    他柔声道:“若是下回见面,我去谢兄家里提亲可好?”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的男子猜出自己的身份,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我已经成婚。”

    谁知他竟不以为然,“成亲,也可再和离,对不对?”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容貌昳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个人,当真狂妄得可以。

    她想,她大抵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姓江。

    与阿昭生得那样相似。

    想来,除了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也就没有旁人了。

    可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她转头瞥了一眼正策马朝这边而来的男子,把鬓角的那朵芍药花摘下来递到他手里,“我该走了,再会。”言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江行之并未立刻离开。

    他微眯着眼眸看着马背上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把将芍药花一般光华灼灼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将手里的芍药花搁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对温和的桃花眼里泛起一抹浓浓的占有欲

    这么美丽的花朵,该好好藏在家里才是。

    他这个人,一旦瞧上,就非抢回家不可!

    *

    庄园门口。

    裴季泽哑着嗓音问:“这小半个月柔柔跑去哪儿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我不过是随便出去走走。”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再未多问一句,牵着她向庄园的大门走去。

    跨进门槛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暮色里的华丽马车,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两人再次回到上回所居的院落。

    里头的东西早已经焕然一新,像是知晓谢柔嘉要回来,就连床褥都重新被熏染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裴季泽将她身上沾染尘埃的红狐裘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施上,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嗓音喑哑,“下回莫要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我害怕。”

    怀中身子微微有些发烫的女子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裴季泽,我打小瞧着我母亲为父亲与江贵妃斗了半辈子,心里极其厌恶这种行径。所以我从小就在心里发誓,绝不会同旁的女子争抢同一男人。她想要,我给她就是。”

    话音刚落,他猛地自她颈窝抬起头来。

    那对多日未睡,熬得猩红的眼睛定定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女子,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

    半晌,他哑声问:“我寻了柔柔半个月,柔柔一回来,就要把我送给旁人?”

    作者有话说:

    前面修改过一点剧情。

    最开始的版本,江行之这个人出现在宴会上,跟谢柔嘉见面。

    修

    铱驊

    改过后的版本是谢柔嘉跟江行之第一回见面更早点,后面的宴会上没有出现。

    所以,谢柔嘉最开始并不知道他就是江行之。

    不用回头看,我在这里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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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 第 58 章

    ◎那些谢柔嘉不记得的过往◎

    谢柔嘉闻言, 抿着唇不作声,那对倔强的眼眸渐渐地红了。

    裴季泽立刻慌了神,伸手想要抱抱她, 却被她一手挡开。

    眼圈微红的少女解了身上的衣裳丢到一旁去, 看也未看他一眼, 把自己埋进香软的被窝里。

    一觉醒来,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沉重的身子才稍稍动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已经睁开眼睛, 温暖的手贴在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柔嘉正欲开口讲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疼得厉害。

    想来这段日子到处跑, 之前撑着一口气倒也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口气儿卸去,什么毛病都摸上门来。

    身旁的男人已经起身掌灯,将她扶坐倚靠在床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吃了水, 这才觉得好些。

    他将茶盏搁到一旁, 温声道:“我叫人熬了些肉粥, 起来用些肉粥再睡。”

    谢柔嘉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她用了半碗肉粥, 他又命人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这段时日, 自从上回她上回在鄂州血崩, 事后裴季泽不知逼着她吃了多少补药。

    她如今闻到药味就有些作呕。

    他忙将药搁到一旁去, “不想吃就不吃。”边说,边替她抚着背部。

    谢柔嘉又连吃了两杯茶, 才将那股子恶心感压下去。

    他伸手将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揽入怀中, 嗓音沙哑, “柔柔,别不要我,也莫要就这样随便地将我推给旁人。”

    她不作声,尽管他怀里很暖和,可她的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他穿着里衣躺进被窝里,将她裹在怀里。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如同暖炉一样的结实身躯传到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她想起两人在鄂州度过的那么多冰凉的雪夜,她手脚怎么都暖不热,他将她冰凉的手脚搁在小腹暖着。

    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轻声问:“我曾说过信你一回。如今,我最后一次问你,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我说过,我从未碰过柔柔以外的任何女子。”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她怀阿暖那一年十四,精神不大好,再加上年纪不懂这些,待到知晓自己有孕时,阿暖已经有将近五个月大。她,她不想要,背着我胡乱吃了许多药。后来,阿暖生下来后,她一眼都不肯瞧,叫人丢出去,我只好另外请了人照顾。”

    他说的隐晦,谢柔嘉大抵听明白了。

    那个女儿是楚玉被人□□后的产物。

    以裴季泽的性子,绝不会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说与旁人听。

    他接着道:“阿暖生下来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天生体弱多病,尤其是眼睛,不到一岁就瞧不见了。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心思极为敏感。有一日,我去瞧她,她正被隔壁家的几个小孩欺负。那几个小孩欺负她看不见,拿着石头往她身上砸。她当时才不过三岁,拄着一根竹子站在那儿,额头都被砸出血来,还在那儿具体力争,说她不是野种。”

    “事后,她哭得很伤心,问我是不是她阿耶。我当时瞧着她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于是我便应了。年前,锦墨说她带着阿暖消失不见,我就知晓她定是来江南寻我。有好多次我想要同柔柔说,可我,实在开不了口。我怕我一开口,柔柔就再也不理我。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叫他们尽快将人找回来,然后送回冀州去。可到头来,还是搞砸了。”

    谢柔嘉静静听他说完,问:“她的眼睛,能医吗?”

    裴季泽道:“我来长安前,特地将她托付给赵医师。赵医师是檀阳先生的弟子,医术十分了得。他说,要恢复到正常人的视力恐怕有些难。”

    谢柔嘉静默不语,半晌,道:“好,我信你。”

    裴季泽闻言,轻抚着她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柔柔这半个月跑哪儿去了?我叫人将江南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着。”

    她不想说。

    他未再勉强她,微微低下头,想要吻她。

    可才稍稍触及她的唇,她偏过脸去。

    裴季泽身子一僵,长睫歇落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好累。”

    裴季泽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睡吧。”

    这一夜谢柔嘉身上起了热,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拿着帕子在替自己擦身子。

    她吃力地撑开眼睫,见轻衣薄杉的男人坐在床头,见她醒来,拿着一对微微熬红了的眼睛望着她,“扰醒柔柔了。”

    眼神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少女望着他瞧了一会儿,有水光自眼里沁出来,顺着雪白的脸庞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一抹水啧。

    “是不是还难受,”他抚摸着她的额头,“我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他赶紧坐回来,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柔柔若是心里难受,就咬我两口出出气。”

    她真就张口咬在他喉结处。

    这回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等再次松开时,他凸起的喉结上已经留下一圈正在渗血的牙印。

    眼眶微红的男人指骨嵌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他像是要将这半个月消失的时间补回来,用力地吮吻着她的唇舌,扶着她的腰,叫她跨坐在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扣着她柔软雪白的后颈,引导着她吮吻自己被咬出齿痕的喉结,

    满头青丝披在身后的少女听着他极其克制的喘息声,涂了丹蔻的嫣红指尖搁着薄薄的一成丝薄,轻抚着他胸前凸起的疤痕,却被他一把捉住指尖。

    “这里,”眼眸潋滟的男人喉结滚动,“丑。”

    谢柔嘉想要作声,他已经将她裹挟在身下,堵住她的唇舌。

    昏昏沉沉的少女圈住他的脖颈,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还烧着的谢柔嘉发了汗,额前的青丝湿腻腻地贴在粉白的前额上,就连身上也起了薄薄一层粉汗。

    她塌下腰,将脸搁在枕头上,指尖轻轻颤动。

    洁白的指骨替她拨开那一缕乌发,露出一张眉眼处多了几分靡艳的美人面。

    “再也不要说那种要将我推给旁人的话!”

    在她面前一向温润的男人揉捏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恶狠狠威胁,“若是下回再被我听见,我便强要了柔柔!”

    她咬着的下唇不答,半阖着的眼睫颤如蝶翼。

    被他吃得微微红肿的红唇上泛着珍珠白,瞧着还不可怜。

    他在那上头轻舔着,话语自两人唇间若有似无地飘出来。

    “今日送柔柔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以为,他真能忍住不问。

    她松了贝齿,泛红的嘴唇瞬间恢复饱满嫣红。

    “岳阳侯。”她随口应了句,“他说,他等着我和离,要向我提亲。”

    话音刚落,他手指微微收紧。

    她有些吃痛,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齿痕。

    “柔柔与我成了婚,”他轻抚着她雪白的下颌,那对波光潋滟的含情眸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这辈子都只能做我的妻子。”

    她抬起湿漉漉的长睫斜他一眼,“裴青天又怎这样笃定?”

    “因为微臣这辈子都会缠着柔柔公主。”他俯下身轻吻着她搭在枕头上的细白手指,在上头留下透明的水渍。

    “世事难料。”她轻叹一声。

    裴季泽望着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那裴季泽就试着扭转世事,将柔柔公主,永远留在我身边。”

    “至死方休。”

    谢柔嘉蓦地睁开眼睫,定定着望着眼前眉眼染了情欲的俊美郎君。

    良久,她轻声道:“裴季泽,你带她来庄园治眼睛吧,我知晓檀阳先生的医术更好。”

    他沉默良久,把脸埋进她颈窝,哑声道:“多谢柔柔。”

    *

    阿暖是在次日晌午出现在庄园里。

    彼时谢柔嘉正在陪着裴温坐在廊庑下说话。

    裴季泽就那样与她出现在被斜阳笼罩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呆住,尤其是裴温,几乎瞪大眼睛望着他二人。

    裴季泽的目光落在谢柔嘉身上,与裴温寒暄几句后,命人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檀阳先生打量着眼前比同龄孩子矮上半个头,一看就先天不足的小女孩,好一会儿,取下她覆在眼睛上一指见宽的雪白丝薄,轻声道:“睁开眼睛瞧瞧。”

    原本双眼紧闭的小女孩缓缓地睁开眼,一对漆黑清澈的杏眼一片空洞,无法聚焦。

    檀阳先生弯下腰托着她的小脸,仔细瞧了瞧,当即并未说什么,可是面色却一脸凝重。

    在场的人明白,此事定然十分棘手。

    好在他并未说不能治,只叫人留在庄园内。

    只是这么个小孩,又是瞎子,一时不知如何安置。

    坐在一旁的谢柔嘉神色淡淡,“我这段时日都会住在庄园里,就叫她与我同住吧。”

    裴季泽脱口而出,“柔柔不同我回家?”

    暖阳下神情有些慵懒的少女微眯着眼,“我想陪裴叔叔住在庄园里。”

    裴季泽还欲说话,她已经起身,向裴温告别后便叫黛黛带着阿暖与服侍她的奶娘一块离去。

    裴季泽原本要追上去,被裴温叫住。

    他沉着一张脸,“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季泽闻言,也不多做停顿,立刻追上去。

    他到院子时,谢柔嘉正吩咐人将阿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内。

    他上前制止,牵着她入了屋子。

    还未坐定,他便道:“柔柔还生我的气?”

    谢柔嘉摇头,“是我叫你带她来,自然没有。”

    “那为何要留在庄园,”他将她拥入怀中,“年后很忙,庄园离家太远,若是柔柔住在这儿,我们便不能日日相守。”

    谢柔嘉道:“裴叔叔身子不好,我想留下来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

    裴季泽闻言,神色凝重,“柔柔都知道了。”

    谢柔嘉颔首。

    檀阳先生有一回说漏嘴,说裴温中了剧毒,虽然已经解毒,可是毒素早已渗透血液,若不是他意志力坚定,恐怕早就中毒而亡。

    他如今恐怕也就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提及此事,眼圈泛红的少女哽咽,“当替我父亲赎罪也好,无论别的什么都好,我……”说着说着,实在说不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季泽哪里好再勉强她回去。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嗓音沙哑,“那我叫人先将阿暖送到别的庄园去。”

    “无论你将她藏到何处,也改变不了她存在的事实。”她从他怀里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睫,“还是说,你怕我欺负她?”

    “柔柔想到哪里去!”他捧着她的脸,解释,“我只是不想叫柔柔瞧见她不痛快。我——”

    “无妨,”她打断他的话,“左右不过是院子里多一个人而已。”

    裴季泽未再说什么,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好似一松手,怀里的女子就不见了。

    裴季泽在庄园待到翌日一早才走。

    临行前,他叮嘱了奶娘多遍,叫她要小心看着阿暖。

    “若是无事,莫要叫她乱跑。”

    奶娘自幼照顾阿暖,心里明白公子这是怕阿暖扰到公主,忙不迭应下。

    裴季泽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谢柔嘉,“我只要一忙完就过来瞧柔柔。”

    谢柔嘉神色淡淡应了声“好”。

    裴季泽凝望她片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再次道:“谢谢柔柔还愿意原谅我这一回。”

    谢柔嘉的眸光掠过院子,不知飞向何处。

    她不知自己有无原谅裴季泽,她只是,贪恋他的温暖,想要同他一起过日子。

    他又小心询问,“如今已经二月初,开祠堂的事儿?”

    元宵节那日,谢柔嘉曾答应他要将自己的名字上族谱。

    现下这番处境,她自是不会答应。

    “再说吧。”她收回视线,“待裴叔叔好些再打算。”

    裴温的身子永远也不会好,她找了这样不高明的借口。

    他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可能要去下面的州县巡查政务,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不在这段时日,柔柔要好好找

    裴季泽前脚一走,忍了许久的文鸳终于忍无可忍,“公主怎么把人留下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淡,“既然知晓,总要面对。我不见她,她就不存在了吗?”

    她其实也想试试,自己能否接受这样一个小孩存在。

    若是不能,那么只要年满一年,她离开便是。

    到那时,想来裴季泽也没有借口强留自己。

    文鸳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其实,驸马也是心善,千方百计将她从那种地方救出来,又给她养女儿,到头来,她为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不惜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利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女子!”

    谢柔嘉不置可否。

    想来正因如此,她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裴季泽。

    文鸳有些好奇,“也不知驸马将她送到哪里去了?那么个祸害,指不定心里藏了多少阴毒的心思!”

    *

    庄园外。

    裴季泽才出院门,锦墨就迎上前来。

    面色如霜的美貌郎君冷冷问:“还未有她的消息?”

    锦墨颔首,“那帮人出手非常快,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日,他们一得知表小姐与阿暖离开长安后,几乎在每个关卡处留了人。

    谁知严防之下,表小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入姑苏城内。

    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表小姐送入姑苏来给公子添堵。

    这也就罢了,他才按照吩咐将表小姐送到一处庄园,谁知次日一早表小姐就被人劫走了。

    整个江南道能做到这些,且不惧怕公子的,大抵也只有岳阳侯。

    只是不知岳阳侯究竟意欲何为。

    裴季泽摩挲着腕骨重新串好的紫檀木珠串,“派人守在庄园门口,一个陌生人也不许放到庄园里去。还有,着人盯紧岳阳侯。”

    锦墨应了声“是”,又听自家公子吩咐,“留意她的信件往来,尤其是跟朔方有关,即刻命人送到我面前来。”

    锦墨知晓公子这是怕公主再次偷偷地溜出姑苏。

    “若是被公主知晓,恐有不妥,”他迟疑,“公主既然已经接受阿暖小姐,想来心里也原谅公子。”

    其实说这话时,他心底也有些发虚。

    公主做事,一向出人意表。

    “照做就是。”

    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他说过,要与她做一辈子的夫妻。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去朔方。

    锦墨心底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当初公子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心里就做好公主一辈子不会再原谅自己的准备。

    那时公子虽痛苦,可到底没如同现在这般偏执。

    便是再想念公主,也只是偷偷去朔方瞧上一眼。

    他记得第一年,他陪着公子去朔方。

    却瞧见公主与卫公子举止亲密地在一块。

    那附近的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

    公子当时难过到了极点,在茶楼一直站到天黑。

    谁知次日又忍不住去瞧,结果仍是如此。

    年年去了不开心,可年年忍不住要去,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只有第三年,公主吃醉了酒。

    他趁卫公子不注意,把人给带走了。

    那一回,醉酒的公主不知同他说了什么,还赠了一条紫檀木手串给他。

    那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是从朔方笑着回来的,将那串珠子宝贝似的戴在手上。

    自那后,心里又开始日夜惦记。

    可公主那个人有个十分不好的毛病,酒醒后翻脸不认人。

    后来再瞧见公子,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还未成婚,都放不下。

    如今拥有过,恐怕更加不肯放手。

    愿只愿公主有一日能明白公子的心。

    *

    阿暖就在庄园里这样住下。

    每日一大早,乳母会带着她去檀阳先生的药庐。

    她是个极安静的孩子,若不是偶尔听见文鸢与黛黛提及她,谢柔嘉甚至都感觉不到院子里多了几个人。

    而她每日除却去看望裴温以外,就是在屋子看书,日子倒也过得极为闲适。

    这日晌午,她正在给卫昭写信,突然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是那个乳母的声音。

    她大抵是嘱咐那个小女孩没事儿莫要出门,免得冲撞自己。

    那么那点孩子,怎能日日关在屋子里。

    她想了想,吩咐黛黛,“准她随便出入。”

    *

    黛黛连忙出去。

    谢柔嘉径直走到窗前往外瞧,只见那个穿着一身草绿色披风,带着虎头帽的小女孩站在院中。

    她拄着一根与她个子差不多高矮的竹子,漂亮却空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

    像是差距到谢柔嘉在瞧她,她拄着竹子脚步蹒跚地朝窗口走来。

    眼看着她像要跌倒,谢柔嘉忙道:“你站在那儿别动。”

    她立刻站住不动。

    谢柔嘉正打算叫乳母带她回去,有些腼腆的女孩儿突然问道:“您是我娘亲吗?”

    谢柔嘉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为何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小裴,应该也就撑几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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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  ☪ 第 59 章

    ◎卫昭之死◎

    阿暖道:“耶耶说, 您是他的妻子。他还说,是您特地叫他带我来治眼睛,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女子。”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阿暖说错话了吗?”

    小小的女孩神情有些紧张, 从自己背着的绣了一朵向日葵的布包, 在里头摸了摸, 摸出一块糖递给谢柔嘉,“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胖乎乎的手上。

    一块麦芽糖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里。

    良久,谢柔嘉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忙从她手中拿过那块糖。

    腼腆的小女孩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 看起来有些激动。

    谢柔嘉道:“外头冷,回屋去吧。”言罢,吩咐乳母带她回屋。

    她小声问:“那阿暖下回, 还能同您说话吗?”

    谢柔嘉想了想, 道:“好。”

    她这才高兴地随乳母回去。

    才一入屋,忧心匆匆的乳母就嘱咐,“小姐,那一位是公主, 不能给小姐做娘亲, 下回千万莫要乱说了。”

    “公主?”阿暖迟疑, “是耶耶从前总是同阿暖提及的那个很美丽的女子吗?她不喜欢阿暖吗?”

    乳母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她不过是公子背着公主收养的孩子, 公主愿意将她留在此处, 还叫人给她治眼睛, 已是格外宽容, 又怎能奢求那样尊贵的女子做母亲。

    她想了想,叮嘱, “总之, 方才那样的话不可再说, 尤其是当着公主的面,莫要总是叫耶耶。”

    阿暖不明白。

    但她是乳母带大的,乳母一定不会骗她。

    她有些伤心地垂下眼睫。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乳母忙去开门,是公主身旁服侍的婢女。

    她道:“这一碟桂花糕是公主赏的。”

    乳母原本还以为自家小主子惹了公主不高兴,没想到公主竟这般大度,忙不迭接过来谢恩。

    待人走后,她赶紧将糕点拿给阿暖。

    什么也瞧不见的小女孩伸手摸着那一碟子还热着的糕点,一脸雀跃,“公主喜欢阿暖,对不对?”

    乳母瞧见她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阿暖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一向最招人喜欢。”

    *

    东厢房内。

    “公主,您为何要叫奴婢给她送糕点?”

    黛黛有些不解。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谢柔嘉头也未抬,“她送我一块糖,我赏她一碟子糕点,礼尚往来,有何不对。”她不喜欢欠人,尤其还是那样小的孩童。

    黛黛见屋子里光线越发暗沉,怕她伤了眼睛,忙去掌灯。

    温暖的光很快填满屋子。

    谢柔嘉听到外头好似下雨,收了书径直起身走到窗前,一推开窗子,裹着水汽的风扑面而来。

    细密的雨丝笼罩着院中的花草扶疏,空气中弥漫着属于雨后独有的气息。

    谢柔嘉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之中。

    她望着外头暮色苍茫的天,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念裴季泽。

    她失神地望着雨势渐大的雨幕,直到怕她着凉的黛黛上前关了窗户,才回过神来。

    由于下雨,天黑得早,谢柔嘉用完晚饭后早早地便歇了。

    睡得迷迷糊糊,一具冰凉的躯体钻进温暖的衾被里,将她拥入怀中。

    被惊醒的谢柔嘉吓了一跳,正欲喊人,一股子夹杂着药香的淡淡薄荷气息萦绕在鼻尖。

    是裴季泽。

    半月未见的男人一句话未说,就吻了上来。

    有些想他的谢柔嘉不由自主地回应他。

    直到被一丝疼痛抽回神智,她才慌了神,不肯再叫他动。

    他安抚似的轻吻着她的耳朵,诱哄一般,“裴季泽今夜想要做柔柔的男人,好不好?”

    眼角沁出泪珠的谢柔嘉不肯就他,捧着他微微滚烫的脸颊,问:“怎么了?”

    他不作声,却也没有再妄动。

    良久,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嗓音沙哑,“我梦见柔柔同他走了,我很害怕。”

    谢柔嘉闻言,轻声道:“我说过,我下回若是走,一定同你好好告别。”

    “我不要告别,”他声音微颤,“我只要柔柔留下来,同我长长久久地做夫妻。”

    谢柔嘉没有答他的话,轻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在她身侧躺下,捉着她的手探进温暖的衾被中。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屋内。

    若不是她手腕酸得厉害,甚至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正坐在床上愣神,黛黛入内,服侍她起床。

    黛黛道:“驸马说他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谢柔嘉猜想他昨夜定是临时赶回来瞧她。

    她突然有些心疼。

    他如今竟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可她不是有意欺负他。

    她只是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

    细雨连绵了数日。

    庄园里到处湿漉漉,谢柔嘉每日除了去看望裴温外,就是待在屋子里看书。

    天气虽越来越暖和,裴温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

    尽管如此,他每日还非非要去种芍药花。

    他说,他曾答应一个女子,要在春天来临时,种满一庄园的芍药花。

    只可惜从前总不在姑苏,总未能做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柔嘉猜测,他一定是种给他的阿宝。

    只可惜,他的阿宝从来都没有瞧过他。

    等到他将芍药花种满后山那一块空地时,也已经灯尽油枯。

    这一日晌午,谢柔嘉正陪他说话,他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裴五见状去请檀阳先生。

    谢柔嘉被那一滩殷红的血渍吓红了眼,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渍,可是那血怎么都止不住,不断地从裴温嘴角溢出来。

    “小柔嘉,别哭。”气息微弱的裴温望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人总有这么一天。”

    谢柔嘉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好”,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

    裴温问:“上回,我故意将你骗去苍夷山,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晓得裴叔叔是想我好。”谢柔嘉哽咽,“我从未怪过裴叔叔。”

    “那就好。”他微微阖上眼睫,“我有些累,想要睡一会儿,先回去吧。”

    谢柔嘉哪里放心离开。

    这时檀阳先生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裴温,道:“都出去吧。”

    谢柔嘉这才出去。

    房门一直紧闭着,温暖的阳光一寸寸退却到屋后去。

    她正望着紧闭的房门失神,突然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转头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裴季泽。

    谢柔嘉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扑到他怀里,哽咽,“小泽,裴叔叔他……”

    裴季泽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道:“别害怕,叔父他会没事的。”

    明明知晓不是真的,可谢柔嘉还是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脸疲色的檀阳先生从里头走出来。

    裴季泽立刻迎上前去,“我叔父如何?”

    檀阳先生道:“他能撑到今时今日,全凭着一口气儿,如今已到了灯尽油枯之时,该准备的,都准备吧。”

    尽管早已知晓会是这般,谢柔嘉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裴季泽沉默了许久,哑声道:“有劳先生,我这就回去着人准备。”

    *

    裴温自吐血后身子骨一落千丈,睡着的时日比醒着的时日多。

    大约熬了一个月左右,这日晌午,昏迷多日的裴温突然醒来,精神还格外地好。

    这日,裴家几房的人都来了。

    他与每个人都说了两句话,唯独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里汩汩淌下泪来。

    裴老太爷似是不忍瞧见自己最爱的儿子这副模样,偏过脸去,哑声道:“你的坟我早就叫人替你修好了,就在我同你阿娘旁边。将来到了地下,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你娘临走前心里最放心不下你,你现在下去陪她也好。”

    裴温应了声“好”。

    裴老太爷交代完,又道:“我就送你到这会儿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屋子。

    裴老太爷走后,裴温将裴季泽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吩咐,“莫要大操大办,免得她知晓我死了。”

    裴季泽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好”。

    他放下心来,望向谢柔嘉。

    谢柔嘉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笑,“都那么久了,还未听到晓柔嘉唤我一声叔父。”

    泣不成声的少女闻言,哽咽着喊了一声“叔父”。

    “很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叫裴季泽推他到后山。

    如今已经快要五月,山上的各色芍药花几乎开了大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花海。

    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一脸柔情地望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海,像是在花海里,瞧见自己久违的爱人。

    到了晚间,裴温就不行了。

    他扫了一圈围在床前的人,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谢柔嘉,灰暗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光来。

    谢柔嘉以为他有话要交代,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阿宝,来世,你别嫁他,嫁我好不好?”

    谢柔嘉知晓他已是回光返照,含泪应了声“好”。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枯瘦如柴的手垂下来。

    一屋子的人放声大哭起来,谢柔嘉把脸埋进裴季泽怀里,哭得悄无声息。

    这一世过完,也不知他与他的阿宝来生能不能做夫妻。

    *

    裴温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头一回经历死别的谢柔嘉意志有些消沉,成日里连门都不肯出。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每日除却必须要出门,几乎都留在家中陪着她。

    有时,谢柔嘉一转头,就能瞧见坐在榻上处理公务的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处理公务时神情有些严肃,浓黑的眉微蹙着,薄唇紧抿,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很是勾人心弦。

    偶尔,他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人却仍在批阅公文,但是眉眼柔和许多。

    假如忽略掉庄园里正在治眼睛的阿暖,谢柔嘉总能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真是人人口中的恩爱夫妻。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日晌午,两人用完饭后,裴季泽坐在一旁处理政务,谢柔嘉躺在榻上午睡。

    她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梦里,卫昭被人一箭贯穿心口。

    他拄着剑站在那儿,鲜血顺着箭矢汩汩流出来,任凭她怎么堵都堵不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卫昭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有人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她才从噩梦中醒来,睁开婆娑泪眼,对上裴季泽担忧的脸。

    他抬起洁白的指骨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做噩梦了?”

    谢柔嘉神情有些恍惚地“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却被裴季泽一把抱坐在腿上。

    他轻轻揉捏着她鞋子都未来得及穿的脚,“地上凉,柔柔想要做什么?”

    眼睫上还盈着泪珠的少女哽咽,“我,我想要给阿昭写信。”

    “柔柔要写信同他说什么?”他喉结微微滚动,“想要叫他来江南接你?”

    谢柔嘉见他只要提及卫昭又开始阴阳怪气,蹙眉,“裴季泽,你为何总要与阿昭过不去,我很不喜欢。”

    他道:“那若是让柔柔在我与他之间选一个,柔柔选谁?”

    谢柔嘉从未想过眼前一贯成熟稳重的男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随口道:“那我就选阿昭。”

    裴季泽闻言,手里的朱笔应声而断,鲜艳夺目的朱砂溅在他雪白的手背上。

    他沉默片刻,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去书房。”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出了院子,谢柔嘉才收回视线。

    这时,文鸢入内,见她眼眶有些红,有些担忧,“公主同驸马吵架了?”

    “并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的少女捉着她的手,“我梦见阿昭死在江南,温热的血流了我一身,那样真实可怕。”

    “梦都是反的,”文鸢忙安慰她,“且不说卫公子如今还在朔方,便是来江南,又有谁能动他。公主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写信给卫公子。”

    谢柔嘉忙叫她拿纸笔来。

    待写完后,她将信递给文鸢,“即刻叫人送出去。”

    文鸢走后不久,缓过劲儿来的谢柔嘉突然想起裴季泽来。

    她想了想,去书房寻他。

    才入院,就瞧见端坐在窗前年轻俊美的御史。

    他这时也瞧见她了,偏过脸去。

    谢柔嘉扭头就走。

    他慌忙起身追上来,将她拉回书房坐下。

    至始至终,都不曾说一句话。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别扭,竟觉得他十分可爱,笑道:“裴季泽,我还是头一回见旁人吃醋吃到兄长头上来。”

    他闻言,一把将她抱坐在书桌上,捉着她的两条腿圈在自己腰上,再次问:“选谁?”

    不待她回答,他低下头用牙齿隔着薄薄的衣物咬她。

    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的谢柔嘉伸出细白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长睫微颤,眼尾泻处一抹媚意。

    良久,他松开她被濡湿的衣物,嗓音喑哑,“选谁?”

    面颊绯红的少女一时失了心智,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颈窝,“小泽……”

    他这才满意,再次低下头去。

    一滴水砸在窗前的一棵绿油油的芭蕉叶上。

    原本晴好的天被乌云遮住。

    屋子里暗沉下来。

    顷刻间,倾盆大雨倾盆而至。

    神情有些迷惘的少女望着窗外的大雨,轻声道:“裴季泽,咱们马上就要成婚一年,一年之期将至。”

    他不作声,将她搂得更紧。

    *

    是夜。

    书房内。

    裴季泽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薄薄的信纸。

    【阿昭你千万莫来江南我去朔方瞧你】

    足足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他将信重新折好装回信封递给他,“送出去。”

    锦墨拿着信出门,交由一个部曲,命他去送信。

    那部曲得了命令即刻出发,谁知才出城没多久,一支飞来的弩箭射穿他的脖颈。

    他连声音多未发出,一头栽倒在地。

    一只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封信递给自己的主子。

    江行之拆开信看了两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一趟江南,他得来。

    *

    谢柔嘉从六月等到七月也未能等到卫昭的回信。

    阿昭从不是那么没有交代的人,无论来与不来,都会与她说一声。

    有些心神不宁的谢柔嘉期间给卫昭写了好几封信,都石沉大海

    且不知是不是一年之期将至的缘故,裴季泽越发粘人,就连去书房,都非要将她拉过去。

    这日下午,他不必出门,又将她拉到书房里。

    如今正值暑热天气,书房里搁了冰。

    谢柔嘉贪凉,把手搁在冒着丝丝凉气儿的冰块上。

    裴季泽一把捉过她的手,放在洁白似玉的脸颊上捂热,“若是凉到,下回来癸水必定又要疼得抹眼泪。”

    谢柔嘉想起上个月来癸水疼得要紧,只好作罢。

    他搁下手里的笔,将她抱坐在怀里,问:“马上就是柔柔的生辰,柔柔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提及自己的生辰,谢柔嘉便想起上一回生辰的不愉快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则会个话题不妥,并未继续下去。

    谢柔嘉把下巴搁在他结实的肩膀,出神地望向出窗外不远处的那棵已经结出花骨头的海棠树。

    她轻声道:“不如我们先分开一段时日,我想去朔方瞧瞧阿昭。”

    “不行!”

    他想也不想回绝,“我绝不允许你去朔方找他!”

    谢柔嘉闻言,抬起他冷硬的下颌。

    他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不等她说话,扣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舌吮吻。

    屋外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吵得人心里有些慌。

    浑身汗涔涔的谢柔嘉再次把手搁在榻上凭几上的冰块上。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覆盖住那只雪白柔软的小手,将她的手捉回来,与她十指紧扣。

    屋外廊庑下躲避太阳的婢女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扫了一眼屋里榻上交叠的两个身影,忙上前悄悄掩了窗子。

    屋子里,光线瞬间暗下来。

    眼角沁出一抹泪珠的谢柔嘉望着裴季泽,声音里带了哭腔,“起来。”

    眸光沉沉的男人一把捉着她乱踢的脚踝,嗓音喑哑,“答应我,不要走,我便起来。”

    “裴季泽,”她羞恼,“你说了只要一年。”

    “我反悔了,”他眼尾洇出一抹薄红,那对含情眸闪过一抹偏执,“我绝不会放柔柔同他走,除非,我死了!”

    谢柔嘉偏过脸,“你先起来再说。”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柔柔明明也想,为何不行?”

    谢柔嘉其实也不知为何不行。

    也许,她就是不想要他知晓,他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她道:“裴季泽,你先起来,咱们好好会儿话。”

    他把脸埋进她颈窝,哑声道:“柔柔,不要去朔方找他,你上回说了选我。”

    “也许之后我还会回来看你。”

    “我要的不是也许。他若非要来带柔柔走,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柔嘉偏过脸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

    谢柔嘉在十九岁生辰的前一日终于收到卫昭的回信。

    信上说他已经自朔方出发,不日就要到江南。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执意来了。

    不过能收到回信,便证明他平安,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正看信,裴季泽突然出现在身后。

    谢柔嘉吓了一跳,手里的信落到地上去。

    她弯腰去捡,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已经先他一步捡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薄唇紧抿的男人瞥了一眼信,把信递给她,转身就走。

    谢柔嘉一把捉住他的手,道:“裴季泽,我们谈一谈。”

    “柔柔要同我谈什么?”他嗓音沙哑,“想要谈一谈他特地跑来江南替你庆贺生辰,还是谈一谈,你要同他一起回朔方?我说过,他来,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完这句话,他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这天夜里裴季泽很晚都没有回房。

    谢柔嘉不知为何再次做了那个血淋淋的噩梦,惊醒时外头已经透出曦光。

    裴季泽竟还没有回来。

    这还是头一回他夜不归宿。

    谢柔嘉以为他不高兴睡了书房,沐浴后去书房找他,谁知书房里根本不见他的影子。

    谢柔嘉也来了脾气,并未再理他。

    用早饭时,外头有婢女来报:有人方才送了一封信给她。

    文鸢忙接过来。

    信里只有一句话:【你的枕边人要杀卫昭】

    谢柔嘉看着这封信,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想起裴季泽的异常,道:“去打听打听驸马去哪儿了?”

    文鸢见她面色极难看,忙命婢女去问。

    片刻的功夫婢女来报:门房说驸马昨夜就策马出去,一夜未归。

    谢柔嘉看着信上留下的地址,立刻道:“找个熟路的,我要出门!”

    信上所说的是姑苏城外靠近长江的一处悬崖。

    一路上,谢柔嘉不停地催促车夫加紧时间赶路。

    紧赶慢赶,谢柔嘉在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信上所说的地点。

    她等不及人来扶,便径直跳下了马车。

    双脚匍一落地,悬崖上的劲风便将她吹得一个趔趄,大红的裙摆铮铮作响。

    谢柔嘉右脚急忙后撤稳定身形,缂金绣鞋却蓦地陷入了一滩粘稠的黑红色污血中,溅脏了她的鞋面和雪白的罗袜。

    她震惊抬头,瞧见了四周满地的尸体。

    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谢柔嘉胸中没由来地泛起一股子心慌,心跳咚咚作响。

    “阿昭…”

    “阿昭!”

    她大喊出声,目光不断地搜寻着卫昭熟悉的身影。

    “阿…”

    却在下一刻,陡然止住了喊声。

    崖顶的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一时间竟迷乱了谢柔嘉的视线。

    可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悬崖边上,正站着一个身着紫衣,容貌昳丽得过分的男子。

    如同梦境里那般,他狼狈地拄着手里那把鲜血淋漓的剑,神情虚弱又痛苦。

    一把尖利的羽箭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口,血流如注。

    唯一与梦境不同的一点是,是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刚刚放下弓弩,周身杀意凛然的裴季泽。

    见此情景,谢柔嘉忽觉双眼刺痛无比。

    与此同时,两人也瞧见她。

    卫昭丢下手中拄着的血剑,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下意识地想要走向谢柔嘉。

    可才上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手里的锦盒适时跌落在地,里头的东西滚落在一滩血污里。

    “阿昭!”

    谢嘉柔嘶喊出声,朝卫昭飞奔过去。

    她一脚踏空,眼看着就要跌进悬崖,被身后的裴季泽一把抱回来。

    眼睛血红的少女眼睁睁地看见卫昭的身影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落入淘淘江水中,顷刻间便被浩荡江水吞噬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最近阳了,脑子昏沉,所以拖更了,很对不起追更的小可爱们。

    会尽量保持日更。

    评论区的各种评论我也看了,因为我完整的故事线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所以就都不回了。

    后面我会把所有前面挖的坑补上去。

    尤其是关于表妹的。

    另外,如果是一些细节需要填充的,我也会尽量的补充上去,然后在作话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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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 第 60 章

    ◎晋江首发◎

    崖边的风愈发大了起来, 呼呼作响,使人闻之犹如鬼号。

    下一刻,崖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谢柔嘉用力掰着裴季泽的手指, 直到他雪白的手背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都不肯松手。

    眼睛通红的少女满脸恨意望着他, “是你!你为何要杀阿昭!”

    “不是我!”裴季泽红着眼睛解释,“我来时,这里已经如此,柔柔, 你信我!”

    可痛彻心扉的女子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

    她掰不开他的手,哭道:“阿昭他一定还活着,你快叫人下去救他, 阿昭不会游水, 你快去!”

    裴季泽哑声吩咐,“即刻想法子下去救人!”

    不远处的锦墨往崖下看了一眼,心知这样湍急的江水,寻常人掉下去生还的可能性都不大, 更何况心口中箭之人。

    可公主俨然已经疯了, 哪里听得进去话。

    他即刻带着所剩无几的部曲下去。

    *

    不远处一处山巅。

    容貌昳丽的雪衣郎君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千里镜, 眸光落在悬崖边上一脸绝望的女子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起上回同她游云梦泽时, 她偶尔扬起嘴角, 倨傲又张扬的模样。

    不知为何, 他竟对她这样为一个人伤心而感到有一丝的不快。

    一旁的侍从道:“公子, 这样会不会不妥?”

    “卫昭不死,”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贵妃如何为我所用。”

    她以为这场储位之争, 可以想要开始就开始, 想要结束就结束。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江氏一族的性命全部都系在上头,一旦太子即位,江氏一族百年基业将不复存在。

    卫昭是这一场权力的角逐赛里最重要的枢纽,只要有卫昭在,贵妃永远无法狠得下心真正与太子为敌。

    从贵妃有意争储的那一日开始,就注定卫昭必死。

    自己不过是将这场死亡策划得更加轰轰烈烈一些。

    叫他死得其所一些。

    他应该感谢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心爱的女子最后一面。

    “那可要将裴季泽击杀靖王的消息传到长安去?”

    “不用,且看她如何抉择。”

    他实在好奇,究竟是卫昭在她心里更重要,还是裴季泽更重要。

    她会不会将裴季泽“亲手”杀了卫昭的消息告知贵妃,来给她的阿昭报仇。

    “若是不说呢?”他迟疑,“公子费劲心思才促成如今这个局面,眼下就是咱们最好的时机。”

    江行之不置可否。

    她若是真为了裴季泽而选择隐瞒,必定会对卫昭心存愧疚。

    她越是愧疚,于他而言,更有利处。

    至于裴季泽,她心里对卫昭有多愧疚,就会有多恨他。

    这一回,裴季泽恐怕就是死,她都不会再回头!

    侍从觑着他的神色,担忧,“公子,您不会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真感情,那是什么东西?

    江行之微眯着眼眸盯着将昏厥过去的女子抱在怀里的裴季泽,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恨意。

    要怪,就怪她的兄长与夫君与他有着杀父之仇,若不然,他必定引她为知己。

    现在,他要将她骗过来,好好地折磨裴季泽。

    *

    庄园内。

    已是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整个静谧的庄园。

    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一抹橘黄色的暖光填满散发着淡淡安神香的内室。

    床上只露出一张雪白小脸的少女双眼紧闭,被水润湿的浓黑长睫贴在她洁白的下眼睑处,整个人脆弱得就好像是雨季里被打湿翅膀的蝴蝶。

    她口中呓语着,晶莹的泪珠不断地从洇红的眼角滚落,没入到乌黑的鬓发,洇湿了枕头上那朵精致的海棠花。

    坐在一旁的裴季泽将一只崭新的绣枕替她更换上,把帕子泡在热水里片刻后拧干,贴在她的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缓缓地睁开被泪水润湿的眼睫,盯着面前同样双眼泛红的男人瞧了片刻,忙坐起身来,扑到他怀里,把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声音发颤,“小泽,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阿昭死了。”

    裴季泽闻言,眼眸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她仰起脸,哽咽,“是我在做梦对不对?阿昭眼下还在朔方。我都已经写信告诉他,叫他千万莫要来江南。待我有空,一定会去瞧他,他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对不对?”

    “你怎么不说话啊?”

    屋子里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

    谢柔嘉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文鸢与黛黛,“你们哭什么?裴季泽,她们在哭什么?”

    裴季泽捧着她的脸,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别碰我!”

    眼神绝望的少女一把推开他,“你这个杀人凶手!”

    “柔柔,不是我!”

    裴季泽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她。

    “不是你是谁?”

    她眼里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砸落在地板上,“若不是你,你如何解释自己恰巧出现在那儿,手里恰巧拿着一把弓弩对着阿昭?”

    裴季泽解释,“庄园里传来消息,有人劫走了阿暖。我一路追着贼人过去,待我到时,卫九已经如此。”

    “整个姑苏都是你的地盘,又有谁胆敢在你的庄园里动你的人。更何况阿暖那么小,眼睛又瞧不见,贼人掳她做什么?”

    裴季泽说出自己的猜测,“应是楚玉将她骗出府去。”

    “裴季泽,她千方百计带着阿暖过来姑苏寻你,你如今却说她将阿暖带走了?”

    她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裴季泽,那你说说看,她这么做图什么?”

    裴季泽答不出。

    他道:“我已经命人在找寻她母女二人的下落,只要把人找到,一切就能水落石出,柔柔,你信我。”

    谢柔嘉却懒得理他,擦干脸上的眼泪,即刻命阿奴聚集所有的部曲寻人。

    才到悬崖边上,远远地就瞧见崖底有无数亮光移动,正是裴季泽派来寻人的部曲。

    马儿才停下,谢柔嘉不管不顾地翻身下马,从其中一个部曲手中夺过火把,叫人领着她下去。

    她从黑夜找到白天,又从白天找到黑夜,那对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指因为翻找草丛与攀岩,磨得血迹斑斑。

    平日里有些任性妄为的少女平静地用饭,平静地吩咐人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翻找一遍,到了夜里,平静地崖底的山洞里睡觉。

    怀里紧紧抱着卫昭的那柄剑。

    裴季泽自始自终都不曾劝过她一句,动用所有的人马陪着她一块找。

    可是半个月过去,那片悬崖被翻个遍,除却卫昭的配剑,与几缕衣物的碎片外,没有寻到任何的踪迹。

    尸骨无存。

    这日傍晚,在外风餐露宿了半月,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突然道:“不用找了。”

    所有人都停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阴沉沉的天,重复,“不用再找了。”

    说完这句话,在众人诧异的眼神里,抱着那柄未离过手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庄园后,谢柔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都不肯开门。

    裴季泽匆匆赶来时,文鸢与黛黛忙迎上前去。

    文鸢哽咽,“公主她怎么都不肯出来。”

    裴季泽绕到窗子,徒手将窗户拆了,翻进屋子,却见只着了里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抱膝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卫昭临死前想要递给她的锦盒。

    里头搁着一朵风干的鹅黄色蒲公英与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裴季泽走到她跟前,跪坐在她跟前,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手指血迹斑斑的少女轻声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日,他问我,能不能别走。我骗他说,我很快就回去,可我却食言了。他没生我的气,我成婚时,还特地跑回来给我送嫁。后来我来江南,又哄他,等我在江南待满一年,就同他去朔方。可后来我又反悔了。”

    “他从前总说,无论我在何处,每一年他都会为我庆贺生辰,一直陪我到九十九。结果这一回,他却食言了。”

    “他今年刚满二十一,还欠我七十八年。”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千里夜奔,只为对她说一句:妹妹,生辰快乐。

    心里疼到极致的少女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扣着地板,指尖从中断裂,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裴季泽想要为她包扎伤口,指尖才触及她的手臂,就听她尖叫一声:“别脏了我的手!”

    那双洁白似玉的大手僵在半空。

    她抬起泛红的眼睛望着他,“其实前些日子我总是在想,我究竟能原谅你多少回。无论是你在我的及笄礼上拒婚,还是背着我偷偷养了一个女儿都好。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你再多哄哄我。我想,我总能原谅你。”

    “总能原谅的。”

    “阿昭那样无辜可怜,小的时候旁人总欺负他,骂他是野种。好不容易长大,躲到没人嫌弃他的朔方去,清静的日子没过几年,如今,却被我夫君杀了。”

    “阿昭,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他下此毒手?要他尸骨无存?”

    “柔柔,真不是我,”双眸通红的男人哽着嗓子解释,“我确实嫉妒柔柔待他好,更加不想柔柔同他离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你到了现在还在狡辩!”

    谢柔嘉将一叠沾了血的书信递到他面前,“那你如何解释,我写给阿昭的信出现在你的书房里?你敢说你没叫人拦截我的往来信件?”

    不待他说话,她又将一张拓有裴氏家徽的纸递到他面前,“你又如何解释,死的那些人,除却阿昭带来的人以外,全部都是你私养的部曲?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我的确有叫人拦截过柔柔信件,可我事后又叫人将那些信件送去朔方。”他试图握她的手,“那日我赶到悬崖,也遭到暗箭伏击,部曲是为救我而死。柔柔,你信我,好不好?”

    可这一回任凭他如何解释,她只肯相信自己眼睛瞧见的,再也不肯信他半句。

    *

    谢柔嘉不吃不喝在屋子里待了三日。

    第四日一大早,她将这段日子所能寻到的有关卫昭的东西收在一个檀香匣子里。

    待收拾的妥当后,吩咐文鸢,“去叫他准备一副金丝楠木棺椁,我要带阿昭回家。”

    这种上等棺木一般都是富贵人家提前定制,临时哪里找得到。

    可文鸢瞧她那副模样,哪里敢多嘴,忙去见裴季泽。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我这就命人去寻,劳烦姑姑好好照顾她。”

    文鸢应了声“好”,匆匆回去复命。

    次日晌午,一具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椁送入庄园里。

    谢柔嘉那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搁进去,命人封好棺,着人准备回长安的事宜。

    得知她要回长安的裴季泽一句话也未多言,命人打点好一切。

    *

    谢柔嘉离开姑苏那日,恰逢雨天。

    裴季泽跟在送葬的队伍后头,将她一路送到码头。

    临上船前,一袭素服,清冷若雪的女子望着裴季泽,神色极为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他心里。

    她轻抚着鬓边簪着的一朵白绒花,轻声道:“裴季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日,死的怎么不是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看也未看红了眼眶的男人一眼,转身上了船。

    船员收了锚,船只朝着长安的方向顺流而下,船上的那抹白色身影入了船舱,一眼也不曾回头。

    一袭玄衣的男人将自己站成了一把笔直锋利的刀。

    他凝望着烟波飘渺的江面上被凄迷烟雨笼罩的船只,任由冰凉刺骨的雨水敲打在自己身上,直至船只化作江面的一滴墨都不肯离去。

    *

    谢柔嘉扶灵回长安时,已是夏末初秋的季节,朱雀大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微微泛黄,落黄铺满大街。

    她抱剑端坐在马背上,沿途一路看过去,长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她与卫昭玩闹过的痕迹。

    文鸢见她一路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去,以为她迷糊了,提醒,“公主,靖王府不往这个方向。”

    “谁说我要去靖王府!”

    一袭素白衣裳的女子轻抚着怀里冰凉的剑,低声道:“阿昭,我知晓你不愿意孤零零地待在靖王府。我带你去我府上。这回,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文鸢见她竟要将卫昭的棺木送入公主府,忙制止她,“公主这样做实在不妥。”

    且不说他是亲王的身份,即便不是,他名义上还是卫家子弟。

    明面上,两人没有半点关系,公主为他披麻戴孝已是不妥。

    如今他的棺木怎能停放在公主府里,公主又要以什么名义替他办丧事!

    “不妥?怎么个不妥法?”

    眼里沁出泪光的女子望着文鸢,“公主府是本宫的,本宫愿意抬谁进去就抬谁进去,愿意给谁办丧事就给谁办丧事!”

    文鸢还欲再劝,可她哪里听得进去。

    待队伍在府门口停下后,她执意叫人开了大门,将棺木抬进去,命管家执幡办丧事。

    卫昭乃是朔方节度使,为避免引起动乱,此处扶灵回长安,乃是秘密而行,只有少数人知晓卫昭已经不再人世。

    管家根本不知晓死的是谁,只瞧着自家主子伤心到极点,连忙派人去准备。

    谢柔嘉安排停当后,乘坐马车入宫面见圣人。

    她入宫时,晌午已经过了。

    午睡刚起,正在吃茶的天子谢翊听闻她竟从江南回来,即刻叫人请她进来。

    俄顷,一袭素衣的谢柔嘉入内。

    天子难打量着眼前快要一年未见,清减许多的女儿,眸光落在她鬓发间簪着的一朵白绒花上,惊诧,“你在为谁守孝?”

    谢柔嘉哽咽,“阿昭。”

    天子闻言,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阿昭死了?”

    话音刚落,内殿听到动静的江贵妃疾步走出来。

    尚来不及梳妆的美貌女子上前一把抓住谢柔嘉的胳膊,“你在胡说什么?你怎可这样恶毒地诅咒我的儿子!”

    尖锐的指甲搁着衣物扎进谢柔嘉的胳膊里,可她浑然不觉得疼,只恨不得她扎得再深一些。

    身上疼一些,心里像是就能好受一些。

    她抬起泪眼,哽咽,“阿昭他一月前死在江南。”

    “胡说!”

    眼眶血红的江贵妃声音颤抖,“九郎好端端地在朔方,怎么会死在江南!你骗我!”

    谢柔嘉将卫昭的配剑双手捧到她面前。

    这把剑是卫侯爷的遗物,卫昭从不离身。

    江贵妃颤抖着手接过那把剑,瘫软在地上,眼泪簌簌落下。

    她轻轻抚弄着上头残留的血迹,眼里涌现出浓浓恨意,“是谁,害死我的九郎?”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改了一点细节。

    比如,谢柔嘉生辰的前一日收到卫昭的信,想要跟裴季泽分开一段时间,裴季泽拒绝,并且说,如果卫昭来朔方带她走,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以至于误会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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