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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第 61 章

    ◎晋江首发◎

    谢柔嘉一时没有回答。

    满脸愤怒的帝王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再次质问谢柔嘉,“究竟是谁,害死阿昭, 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谢柔嘉阖上眼睛, 泪水顺着苍白削瘦的面庞滚落。

    她哽咽, “阿昭是来将给我庆贺生辰的路上,遭遇山匪截杀后跌落悬崖。”

    “贱人!”

    话音刚落,江贵妃扑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是你害死阿昭, 你都成婚,为何还要缠着他不放!”

    谢柔嘉躲未躲,生生受了她这带着恨意的一巴掌, 苍白若雪的面颊上登时浮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江贵妃说得没错,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若是当初她不同阿昭有那样的约定,那么阿昭就不会远赴江南,也就不会惨死。

    江贵妃仍不解气, 拔剑就要砍她, 被闻讯赶来的太子谢珩一把擒住手腕。

    谢珩瞥了一眼自己妹妹脸上浮出的指印, 一把将她甩到一旁, 冷冷道:“贵妃这是要谋害一国嫡公主!”

    江贵妃一时没站稳, 跌倒在地, 手里的剑也掉落在地上。

    这时一旁的谢翊冷冷道:“够了!柔嘉先下去。”

    江贵妃闻言,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谢珩搀着自己的妹妹出了紫宸殿。

    直到两人上了金辂车,还能听见紫宸殿内传来江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喊。

    谢柔嘉心里一向讨厌江贵妃, 这一刻, 却对她愧疚到极点。

    谢珩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句话也未多问,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拿来药膏,小心细致地涂抹在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上。

    从前最是怕疼的妹妹一言不发,那对从前总是含笑的眼睛里犹如一滩死水。

    待上完药,他望着自己近一年未见,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妹妹,哑声问:“阿昭究竟怎么死的?”

    神情有些恍惚的谢柔嘉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自己跟前俊雅如玉的郎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哥”,扑在他怀里嚎嚎大哭起来。

    “是裴季泽,是裴季泽杀死阿昭!我亲眼所见!”

    谢珩闻言,如遭雷击。

    他在谢柔嘉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抵知晓了卫昭身死的来龙去脉,半晌,红着眼睛安慰,“柔柔,阿昭就这么走了,哥哥心里跟你一样难过。不过此事当中定有误会,哥哥会彻查此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哥哥,我亲眼所见!”

    被恨意冲昏头脑的女子望着自己的兄长,哭道:“哥哥不知,他总是同阿昭过不去,他不允许我同阿昭来往。他甚至亲口承认,他嫉妒阿昭!”

    “我都说了阿昭是兄长,他怎么都不听!”

    谢珩闻言,亦不知该如何说好。

    她不明白阿昭待她的感情,有些事情,他亦不知该不该说给她听。

    不过事到如今,阿昭已经去了,再说又有何意义。

    他道:“此事哥哥会好好查清楚,柔柔放心,哥哥一定会为阿昭报仇!”

    *

    卫昭的死最终在谢柔嘉的口中,以被山匪截杀定论。

    由于卫昭身份的特殊,他的丧事成了最大的难题。

    若是由宗人府出面,相当于宣告卫昭私生子的身份。

    卫昭生前最不齿的就是这一身份。

    江贵妃到底不想自己的儿子死后还这样蒙羞,不肯叫宗人府操办此事。

    至于原本已经在公主府给卫昭办理丧事的谢柔嘉,亦遭到天子斥责。

    后来卫家家主出面说要给卫昭办丧事,此事才算是有个结果。

    因为卫昭未婚,膝下无子嗣,卫家特地从族中挑选了一子弟,要过继给卫昭捧灵。

    那是卫家五房的嫡次子,今年九岁大,论辈分,管卫昭叫叔叔。

    那个孩子送去那日,谢柔嘉特地去了一趟靖王府。

    整个靖王府十分地热闹,谢柔嘉觉得他们不是在办丧礼,像是在办喜事。

    她心里厌恶至极,并未多待,便直接回了公主府。

    *

    皇宫这边,江贵妃因为卫昭的死伤心欲绝,要求谢翊杀了谢柔嘉给卫昭陪葬。

    起初,处于丧子之痛的谢翊还耐心哄她,说卫昭之死只是意外。

    可后来次数多了,他便没了耐心。

    卫昭虽是他的私生子,可从小到大,卫昭都不曾给他一个好脸色,两人到底没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此事在他看来,本就是卫昭擅离职守,跑去江南,与谢柔嘉并无关系。

    他心中对自己冷待了十八年的女儿心存愧疚。

    虽不多,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一日,江贵妃再次提出让谢翊杀了谢柔嘉。

    谢翊哄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是不依不饶,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小意的模样,冷声道:“你到是说说看,朕要以什么罪名治她的罪!”

    哭得眼睛红肿的江贵妃道:“她都已经成婚,还非要缠着九郎,若不是她,九郎怎会不远千里去江南,又怎会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这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谢翊听得那句“九郎”格外刺耳,忍无可忍,呵斥,“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她缠着阿昭,你这是在说他们两兄妹之间有私情!是在说他们□□!”

    江贵妃不语,抱着怀里的剑泪如雨下。

    谢翊见此情状,心里更加生气,“你日日抱着这把剑,究竟是在怀念阿昭,还是在怀念这把剑的主人?”

    江贵妃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死了,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一时又想到自己为同他在一起,这二十几年来,不仅受世人唾骂,还连累自己的儿子被人嫌弃耻笑,到最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心里愈发悲痛,哽咽,“我只是后悔当年瞎了眼!”

    谢翊闻言,气得拂袖离去。

    待他走远,哭得眼睛红肿的江贵妃抚摸着怀里的剑,呢喃,“九郎一定是因为恨阿娘,所以才故意躲起来对不对?只要九郎回来,阿娘这回就不拦着你同她一起。阿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其实是你阿耶的儿子——”

    话音未落,身旁的陪嫁侍女苍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脸惊恐,“贵妃这是不要命了吗!”

    江贵妃想起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清隽男子,阖上眼,眼泪簌簌落下。

    当初,她就不该听信哥哥的话,说阿昭不是他的儿子。

    若不然,他也不会郁郁而终,阿昭更加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被人耻笑一辈子。

    苍兰知晓她当年到底对卫侯爷对了几分真情,若不然也不会在一次酒后与他有了卫昭。

    她红着眼睛劝道:“您还有七皇子跟八公主,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他们两个着想。”

    顿了顿,又低声道:“只要咱们的九皇子做了储君,您还怕将来保不了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后公子的丧事!”

    江贵妃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说得对,只要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大胤最尊贵的女人。

    到时,就送她到地底下同阿昭做夫妻!

    *

    公主府。

    谢柔嘉刚从噩梦中惊醒。

    她再次梦见卫昭当日日的惨状,忙叫人备马去靖王府。

    靖王府仍是那般热闹,见她来,忙迎上前去。

    谢柔嘉连敷衍都懒得,大步朝卫昭所居的院子走去,谁知却被卫家的人百般阻挠。

    她一怒之下,叫阿奴拿了她的鞭子来,谁敢上前就抽誰。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朝卫昭的院子行去,待入院后才明白,为何他们方才会百般阻挠。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里头的布置焕然一新,院子里就连阿昭最爱的那一池子鱼都不见了。

    阿昭连头七都未过,他们竟然就迫不及待清理他的痕迹。

    眼睛通红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卫家家奴,冷冷道:“叫管家来见我!”

    靖王府的管家是卫昭封王后从卫家带出来的,是原来服侍卫侯爷的人,看着卫昭长大。

    阿奴寻了半天才在后厨找到他。

    他将人领到谢柔嘉跟前时,谢柔嘉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像是老了十岁,满面风霜的男人是从前那个成日里乐呵呵的憨厚管家。

    她压抑着怒火,询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管家眼里的泪淌个不停,“他们,他们一来,就把小主子的东西给清理干净,说是全留着给小主子殉葬。原先府里的人不是被赶出府,就是发落到后厨这种地方去。”

    谢柔嘉闻言,气得浑身发颤,转身去了灵堂。

    才跨入门槛,就听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孩正在同身旁的一个妇人说话。

    “阿娘,不是说他是野种,为何要我做他的儿子?我才不要做野种的儿子。”

    “阿娘也不想,可是你若是做了他的儿子,就可以继承卫王府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

    两人正说着,一转眼瞧见外头站着一袭素白麻衣,清冷若雪的美貌女子。

    她眼尾微微上扬,一对漂亮的凤眸里冷若寒冰,看人的眼神似能杀人。

    两母子也不知她听了多少,吓得忙跪地请安。

    谢柔嘉缓缓走上前,将卫昭的灵位抱在怀中,柔声道:“阿昭,你泉下有知,一定不想对着这样的脏东西。这回我替你做回主,咱们不要他。”

    说完,瞥了一眼阿奴,冷冷吩咐,“将江家所有人都赶出去。尤其是这对母子,我以后不想在长安瞧见他二人。”

    那对母子闻言,忙跪地告饶,阿奴如同拎着两只鸡崽一样,把她二人拎了出去。

    不多时的功夫,外头传来噪杂的呼喊声。

    谢柔嘉手里聚着火把,盯着灵堂瞧了好一会儿,点燃了灵堂上挂着的白幡。

    天气干燥,火舌瞬间吞噬整个灵堂。

    文鸢大惊,“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火光映着谢柔嘉面无表情的脸。

    她道:“他们生前瞧不起他,死后占了他的荣光,还要来这样污蔑他。既如此,倒不如一把大火烧了干净。若是阿昭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他。”

    她的阿昭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好孩子,他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罪恶来到人间,受人唾弃。

    他走时,终于能走得干净些。

    *

    谢柔嘉的一把火,换了三个月的禁闭。

    消息传来姑苏时,已是半个月后。

    锦墨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道:“如今长安都在传,安乐公主为靖王发了疯,不仅一把火烧了靖王府,还拿剑逼着卫家的家主,要他在卫侯爷的坟墓旁给卫昭修建衣冠冢。卫家家主不肯,她叫人将卫家家主剥光衣裳丢到大街上去。卫家家主将此事闹到御前去,天子盛怒之下,勒令她闭门思过三个月,任何人不许探视。不知为何,太子殿下这回也未替她求情。不过到最后,太子不知与卫家家主说了什么,卫家家主还是在卫侯爷的坟墓边上给卫昭修建衣冠冢,听说,因为此事,太子与圣人闹得很不愉快。”

    裴季泽沉默良久,问:“岳阳侯近日可有动向?”

    锦墨道:“正准备前往长安参加天子万寿节。”

    裴季泽吩咐,“找人拖住他的行程,尽量拖到我回长安。”

    眼下距离万寿节还有三个多月,

    锦墨一时有些为难,“只怕拖不了那么久。”

    “能拖多一日是一日,”裴季泽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总之,莫要叫他那么顺利入长安。”

    *

    长安城。

    萧承则从岭南赶回来探望谢柔嘉时,她已经被被关了将近两个月。

    彼时是傍晚,她正坐在水榭,望着斜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见他来,她扬起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微眯着眼眸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似的,笑,“几时回来的?”

    萧承则望着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雪色发带束在身后,耳后簪了一朵白绒花的女子,周身素白的女子,完全无法将她与昔日那个神采飞扬,一脸倨傲的女子联想到一块去。

    他在她面前踞坐下,伸手抚摸着她削瘦的脸颊,那对又乖又暖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姐姐怎变成这样?”

    他知晓卫昭在她心里重要,却不曾想这般重要。

    哪怕从前裴季泽辜负她,甚至是背着她在外头养人,她都不曾像现在这般。

    就像是有人将她的精气神抽走,剩下的只是一具美丽的皮囊。

    她闻言,神色微动,把脸埋在他生了茧子的掌心,哽咽,“萧承则,我对不起阿昭。”

    萧承则以为她说得是卫昭去江南找她一事,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哑声道:“阿昭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想瞧见姐姐变成这这副模样。”

    手心里渐渐地润湿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哽咽,“我晓得阿昭待我好。”

    萧承则冷冷道:“姐姐若是真知晓,就该打起精神来,替阿昭报仇!”

    话音刚落,谢柔嘉自他掌心抬起头来。

    那对婆娑泪眼里藏着浓浓的恨意。

    她沉默半晌,道:“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萧承则问:“谁?”

    “岳阳侯。”

    *

    萧承则是偷偷从岭南跑回来探望她,在公主府待了两日就要赶回岭南。

    许是有了他的开导,谢柔嘉精气神总算好了些,再不似从前那般每日坐在水榭里发呆。

    这日,五公主差人送来邀请函,请她三日后参加生辰宴。

    谢柔嘉原本不想去,文鸢见她都快在家里发霉,好说歹说,那日才将她劝出门。

    五公主其实不过是走个流程,压根没想到自己这位一向不与她们来往的嫡姐会来,忙不迭将她请到上坐。

    上回靖王府的那把火,将谢柔嘉在江南攒的那点儿好名声烧了个干净,今日在场的人偷偷打量着端坐在上首,不过一袭简单红裙,却美得张扬夺目的女子,大气儿不敢出。

    原本为了这场生日宴,装扮了几个时辰,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的五公主被她衬得黯然无光。

    谢柔嘉抿了一口杯中酒,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怎么,本宫一来,扰了大家的兴?”

    众人连忙否认。

    身为东道主的五公主硬着头皮与她寒暄。

    谢柔嘉见她吓得跟个鹌鹑似的,顿感无趣,想要告辞,可又觉得她这里酒不错,便坐在那儿自顾自饮酒。

    宴会进行到一半,外头引起一阵骚动。

    “是我看错了吗?那不是卫九吗?”

    “别吓我,卫九不是已经去了!”

    “这,这生得也太相似……”

    已有了三分醉意的谢柔嘉抬起眼睫,只见一容貌过分昳丽,面相有些阴柔的雪衣郎君朝这边走过来,一时怔住。

    近了,他将怀里灼灼开放的芍药递到谢柔嘉怀里,敛衽向她见礼,“岳阳江行之,见过殿下。”

    不待她说话,又道:“我说过,咱们下回再见面,我必定要向谢兄提亲,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谢柔嘉望着眼前与卫昭酷似的面孔,漂亮的眼眸里沁出泪光。

    眼泪越积越满,顺着雪白的脸颊汇集到下巴尖,一串串滴落在怀里的芍药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倨傲的尊贵女子从位置上起身,轻抚着他的脸颊,“阿昭,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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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  ☪ 第 62 章

    ◎晋江首发◎

    五公主宴会结束次日, 安乐公主在宴会上错将岳阳侯当作靖王卫昭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安乐公主因为太过思念靖王,望着酷似表兄的岳阳侯泣不成声。

    岳阳侯温柔安抚许久, 伤心欲绝的安乐公主才止住眼泪。

    席间, 两人举止亲密, 言语暧昧。

    甚至宴会结束以后,岳阳侯亲自将安乐公主送回公主府,并在府内逗留一个时辰才离去。

    消息传来公主府时,彼时谢柔嘉水榭垂钓。

    文鸢五不担心, “若是再这样传下去,怕是远在江南的驸马也要知晓。”

    那个岳阳侯虽在公主府逗留一个时辰,也不过是吃茶而已。

    谢柔嘉不置可否, 微眯着眼眸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听她提及远在江南的那个男人。

    掐指一算, 她回长安已经快要四个月,还有几日就是万寿节,他必定会借此机会回长安。

    文鸢正说着,外头的人来报:岳阳侯求见。

    谢柔嘉立刻道:“请他进来。”

    一刻钟的功夫, 一袭雪衣, 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寒暄几句后, 江行之温和一笑, “微臣初到长安, 不知能否请公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带微臣到处逛逛。”

    谢柔嘉望着面前酷似卫昭的面孔, 眼神里流露出痴迷之态,“今日天气极好, 不如咱们去郊外马球场打球?”

    江行之笑, “也好。”

    一路上, 谢柔嘉频频望着江行之出神。

    江行之道:“殿下在怀念表兄?”

    谢柔嘉为卫昭发疯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身为卫昭的表弟,知晓这个不足为奇。

    她反问:“江侯爷这时来长安,可是为万寿节贺寿一事?”

    提及此事,江行之眼里闪过一抹阴霾,“原本数月前得知表兄逝世的消息个月前就已经到长安,可没想到路上遇到点麻烦,以至于现在才到。”

    谢柔嘉没再多问,只是偶尔地望着他的脸出神。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马球场停下。

    江行之原本不过是找个借口与她游玩而已,谁知待到了球场,才发现她的马球竟然打得那样好。

    他望着马背上那抹英姿飒飒的女子,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意趣。

    只是一场马球未打完,江行之旧伤发作,伤口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袖。

    谢柔嘉吓了一跳,忙叫人拿了药箱来替他止血。

    待医师剪开他的衣袖,谢柔嘉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竟然有一道新添的剑伤,眉尖微蹙,“江侯爷既然受伤,为何不同本宫说一声。”

    江行之温声道:“微臣听说殿下很不开心,所以微臣想要哄殿下开心。”顿了顿,又道:“微臣从小就知晓自己同阿昭表兄生得相似,昨晚入宫时,姨母对着微臣哭了许久。想来,殿下瞧见微臣也一样可以得到安慰。”

    一时怔住的女子眼圈红得厉害,半晌,哽咽道:“江侯爷有心了。”

    江行之抬起指尖抹去她眼角挂着的一滴泪,柔声道:“若是殿下愿意,可将微臣当成表兄。”

    两人从马球场回到城内时,已经是傍晚,江行之执意要送谢柔嘉回府。

    临别前,他道:“今日谢谢殿下。”

    谢柔嘉难得展颜,“我已经好久不曾玩得这么高兴,理应多谢侯爷。”

    “既如此,”他凝望着她,“那么,微臣明日还可再来找殿下玩吗?”

    谢柔嘉在他真诚的眸光里点点头,“好。”

    待回府后,憋了一肚子话的文鸢心里不安,“公主,您真要把当成卫公子吧?”

    谢柔嘉反问:“不能吗?”

    文鸢斟酌片刻,道:“他到底不是卫公子。”

    且不说岳阳侯是江家的人,在鄂州时,他联合江南道的粮商们抬高粮价,显然非善类。

    眼下他突然出现在公主面前,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怕只怕为了卫公子的事情伤心过度,而做出糊涂事。

    谢柔嘉不置可否,走到一旁,轻抚着案上摆放的那把乌黑的弓弩。

    这把弓弩是当初射杀卫昭那把,她当日回来时,特地从江南带回来。

    柔软的指尖抚摸着冰凉刺骨的弓身,脑海里闪过当日情景,一颗疼到麻木的心底涌出无限恨意。

    这天夜里,她握着弓弩入睡,试图在梦中见一见卫昭。

    可她却并未梦到他,反而再次梦到那个不该出现在梦里的男人。

    梦里,两人站在一大片芍药花海里,眉目若雪的男人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柔柔,咱们在姑苏厮守一生,好不好?”

    这晚谢柔嘉睡得并不好,醒来时眼角挂着泪。

    黛黛见她醒来,忙上前将她扶起,又见她眼角微红,挂着泪痕,有些心疼,“公主,您又做噩梦了?”

    谢柔嘉有些茫然地望向刚刚透出曦光地窗子,轻声道:“也许吧。”

    梦见裴季泽,如今不知算不算噩梦。

    *

    接下来几日,谢柔嘉带着初来乍到的江行之在长安城内到处闲逛。

    长宁坊的赌坊,平康坊的梨园,隐藏于巷子里的羊肉锅子店等全部都是她曾经与卫昭最常去的地方。

    她就像是已经从卫昭病逝的伤痛中走出来,每日都同江行之在长安城内游戏人间。

    短短几日,她带着江行之将曾与卫昭去过的地方游了个遍。

    谢柔嘉与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交好的消息不出几日的功夫传遍整个长安城。

    也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谣言,说是安乐公主真正心悦之人本就是靖王卫昭。

    而岳阳侯因为相貌酷似自己的表兄靖王卫昭,是以安乐公主移情于岳阳侯。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这日。

    谢柔嘉与江行之去其香居茶楼吃茶,偶遇许凤洲。

    许凤洲当众讥讽江行之以色侍人,惹怒谢柔嘉。

    她将江行之护在身后,冷冷道:“许侍从请慎言!”

    许凤洲瞧着她一贯护犊子的样子,嗤笑,“殿下怕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驸马。”

    谢柔嘉懒得与他争吵,其香居也没心情待了,与江行之去了葵姐酒馆。

    吃了两杯酒,她就有些头晕,便出去园中透气。

    今日是满月,银白皎洁的月光洒满院落,如同覆了薄薄一层白纱。

    月光下清冷孤寂的女子正望着水里的那一抹摇曳的月光出神,葵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葵姐陪着她站着闲聊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口气,“您不该如此待裴大人。”

    谢柔嘉不置可否,脚步虚浮地往回走,恰巧撞上出来寻她的江行之。

    站立不稳的女子被他轻轻一带,带到怀里去。

    他垂睫望着她,“殿下何苦为微臣同许侍从起争执?”

    “他从前就总爱欺负阿昭,我早就瞧他不顺眼,”谢柔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倚靠在栏杆上,“你放心,有我在,在长安没人能欺负你。”

    江行之神色微动,“上回我向殿下提亲的事儿,殿下考虑得如何?”

    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盯着他望了许久,缓缓道:“待我找到杀害阿昭的凶手,再考虑此事。”

    “凶手,”他像是很不解,“不是说,表兄是被山匪所害?”

    半晌,她回头望着他,那对波光潋滟的眼眸里映进他的脸,“不是。”

    是夜。

    谢柔嘉又梦到裴季泽。

    这一回,梦里的裴季泽没有说话,像是报复似地吻她。

    醒来后,已经天亮。

    外头白茫茫一片。

    她以为下雪,径直走到窗前去,一推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她把手伸出廊庑外,一抹银白落在掌心里。

    是雪霰子。

    想来长安马上就要下雪了。

    *

    裴季泽回到长安的那一日,长安终于迎来第一场大雪。

    这一日,谢柔嘉与江行之在郊外打了半日的马球,回到长安城时天色已暗沉。

    她与裴季泽就在其香居茶楼门口不期而遇。

    隔着薄薄一层雪幕,马背上一袭墨色狐裘,容颜若雪的美貌郎君朝她望来,那对漆黑的含情眸像是融入霜雪,冷得彻骨。

    谢柔嘉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像是没瞧见一般,与江行之翻身下马。

    正要入内,江行之突然叫住她。

    容貌昳丽的男人轻轻地拂去她肩头的落雪,替她整理好脖颈间的绯红毛领,柔声道:“不如今日不去吃茶,去我家里用饭,可好?”说这话时,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马背上容色无双的男子。

    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柔意,“行之觉得高兴就好。”

    两人再次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一红一白两抹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尽头。

    锦墨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声询问,“公子现在是入宫还是回府?”

    端坐在马背上一脸冷漠的男人收回视线,调转码头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

    谢柔嘉在江行之的府邸用完晚饭后告辞。

    江行之却不想放她回去,“殿下几时与他和离?”

    谢柔嘉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咱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江行之眼里的欲望简单直白,“我想得到殿下的人。”

    这几日,几乎事事顺着他的女子闻言,微微蹙眉,“阿昭从来不会如此。

    江行之闻言,那张一向温和的脸顿时冷下来。

    他道:“我不是阿昭。”

    她道:“可将侯爷当初不是这么说的,若是侯爷觉得自己亏了,不如咱们现在结束。”

    江行之打量着眼前翻脸不认人的女子。

    良久,像是败下阵来,委屈,“我的好殿下,不能这么欺负人。”

    她起身,“我真得回去了。”

    江行之道:“我送殿下回去。”

    *

    江行之将谢柔嘉送回到公主府角门处,道:“明日是万寿节,我来接公主一同入宫。”

    谢柔嘉一时没有作声,抬起眼睫望着廊庑下散发着淡淡暖光的灯笼。

    这会儿外头雪势渐大,一袭红狐裘,乌发雪肤的女子在风雪里略显孤寂。

    江行之见她今日见了那人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眼底的笑意消失殆尽,“他回来,公主就不需要微臣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谢柔嘉收回视线,“那你明日过来接我。”

    江行之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带着皮手套的手,低声道:“不许你去见他。”

    谢柔嘉嗤笑,“江行之,我同他还未和离。

    江行之面色骤变。

    她上前一步,手指隔着皮手套抚摸着他洁白似雪的脸颊,“好了,你别不高兴,我不召见他就是。”

    江行之这才作罢,道:“我看着殿下进去。”

    谢柔嘉入了角门。

    门房正要掩门,却见一袭白狐裘的雪衣郎君立在漫天飞雪里。

    谢柔嘉朝他挥挥手,这才离去。

    待那道门关上,江行之才收回视线,冷冷吩咐侍从,“派人好好盯着公主府,他若是来见她,即刻来报。”

    侍从小心劝诫,“公子,您别把自个儿给陷进去。”

    江行之闻言,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被她摸过的脸颊。

    那儿,似乎还保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

    公主府。

    谢柔嘉一入自己的院子,就瞧见廊庑下负手而立的墨色身影。

    守在一旁的文鸢一见她回来,忙迎上前,低声道:“奴婢没能拦住驸马。”

    预料之中的事儿,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无妨,下去吧。”

    文鸢应了声“是”,领着院中的婢女退了下去。

    她径直走到廊庑下,褪去脚上沾雪的靴子入了温暖如春的屋子。

    他跟着入内,环顾一眼室内,眸光落在摆在最显眼处的那一把弓弩一瞬,伸手要替谢柔嘉解身上的狐裘。

    谢柔嘉一把捉住他的手,抬起眼睫冷冷望着他。

    他挣出手来,执意要替她解。

    洁白的指骨熟练而又灵活地解开系带,火红的狐裘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的榻上,又顺手拔了她束发的玉簪。

    如瀑的青丝乌泱泱垂落在腰间,愈发衬得她一张雪白的小脸莹然若玉。

    屋子里静谧极了,只有屋外的寒风,偶尔发出呼号之声。

    “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他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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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第 63 章

    ◎晋江首发◎

    谢柔嘉抬起眼睫打量着眼前消瘦许多的男子, 神色冷淡,“驸马下午不都瞧见了。”

    裴季泽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我想听柔柔亲口说。”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夹杂着药香的薄荷香气, 缓缓地阖上眼睫, 一字一句, “我有了新欢,过得极好。”

    话音刚落,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地收紧,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他嗓音有些低哑, “无论柔柔有多恨我都好,江行之与卫九是完全不同的人,且卫九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柔柔, 离他远一些。”

    “这是本宫自己的事情, ”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就不劳驸马操心了,更深露重,驸马请回。”言罢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径直入了内室。

    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传来关门声, 谢柔嘉将自己埋进冰凉的衾被里, 蜷缩成一团。

    今年的冬天, 似乎格外冷。

    *

    公主府外。

    裴季泽刚入自己的马车, 就瞧见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丰神俊朗的男人轻笑一声, “怎么,被赶出来了?”

    裴季泽不置可否, 神色疏离, “有事?”

    许凤洲笑, “想去你府上吃杯茶。”

    两刻钟后,马车在春晖堂门口停下。

    两人才入书房,就瞧见负手立在窗前的男人。

    不待二人行礼,俊雅如玉的郎君冷冷问道:“阿昭,究竟是怎么死的?”

    *

    侯府。

    江行之轻轻摩挲着大拇指的黑玉扳指,“你是说他在公主府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

    侍从应了声“是”,“他出来时面色并不大好看。”

    面色不太好看,说明是被她赶出来。

    她并未向江贵妃告发他,心里头自然是对他有情。

    江行之沉吟片刻,道:“继续派人盯着他。”

    *

    裴府。

    春晖堂。

    将谢珩与许凤洲送走时,夜已经深了。

    唯有院子里的花灯亮着,只是上头当初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各色图案早已经褪色。

    裴季泽回屋后合衣躺在榻上,眸光却望向不远处的梳妆台。

    仿佛间,她就坐在梳妆台旁,偷偷地透过镜子瞧他,却在他望向她时,立刻收回视线,习惯性地用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地剐蹭着桌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微红的指尖,“别总这样玩,疼。”

    她难得乖巧地“嗯”了一声,用指尖拨弄着他的下颌,“小泽,你想不想我?”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想”,将她拥入怀中。

    再一睁眼,怀里哪有她,只有儿茶坐在他身旁,轻轻晃动着雪白的尾巴。

    他伸手轻抚着它沾了雪粉的皮毛,“你怎来了?是她叫你来瞧我?”

    它“喵喵”叫了两声,钻进他衾被里,把小脑袋搁在他肩膀。

    裴季泽再次将眸光投向梳妆台,那儿什么都没有,铜镜里投射出的一抹暗沉沉的光。

    他再也没了睡意,起身盥洗后,抱起榻上还在安睡的儿茶出门去。

    *

    公主府。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就不见儿茶。

    她望着窗外茫茫大雪,吩咐,“外头还在下着雪,叫人多找找,免得掉进雪窝里冻坏了。”

    黛黛应了声“是”,忙叫人去找。

    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这会儿前头的人来报:岳阳侯到了。

    谢柔嘉道:“叫他在花厅稍等片刻。”

    *

    花厅里。

    江行之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

    从未如此等过一个人的男人没了耐心,正要去寻人,远远地瞧见一行婢女簇拥着一身形高挑,身披雀金裘,容光四射,不可逼视的高贵女子朝这边走来。

    江行之一时怔住。

    这段日子她带着他到处玩,一贯以男装示人,今日换回女装后,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一国嫡公主的气度,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正要迎上前去,只听她跟前的婢女劝谏,“如今坊间已经议论纷纷,如今驸马衣襟贯会场公主怎可同他一起出席宴会,这让文武百官瞧见,驸马的脸面往哪儿搁?”

    神情倨傲的女子微微扬起雪白的下巴,“他如今有没有脸,与本宫何干。”

    说完,又像是才瞧见江行之一般,眼底泛起一抹柔意,“叫行之久等。”

    “并无此事,”江行之眼里流露出笑意,“咱们走吧。”

    两人才出门口,就瞧见不远处站着身着墨狐氅衣,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猫儿的裴季泽。

    谢柔嘉没想到儿茶竟然在他怀里。

    裴季泽冷冷望着他二人,眼里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江行之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谢柔嘉像是没有看到裴季泽一般,与他入了同一辆马车。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裴季泽才收回视线,抱着儿茶入了马车。

    *

    万寿节乃是天子寿辰。

    文武百官以及王宫大臣们入宫向天子朝贺。

    朝贺结束后,在麟德殿举办宴会。

    谢柔嘉与江行之一同入内时,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们都朝他二人投来眸光。

    这段时日,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安乐公主与岳阳侯如何交好,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眼下她竟公然与岳阳侯出现在万寿节,简直是没有将驸马放在眼里。

    众人不时拿眸光打量着早已端坐在席间的裴季泽,只见清冷疏离的男人面色淡然,瞧不出半点异常来。

    这时帝后与嫔妃们入内,殿中的人来不及多想,忙起身见礼。

    晌午宴会结束后,宫苑内举行马球比赛为天子贺寿。

    往年开场比赛都是东宫储君领着一支球队,其他王宫子弟领着一支球队,今年也不例外。

    东宫带领的队伍里包含了裴季泽在内,哪怕是如今裴季泽名义上是天子近臣,今年仍在太子的球队中。

    观赏台上。

    谢柔嘉百无聊赖地望着场内如火如荼的比赛。

    坐在一旁的江行之见她虽看似漫不经心,可每一回眸光都落在裴季泽身上。

    尤其是当马背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每一回进球,她整个人很明显地放松下来。

    江行之轻轻地摩挲着大拇指的黑玉扳指,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第一场比赛,谢珩率领的队伍自然毫无悬念地赢了。

    裴季泽等人正要退场,江行之突然向天子道:“听闻驸马球技十分了得,微臣想要与之相较一二,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谢翊闻言,看向裴季泽,“裴卿意下如何?”

    额头上沁出汗水的裴季泽敛衽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回,两人各自组建了一支队伍,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比赛,可打着打着,好似成了裴季泽与江行之两人的赛场。

    观赏台上的人望着场内好像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二人,任谁都看出二人有些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比赛,这是岳阳侯与驸马为着安乐公主吃醋来了。

    这还真是正宫还没怎么着,当外室的倒先恼起来了。

    一时之间,各个瞪大眼睛,生怕错过这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赛场上。

    裴季泽冷眼望着酷似卫九的男子,“你把阿暖藏哪儿了?”

    “我杀了她,”江行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了,她说她要嫁我为妻。裴季泽,原来她那样喜欢卫昭。”

    话音刚落,眉目若雪的男人伸手一挥,球杖擦着江行之的脸颊而过。

    江行之却挡也未珰,从马背上跌落,重重栽倒在地,嘴角微微上扬。

    观赏席上顿时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竟然动手打人!

    众目睽睽之下,谢柔嘉疾步走到球场,把江行之扶起来,见他眼角处起了一抹淤青,一脸担忧,“疼不疼?”

    江行之余光瞥了一眼面色极其难看的裴季泽,柔声道:“殿下别担心,并无大碍。”又极有风度地对裴季泽道:“驸马球技精湛,是我输了。”

    裴季泽未言语,眸光落在谢柔嘉身上。

    对方只是冷冷瞥他一眼,扶着江行之离去。

    这时天上洋洋洒洒落下雪花,仍旧坐在马背上的裴季泽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没想到安乐公主竟然公然与岳阳侯如此,一时之间,看待裴季泽的眸光有些一位意味深长。

    看来,安乐公主对江行之倒真是情深意重。

    坐在观赏台上的江贵妃面色极为难看,对身边的苍兰低声吩咐,“叫他明日来见我!”

    *

    是夜。

    公主府。

    江行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替自己上药的女子。

    人前一向倨傲的高贵公主踞坐在他面前,鸦羽似的眼睫轻颤,如临大敌似的,显然是头一回这样服侍人。

    江行之眼底浮现出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一把捉住她的手,道:“殿下这是在心疼我吗?”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这话怎么说?”

    江行之不答,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低下头想要吻她。

    她偏过脸躲开。

    替他上完药后,站起身,一脸淡漠,“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殿下不高兴?”容貌昳丽的男子捉着她的衣袖,弯着眼睛笑得一脸单纯,“殿下是在为他伤了我不高兴,还是因为我故意堕马而不高兴?”

    他笑起来时,极像卫昭。

    谢柔嘉面色缓和些,“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喜欢殿下关注他,”他垂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在想,殿下会选谁?”

    她沉默片刻,柔软细白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别伤了这张脸,我会不高兴。”

    这话说得残忍。

    江行之嘴角的笑意僵住。

    她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漫漫大雪,再次下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

    “我今晚想要留下来养伤,可以吗?”他走到她跟前,“只是养伤。”

    她道:“那我叫人帮你收拾一间屋子。”

    “何须如此麻烦,”江行之轻声道:“我今夜宿在外间榻上即可。”

    顿了顿,又道:“长夜漫漫,不如咱们小酌一杯。”

    谢柔嘉着人拿了酒来。

    两人小酌了两杯,不胜酒力的谢柔嘉两颊绯红,眼神有些涣散。

    迷迷糊糊地,她似瞧见卫昭坐在自己跟前,逐渐泪盈于睫,“阿昭,你还好吗?”

    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江行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殿下瞧清楚,我不是卫昭,我是江行之。”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委屈,“你骗我。”

    江行之望着面前较之清醒时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可爱娇憨的女子,神色微动,轻声道:“我是骗你,你总待他那么好,我心里不高兴。”

    “我以后只待你一人好,”她阖上眼睫,趴在桌上呢喃,“阿昭,你别不高兴……”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江行之的眼里闪过一抹妒意。

    明明不过逢场作戏,可不知为何,每一回,她将他当作卫昭,他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冒雪赶来的裴季泽一入院,就瞧见廊庑下的一双男士皮靴。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上前要推门,守在门口的婢女忙上前阻拦。

    他冷冷道:“让开。”

    *

    屋里。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柔嘉听到外头有异响,缓缓睁开眼睫,就瞧见一袭墨狐裘的裴季泽出现在眼前。

    紧跟着进来的婢女道:“公主,奴婢没能拦住驸马。”

    眼神恢复清明的谢柔嘉神色淡然,“都下去吧。”

    众人连忙退下。

    乌发上沾了些许雪粉的男人打量着眼前两颊绯红的女子,哑声问道:“同谁在饮酒?”

    谢柔嘉正欲说话,内室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柔柔”。

    裴季泽向她身后望去,只见衣衫不整的男子从里头走出来。

    他的眸光落在对方锁骨处的一抹红痕上,喉结不断地攒动,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江行之像是没有瞧见裴季泽像是要杀人的眼神,柔声道:“不是说腰疼,怎不多睡会儿?”

    谢柔嘉心里有一刹那的慌乱。

    她用指尖掐着掌心,定了定心神,缓缓道:“驸马既然都瞧见,那我就直说。我打算同行之成婚,就请驸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江行之闻言,神色微动。

    裴季泽刹那间红了眼眶,死死盯着谢柔嘉。

    三人僵持片刻,

    谢柔嘉对江行之道:“你先回去。”

    这是命令,不是在同他商议。

    江行之有些不甘地回内室穿好衣裳,临行前冷睨了一眼裴季泽。

    门关上后,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心里愈发慌乱的谢柔嘉偏过脸,“你别这样瞧我。我已经同驸马说过我有了新欢,是驸马死——”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逼近一步,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将她剩下的那些诛心的话用唇舌堵回去。

    如同梦里那般,他像是惩戒一般,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压在榻上。

    谢柔嘉挣脱不得,一口咬住他的唇瓣。

    她用了力,一股子腥甜溢满口腔。

    可是他却仿佛不知晓疼,愈发用力地吮吻着她的唇舌,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

    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入口中,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疯魔的裴季泽,不由地慌了神,伸手用力去扣他圈在腰间的手,谁知却被他拉至头顶,用她的衣裙将她的手腕束缚住,与她十指紧扣。

    挣扎间,桌上唯一的一盏灯跌落在地。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急道:“裴季泽,你特地跑来发疯是不是?”

    灼热的呼吸落在耳畔,他恶狠狠问道:“你同他有了几回!”

    “数不清了!”挣脱不得的女子负气,“裴季泽,别逼我恨你!”

    “柔柔既不肯爱我,”他轻抚着她的面颊,“那么恨也是好的。”

    “裴季泽,”感觉到疼痛的女子声音微颤,带了哭腔,“你欺负我。”

    “是谁在欺负谁!”

    这回没有丝毫心软的男人一寸寸地挤进去,“谢柔嘉,你怎可如此待我!”

    谢柔嘉正欲辩驳,一滴灼热滚烫的泪砸落在她眼睛里。

    心里仿佛被烫了一个洞的谢柔嘉一时忘了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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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第 64 章

    ◎晋江首发◎

    眼前是一片浓稠的夜色。

    谢柔嘉睁着眼睛, 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那么喜欢他?”

    “为了他,不惜找一个相似的男人来聊以慰籍?”

    “谢柔嘉,你究竟有没有心?”

    他哭了。

    那样委屈地控诉她的恶行。

    越来越多的泪水砸在谢柔嘉面颊上, 烫得她心口疼。

    她想要摸摸他的脸颊, 可手被束缚着, 无法动弹。

    突然,一把冰凉的匕首塞入她手中。

    他俯下身用牙齿咬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嗓音喑哑, “既然柔柔那么恨我,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我替他报仇。”

    谢柔嘉慌忙丢了匕首,哽咽, “裴季泽, 你混蛋!”

    他明知自己下不了手,却这样逼她。

    “我是。”他堵住她的唇,再也不给她骂人的机会。

    屋外的雪似乎越来越大,呼号着像是要席卷一切。

    屋子里的炭火像是要将人融化。

    浑身汗涔涔的谢柔嘉如同溺水的鱼, 想要逃, 却又被他缚住手。

    他尤嫌不够, 将她藏在榻下的酒摸出来, 含在口中, 一口口渡入她口中。

    很快她便有了几分醉意。

    他突然停下来。

    醉意氤氲的女子见他不喂了, 主动圈着他的脖颈, 想要他渡自己一些酒。

    他却不肯再渡她酒,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说喜欢我。”

    她偏过脸不肯说, 谁知他一把将她抱坐起来, 低下头将她含在口中。

    她眼角沁出泪光,圈着他的脖颈呜咽。

    再也按耐不住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随意地攀折,听着她嗓音细软地哭泣着叫自己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鸡鸣时方歇。

    外头天还未亮透,帐内暗沉沉。

    裴季泽贪恋地望着怀里如同银丝团成的女子。

    她哭红的眼角像是凝结着一滴胭脂泪,瞧着好不可怜。

    他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才起身,榻上垫着的银白毯子滑落到地板上。

    他俯身去捡,只见上头有一抹已经干涸的血渍。

    梅花似的秾艳。

    裴季泽望着那抹血迹一时怔住。

    她竟一直都在骗他……

    他想起昨夜那样没有顾及,小心地掀开她身上的衾被,想要替她查看有无受伤,背对着他的女子突然哑着嗓音道:“立刻滚出府。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裴季泽沉默良久,穿好衣裳后起身出了屋子。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到处白雪皑皑。

    正在廊庑下徘徊的文鸢一见他出来,愣了一下,忙上前去请安。

    眉目若雪的男人哑声吩咐,“她还睡着,我先入宫,晚些时候再来瞧她,劳烦文姑姑好好照顾她。”

    文鸢见他面色不大好看,一时也不知两人吵成什么样,忐忑应了声“好”。

    裴季泽又交代几句后方离去。

    待他出了月门,文鸢有些不放心地入了旁边守夜的耳房询问究竟。

    正在打盹的两名女使一见她来,忙起身请安。

    文鸢低声询问,“昨夜公主与驸马可有吵架?”

    两名女使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昨夜那种情况算不算吵架。

    其中一名女使道:“昨夜,驸马叫了四次水。”

    文鸢愣了一下,在廊庑下徘徊片刻,又去了厨房,吩咐厨房炖一些滋补的膳食给公主补身子。

    *

    谢柔嘉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天光大亮。

    裴季泽已经不在屋里。

    她稍稍动弹,疼得眼泪逼出眼眶。

    昨夜裴季泽不知喂她吃了多少酒,丝毫不觉得如何,眼下清醒,没想到竟然这样疼。

    这时文鸢入内,闻着里头浓郁的气息,不禁红了脸颊。

    她忙上前去,待瞧清楚谢柔嘉身上的痕迹,不由地大吃一惊。

    她心疼不已,“头一回,驸马怎一点轻重也没有!”

    谢柔嘉想起昨夜,瞥了一眼地上银绒毯子上的那抹血迹,道:“他不知我是头一回。”

    文鸢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这种房中事,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好置喙。

    她一边小心替谢柔嘉更衣,一边将裴季泽临走前交代的话细说了一遍。

    末了,叹气,“驸马,其实怪不容易的。”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

    半晌,吩咐,“去煎一副药给我。”

    文鸢下意识问:“什么药?”

    谢柔嘉到底是有些害羞,咬了咬下唇,“避子汤。”

    文鸢迟疑,“公主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若是怀上岂不正好。”

    公主一向最怕寂寞,从前总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这样就能长长久久陪着自己。若是驸马的孩子,倒也名正言顺。

    “阿昭大仇未报,”一瞬间红了眼眶的女子抬起泪眼望着她,“我怎有脸与他生孩子?我又怎有脸过得好?”

    文鸢闻言,亦红了眼眶,哽咽,“卫公子在天之灵,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正因如此,我心里才更难受。无论我做什么,阿昭他都肯原谅我。”谢柔嘉泪流满面,“可我这十几年来对他做了什么,我竟不知他喜欢我。”若不是萧承则说与她听,她竟半点不知晓。

    这些年,她都对卫昭做了些什么!

    “这不是公主的错!”文鸢安慰,“公主一直把卫公子当亲哥哥,又怎会知晓卫公子有那样的想法。”

    “逝者已逝,公主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与驸马。不如您同驸马实话实说,您同岳阳侯不过是——”

    “他很无辜吗?”谢柔嘉哽咽,”哪怕他没有杀卫昭,可若不是他故意拦截我的信件,阿昭说不定也就不会来江南,就不会无辜惨死!”

    文鸢这下亦不知该怎样劝。

    自打从江南回来,她夜夜做噩梦,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卫公子的死已经成了她心里的结,恐怕只有卫公子大仇得报,她才能够真正解脱,与驸马重修旧好。

    谢柔嘉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臂弯里,哭道:“文鸢,你不明白我心里有多痛恨自己。若是可以,我恨不能当初死在江南的人是我,这样,我就谁也不欠了。”

    *

    裴府。

    裴季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紫檀木手串。

    儿茶坐在他怀里,轻轻晃动着尾巴。

    “公子,您怎么了?”

    锦书见自家公子自从公主府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轻轻揉捏着眉心,“去请赵医师帮我配一些止疼化瘀的药膏来。”

    锦书闻言,一脸担心,“您受伤了?”

    他这才想起早上替公子更衣时,公子雪白的亵裤上也沾了一点血迹,脖颈上也多了几处被女子咬出来的印记。

    难不成昨天夜里公子与公主昨夜打架了?

    可瞧着公子的神情又实在不像。

    裴季泽道:“照做就是。”

    顿了顿,吩咐,“备马车,我要入宫面圣。”

    *

    皇宫。

    未央宫。

    江贵妃打量着面前与自己的儿子生得有五分相似的侄子,原本憋得一肚子的火气卸了一大半。

    她道:“七郎该不会喜欢她吧?”

    这段日子外头虽谣言四起,说安乐公主如何与岳阳侯交好,她心里是不相信的。

    毕竟,当年自己的哥哥,也就是他的父亲死于太子之手,他心里最憎恨太子不过,又怎会与他的妹妹好。

    可昨日在马场她瞧得分明,他眼里对谢柔嘉分明是多了一丝不该有的情意。

    眼前的男人虽与自己的儿子生得五分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骄傲自负,城府极深。

    若是他真瞧上谢柔嘉,恐怕会不计一切手段得到她。

    江行之不置可否,“您今日叫侄儿来,可是有要事?”

    江贵妃见他闭口不谈,道:“事情准备得如何?”

    她已经等不及了,若是圣人不肯废黜太子,她就杀了太子。只要太子一死,那么她的儿子就是新的储君。到时她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谢柔嘉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而再过几日太子会去城外的寺庙祭祈福,便是最好的时机。

    江行之望着眼前已经有些疯魔的女子,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江贵妃放下心来,叮嘱,“长安贵女如云,你若是瞧上谁,我都可叫陛下赐婚,唯独她不行!你莫要江心思浪费在她心上!”

    “侄儿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江行之起身向她告辞,“若是姑母没有别的事情,那侄儿告退。”

    江贵妃见他竟这样走了,气不打一出来。

    待人消失在宫苑,才恨恨道:“也不知那贱人有什么好,阿昭被她迷得命都没了,眼下就连他也瞧上她。”说着说着,又想起卫昭,眼泪涌出眼眶。

    贱人,事成之后,非杀了她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

    公主府。

    谢柔嘉才用完药,外头的人来报:岳阳侯来了。

    文鸢见自家公主眼下实在不便见客,忙道:“奴婢这就叫人打发他。”

    “不用,”谢柔嘉从臂弯里抬起脸,眼神里闪过一抹冷意,“让他进来。”

    文鸢应了声“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江行之过来。

    他一入室内就瞧见抱膝坐在榻上的谢柔嘉。

    昨夜高贵冷傲的嫡公主披散着青丝,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泪痕斑斑,瞧着好不可怜。

    见他来,微红的眼眸离沁出一抹泪光,裹紧了身上绿色的衾被。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还残留着雪中春信,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男女欢好后的气息。

    江行之想起侍从说裴季泽昨夜留宿,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扯开她身上裹着的衾被,果然瞧见她布满吻痕的雪白脖颈,喉结不断地攒动。

    她哽咽,“你怎来了?”

    一脸阴鸷的江行之恨恨道:“他欺负你了?”

    “算不得什么欺负,”神情脆弱的女子偏过脸,“昨夜你走过后,我与他谈和离之事。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愤怒之下就——”

    说到这儿,她哽住,一滴泪珠滑过雪腮。

    江行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脸阴鸷,“既然他不肯,殿下就直接休了他!”

    她咬着下唇不作声。

    “怎么,殿下舍不得他?”江行之冷笑。

    他不知自己在恼什么。

    明明不过是逢场作戏。

    明明不过是想要拿她来折磨羞辱裴季泽。

    可心仍是止不住的愤怒。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他拿我太子哥哥要挟我!”

    神情脆弱的女子眼底涌现出恨意,“我告诉行之一个秘密,阿昭根本不是死于什么山匪之手,而是死在他手里。”

    江行之神色微动,“那殿下怎不告诉贵妃?”

    “我没有证据,贵妃如今恨我入骨,又怎会信我的话。”

    一向与他并不亲近的女子主动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哽咽,“行之,我好怕。他说,他死都不会同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江行之伸手抚摸着她的冰凉的发丝,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不如,”她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行之帮我寻到证据,好不好?”

    *

    江行之走后没多久,谢柔嘉就病了。

    她一向身子弱,自打江南回来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裴季泽昨夜将她折腾得狠了,晚间时便起了热。

    文鸢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将药吃了。

    面颊微红的女子望着暗沉沉的窗户,问:“天都快黑了,儿茶怎不见回

    依誮

    来? ”

    文鸢迟疑,“儿茶恐怕在驸马府上。”

    儿茶最近总是往驸马府上跑。

    谢柔嘉闻言没有再问。

    她身子一阵阵发冷,又叫文鸢往被窝里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这才觉得好些。

    半夜睡得昏昏沉沉,一双微凉的大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有些头疼的谢柔嘉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在她身旁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生我的气了……”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后,身侧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残留着淡淡的薄荷药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文鸢这时端着药入内,觑着她的神色道:“昨夜,驸马来过。”

    谢柔嘉望着暗沉沉的窗户没作声,一滴泪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滑落。

    谢柔嘉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日子都不见好。

    裴季泽每天夜里都会过来,天不亮就会离开。

    他不说话,谢柔嘉只装做不知晓。

    眨眼间到了冬至。

    宫里原本要举行祭祀大典。

    只是今年也不知怎么,天子将祭祀放在华严寺,由太子带着王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前往,为天下百姓祈福。

    谢柔嘉原本也要去,只是身子不好,只得在家休养。

    冬至这日晌午,天气很好,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文鸢匆匆赶来,急道:“公主,太子殿下遇刺了!”

    谢柔嘉闻言,手里把玩着九连玉环跌落在地,瞬间断成几段。

    文鸢见她面色煞白,忙道:“太子殿下无事,就是驸马受了伤!”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熬夜写文,导致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在调整作息,不能准时更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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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  ☪ 第 65 章

    ◎晋江首发(修改)◎

    今日天气极好, 谢柔嘉却止不住颤粟,几乎要站不稳。

    他那个人,剑术与太子哥哥不相上下, 怎会受伤。

    文鸢忙上前搀住她, 将她扶坐下, “公主别担心,驸马只是伤了手臂,并无大碍。”

    “那就好……”

    面色苍白若雪的谢柔嘉端起桌上的茶盏,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抿了两口热茶, 面色稍稍好转,问道:“他是为太子哥哥受的伤?”

    文鸢迟疑,“听说那些刺客的目标是六皇子, 驸马也是为救六皇子受了伤。”

    谢柔嘉手顿住, “你是说,他是为救六皇弟受伤?”

    文鸢颔首。

    谢柔嘉面色有些凝重。

    她原本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太子哥哥去的,却没想到是六皇弟。

    江贵妃虽不好,却是个极其疼爱孩子的母亲, 凭着她的性子, 绝做不出拿六皇弟冒险。

    那么此事必定与江兆和与江行之两叔侄脱不了干系。

    如今江贵妃的兄长江兆和手握着皇城的兵权, 朝廷有一部分见风使舵的大臣闻着风向私下里与江家来往过密。

    局势本就紧张, 眼下六皇弟遇刺, 江兆和势必会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太子哥哥, 拼尽一切往太子哥哥身上泼脏水。

    这一回, 父亲与哥哥恐怕就连表面上的父慈子孝都难以维持。

    那么,裴季泽在这当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脑子里一片混沌的谢柔嘉捂着有些疼的额头, “备马车, 我要去东宫。”

    *

    皇宫。

    未央宫里。

    江贵妃气得浑身发颤, “你们竟然敢拿璋儿冒险,简直是丧心病狂!”

    “贵妃息怒,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兆和低声道:“太子身边守卫森严,想要动太子谈何容易。更何况,若是此刻动太子,贵妃难逃嫌疑,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

    “那至少也要同我事先商量!”江贵妃红了眼圈,“我已经没了九郎,若是璋儿有个三长两短,哥哥这是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吗?”

    她想起今日祈福典礼上刀光剑影,鲜血满地的情景,越想越害怕,不禁想起卫昭从前同自己说过的话。

    恐怕将来哪怕自己的儿子当上储君,也会受制于自己的娘家人。

    思及此,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江兆和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向一旁的侄子使了一个眼神。

    江行之搁下手中的茶盏,走到江贵妃跟前,柔声安抚道:“侄儿同叔父也知此举鲁莽了些。只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圣人如今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若是他日太子即位,岂容得下姑母与六皇子。”

    江贵妃望着他,一时之间想起自己枉死的儿子,微微红了眼圈。

    半晌,道:“万不可有下回!”

    “姑母放心,”江行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圣人心中本就忌惮太子,经过此事,必定能够坚定废黜的决心!如今侄儿只担心一件事。”

    江贵妃不解,“何事?”

    江行之道:“姑母该不会相信裴季泽今日真想要救六皇子吧?”

    江贵妃想起若不是裴季泽挡在自己儿子前头,恐怕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无论从前她如何憎恨裴季泽害死自己的兄长,可对于救了自己儿子的人,到底心存感激。

    她想了想,道:“姑母知晓你心中恨他,可这回到底是他救了璋儿。”

    江行之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嘲弄。

    江贵妃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道:“总之待璋儿以后做了储君再做打算。”顿了顿,又道:“只一点,下回再不可拿璋儿的命做局!”

    江兆和忙应了声“是”。

    这时苍兰入内,“圣人正朝这边走来。”

    江行之低声道:“接下来,就要看姑母的了。”言罢与江兆和行礼告退。

    两人刚刚行出殿门,迎面就撞上面色阴沉的天子。

    两人忙上前行礼。

    谢翊道:“璋儿现下如何?”

    江兆和道:“六皇子受了惊吓,方才贵妃已经哄着他歇下。”

    谢翊听闻自己心爱的儿子已无大碍,面色稍霁,匆匆向内殿走去。

    才一入内,江贵妃就扑入他怀中,哽咽,“六郎,有人要害我跟璋儿,我好怕!”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卫昭的死两人起了龃龉,可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

    谢翊望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安抚道:“阿妩放心,有朕在,绝不叫人伤你与璋儿分毫!”

    江贵妃抬起婆娑泪眼,“六郎,如今我已经没了咱们的阿昭,不能再没有璋儿。不如六郎就将我同璋儿送到洛阳去,也免得碍了他的眼睛。”

    她说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这个天子连自己心爱的妻儿都护不住。

    果然,本就不满太子的天子怒不可遏,“朕还没死!他以为天下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

    东宫。

    谢柔嘉才到殿门口,就听见殿内正在说今日一早去寺庙的途中遇刺一事。

    她并未叫小黄门进去通报,而是站在殿门口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殿门打开,太子宾客许凤洲,与东宫左右卫率一块从里头出来。

    三人没想到她竟站在殿外,皆愣了一下,敛衽向她见礼。

    谢柔嘉微微颔首,正打算入内,突然听到许凤洲问:“公主可曾有去瞧过驸马?”

    谢柔嘉道:“此事就不劳裴侍从费心。”

    许凤洲不置可否,“微臣只是想到今日那贼人若是再稍稍地刺偏一些,云川恐怕性命不保。”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左卫率齐悦。

    齐悦面色凝重,“虽说他上回背弃殿下,可到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伤成这般,到底有心于心不忍!”

    一旁的右卫率齐云闻言,觑了自家兄长一眼,抿着唇低下头去。

    并没注意到他神情的谢柔嘉急问:“不是说只是小伤,怎还昏迷不醒?”

    许凤洲斜她一眼,“其实公主不必担心,不过就是多流点血而已,昏睡个十天八天也是有的,想来裴驸马福大命大死不了。”

    “话不能这么说,”齐悦叹息,“前些日子有个人不小心在手腕划了一刀,竟然失血过多而死。”

    两人一唱一和,谢柔嘉听得面色发白。

    等到醒过神来时,自家兄长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发生何事?”

    谢柔嘉动了动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谢珩扫了一眼许凤洲等人。

    许凤洲与齐悦轻咳一声,装作赏雪。

    谢珩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定是许凤洲联合齐悦吓唬自己的妹妹。

    只是许凤洲是他大舅子,到底是不好责怪,于是瞪了一眼齐悦。

    齐悦摸了摸鼻子,道:“微臣还有事,就先告退。”

    许凤洲与齐云也跟着告退。

    直到三人走远,谢珩将自己的妹妹拉入殿中,道:“柔柔特地过来,可是有事?”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问道:“我听说六皇弟遇刺,特地过来瞧瞧。此事,是不是江行之所为?”

    “还有裴季泽,他此举究竟意欲如何?”

    谢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脸郑重地嘱咐,“柔柔,听哥哥的话,什么也别管,什么也莫问,这段时日就好好待在公主府里。阿昭的仇,哥哥会替他报。”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却泪盈于睫。

    “柔柔,别再这样伤害自己,”谢珩见她如今陷在卫昭的死里找不出来,心疼不已,“阿昭的死不是你的错。阿昭他一直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晓,我就是,”谢柔嘉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溢出来,“哥哥,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他临死前一定有很多话同我说,我只是想着,哪怕我听他说句话也好,至少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叫他没那么遗憾。他这一生有那么多的遗憾,到头来连死都是孤独的。哥哥,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自打从江南回来,除却卫昭最开始办丧事那几日,她一直表现得很淡然。

    哪怕她怀疑是江行之杀了卫昭,在他面前,也不曾流露出半分恨意,反而一副迷恋他的模样。

    谢珩却不曾她心里这样痛苦。

    他这个当哥哥的已经不知如何劝慰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哭出来就好了。”

    谢柔嘉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哽咽,“他,他真的伤很重吗?”

    谢珩知晓她问的是裴季泽。

    他沉默片刻,颔首,“无论如何,他都是柔柔的夫君。柔柔若是担心,去瞧瞧便是。”

    *

    谢柔嘉从东宫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魂不守舍,等到马车停下时,才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公主府。

    她蹙了蹙眉尖,“怎到这儿来了?”

    文鸢道:“不是公主吩咐的吗?”

    “是吗?”

    神情恍惚的谢柔嘉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她抬起眼睫打量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过的地方,隔着高墙像是瞧见那一院子的花灯。

    文鸢知晓她心里挂念着高墙内的人,劝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公主去瞧瞧驸马?”

    谢柔嘉摇摇头,“回去吧。”

    文鸢见她不肯,只好吩咐车夫回府。

    谢柔嘉回到清然居时,外头又飘起雪花来。

    她抱着儿茶站在窗前望着屋外茫茫雪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与裴季泽在鄂州城的日子。

    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与他坐在榻上赏雪吃茶。

    她故意拿自己腹中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来气他。

    那一回,一向淡然的男人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把脸埋进她颈窝里,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几口才罢休。

    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正走神,一双柔白的手伸过来关了窗口。

    文鸢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在这儿吹风,若是再有个好歹……”

    说着说着,便住了口。

    她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红了眼眶,“公主若是实在担心,就去瞧瞧。”

    谢柔嘉抹去眼泪,吩咐,“想法子叫人瞧瞧他如何。”

    文鸢见她如此折磨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这一夜谢柔嘉一夜未眠,快到天亮时,文鸢入内禀报,“阿奴已经想法子瞧过,驸马人已经醒来,已无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弱。”

    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阿奴都偷偷去裴府打探消息。

    谢柔嘉听谢珩的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日日待在公主府中。

    这日,谢柔嘉才刚刚用完晌午饭,就听见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在祈福大典被刺,驸马裴季泽为救六皇子受伤,立下大功,被封了侯爵。

    不止如此,他还成了新的朔方节度使,并将行刺一事交由他查办。

    消息传来时,谢柔嘉正在库房里挑选补血养气的药材,闻言,半晌没有作声。

    六皇弟是父亲的心头肉,他救了六皇弟,封一个侯爵的虚衔算不得什么。

    可朔方五五万兵马,当初阿昭也不过只是暂代而已。

    江行之此次前来长安,亦是为了这个位置。

    父亲心里对阿昭一直有愧,为了哄江贵妃高兴,确实有意任命江行之为新的朔方节度使。

    可是遭到太子哥哥与一部分朝臣的强烈反对。

    如今裴季泽却轻而易举就得了这个位置。

    文鸢见她面色极其难看,小心询问,“公主,您没事儿吧?”

    谢柔嘉缓缓道:“才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他竟然成了朔方节度使。你说这一回,他又跟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上一回刺杀,活捉了两个刺客,眼下正关在大理寺狱。

    行刺一事摆明是江氏自导自演,这两个活口,恐怕也是故意留下来诬陷太子哥哥。

    如今,却交由裴季泽查办。

    这事就值得玩味。

    文鸢并不懂这些事情,她望着桌上挑出来的一堆贵重药材,道:“这些可要送到驸马府上去?”

    “不必了,”谢柔嘉面若冰霜,“想来如今裴府如今门庭若市,自然也就用不上本宫这些东西。”

    *

    是夜。

    裴府。

    许凤洲一脸凝重问道:“那两个人,可有吐出什么来?”

    “无非是往殿下身上泼脏水,”裴季泽神色淡然,“这段时日,莫要再来。”

    许凤洲颔首,搁下手中的杯子,见他意志消沉,道:“你受伤多日,她都没有来瞧你一眼。”

    裴季泽抿唇不言。

    许凤洲“啧啧”两声,“她的心肠是真狠,好歹你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她竟一眼都不肯来瞧你。”

    他搁下手中的茶杯,冷冷道:“送客!”

    许凤洲见他恼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与他商议一句要事后方告辞离去。

    送走许凤洲走后,裴季泽在廊庑下伫立片刻,道:“备马车。”

    *

    公主府。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

    谢柔嘉正望着面前的锦盒出神,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以为是文鸢进来,头也未回,“我睡不着,帮我煮些酒来。”

    无人回答。

    她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一袭墨狐大氅,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男人。

    许是外头雪下得大了,他乌发上与肩膀落着薄薄一层雪粉。

    不过短短数日,他消瘦许多,眉眼愈发锋利。

    谢柔嘉怔怔望着他片刻,收回视线,他突然大步上前走到她跟前,一把掐住她的下颌,俯下身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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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 第 66 章

    ◎晋江首发◎

    夜已经深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光, 南面空白的墙壁上映出两道纠缠在一块的身影。

    像是要至死方休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交缠在一块的人影分开。

    发丝凌乱,嘴唇被吮得红肿的谢柔嘉红着眼睛瞪着裴季泽。

    他抹去唇上的一抹血渍, 哑声道:“是不是我不来, 柔柔永远都不会去瞧我?”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药香, 指尖掐进掌心里,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她听着自己无比冷漠地说:“驸马如今位高权重,门庭若市,何须本宫去探望?”

    裴季泽闻言没有作声, 在她身旁坐下,从塌下摸出一壶酒,命人拿了炉子来煮酒。

    屋外风雪肆意, 风吹得呜呜作响。

    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 裴季泽身上的雪融成水,浑身冒着白色的雾气。

    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搁到一旁,露出里头单薄的玄色衣裳,愈发衬得面色苍白若雪。

    谢柔嘉觑了他一眼, 心里头想要问问他伤势如何, 可到底一句话没有说。

    不消片刻的功夫, 酒香溢满内室。

    裴季泽倒了一杯酒搁在她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谢柔嘉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子热流顺着嗓子眼直烧到五脏六腑, 烧得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面颊绯红一片。

    裴季泽见状, 倒了一杯热茶搁在她面前。

    她并未吃茶,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逐客令, “时辰不早, 回去吧。”

    裴季泽并未走,瞥了一眼的锦盒。

    谢柔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那锦盒已经落到他手中。

    她忙伸手去抢,他高高举起手,垂睫望着她,“他的东西?”

    谢柔嘉不作声,偏过脸去看向北面墙上搁着的弓弩。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可惜他已经死了,瞧不见柔柔对他的一腔深情。”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风度尽失,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性子。

    谢柔嘉微红的眼睛里沁出一抹泪光。

    “你说得对,他已经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她嘴唇微微颤抖,越来越多的眼泪盈满眼眶,“你来,就是为提醒我这件事?还是想要听我说我心里如何后悔?”

    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替她擦眼泪,被她一把推开。

    她恨恨望着他,“那我告诉你,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一刻就在后悔。同你成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是我知晓他会死,我一定不会同你去江南。你还想知晓什么,我说与你听。”

    “我来,只是因为我太想柔柔。这几日我躺在床上,盼着柔柔能来瞧我一眼。哪怕过来同我吵吵架也好,可是柔柔一次都没来。”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神情委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早知一直待在鄂州好了,不做御史,做一个刺史,管一方百姓。每日一回来,就能瞧见你在家里等我,我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而不是像现在,每日回家,只有院子里孤寂的花灯。柔柔,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们是夫妻。柔柔,别这么对我。别为了他放弃我,好吗?”

    谢柔嘉没作声,垂在腰间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地往下掉。

    半晌,她抬起被泪水濡湿的眼睫,道:“裴季泽,你走吧,就当是为了我。”

    “若是当日死的是我,柔柔是不是心里就高兴了?”裴季泽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眼神绝望,“若是我代他死了,柔柔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在怀念我?哪怕同他在一起,心里想的也是我?”

    谢柔嘉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要听到那么可怕的字眼,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很害怕。

    就像幼时她在最害怕的时候遇见裴季泽,后来,她又在卫昭最害怕时朝他递出一双手。

    卫昭为了一点儿仅有的温暖,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裴季泽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我不胡说八道了,柔柔别伤心了。”

    谢柔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如同多年前他将她冰冷的湖水里抱出来一般,想要死死地抓住那仅有的一点儿温暖,眼泪如决堤的江河。

    这天夜里,几个月都不曾好好睡好觉的女子在他怀里哭到睡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睛上覆盖着冰凉的帕子,脖颈下是一条结实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帕子,她朦胧地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还没有走。

    谢柔嘉再次阖上眼睫,汲取着他身上的药香,假装做梦,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走了,他不在这里。

    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梦。

    她在梦里放肆。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臂,直到摸到一处凸起,他闷哼一声。

    那是他受伤的地方。

    她立刻松了指尖,想要收回手,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

    裴季泽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唇上,灼热的吻落在她的指尖与掌心处,留下润泽的水痕。

    她细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隔着雪白的帕子,在她眼睛上印下一吻。

    她偏过脸去,雪白的耳珠以肉眼可见的红了。

    裴季泽俯下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吮吻,撬开她的贝齿,吮舔着她的舌尖。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怎么都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舌,越吻越深。

    睡梦中无简直快要窒息的女子伸手去推他,他再也按耐不住,将她的两只手拉至头顶,强势而又霸道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要柔柔。”

    怀里馨香柔软的女子似被他吓到,偏过脸去,覆在眼睛上的雪白帕子滑落在枕边。

    四目相对。

    谢柔嘉有些慌张地想要避开。

    眼神幽暗的俊美男人强行扣入她的指缝,不许她躲开,低下头吮吻着她红得滴血的耳珠。

    谢柔嘉想要挣脱,却不小心碰到他的左臂。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停下,灼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雪颈上,用牙齿咬开她的脖劲处的胭脂色缎带。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未敢再挣扎,声音微颤,“起来。”

    他从她脖颈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她,

    谢柔嘉偏过脸去。

    他空出一只手,洁白的指骨嵌住她的下颌,霸道地迫使她面对自己。

    谢柔嘉对上他沉静漆黑的眼眸,想起他上一回砸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水,眼睛像是被灼伤一般,疼得厉害。

    一滴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

    他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乖,别怕……”

    *

    翌日晌午。

    谢柔嘉是被热醒的。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的侧颜。

    浓黑的眉,雪白的肤,嫣红的唇。

    高挺笔直的鼻梁压在她肩头,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沉静乖觉的模样与昨夜霸道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浑身酸痛的谢柔嘉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到一旁去,被惊动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将她卷进怀里,呢喃,“柔柔……”

    谢柔嘉这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大片干涸的血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被烫得缩回指尖。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裴季泽?”

    一开口,这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紧紧闭着。

    谢柔嘉又叫了几遍,见他不肯起,只好自己起来,谁知才动一下,方才还怎么叫不醒的男人突然将她裹挟在身下,如同一只猫儿一样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嗓音沙哑,“去哪儿?”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肩膀处触目惊心的血迹,“我去唤人请医师过来。”

    他不肯放她走,像是撒娇一般,“柔柔不是想要我死,眼下还管我做什么。”

    这会儿已经彻底酒醒的谢柔嘉冷冷道:“你若是想死,就回家去,莫要死在我府上!”

    裴季泽闻言,从她颈窝抬起头,烧得微红的眼睛凝望着她,“再说一遍。”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正欲重复一遍,一个“你”字出口,他突然欺身进来。

    触不及防的谢柔嘉指尖扎进他那只胳臂。

    鲜血再次迅速溢出。

    她慌忙松开湿腻的掌心,又气又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不回答,却更加肆意。

    面颊潮红的谢柔嘉只好哄道:“你先起来。”

    他低下头,“亲我一下。”

    谢柔嘉看着他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裳,迅速地在他冷硬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平了几息后,伸手摇铃,哑声吩咐,“备水。”

    两人收拾好之后,已是两刻钟以后。

    好在他只是手臂伤口开裂,并无大碍。

    府医临走前,觑着裴季泽的神色,低声嘱咐,“驸马失血过多,切记纵欲过度,以免伤了身子。”

    神色淡然地裴季泽颔首应下,坐在一旁的谢柔嘉一张脸绯红。

    待府医离开,她立刻下逐客令,“以后别再来了。

    裴季泽道:“便是我如今答应你,我也管不住我自己。”

    谢柔嘉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黛黛。

    黛黛低声道:“岳阳侯求见。”

    话音刚落,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温度骤然下降。

    谢柔嘉像是没有看到裴季泽冰冷的神色,道:“我今日不得空,改日我会约见他。”

    黛黛应了声“是”。

    黛黛走后,裴季泽将谢柔嘉禁锢在榻上,冷冷道:“你要见他做什么?想要看他那张脸?”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讥诮,“既然说到此时,那我倒想要问问驸马,为何父亲会封你做朔方节度使?还将六皇弟刺杀之事交由你查办?”

    他抿唇不言。

    谢柔嘉言语锋利,“还是说驸马,又拿太子哥哥与他做了交易?你究竟图什么?图裴氏满门的荣耀?”

    他道:“无论我图什么都好,总之,我绝不会害柔柔。”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有些颓然的谢柔嘉捂着脸。

    半晌,从塌下摸出那只锦盒,打开一瞧,里头的玉镯完好无损。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将镯子收起来,吩咐文鸢,“煎药。”

    *

    接下来几日,江行之又往谢柔嘉府中递了几次拜帖,全部被她回绝。

    而刺杀的事儿很快就有了眉目,那两个原本咬死是太子主使的刺客突然咬舌自尽。

    虽是没有证据,可东宫仍被勒令闭门思过。

    不仅如此,为安抚江贵妃,尚未及冠的六皇子封了王。

    朝中形势一日比一日紧迫,天子想要废黜的心已经毫无遮掩。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朝中几个由东宫一手提拔的朝臣不是遭到罢黜,就是被发配到岭南等苦寒之地去。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谢柔嘉的心里还是有些凄然。

    自己的哥哥同父亲最终走到这条路上来。

    可她明面上只能听哥哥的话,冷眼瞧着这一切,只是假借探望母亲的名义,频繁出入皇宫,并不时在父亲面前尽孝。

    一开始,谢翊还对她多有防备,次数多了,见她只字不提替自己的哥哥求情,渐渐放下心房,待她越发亲近。

    只是不知为何,从前最渴求父爱的谢柔嘉,再面对迟来了十几年的感情,心中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高兴。

    私底下,谢柔嘉悄悄与外祖家互通书信,并且在两名舅舅的帮助下,在城外的庄园内以建造温泉别墅的名义,豢养大量部曲,以备不时之需。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日,东宫终于解禁,谢柔嘉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是夜,宫里举行宴会。

    谢柔嘉正在梳妆,管家来报:驸马侯在外头,说是要来接公主入宫参加夜宴。

    自从两人不欢而散后,他还是头一回过来。

    谢柔嘉沉吟片刻,道:“请他入内。”

    片刻的功夫,裴季泽入内。

    坐在妆奁台前的谢柔嘉透过镜子望着镜中一袭紫红色蟒袍,容颜俊美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从前外人眼中端方高洁的君子内里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他走到她身后,黛黛手中拿过螺子黛,道:“微臣来服侍殿下。”

    黛黛忙退到一旁去。

    谢柔嘉望着镜中的男人,嘲讽,“本宫如今倒是不敢劳烦侯爷。”

    他也不恼,托起她的下巴,想要替她画眉。

    她眉毛生得极好,本就不擅长的男人实在不知如何下手,搁下螺子黛,指尖点了一些胭脂,小心地涂抹在她唇上。

    指腹滑过她柔软的唇,他喉结滚了一滚,瞥了垂手立在一旁的黛黛,“先下去,我有话同带殿下说。”

    黛黛忙领着屋子里一众侍女出去。

    门才关上,他低下头,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谢柔嘉伸手捏住他冷硬的下颌,“裴季泽,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道:“微臣不懂殿下这话的意思。”

    “不懂?”谢柔嘉涂了丹蔻的指尖几乎要扎进他的皮肉里,“那些个被贬谪的臣子们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他摇身一变成为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他不置可否,一把将她抱坐在梳妆台上。

    谢柔嘉捧着他的脸不让他动,主动吮吻着他的唇瓣。

    缓缓阖上眼睛的男人乖乖地低下头去,谁知她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挣脱。

    直至见血,她放松口。

    今日打扮得格外妖娆的女子轻抚着他流血的喉结,“也算是给驸马长长记性。”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柔柔觉得高兴就好。”言罢抱着她大步朝外面走去。

    *

    除夕晚宴在太液池旁边的麟德殿举行。

    谢柔嘉到时,宴会已经快要开始,殿内早已经坐满王公大臣,见她来,起身向她敛衽行礼。

    谢柔嘉微微颔首,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谁知不小心踩到曳地的裙摆,差点跌倒。

    裴季泽一把搀扶住她,待她站稳后,竟当众屈膝替她整理裙摆。

    殿内端坐的王公大臣们瞧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前些日子安乐公主与岳阳侯公然出双入对,成了活王八的裴季泽早已经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原本以为他如今位高权重,定会与安乐公主和离,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和离,竟如此温柔体贴。

    男人们猜测着安乐公主究竟给裴季泽下了什么迷魂药,安心做乌龟。

    女眷们望向谢柔嘉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羡慕与嫉妒。

    唯有端坐在对面的江行之一脸阴鸷,宴会还未开始,已饮了数杯酒。

    谢柔嘉并未在意众人的眼神,偶尔地,眸光落在对面的江行之身上,待他望过来时,又迅速地收回。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帝后与后妃们以及东宫出现在宴会上。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被关了近一月,容颜憔悴的兄嫂身上,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像是注意到她的眸光,谢珩朝她望来,安抚似的朝她笑笑。

    差点掉泪的谢柔嘉怕被自己的父亲瞧见,忙偏过脸去,却刚好撞上裴季泽的眸光。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他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谢柔嘉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宴会很快开始。

    一向最讨厌这种宴会的谢柔嘉自顾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她听着丝竹乐声,不知怎的就想起去岁时的除夕。

    彼时她与裴季泽刚刚和好,相拥着一块看烟火。

    今年除夕他们仍旧在一块,明明挨得很近,却怎么都不复当时心境。

    心里有些发闷的谢柔嘉一不小心多吃了几杯酒,离席出去透气。

    才走到太液池旁,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并未回头。

    身后的男人的男人嗓音沙哑,“这段日子为何不肯见我?”

    谢柔嘉道:“我忙。”

    “是真忙,还是怕他不高兴?”他咄咄逼人,“殿下的心,变得可真快。”

    谢柔嘉眼神冷漠:“是侯爷不肯帮我。”

    江行之上前一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袭墨狐大氅的男人疾步上前,旁若无人的将谢柔嘉拥入怀中,柔声道:“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谢柔嘉应了声“好”,正要走,江行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嘴角微微上扬,“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裴季泽冷睨他一眼,“放手。”

    江行之不肯放,眸光灼灼地望着谢柔嘉。

    神色淡漠的女子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跟着裴季泽离去。

    江行之地望着离去的两人,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

    谢柔嘉才在席间坐下,身旁的男人揉捏着她的掌心,低声道:“方才同他说什么?”

    谢柔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无可奉告。”

    宴会结束后,多吃了几杯酒的谢柔嘉被裴季泽扶进自己的马车里。

    才入内,他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捏着她的下颌狠狠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浓烈的酒气泛进齿间,谢柔嘉有些不大适应地伸手推他,却被他缚住双手反剪在背口。

    裴季泽的唇贴在她耳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珠上,嗓音沙哑:“同他说了什么。”

    最耐不住他如此的谢柔嘉耳珠霎时间红得滴血,原本停得笔直的后背贴在他年轻结实的胸膛。

    她冷冷道:“他问我几时同驸马和离,想要同我成婚。”

    话音刚落,裴季泽一把扯开她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他低下头一口咬在上面,手指滑进她层层叠叠的繁琐衣裙里。

    此刻宴会刚散不久,外面大臣们相互寒暄道别的喧闹声传入车厢里。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如此,忙去掰横在腰间的手臂,可箍在腰间的手臂坚硬似铁,仿佛要将她的腰勒断。

    谢柔嘉正欲说话,在这时,外头传来江行之的声音。

    裴季泽伸手推开窗子的缝隙。

    谢柔嘉果然瞧见一袭雪白狐球的江行之站在漫天飞雪里,像是瞧见她在车厢里做什么。

    裴季泽轻抚着她背后留下的绯红齿痕,“怕他瞧见?”说话间他已经欺入。

    谢柔嘉气急,“你如今怕不是疯了!”

    他冷冷道:“从柔柔心里有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微微颤粟的女子听着外头的动静,死要着唇,把脸埋进他颈窝。

    好在他见好就收,哑声吩咐车夫,“他若敢阻拦,撞上去。”

    车夫应了声“是”,马车迅速驶离。

    直到马车走远,江行之一拳砸在树上,树上的雪粉簌簌落下,落了满头。

    他冷冷道:“我叫你做的箭呢?”

    侍从劝道:“公子莫要上了她的当!”

    从未被人如此玩弄过的江行之怒火中烧,“便是她知晓我杀了卫昭又如何!我倒要瞧瞧,她如何杀我。”

    *

    从皇宫到公主府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在院门口停下时,车内一片狼藉,裴季泽身上的紫色朝袍上被水渍洇湿一片,脖颈上被指甲抓出几道血痕。

    他用狐裘将瘫软在怀的女子裹得严实,抱着她一路入了院子。

    守在院中的侍女见状,各个低下头去。

    入了屋子,他将她搁在榻上,命人打来热水替她清理。

    昏昏欲睡的谢柔嘉见他又欺身上来,想起方才在马车里的荒唐,羞愤,“有完没完!”

    裴季泽轻吻着她哭红的眼角,道:“下次不许同他见面。”

    谢柔嘉望着眼前愈发强势霸道的男人,哪里还有从前高洁端方的模样,不耐烦道:“我说过,一年之期早已经到了,更何况驸马如今位高权重,目的也早已达成。难听的话我已经不想多说,要么你签和离书,要么,我写休书。今夜过后,别再来了。”

    “我也说过,”他轻抚着她雪颈处的吻痕,眸光沉沉,“殿下若是想要和离,那就先等微臣死了。”

    谢柔嘉闻言,咬着唇瞪着他。

    好在他并没有再闹她,命人拿了几个地瓜来,抱着她围着火炉坐下,柔声道:“咱们一块守岁。”

    酒意发作的谢柔嘉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谢柔嘉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裴季泽在她微红的脸颊亲了一下,“咱们又过了一年。”

    眼神雾蒙蒙的女子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颈窝,微微红了眼睛。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

    *

    翌日。

    谢柔嘉在床上醒来。

    原本她还想要赖一会儿床,裴季泽非要将她从床上捞起来,说是今年大年初一,要一块起来吃饺子。

    谢柔嘉被他烦得不行,任由他帮自己更衣。

    待到穿戴整齐后,人终于清醒些,望着眼前正在替自己整理衣裳的男人,道:“你怎还在?”

    原本心情极好的男人气得在她脸颊上轻咬了一口。

    谢柔嘉捂着脸瞪着他。

    他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个刺绣精致的钱袋塞到她手里,“柔柔的压岁钱。”

    今年是虎年,里头装着一只可爱的金老虎。

    去年是一只憨厚的金牛。

    自打二人认识一来,他就像哄孩子一般,每年都会送这样的“压岁钱”。

    除了他们分开的那三年。

    算上这一只,她还差一只就集齐十二生肖。

    裴季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无论如何,咱们先好好过完年,好不好?”

    谢柔嘉捏着手里带着他体温的钱袋不作声。

    *

    也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一向最怕寂寞的谢柔嘉默许裴季泽留在公主府。

    两人也算是极热闹地过了一个年。

    年后,谢柔嘉立刻将裴季泽赶回府去。

    可他白日里回去,夜里总是趁她睡着钻进她被窝里,次日在她醒来前离开。

    这日晌午,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府中。

    用晌午饭时,文鸢道:“岳阳侯派人送信,约公主今日下午在其香居见面。

    *

    谢柔嘉用完晌午饭后便出去了。

    原以为自己去得很早,到了以后江行之已经等在那儿。

    他身上着了一件紫色的翻领袍杉,乍一看,她还以为卫昭坐在那儿。

    谢柔嘉望着他出了神,直到他转过脸来,才走上去。

    她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事?”

    江行之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想起刚来长安时她待自己的情景。

    不过短短两月的功夫,她竟冷漠至此。

    他收回视线,将一尺长的长匣搁到她面前,道:“这是我叫人寻来的证物,请殿下一观。”

    打开一看,长匣内放着一支箭。

    江行之将那支箭取出来,轻轻摩挲着箭镞上的裴氏家徽,缓缓道:“这上头刻有裴家家徽,有了这把箭,殿下就能为阿昭表兄报仇。”

    谢柔嘉眸光紧紧地盯着匣子里的短箭,手指微微颤抖。

    她只说卫昭死于山匪,也从未不曾提过卫昭是中箭而亡。

    他竟然给她一支箭。

    当日杀卫昭的果然是江行之。

    她强忍住心中的恨意从他手中拿过箭,道:“我就先回去了。”

    江行之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光。

    *

    谢柔嘉翻身上马的那一刻,憋在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她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箭,目视着前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烧得她眼睛通红。

    一直回到府中,那股烧得她心疼的火宣泄而出。

    她大步入了屋子,取下挂在墙上那把弓弩,将那支箭置于弓弩上,眼神里涌现出杀意。

    “叫阿奴吩咐所有的部曲待命,”她吩咐文鸢,“这段日子一旦他出城,即刻来报。”

    他是江贵妃的侄子,她不能公然在城内杀了他。

    她要在城外,用手里这支箭亲手杀了他,为阿昭报仇!

    是夜。

    裴季泽一进屋,就瞧见谢柔嘉坐在榻上,手里正打磨着一支箭,桌上搁着一壶酒,一只酒杯,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他走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那把闪着银光的箭头丢到一旁,捉着她满是鲜血的手,一脸心疼,“这是要做什么?”

    醉意氤氲的女子抬起眼睫望着他,缓缓道:“我想要将这支箭磨得再锋利一些,最好能够一箭毙命。”

    裴季泽用帕子清理干净她手心的血渍,替她包扎好伤口后,轻吻着她微红的手指,道:“柔柔想要杀谁,我来动手,别脏了自己的手。”

    “若是我想要杀你呢?”谢柔嘉捡起地上的那支箭,将他压在榻上,手里的箭抵着他的喉结,“裴季泽,只要我稍稍用力,这把箭就会贯穿你的喉咙,要了你的命。”

    裴季泽瞥了一眼箭镞上属于裴家的家徽,大抵明白这支箭从何而来,伸手抚摸着她柔顺乌黑的青丝,“那柔柔要杀我吗?”

    谢柔嘉不语,手中的箭缓缓下移,拨开他层叠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这段时日,他们虽时常欢好,可他从未在她面前脱过衣裳。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他都不允许自己触碰他的身体。

    谢柔嘉突然很好奇,这层层衣物里包裹着的结实躯体,究竟是什么模样。

    锋利的箭镞一路下滑,勾破衣物,来到早已经凸起的位置。

    谢柔嘉恶作剧地稍稍用力,原本躺着的男人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喉结不断地攒动。

    她道:“你不是说,可以把你的命给我?”

    耳朵通红的男人喉结上下攒动,“命可以给。这里,不行。”

    说完,夺过她手中危险的利刃丢到一旁,将她裹挟在身下,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

    谢柔嘉等了十日左右,终于等到江行之下午即将出城的消息。

    谢柔嘉即刻命人集齐所所有部曲,换好衣裳出门,才出门口,就撞上裴季泽。

    谢柔嘉正准备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一身紫红色朝服的俊美男人眸光落在她手上的箭弩上,一句废话也无,大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箭递给一旁的锦墨,大步上前弯腰将她抗在肩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塞进马车。

    一路上,任凭谢柔嘉如何骂他,都不肯放她下车。

    一直回到院子里,他才肯放手。

    谢柔嘉脚一沾地,转身要走,却见院子外面守着数十个护卫,见她要出来,立刻拦住她的去路。

    谢柔嘉瞧着外头的阵仗,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季泽,“你竟然敢软禁当朝一国公主,简直是荒谬!”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小裴下一章应该没了感谢在2023-11-26 10:34:06~2023-11-29 01: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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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  ☪ 第 67 章

    ◎晋江首发◎

    谢柔嘉没想到裴季泽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外头守着的全部都是他豢养的部曲, 只听命他一人。

    无论谢柔嘉如何同他说,他都不肯放她出去。

    一个时辰后,他将文鸢同黛黛带入府中来便离了院子。

    从前总是粘着她的男人将她关在家中后便没了踪迹, 直到三日后早上, 才出现在屋子里。

    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的谢柔嘉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你打算将我关在这里多久?”

    一脸疲惫的裴季泽轻抚着她的面颊,道:“关到我去朔方为止。”

    “笑话!”谢柔嘉冷笑,“裴季泽,你如今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道:“无论我要做什么都好, 柔柔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永远不会害柔柔。”

    谢柔嘉并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道:“还有几日就是元宵节, 你总要放我出去。裴季泽, 你若是现在放我出去,我便既往不咎。”

    裴季泽道:“我已经同皇后说了,你身子不适,恐怕元宵节无法出席宴会。”

    谢柔嘉闻言, 更加恼怒, “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可不管她怎么说, 裴季泽都不肯放人。

    如他所说, 元宵节这日都不曾放她出去, 大抵是怕讨她的嫌, 也甚少出现在她面前。

    被关在屋子里的谢柔嘉想尽法子都没没能出去, 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这天晚上, 他突然出现, 说要带她出门去。

    谢柔嘉本以为他要送自己回府, 谁知他却带着她朝城外方向而去。

    谢柔嘉透过车窗望着外头陌生的一切,一脸警惕,“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裴季泽道:“柔柔先出城待一段时日,等我去接你。”说完,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像是诀别一般吻住她的唇。

    等谢柔嘉察觉到他给自己喂了东西已经来不及了。

    浑身无力的谢柔嘉抓住他的衣袖,“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不答,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我真想与柔柔白头偕老,就是不知柔柔以后肯不肯。”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吻她。

    渐渐失去意识的谢柔嘉倒在他怀里。

    *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文鸢与黛黛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忙上前去。

    谢柔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气急,“他人呢?这是哪里?”

    文鸢摇头,“奴婢等人一睁开眼睛就到这儿了。”

    谢柔嘉忙要出门去,却发现锦墨站在院中。

    她要出去,锦墨单膝跪在她面前,道:“请公主息怒。”

    “息怒?”谢柔嘉冷笑,“他竟然敢软禁我?”

    锦墨道:“如今长安时局不好,公主回去也于事无补。”

    谢柔嘉道:“长安究竟发生何事,他究竟要做什么?”

    锦墨沉默不语,却也不肯放她出去。

    她在这座陌生的院子里住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由最初的愤怒,到后面的心平气和,每日除却用饭后,便在院子里闲逛。

    她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定然与父亲与太子哥哥有关,可是锦墨嘴巴很严,一问三不知,只不断重复裴季泽过段日子就会来接她的话。

    不过,时间长了,锦墨也变得焦躁起来。

    这日晌午用完早饭,她见锦墨正在吩咐人收拾东西,像是要走,问道:“他究竟在同密谋什么?”

    锦墨沉吟良久,道:“公子交代,若是半个月后他不回来,叫属下送公主去江南。如今半月之期已到,咱们现在就出发。”

    谢柔嘉闻言,立刻道:“即刻送我回长安!”

    锦墨很是迟疑,但最终还是摇头。

    谢柔嘉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冷睨他一眼,“那若是我以性命要挟呢?”

    锦墨愣住。

    谢柔嘉再次冷冷命令,“即刻送我回长安!”

    *

    京郊行宫。

    谢翊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而领兵的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裴季泽。

    半个月前,他告诉自己,太子将要谋反,请他早做准备。

    他心里从未真心信任他,自然也不会听信他的话,所以故意找了个由头来行宫,让江行之领兵埋伏在外头。

    谁知半个时辰前,行宫遭遇刺客,江行之才领着重兵入内,太子的人马随后而至,将江行之等人团团围住,美曰其名:救驾。

    这种事情,他曾经也做过一次。

    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众多皇子里不起眼的一个,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杀死其他的兄弟,踩着他们的尸骨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而如今,他这个最是在意自己名声的儿子比他还要厉害,竟然直接逼宫。

    他看向裴季泽,冷笑,“你这么处心积虑,不惜配上自己的名声,图什么?”

    裴季泽缓缓道:“微臣实在不喜欢圣人那样待她。”

    谢翊愣了一下,冷笑,“你简直同你那个叔叔一模一样!”

    裴季泽不置可否。

    谢翊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谢珩径直走到他跟前,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儿子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是这世上总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父亲总是欺负儿子心里最在意的人,儿子心里非常不高兴。不过父亲放心,洛阳的气候适合养人,父亲与贵妃好好地去那里颐养天年,儿子会好好地照顾六皇弟。”

    这是拿他最爱的儿子要挟他。

    谢翊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

    他恨恨道:“逆子!””

    谢珩瞥了一眼裴季泽。

    裴季泽冷眼望向被围在中间,一脸阴骘的江行之,道:“岳阳侯意图谋反,即刻拿下!”

    *

    谢柔嘉领着数百部曲赶到京郊行宫时,还未入内,就闻到寒风里浓郁的血腥味。

    她一眼就瞧见一身戎装的裴季泽。

    不只是他,就连自己的太子哥哥也在内。

    与一个月见到的颓废不堪的东宫储君不同,他面容冷峻,一身的肃杀之气。

    而江行之被团团包围,那张酷似卫昭的面颊上满是鲜血。

    在场的人这时也瞧见她了。

    裴季泽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来。

    这时江行之也瞧见她了,上前一步,可还未靠近,她已经将手里的弓弩对准他。

    那支她不知磨了多少遍的箭准确无误地扎进江行之的心脏。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包括江行之自己。

    他垂下眼睫望着扎在自己心口的箭,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谢柔嘉缓缓地走到他面前,道:“阿昭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一旁的江贵妃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嫡亲的侄子。

    江行之并未在意她的眼神,而是问道:“殿下是从什么是怀疑我的?”

    谢柔嘉道:“能在江南动手的除了裴季泽就是你。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你。”

    江行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所以殿下故意接近我?殿下又怎笃定我一定会帮你?既如此,殿下为何不把戏演到底?为何又同他和好?”

    “你怎知我后来不是在演戏?”

    谢柔嘉想到萧承则查到的信息。

    骄傲,自负。

    “我若是一味与你好,你又怎会将我放在心上?我赌的就是你不甘心。”

    江行之愣了一下,嗤笑,“殿下比我想象的聪明,不过,殿下一定不知道,我的心长在右边,殿下这一箭,杀不死我。”

    谢柔嘉微微蹙眉,这时一旁的江贵妃突然捡起地上一把刀挥刀砍向她。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种突发情况,裴季泽与谢珩想要上前已经来不及,谁知这时江行之突然挡在谢柔嘉面前。

    根本没想到他会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柔嘉一时有些无措。

    江行之紧紧地抱住她,道:“有一句话我其实一直想要问问殿下,若不是我与阿昭生得有几分相似,当初,你还会不会与我同游云梦泽。”

    “绝不会,”谢柔嘉手指微微颤抖,,“假如你不像卫昭,我绝不会同江家的人往来。”

    不知这段日子她同他往来,她拿了多少话来哄骗他,唯独这句话是真的。

    江行之抬手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在她耳边气若游丝,“我说过,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他,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谢柔嘉,这一局,也未见得我输,对不对?  ”

    说完这几句话,骄傲自负的男人咽了最后一口气。

    *

    江家意图谋反,被太子当场诛杀。

    天子受了惊吓,重病不起,将国事全部交由东宫处理。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

    这日傍晚,裴季泽过来看谢柔嘉。

    自从上次行宫一事,两人这段时日都没有见过面。

    才入屋子,他将她禁锢在榻上,问道:“柔柔从一开始就知晓卫九不是我杀的?”

    这个问题,江行之也问过。

    谢柔嘉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了裴季泽。

    他又道:“所以,柔柔这段日子怨我,恨我,是因为我截了柔柔的信?或者说,柔柔明白自己心中喜欢的一直都是他,所以才这样后悔?”

    谢柔嘉这回没有说话。

    他不再问,低下头吻她。

    这天夜里,他像是发了狠一样的要她,快到天亮时方休。

    翌日晌午,谢柔嘉醒来后,裴季泽道:“柔柔不是一直想要去朔方吗?过几日我要去朔方,咱们一同去。”

    “从前我的确很想去朔方,”她茫然地望着窗外,“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了。”

    这是实话。

    从前她想要去朔方,不过是因为想要逃避。

    逃避长安,逃避裴季泽。

    同阿昭躲在朔方,躲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过最简单的日子。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逃避这一切,而在朔方等她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那么无论是待在长安,或者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

    裴季泽这回沉默得更久。

    半晌,他问:“真那么喜欢他?”

    谢柔嘉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偏过脸没有说话。

    裴季泽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我去上朝。”

    裴季泽走后,没了睡意的谢柔嘉策马去了卫昭的衣冠冢。

    她将那支箭埋在他坟前,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裴季泽去朔方的前一晚过来公主府。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块吃酒。

    几杯酒下肚,裴季泽道:“从前我总是希望殿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可最终发现,一个人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完这一生有多难。叔父不能,我亦不能。”

    谢柔嘉不知他怎好端端说这些,一时之间没有作声。

    他道:“真不同我走?”

    谢柔嘉摇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朝她举杯,“裴季泽希望殿下以后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谢柔嘉没有动。

    他一饮而尽。

    这天夜里他吃了很多酒,与她说了很多话。

    甚至提及崔书呆。

    谢柔嘉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醉了,还是醒了,坐在那儿静静听他说话。

    说到最后,眼神有些呆滞的男人望着她,问:“柔柔,心里还恨我吗?”

    谢柔嘉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恨了。”

    “为什么不恨了?”他微微红了眼眶,“是因为不爱了?”

    谢柔嘉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倾身上前吻她。

    不同于之前的强势霸道,格外地温柔缠绵。

    一吻结束,他松开她的唇,轻抚着她柔嫩的面颊,道:“以后我不在长安,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谢柔嘉泪盈于睫,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好”。

    他松开手,起身,“那我回去了。”

    谢柔嘉跟着起身。

    他道:“柔柔有话同我说?”

    谢柔嘉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她最终摇摇头。

    他眼神里的光黯淡下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至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谢柔嘉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追出去,可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翌日,天灰朦朦亮,在榻上坐了一夜的谢柔嘉吩咐,“备马。”

    裴季泽的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他在城门口等了许久,最终没有等到那个想见的人,直至太阳快要透出云层,终于不再等待,命令队伍出发。

    队伍离开不久,一抹红影出现在城楼之上。

    直至队伍渐渐地消失在浓郁里,她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下了城楼。

    回到府中后,文鸢忍不住问道:“公主既然舍不得驸马,为何不同他一块离去?”

    谢柔嘉没回答。

    他问她的那些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等他下回回来,她就想清楚了。

    裴季泽出发时是在春天,半个月后谢柔嘉收到他从朔方送回来的信。

    信里不过是一些简单问候的话。

    【一切都好  勿念】

    谢柔嘉拿着那封薄薄的信看来一遍又一遍,提笔也写了许多,却最终没有回信。

    朔方距离长安太原,他每个月都会寄一封信回来。

    信里除了一些简单的问候语,便是朔方当地的一些风干的花草。

    搁着千里远送到她手中,连信纸都沾染几分思念的气息。

    裴季泽去朔方的第七个月,传来捷报:突厥族最终向大胤割让两座城池,往后退让五十里。

    只是裴季泽却再也不给她写信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实在草率,明天我会好好细化,细化完会标好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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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 第 68 章

    ◎晋江首发◎

    裴五班师回朝的这日, 正值隆冬。

    大雪纷飞,像是要埋葬整座繁华的长安城。

    太子珩领着满朝文武亲迎大将军凯旋。

    诸人只瞧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扶着主帅的灵柩入城,一眼望去, 满目皆白, 几乎与大雪融为一体。

    而道路两旁则站满百姓, 一脸哀戚地望着为国捐躯的大将军。

    彼时谢柔嘉裹着一件雀金裘坐在水榭中垂钓,像是这一切跟她都没有关系。

    文鸢见她坐在那儿快有一个时辰没有动过,劝道:“公主不如去瞧一眼?”

    谢柔嘉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去, 又不是他,有什么好瞧。”

    文鸢闻言,瞬间红了眼圈。

    人人皆知, 大将军死在战场上, 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灵柩里装的不过是大将军的衣物与确认身份的随身令牌。

    她还欲再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正是年前就已经从岭南回来的萧承则。

    萧承则大步走到谢柔嘉跟前坐下, 道:“姐姐不去瞧一眼?”

    谢柔嘉仍是拒绝。

    萧承则道:“当初, 回来的也不是卫昭。”说着伸手拉着她的衣袖, 想要拉她起来。

    谢柔嘉抬起眼睫, 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我再说一遍, 我不去。”

    萧承则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缓缓松开手, 起身离去。

    裴五是在次日傍晚出现在公主府。

    他是来给谢柔嘉送东西。

    一封信与两串紫檀木手串。

    谢柔嘉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串正是裴季泽不离身的那串, 另外一串则是当初裴季泽赠予她, 她转手给了魏呈。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

    而那封信里只装了一纸和离书。

    和离书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写好,彼时她与他定好一年之约,结果一年后他却又反悔。

    他总说,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与他和离。

    现在,他将这和离书给她送回来。

    裴季泽的书法是出了名的好,这上头的签名却写得七零八落。

    谢柔嘉伸出指尖轻抚着凌乱的字迹,接下来义愤填膺的裴五说什么话,她一句都不曾听进去。

    裴五走后,文鸢瞧着似乎丢了魂儿一样的女子,哽咽,“公主,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哭出来就好了。”

    谢柔嘉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她问:“你说,他是不是恨极我,所以连一句话都吝啬留给我?”

    文鸢忙道:“自然不是,驸马心中最爱重的便是公主。”

    “是吗?”

    谢柔嘉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作声。

    这天夜里,谢柔嘉捏着那纸薄薄的的和离书,独自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

    谢珩来公主府瞧她时,她仍旧捏着那纸和离书坐在水榭,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珩在她身旁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她都没有发现,直到他出声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问:“哥哥几时过来?”

    谢珩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当初卫昭不在,她虽悲痛欲绝,可到底是鲜活的。如今却像是被抽走魂魄一般,眼神里都是空的。

    他握着她的手,道:“柔柔若是心里难受,就抱着哥哥哭一场,然后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

    谢柔嘉把脸埋在自家兄长温热的手心里,缓缓道:“他去朔方的前一晚问我还喜不喜欢他,我当时没有回答他。翌日一早,他又在我耳边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朔方,说若是我不高兴他做朔方节度使,他打完这一仗就不做了,陪着我在朔方放牧。我还是没有理他,甚至我都没有睁开眼睛瞧他一眼。”

    “哥哥,是不是我欺负他欺负得狠了,所以他故意躲起来报复我?”

    谢珩蓦地红了眼眶,将她揽入怀中,哽咽,“柔柔,你别这样。”

    谢柔嘉闻言,眼里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半晌,她轻声道:“其实,为国捐躯也挺好的。他那个人,一向心系百姓。”

    谢珩离开后,外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谢柔嘉径直走到门口,将手伸到廊庑外。

    银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里,倒也不觉得凉。

    文鸢冒雪赶到院中时,一眼就瞧见赤脚站在廊庑下,衣着单薄的红衣女子。

    文鸢忙上前去将她哄到温暖的屋子里,不停地替她搓着冰凉刺骨的脚。

    像是没有丝毫知觉的女子望向窗外漫天飞雪,“文鸢,今年的冬天,怎这样漫长?”

    文鸢柔声安慰,“再过两个月天气就暖和了,公主若是觉得冷,奴婢就命人加些炭火。”

    “那就好,”她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和离书盖在自己的脸上,轻声呢喃,“那就好……”

    *

    裴季泽以身殉国,已经重新掌权的谢珩给了他死后最大的哀荣,准他配享太庙。

    因为他膝下无子,又准裴少旻继承他的侯爵之位,甚至还将裴少旻提拔到身边做了太子宾客。

    而作为妻子的谢柔嘉却一次都不曾出现在裴季泽的丧礼之上,成日里不是在水榭垂钓,就是在院子里投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裴季泽的丧礼结束以后,裴少旻特来公主府求见。

    正在水榭垂钓的谢柔嘉接见了他。

    兄长去世,从前有些玩世不恭的俊美少年好似一夜之间长大,眉宇间趋像自己的兄长。

    乍一看,还以为是裴季泽。

    可谢柔嘉却知晓,便是再相似,也不是他。

    裴家的人并不知晓裴季泽与她和离之事,裴少旻是特地来交代自己兄长丧事的处理结果。

    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的少年到了她跟前,心里的话止不住地往外掏。

    “阿兄那个人,喜欢将一切都抗在肩上。只要有他在,家里的人都安心。”

    “真正做了官才知晓,做官哪有那么容易。可阿兄他十岁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十几年来从未抱怨过半句。全族的人都以阿兄为荣,想要他给族人带来荣耀,却无人关心阿兄过得好不好。大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阿兄带来的好处。”

    “阿念哭得很要紧,怎么哄都哄不好,她总觉得大家都在哄她。”

    “嫂嫂,我心里很想念阿兄。”

    眼前的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谢柔嘉静静听着,仿佛去世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待他说完,她抬起眼睫望着他,道:“你特地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裴少旻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

    前些日子她与逆贼岳阳侯交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害得自己的阿兄沦为全长安的笑柄。可他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也算是一点了解。面前的女子看似傲慢,实则心地极好,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

    就算葬礼她没出现,他也觉得她不过是不想面对阿兄的死。

    却没想到,对于阿兄的死她非但没有半分伤心,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冷漠。

    裴少旻心里愈发替自己的阿兄悲凉,命侍从将一口箱子抬到她面前,“这是我清理阿兄遗物时,在他书房里整理出来的一些珍爱之物,特送来给公主。”顿了顿 ,又道:“阿兄爱了嫂嫂一辈子,嫂嫂怎能这样待阿兄。”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人消失在水榭,文鸢见自家公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口偌大的箱子,道:“公主可要瞧一瞧驸马留了什么东西?”

    谢柔嘉沉默良久,收回视线,“我不想看。”

    文鸢应了声“是”,命人将那口箱子抬走,与之前裴五送来的匣子收在一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里存放的全部都是裴季泽之前留在谢柔嘉房里之物,文鸢原本是担心她睹物思人,命人收了起来。

    可这段日子来,她一眼都不曾来瞧过。

    黛黛一脸忧愁,“公主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卫公子死时,哭得那样伤心,可如今驸马去了,非但一滴眼泪都没流,反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如今长安城的人都在说,公主定然是因为驸马杀了逆贼岳阳侯,所以心里记恨驸马,都在骂公主狠心,不辨是非。”

    “别胡说八道,”文鸢一脸担忧,“就是如今这样才可怕。”

    若是公主伤心落泪,哭过之后也就好了,最可怕的就是现在这般,万事都憋在心里,迟早非憋出什么毛病来。

    黛黛也不懂这些,有些好奇,“也不知这箱子究竟装了些什么。”

    文鸢哪里之下,道:“待公主缓过来心里那口气儿,兴许就肯打开。”

    原以为过段时日自家主子就会好些,谁知这一日一大早,文鸢才入内,突然听到她问:“文鸢,裴季泽几时回来?”

    文鸢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睫望着自家主子。

    乌发未梳的女子抱膝坐在榻上,再次问道:“他这个月写信给我了吗?”

    文鸢一脸惊恐,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公主,您别吓我!驸马他三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您忘了?”

    谢柔嘉呆滞好一会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喃喃道:“是吗?”

    文鸢哄道:“许是公主最近太累了,不如公主再歇一会儿?”

    谢柔嘉却不愿意睡,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儿茶去哪儿了?”

    这段时日,儿茶总是到处乱跑,自家公主时常担忧地夜不能寐。

    文鸢赶紧命人去寻,好在这次儿茶并没有跑远,就藏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上。

    谢柔嘉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将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

    儿茶把脸埋进她怀里,喵喵叫了两声。

    谢柔嘉望着窗外暖阳,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

    谢柔嘉抱着儿茶去了从前与裴季泽爱去的那个渔村。

    到时已经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渔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江面上,如同星辰碎进江水里。

    谢柔嘉顺着堤坝寻找自己那艘画了乌龟的船。

    原本以为船上并没有人,谁知远远地瞧见一个船夫正坐在船头补网。

    还未靠近,一向不大亲近人的儿茶自她怀里跳下来,十分熟捻地跑到他跟前蹲下,望着他补网。

    谢柔嘉心中觉得有些奇怪,那船夫已经瞧见她,笑呵呵问:“怎不见娘子的夫君?”

    谢柔嘉猜测他说的应是裴季泽,问:“他常来吗?”

    船夫道:“从前搁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带着这只小猫一块,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谢柔嘉闻言怔愣住。

    怪不得儿茶一向与他亲近,原来她不在长安的那几年里,陪在儿茶身边的一直是他。

    这天晚上,谢柔嘉在渔村坐了许久才抱着儿茶回去。

    临行前,那个船夫叫住她,劝道:“他从前总说,他惹了娘子伤心,不知怎么才能哄回她。人人都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那样好的一个郎君,定然也不是故意要惹娘子生气,不若娘子就再原谅他一回吧。”

    谢柔嘉沉默良久,道:“他若是下回再哄哄我,我就与他和如初,以后都不同他吵架了。”

    那船夫听了很是高兴,笑道:“这就对了,两夫妻过日子哪就有那么容易。都各自让一步,才能白头到老。”

    谢柔嘉微微颔首,向他告辞,抱着儿茶离去。

    行至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个船夫佝偻着背影站在暮色里收网,船头上似乎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抹色身影,在他身后,亮起一盏盏渔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谢柔嘉忍不住上前,可定睛一瞧,茫茫渔火中,哪里还有那个萧萧如松下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抱紧儿茶,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入城时,天已经快要黑透。

    一路上都很安静的儿茶突然伸出前爪推开车窗,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谢柔嘉连忙叫停马车,推门一看,只见眼前正是裴府。

    此刻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儿茶蹲在门前,冲着紧闭的大门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走上前将它抱入怀中,抬起眼睫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雪花簌簌落在她浓黑纤长的眼睫上,片刻后,又融化在她眼睛里。

    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漫天飞雪里伫立良久,轻抚着儿茶的头,道:“他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着他。”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把脸埋进她怀里。

    谢柔嘉抱着它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

    整个公主府亮如白昼。

    谢柔嘉才下马车,门口一团黑影突然站了起来。

    是萧承则。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笑,“姐姐终于回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你怎又偷偷溜回长安?”

    他道:“外头太冷,咱们进屋说。”

    进去后,谢柔嘉才瞧见他一脸的淤青,“是不是你偷偷回来,侯爷又打你了?”

    “我辞官了,”他笑,“我已经递了辞官的奏疏,这回是光明正大地回长安。他嫌我没出息,将我赶了出来。”

    人各有志,谢柔嘉倒也没说什么,命人拿了药箱替他上药。

    上药时,难得正经的萧承则望着尽在咫尺的女子,道:“姐姐收留我一段时日吧。”不待谢柔嘉拒绝,又道:“若是我现在回去,恐怕要被他打死。”

    谢柔嘉抬起眼睫看他一眼,道:“好。”

    他弯着眼睫笑,“姐姐待我真好。”

    上完药后,他道:“我陪姐姐吃两杯酒吧。”

    从前心情不好便喜欢小酌几杯的女子摇头拒绝,“我已经戒酒了。”

    萧承则微微有些诧异,“为何?”

    她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去睡吧。”

    萧承则只好起身告辞。

    屋子里再次空下来。

    谢柔嘉打发了屋子里的婢女,从塌下摸出一小坛子酒,打开后,抿了一口,眼神呆滞地望向窗外那一抹银白的月光。

    她方才不过是骗萧承则而已。

    她只是,再也不想同旁人一起饮酒。

    也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这天夜里,她腿疾发作,迷迷糊糊地梦见有人替她揉腿。

    睁开眼睛一瞧,只见床边坐着一眉目若雪,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郎君。

    见她醒来,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不是答应替我好好照顾自己,怎弄成这副模样?”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许久,扑进他怀里,道:“小泽,我腿疼。”

    他闻言,伸手替她揉捏着腿。

    谢柔嘉圈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颈窝,道:“别吓唬我了,我害怕。”

    他道了一声“好”。

    醒来后,身旁哪有什么裴季泽,只有儿茶蜷缩在一旁。

    谢柔嘉把脸埋进它的皮毛里,心口钝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承则在谢柔嘉府上养了七八日的功夫才将脸上的伤养好。

    也不知是不是府里多个一个人的缘故,谢柔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两人每日里不是投壶就是垂钓手谈,偶尔地去城郊去打马球,除却没有像从前那般吃酒赌博逛妓院,日子同谢柔嘉从前做纨绔时也没什么不同。

    谁也没有提及过裴季泽与卫昭,就像是这两人不存在一般。

    这日早上,两人刚用完早饭,萧承则提议,“今日天气好,不如出去走走?”

    谢柔嘉望了一眼外头艳阳高照的天,颔首,“如此也好。”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东市,才下马车,萧承则拉着谢柔嘉去了东市最大的首饰行——玲珑阁。

    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才进去,掌柜的就亲自迎上前来,将他二人迎进里头专门接待贵客的静室内,道:“二位先吃茶,某去去就来。”言罢起身离去。

    谢柔嘉好奇,“可是在这儿买了什么东西?”

    萧承则笑道:“前阵子在这儿定了一物件,刚好今日过来取。”

    原来如此。

    谢柔嘉倒也没有在意。

    片刻的功夫掌柜的入内,将一件长匣子小心捧到萧承则面前。

    萧承则打开瞧了一眼,又迅速地盖好装进袖带,笑道:“咱们走吧。”

    萧承则是世子,什么宝贝没有见过,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珍视一样东西,心中有些好奇。不过她与人相处的原则就是,对方不说,她亦不会过问。

    两人出了玲珑阁,萧承则见天色尚早,道:“咱们去其香居吃茶?”

    谢柔嘉道:“也好。”

    马车在其香居门口停下时,已经快要晌午,两人刚在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文鸢忙上前拉开门,只见一袭紫红色朝袍,风神俊朗的俊美男子站在外头。

    正是许凤洲。

    一向目下无尘的男人眸光越过她,落在谢柔嘉身上,笑道:“不知殿下可愿意请微臣吃一杯茶?”

    谢柔嘉颔首。

    许凤洲径直走到桌前踞坐下,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萧承则,“原本微臣听闻,萧世子为公主辞官,还以为是假的,却不曾想竟是真的。看来,萧世子倒是极懂得趁虚而入。”

    萧承则闻言,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想要动手,被谢柔嘉拦住。

    她蹙眉,“请许侍从慎言!”

    许凤洲瞧着她护短的模样,嗤笑,“他如今尸骨未寒,殿下就有了新欢,当真是薄情寡义!”

    谢柔嘉冷冷道:“裴侍从究竟想要说什么?”

    微微红了眼眶的许凤洲哑声道:“微臣不过是想起他上一回下江南时,微臣曾经问过他,若是有一日殿下不肯原谅他 ,他该如何是好,殿下可知他如何答的。他说,若是将来失败了,他就再气一气殿下。殿下那个人经不住气,一气之下,说不定会远走朔方。若是将来成功了,那么他就跪在床头多求一求殿下,殿下心软,总能原谅他。可殿下的心,却远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他说的是上一回裴季泽假借着谢珩被天子罚闭门思过,故意吓唬谢柔嘉,并哄着她去江南一事。

    谢柔嘉没有作声,手却抖得厉害,温热的茶水洒在雪白的手指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许凤洲尤嫌不解气似的,又道:“上一回我押解赈灾粮下江南,瞧见殿下将他欺负成那样,可他偏偏却甘之如饴。从小到大,他待殿下哪点儿不如卫昭待殿下好,殿下竟然为了卫昭那样伤他的心,将他的脸面放在脚下踩。我其实一直都想不通,他那个人,自幼活得明白通透,却偏偏瞧上殿下这样一个风流薄情之人,也不知究竟图什么!”

    顿了顿,又道:“若殿下是个男人,我必定狠狠揍殿下一顿,也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许凤洲走后,谢柔抬起眼睫望着眼前自幼的玩伴,“萧承则,你是为了我才辞官的吗??”

    萧承则沉默片刻,笑,“怎么可能,我本就不适合做官。”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如今伤也养好,兴许侯爷的气也消了,你先回去吧。”

    萧承则敛了笑,道:“那咱们改日再聚。”言罢起身要走,却被她叫住。

    她道:“萧承则,你知从小到大,我一向拿你当成我的弟弟。我听说沈家二娘子是个极好的姑娘,且对你一往情深。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婚。”

    萧承则没有回答,停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

    谢柔嘉呆呆地望着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密密麻麻的雨丝连成一片银白的世界,笼罩着这个孤独寂寥的城。

    她想起有一回自己同裴季泽起了争执,一个人跑到其香居来吃茶。

    才坐下不久,外头就下起这样的雨。

    她正望着窗外走神,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挨着她坐下。

    她还生他的气,不肯理他。

    一向守礼的少年悄悄地握住她的手,低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柔嘉轻哼一声,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就这么依偎着坐在窗前静听雨声。

    恍惚间,又有人在她身旁坐下,为她倒一杯热茶,披一件衣裳。她一回头,就能瞧见衣冠胜雪,如同梨花成了精的美少年坐在身旁。

    谢柔嘉伸手去握他的手,却摸了一场空。

    眼前哪有什么美少年,只有窗前一棵开得极盛的梨花树。

    寒风一吹,如雪似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

    谢柔嘉自其香居出来时雨已稍歇。

    此刻宵禁的钟声敲响,街上零星的行人忙着往家赶去。

    谢柔嘉还不想回家,骑着马儿入了最为热闹的平康坊,漫步目的在大街上游走。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坊间的酒肆妓坊也都打开门做生意,街道两旁亮起一盏盏散发着一团暖光的灯笼。

    端坐在马背上的谢柔嘉就像是游走在热闹街市的孤魂野鬼,贪恋着属于人家的热闹,寻找着那一份已经消散的温暖。

    不知不觉马儿在一片格外亮堂的地方停下,只见门口横竖并排挂着九盏红灯笼,格外地显眼热闹。

    谢柔嘉抬起眼睫一看,正是葵姐酒馆。

    她翻身下马,门口的茶博士见状,赶紧迎了上去,热情招待她入内。

    里头散发着的酒气与热闹将浑身冰冷的谢柔嘉拉回人间。

    她环顾一眼酒馆,一眼就瞧见大堂中央,正抬手给一长相英武高大的伙计擦汗的葵姐。

    那男子不知与她说些什么,挺着孕肚的葵姐一脸娇羞。

    谢柔嘉从未见过这样的葵姐,与之前那个风流妩媚,性子又有些泼辣的酒馆老板娘判若两人。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未见,她竟然已经成婚有孕。

    谢柔嘉正看得入神,那伙计突然转过脸来。

    谢柔嘉这才瞧见那伙计脸上有一道疤痕,从眉骨到嘴角,格外狰狞可怖。

    可葵姐看待他的眸光却充满爱意。

    这时葵姐也瞧见谢柔嘉,忙疾步迎上前来。那伙计见她走得快,生怕她摔着,忙跟上去伸手要扶她。

    谢柔嘉这才注意到那男人是个跛子

    近了,葵姐上前向她福了一福,露出腼腆而又纯真的笑容。“谢公子已经好久不来了。”

    谢柔嘉微微颔首,扫了一眼正小心扶着她的男人。

    对方也正打量着她,眸光十分税利。

    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眼神,虽已经极力克制,却还是难掩煞气。

    如果谢柔嘉没有猜错,他应该曾是一名军人。

    葵姐忙介绍,“这是恩公的娘子。”

    那男子楞了一下,敛去一身的杀伐之气,向她一揖到地。

    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的谢柔嘉眉尖微蹙。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葵姐将自己的夫君打发走,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孕肚,笑得一脸腼腆,道:“已经五个月了。”顿了顿,又道:“奴家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谢柔嘉神色微动,“他就是你那个已经失踪的未婚夫婿?”

    葵姐颔首,微微红了眼眶,“他说当年在战场上瘸了腿,不想拖累我,所以一直留在朔方。”

    谢柔嘉闻言,由衷向她道喜,“只是可惜了葵姐那十坛子女儿红。”

    葵姐愣了一下,笑道:“我自三岁起便跟着我阿耶做买卖,至今快有二十年,做过最划算的生意便是拿那十坛子女儿红换来一个夫婿。”

    这话,谢柔嘉听得糊里糊涂。

    葵姐见她好似一无所知,迟疑,“公主,难道从来没有见过那十坛子酒吗?”

    谢柔嘉不明白,“何意?”

    葵姐见她果然不知,思虑片刻,道:“当初,向奴家讨要酒的是大将军。大将军说,公主一直很羡慕普通人家的女儿成婚时都有女儿红。只可惜公主出生时,圣人没能给公主埋下女儿红,恰巧奴家与公主同年同月,所以同奴家做了这笔买卖。”

    作者有话说:

    正在收尾阶段,可能不能按时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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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 第 69 章

    ◎晋江首发◎

    葵姐口中所说的大将军是裴季泽。

    “其实, 奴家从未想过大将军真能替奴家寻到钰郎,毕竟在战场上寻找一个已故之人的尸骨,简直比登天还难。”

    “奴家只是觉得, 这世上如同大将军这般痴情的男子已经不多见, 所以将酒悉数赠予他。奴家想着大将军拿了酒, 自然要给公主一个惊喜,所以向公主卖了个关子,却不曾想,公主竟然不知。”

    “……”

    葵姐红着眼眶细说着当日之事, 谢柔嘉面无表情地抿着口中的酒。

    “其实,公主来讨酒时,大将军就躲在后院里……”

    “当初, 人人都说大将军喜欢的是那名伎子, 奴家却从未信过。只是没想到,”葵姐长叹一声,“世事难料……”

    确实世事难料。

    有些失神的谢柔嘉看向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细密冰凉的雨水被寒风裹挟着吹进亮堂暖和的酒馆里。

    葵姐想要去关窗, 指尖才刚刚捧到窗户, 已经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窗户掩上。

    葵姐与他对视一眼, 会心一笑, 一回头, 方才还坐在那儿的金枝玉叶已经不知去向。

    葵姐忙追出去, 只见那抹单薄削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尽头。

    她倚着门窗,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一瘸一拐的男子走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想起她提及大将军一脸崇拜的神情, 有些黯然, “你后悔嫁我吗?”

    这话, 他自回来后问了不下百遍。

    “说什么傻话,”葵姐伸手抚摸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对于我而言,无论你变成怎样的模样,你都是你。只要是你,便已足矣。若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将在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中度过。”

    他眉目舒展,握紧她的手,“我也是。”

    “你骗人,”她轻哼一声,“既如此,那你为何不早些回来,害我等那么久,连女儿红都送了出去。想一想,我都心疼。”

    “我只是怕你嫌我……”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两人的声音也被雨声掩盖。

    沿途的灯似乎也有些黯淡,唯有识途的马儿驮着主人往家赶。

    谢柔嘉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葵姐酒馆,等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回到府中,一脸担忧的文鸢正拿着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雨水,又忙着叫人准备香汤沐浴。

    身子一阵阵发冷的谢柔嘉却不肯沐浴,吩咐,“把我成婚时的嫁妆单子拿来瞧一瞧。”

    文鸢也不知她怎好端端想要看嫁妆单子,眼下也不适合多问,连忙去办。

    片刻的功夫,拿着嫁妆单子去而复还。

    谢柔嘉接过来认真瞧了一遍,果然瞧见嫁妆单子上记有十坛子女儿红。

    她陡然想起成婚次日,他问过她可有瞧过嫁妆单子。

    她当时心里对他满腔怨恨,随口敷衍他已经瞧过。

    他听过沉默许久,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手抖个不停的女子询问,“酒在哪里?”

    文鸢忙道:“一直放在酒窖里。”这回不待谢柔嘉吩咐,她忙叫人去搬了一坛酒过来。

    片刻后,一坛子女儿红出现在屋子里。

    一开封,酒香溢满整间屋子。

    谢柔嘉闻着熟悉的味道,积压在心头的孤独与绝望一瞬间涌上心头,疼得她忍不住呕吐起来。

    文鸢见状,赶紧拿了痰盂上前。

    直到她再也吐不出东西来,才缓缓地直起腰身,吩咐,“去把裴少旻送来的东西拿来我瞧瞧。”

    文鸢闻言,连忙命人去将箱子抬来。

    “打开。”

    箱子里搁着的都是一些旧物。

    有裴季泽少年时穿过的衣裳,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以及几十卷画,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箱子。

    谢柔嘉伸手拿了一件衣物出来,抖开一看,只见洁白似雪的衣袖上画着一只大乌龟。

    歪歪扭扭的,瞪着两只比寻常乌龟要大上许多的眼睛。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手笔。

    彼时正年少,裴季泽教她学画。

    她不爱学,便趁他认真上课时,偷偷地在他衣袖上画乌龟,被他当场抓个正着。

    见他板起脸,她便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一口一个“小泽”哄他。

    外人面前端方自持的少年微微红了面颊,道:“下不为例。”

    她当时应承得极乖,事后趁他不注意,又偷偷地画。

    那段时日,爱着白衣的裴季泽总是一尘不染地入宫,又带着几只小乌龟出宫,惹得许凤洲等人总是笑话他。

    而她,画画学得一般,唯有乌龟画得出神入化。

    她还以为他早已经将那些衣裳丢了,却没想到都还留着,甚至保存的这样好。

    谢柔嘉将衣裳叠回去放到一旁,见里头堆放着一个象牙雕。

    谢柔嘉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象牙雕是当时寻来送给萧承则去岭南赴任的贺礼。后来裴季泽说他那儿有一把前朝弓弩,拿来送人更好。

    于是象牙雕没有送出去,她事后没见着,以为是文鸢收起来,却没想到竟然被他藏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她送给他的。

    大到一把匕首,小到一只玉扳指。

    那些年里,她跟着卫昭他们满长安的晃悠,瞧见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忍不住要买下来送给他。

    她那时年纪小,总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必定也喜欢。

    且她送过就忘,从来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每一个物件他都妥帖收藏。

    谢柔嘉盯着那些东西瞧了许久,眸光落在那些画轴上。

    每一幅画都记载着时间。

    她盯着瞧了许久,按照时间抽出一幅徐徐展开。

    漫天飞雪赫然出现在画卷上。

    再往下瞧,只见一六七岁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如同镜面的银白色冰面上举目四望。

    她身上着了一件火红的披风,头上还戴着一个同色的虎头帽,浓黑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瞧着好不可怜。

    谢柔嘉陡然想起,这是她七岁那年,她在西苑结冰的湖面上玩,被六皇弟推了一把,跌倒在冰面上。

    她想要父亲抱一抱自己,可是父亲却抱着六皇弟离开,将她独自一人丢在冰面上。

    她伤心到了极点,任谁哄都不肯起来,就在这时,他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冻得青紫的手裹在手心里。

    她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为何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她问过太子哥哥很多回。可太子哥哥总是答不出。

    她听人家说他很聪明,定然知晓。

    他当时想了许久,告诉她,她的父亲没有不喜欢她,也许,他只是一时忘记。

    谢柔嘉信了,为此,高兴了许久。

    她收好画卷,重新展开一幅。

    孟春时节,崇文馆里衣冠胜雪的少年正在认真读书,下一刻,有人推开窗户。

    少年一回眸,明艳可爱的少女手里举着两支快要消融的糖人,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再往下瞧,两人坐在墙头上吃糖人,头顶是碧蓝的天,脚下是落英缤纷的草地。几只颜色各异的猫儿或躺在草地上睡觉,或是捕捉蝴蝶,娇憨可爱。

    春光无限好。

    那一年,她十一,满世界都是裴季泽。

    炎炎夏日,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豆蔻年华的红衣少女坐在秋千架上,一只展翅的彩蝶落在她乌发的鬓发间簪着的芍药上。

    衣冠胜雪的少年抱着一只雪白小猫单膝跪在她面前。

    少女眉眼低垂,像是在同他说悄悄话。

    “待我长大,小泽娶我好不好?”

    “这是一辈子的承诺,殿下不可随意许人。”

    他当时并未应承她。

    过了好些日子,他过来寻她,将一块玉佩放在她手里,道:“殿下既同我说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同旁人说。”

    “我才没有随意许人。”

    那一年,她十二。

    在她眼里,嫁人当嫁裴季泽。

    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树叶铺满整个长安城,一袭红衣的少女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垫着脚尖向远处张望,萧瑟的秋风卷起她漆黑如墨的发丝与火红的衣裙。

    她在等人。

    道路的尽头,一身披墨色披风的少年策马扬鞭而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年她十三,他随着太子哥哥下江南。

    她在长安等了半年,才将他盼回来。马儿还未停稳,他就翻身下马。头一回,一向端庄自持的少年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不顾众人在,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事后,他被一向古板的太子训了许久。

    ……

    再往后瞧,十五岁及笄礼上,盛装打扮的少女坐在马背上,与身着紫衣的少年离去,而已经及冠的男子只剩下一落寞的绯色身影。

    ……

    一袭嫁衣的新娘子手持团扇躲在窗棂后,一袭喜服的新郎站在盛满阳光的院子里。两人的眸光始终不在一处。

    敬亭轩里,已经嫁人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毛团坐在榻上,静听春雨。

    院子里,她抱着儿茶站在廊庑下,瞧着阿念与几个婢女堆雪人,眯着眼睫笑靥如花。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人坐在榻上吃地瓜。

    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她笑趴在他怀里,眉目若雪的郎君眼里亦含了笑意,伸出手抚摸着她乌发的鬓发。

    她突然想起前年在鄂州赈灾,她半夜饿醒,睁开眼睛瞧见他正在翻阅史书。她曾问他,若是将来史书留名,想要在史上留下什么评语。他当时说只希望留下一句话

    【驸马裴季泽】

    彼时她不明所以,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如今想来,这几个字代表生同衾,死同穴。

    只可惜,他的尸骨留在朔方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善终。

    谢柔嘉从不知晓裴季泽这么多年里画了那么多的画。

    一幅幅,一幕幕,甚至就连他在戏院子里轻薄她的那一回,他都画了出来。

    一袭红狐裘的少女气鼓鼓地站在风雪里,任由风雪吹乱她乌黑的发丝。

    而他就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去拉她的衣袖。

    像极了一对闹了别扭的新婚夫妻。

    谢柔嘉将自己埋在一堆画里久久没有作声。

    蹲坐在一旁,看得泪眼汪汪的文鸢见状,将最后两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是谢柔嘉在朔方的情景。

    一张是她身着铠甲操练,混汗如雨的情景。

    另外一张则是一身异族少女打扮的女子坐在一处高台。

    她像是吃醉酒,半眯着眼睛,神情有些懒散。

    而她身旁一个同样身穿异族人服饰的男子。

    他并未露脸,只瞧见洁白的腕骨上戴着一串紫檀木珠子。

    可谢柔嘉一眼就认出就是裴季泽。

    怎么会,怎么会……

    谢柔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头冲出来。

    文鸢迟疑,“驸马去过朔方吗?”

    谢柔嘉不知。

    她不记得自己在朔方见过他。

    也许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文鸢见她把脸埋进臂弯里,担忧不已,“公主这是怎么了?”

    上一回劝她怎么都不肯看,今日却又非要打开来瞧。

    半晌,她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脸颊,默不作声地将那些画卷好收起来放进箱子里,道:“我只是想要吃酒了。”

    文鸢忙道:“那奴婢这就给您煮酒。”

    这天夜里,谢柔嘉酩酊大醉。

    翌日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

    她盥洗完后去了酒窖,望着墙边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贴着大红喜字的酒坛子瞧了许久,吩咐,“把这九坛子酒,连同五百贯银票送到葵姐酒馆,就说我送她的新婚贺礼。”

    文鸢忙吩咐人去办。

    一个时辰后,九坛子酒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葵姐只收了钱。

    正抱着儿茶在院子里投壶的谢柔嘉扫了一眼那几坛子酒,“怎么回事?”

    文鸢忙道:“葵姐说公主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酒已经送出去,便是公主的。若是公主不想要,砸了也好,丢了也好。”顿了顿 ,又道:“她还说,她同公主说那些话,并非是叫公主心里不好过,她只是想要告诉公主,大将军他那样爱重公主,在天之灵定然也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谢柔嘉沉默片刻,冷冷道:“那就砸了吧。”

    话音刚落,儿茶自她怀里跳出来,纵身一跃,跳到车上堆放的酒上前。许是用力太过,最上面的那坛子酒晃了晃,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原本坐在榻上的谢柔嘉立刻起身去扶。

    只是她离得远,根本来不及。

    好在一旁的黛黛眼疾手快扶住那坛子酒,酒才幸免遇难。

    儿茶扬起一张十分无辜的脸,“喵喵”叫了两声。

    文鸢知晓她根本舍不得,劝,“反正酒窖也空着,不如就先放在酒窖内。”

    一脸倔强的女子抱起儿茶,“随你。”

    *

    裴季泽走后的第三个月,长安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

    这日,谢柔嘉去茶楼里听人说书,出来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驸马”。

    谢柔嘉猛地回头,只见五驸马站在不远处正与人说话。

    谢柔嘉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对方怀里的书哗啦掉了一地。

    谢柔嘉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丢给对方,转身要走,突然被他捉着衣袖。

    她呆滞的眸光落在那只如玉似的手背上,缓缓地抬起眼睫,对上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雪的肤,乌的眉,一对含情眼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他生得真像裴季泽。

    可惜再像,也不是他。

    一脸冷漠的谢柔嘉抽回自己的衣袖,对方却抓着她不放。

    生得极漂亮的少年急道:“殿下,是不认识我了吗?”

    谢柔嘉想了许久了,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正是魏呈。

    她淡淡一笑,“抱歉,我眼神有些不好。”

    魏呈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两年未见,殿下还好吗?”

    谢柔嘉不置可否,反问:“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魏呈指着不远处的茶楼,“我请殿下去茶楼坐一坐,好吗?”

    左右闲着无事,谢柔嘉随着他去了旁边一间茶楼。

    抿了一口热茶,谢柔嘉的魂儿终于归位。

    她打量着眼前书生打扮的魏呈,问:“你一直都在长安读书吗?”

    魏呈颔首,“如今我已脱了乐籍,并在靖安先生门下。”

    谢柔嘉微微有些惊讶。

    魏呈属于乐籍,根据大胤律令,乐籍不允许科举。

    当初她原本想要帮他脱籍,只可惜被裴季泽重中作梗,后来她自顾不暇,就将这事抛之脑后。没想到他如今不仅脱了乐籍,竟拜在靖安先生名下。

    靖安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想要拜在他名下的优秀子弟不知凡几,且不说魏呈的出身,他的才学还没到靖安先生破格收入门下的地步。

    魏呈看出她的疑惑,道:“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感谢裴驸马。”

    谢柔嘉不明白,“何意?”

    魏呈抿了一口茶,一脸郑重道:“当年,是裴驸马将卖身契还给我,替我脱了贱籍,并举荐我去靖安先生门下读书。靖安先生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勉强收下我。”

    谢柔嘉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

    魏呈忙拿帕子要替她擦拭,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魏呈愣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与她说起当年之事。

    那一年在葵姐酒馆,裴季泽找到魏呈时,魏呈以为对方必定是要杀他。

    毕竟,一个男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有旁的男人。

    而凭着对方的地位,杀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魏呈当时害怕极了,正思考怎样脱身,谁知对方只是将卖身契还给他。将他手上那串紫红色檀木手串换回去。并告诉他,若是自己愿意,对方愿意举荐他去读书。

    接下来不用魏呈说,谢柔嘉也明白,魏呈选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魏呈思及当日情景,无限感慨,“那时,我终于明白殿下为何那样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当真叫人自惭形秽。”

    谢柔嘉出神地望着窗外。

    直到一盏茶吃完,她起身告辞。

    行至一楼时,魏呈追出去,“其实我一直在想,但凡殿下当时待我一分真心,我必定要为殿下赴汤蹈火。可我心里明白,我于殿下而言,连他的替身都算不上。这世上,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也无法代替那个人。”

    谢柔嘉顿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府中时,文鸢迎上前来,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微眯着眼睛,道:“太阳太大,刺得我眼睛疼。”

    今日是阴天,哪里来的太阳。

    文鸢知晓她定然是外头遇见与驸马有关的事情,也没有再多问,道:“不如奴婢扶您去榻上躺一会儿?”

    谢柔嘉应了声“好”。

    文鸢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又替她脱了鞋子,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谢柔嘉应了声“好”,眼睛却望着雕梁画柱的屋顶。

    片刻后,道:“我想要回家瞧一瞧。”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驸马府。

    自裴季泽走后,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每回马车经过那儿,都要绕道走。

    文鸢不明白她怎突然想要去瞧瞧,可也没有多问,即刻命人去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

    守门的人一见是她来,忙去通知主人。

    一刻钟的功夫,裴夫人亲自迎出门来。

    自江南一别,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到裴夫人。

    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她像是比之从前老了四五岁。

    原本她以为裴夫人心里定然十分怨恨自己,谁知裴夫人待她倒一如从前。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道:“我想回去瞧瞧。”

    裴夫人忙领着她回敬亭轩。

    敬亭轩还是一如既往,打扫的极其干净。

    因为还在丧期,满目皆白,唯有院中那棵大榕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

    裴夫人道:“妾身原本想要叫人摘下来,可阿旻却硬要留下,说是三郎瞧见心里会高兴。”

    谢柔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树上的花灯。半晌,问:“阿家,为何要待我这样好?阿家,难道不恨我吗?”

    裴家因为她,折损了最优秀的子弟。

    裴家的人应该恨她入骨才是,不该待她这样好。

    裴夫人愣了一下,眼泪再次滚落眼眶。

    她忙拿帕子拭干净眼角的泪,哽咽,“公主一定是在想,三郎不是妾身的亲生子,又无阿旻那样亲自抚育的情感,所以妾身待三郎,不如阿旻亲厚。”

    谢柔嘉想起当日在鄂州时,裴季泽高烧时不断叫“阿娘”的情景,一时没有言语。

    裴夫人接着道:“妾身嫁进裴家时,姐姐刚走没多久,阿旻也不过一个多月。最初,妾身心里是有怨的。毕竟,当时那种境况,就连婚礼都是草率匆忙的。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老爷他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伤之中,那段时日,家里唯一肯与我亲近的就是三郎。”

    “后来成婚时间久了,妾身与你阿翁的感情越来越好,阿旻也越发依赖妾身,再加上又有了阿念,三郎反倒待妾身尊敬有余,而亲昵不足。那时妾身才明白,他一开始待妾身亲近,只是怕妾身不适应这个家,三郎那个人,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照顾旁人的感受,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只可惜,却无人真正走到他心里去。”

    “后来我们举家搬到长安,他认识了公主,变了许多。有一回,他同妾身说,公主说要嫁给他为妻。他说,他不知该不该答应。自从姐姐去世后,妾身从未见过他那么高兴,妾身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只可惜世事无常,他不知怎么就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妾身始终不明白如此,也曾问过他,他什么也没说。整个人打从那以后,变得愈发消沉。”

    “他与公主成婚的前几日,特地来找妾身。他说,皇后与圣人感情不大好,平日里待公主不够亲近,以至于公主自幼不大懂得与人相处,但是公主的心地极好。若是可以,请妾身帮忙多照顾一二,毕竟,他一男子总不好成日里待在后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妾身当时心里很犹豫,毕竟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更何况,妾身也不是三郎的亲生母亲,恐怕更加不好做。可他十几年来头一回拜托托妾身,妾身心里总想要帮帮他。再加上他与妾身说了许多公主的事情。公主的喜好,公主的脾性,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公主,不过是有些小脾气的小姑娘,与妾身的阿念,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实在与传闻中那个骄纵跋扈的金枝玉叶相径庭……”

    “他很肯定地说,妾身与公主相处久了,一定会喜欢公主……”

    “他还说,公主她最讨厌过节,不喜欢冰冷的宴会,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

    裴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临走前,道:“逝者已逝,公主要向前看,若是三郎还在,定然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裴夫人走后,谢柔嘉望着屋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命人将院子里的花灯一盏盏点亮。

    这天夜里,她宿在敬亭轩。晚饭过后,阿念跑过来看她。

    快要一年未见,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瞧见她十分地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谢柔嘉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听她说家里的事情。

    比如,裴少旻快要成婚,娶的仍是从前沈家的小姐。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末了,问:“公主嫂嫂,三哥哥还会回来吗?他故事都还未讲完。”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

    她想裴季泽那个人坏得很,每回讲故事都只讲一半,害得她到现在都不知晓结局。

    阿念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把脸埋在她颈窝,哽咽,“阿念很想他。”

    泪水打湿了谢柔嘉的颈窝,从来都不擅长哄人的女子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也许会回来。你三哥哥一向说话算话,最好了。”

    怀里的小姑娘先是小声抽噎着,而后嚎嚎大哭起来。

    直到阿念在谢柔嘉怀里哭睡着,裴少旻过来寻人。

    谢柔嘉把阿念递给他。

    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那儿坐了许久才离开。

    谢柔嘉起身回了屋子,躺在窗前的那张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院子。瞧着瞧着,仿佛间,石桌旁坐着一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

    他回过头来望着她,淡淡一笑,那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忙起身去瞧,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花灯陪着她。

    这天夜里,谢柔嘉一夜未眠,坐窗前榻上看了一夜的星星,翌日一早,对文鸢道:“我想去江南走一走。”

    *

    谢柔嘉到江南时,正值盛夏时节,江南风景如画。

    她先是去了鄂州城内的柿子巷。

    原本以为那栋房子已经被租赁进去,谁知一个熟悉的仆人从里头走出来。

    正是原先从姑苏带过去的。

    他没想到谢柔嘉会来,忙将她迎进去。

    谢柔嘉打量着院子,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书房里的书都还保留原样。

    谢柔嘉从中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上头全部是裴季泽留下的批注。

    立在一旁的仆人道:“公子离开时说公主很喜欢这里,兴许哪一日还要回来,所以命老奴守在此处。只是没想到,公子他……”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谢柔嘉在书房内呆坐片刻后,起身回了二楼卧房。

    一推开窗户,就能瞧见一条河,此刻已是傍晚,暮色笼罩着河岸。

    谢柔嘉闭上眼睛,听着河对岸的说话声,像是回到从前。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她睡得迷迷糊,竟瞧见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个人。

    忙坐起身来,径直走到榻上,伏在他膝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冰凉的青丝,柔声问道:“怎不睡了?”

    她道:“我腿疼。”

    他一边伸手替她揉着腿,一边道:“我在这儿守着,柔柔先睡吧。”

    她道了一声“好”,乖乖地阖上眼睫。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谢柔嘉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儿茶蜷缩在身旁。

    谢柔嘉在鄂州待了几日,又去了姑苏。

    不过她并未去裴府,而是直接去了庄园里。

    裴温去后,只有原先服侍他的老仆与檀阳先生住在这儿。

    庄园里守着的老仆大抵没想到她会来,十分地意外。

    檀阳先生像是知晓她一定会回来此处,仍是如从前那般,笑呵呵地问道:“小裴媳妇儿,你回来了?”

    自裴季泽去世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的谢柔嘉,听到这句称呼,怔了一下,泪流满面。

    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季泽,她再也做不了他媳妇儿。

    谢柔嘉大约在庄园里大约住了月余,每日不是去药庐同檀阳先生学习医术,就是带着儿茶在庄园里散步,或是后山那一片漫山遍野的芍药花海里发呆,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裴温当时为心上人所种的芍药正是花期,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微风里都带着醉人的花香。

    只是时间一长,从前总嚷嚷着收她为徒的檀阳先生开始不停地催促她赶紧回长安。

    这一日,谢柔嘉才去药庐,话还没说,檀阳先生就开口赶人,“小裴媳妇儿,你怎还不回去?”

    谢柔嘉道:“您不是说要收我为徒,我留下来难道不好?”

    “不好!”檀阳先生丝毫不把她这个公主当回事,也没有像其他人安慰她。

    谢柔嘉正要问为什么,又听他道:“你心都是空的,学什么也无用!回长安吧,别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儿。”

    谢柔嘉动了动唇,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始。

    檀阳先生见状,道:“有些人没了就是没了,不管你怎么怀念,他都不会回来。小裴媳妇儿,无论你是待在长安吗,还是留在江南,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你需要等,等时间来治愈这一切。”

    谢柔嘉哽咽,“需要等多久?”

    “不知,”他摇摇头,“也许是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是一辈子。又或许是某个瞬间。人的事儿,不到死的那一刻,谁也说不准。”

    谢柔嘉没有再问下去。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与裴季泽还待在鄂州。

    大雪纷飞的天气,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这一回,他仍是讲到一般就不肯讲了。谢柔嘉正央着他讲下去,谁知梦却醒了。

    她正坐在床上愣神,有人入内,抬起眼睫一看,只见裴季泽大步走进来。

    乌发微湿的俊美男人身着一件玄色翻领衣袍,蹀躞玉带束着窄瘦的腰身,原本就挺拔的身姿如修竹一般。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洁白指骨夹着的一朵绯红芍药,不由自主地笑,“若是裴叔叔瞧见你摘的花,定要打你。”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坐下,将那朵还沾着露珠的芍药簪在她耳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眸光潋滟,“裴叔叔知晓我拿来送柔柔,还叫我多掐两朵。”

    谢柔嘉圈住他的腰,“你这回回来,莫要走了。”

    他应了一声“好”,低下头来吻她。

    这时传来一声猫叫,谢柔嘉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儿茶钻进柜子下面,正用爪子拨弄着什么东西。

    原来方才的一切全部都是梦。

    谢柔嘉下了床,走到儿茶跟前一瞧,只见它玩的正是上回裴季泽遍寻不得的宝贝珠子。

    她伸手拾起来仔细瞧了瞧,上头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

    谢柔嘉盯着那个字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想起裴季泽送回来的那串手串,命文鸢先那粒珠子收好。

    当日晌午,她便向檀阳先生告辞回长安。

    她离开长安时,长安还是夏季,回来时,长安已经是是深秋。

    秋风萧瑟。

    长安还是从前的长安

    只是长安再无裴季泽。

    谢柔嘉再次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成日里与萧承则打马游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是这大胤的嫡公主,只要她想,身边永远都围绕着陪她一块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甚至有人自荐枕席,想要做她的面首。

    不过是没有裴季泽而已,又不会死。

    这一日傍晚,谢柔嘉刚同人吃完酒回来,外头有人来报:崔铭投了拜帖求见。

    是崔书呆。

    谢柔嘉怔了一下。

    他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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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  ☪ 第 70 章

    ◎晋江首发◎

    (我修改了68, 69的一些细节,大致剧情不变,嫌麻烦的不用回头看, 上一章的有些章节放到这一章。)

    谢柔嘉道:“快请他进来。”

    一刻钟的功夫, 崔铭出现在水榭, 正要行礼,被谢柔嘉拦住。

    自上回鄂州一别,两人已经快要两年没见。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仍是一身书生气的腼腆少年,淡淡一笑, “一年多未见,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崔铭在她跟前坐下,“一年多未见, 殿下变了许多。”

    谢柔嘉抚着脸, 问:“怎突然来长安了,可是有生意要忙?”

    崔家如今是皇商,生意遍布整个大闵,崔铭又是崔家的家主, 想来定然十分忙碌。

    崔铭郑重道:“我此处前来, 特地来瞧瞧殿下。”

    “瞧我?”谢柔嘉愣了一下, 偏过脸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难不成你觉得我没了驸马, 要寻死觅活, 所以来瞧瞧我?你放心,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崔铭沉默片刻, 道:“先生临去前, 曾经给我去了一封信。”

    话音刚落, 谢柔嘉转过脸来看他,“他为何要给你写信?”

    崔铭道:“先生在信里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请我照顾公主。”

    谢柔嘉愣了一下,冷笑,“他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想来,他临去朔方的前一晚,也曾在她面前提到过崔书呆,也许那时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猜想的没错,他就是用自己的死报复她。

    她绝不会叫他得逞!

    她冷冷问:“你来,也是抱着这种想法?”

    崔铭摇头。

    谢柔嘉不解,“那你来做什么?”

    崔铭道:“殿下可记得自己应承我一件事?”

    谢柔嘉自然记得。

    她道:“你如今过来找我兑现承诺,是想要成为我的驸马,还是想要成为我的面首?”

    她这话说的直白犀利,崔铭白皙的面皮绯红一片。

    他道:“在鄂州时,我就知晓,殿下心中唯有先生一人。我心中,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谢柔嘉闻言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想要求我做什么,若是我能能做到,必定替你办了。”

    崔铭沉默良久,道:“我希望,小谢能过得好。爱自己所爱的人,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莫要再沉溺于过去的伤悲当中。”

    谢柔嘉听完沉默不语。

    半晌,抬起眼睫望着他,“傻书呆,你说,怎么才算是过得好,怎样才能爱自己所爱的人,怎么又才能够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这话,崔铭也无法回答她。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搁在她面前,起身告辞。

    谢柔嘉并未拆开那封信。

    他留下那么多东西在她心里,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如今却叫旁人过来劝她要向前看。

    她凭什么要按照他的意愿生活!

    她偏不!

    *

    崔铭的到来,并未能改变谢柔嘉的生活。

    她时常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在府中夜宴,通宵达旦的热闹。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是谢柔嘉二十岁生日。

    一早,文鸢服侍谢柔嘉梳妆,突然发现她乌发里竟然夹杂着几根白发。

    她瞬间红了眼眶,望着那几根银白的发丝,握着梳子的手颤个不停。

    公主今年不过双十年华,竟然华发早生。

    镜中眉眼依旧明艳绝伦的女子轻声问:“怎么了?”

    文鸢慌忙把那几根白发藏起来,挤出一抹笑意,“不过是奴婢手滑了一下。”

    话音刚落,谢柔嘉一把捉住她的手,眸光落在她手心的银发上,用小指勾了过来。

    细软银白的发丝荡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风轻轻一吹便扬了起来。

    “公主只不过是休息不好,”文鸢有些惊慌,“奴婢这几日吩咐膳房给公主做些滋补的药膳!”

    “无妨,”她望向镜中面无表情的女子,轻声道:“人总会老的。”

    也不知,他老时会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见不着了。

    早饭过后,宫里递来消息,皇后与太子请她入宫一聚,想要帮她庆贺生辰。

    谢柔嘉并不想去,找借口说自己约了人出城玩。

    许是知晓她不愿意入宫,皇后与谢珩并没有勉强,晌午时送来生辰礼物。这一日公主府的门庭十分热闹,得知谢柔嘉生辰的朋友皆陆续送来贺礼,就连裴夫人也差人送了一件亲手做的绣鞋给她。

    文鸢怕她觉得寂寞,提出在府中操办生辰宴。

    “平日里热闹得够了,”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我今日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文鸢只好作罢。

    晌午过后,谢柔嘉去了小渔村的那艘船。

    今日天气极好,谢柔嘉抱着儿茶坐在船头,看着渔民们撒网捉鱼。

    来往的渔民们瞧着一个生得天仙似的女子坐在甲板上,不时瞧瞧打量两眼,猜测着是城内哪户大户人家。

    只见着她从艳阳高照的晌午到落日余晖的黄昏,江风卷起她漆黑的发丝与红裙,看上去寂寥而又哀伤。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抱着那只漂亮的猫儿离去。

    是夜。

    谢柔嘉正坐在水榭内赏月吃酒,几日未见的萧承则来了。

    才在她身旁踞坐下,他就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姐姐,生辰快乐。”

    谢柔嘉认出正是上回陪着他去玲珑阁取的物件。

    是用各色宝石串成的手串。

    宝石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尤其的是混在宝石里的一粒琥珀珠。

    金黄色的琥珀珠内裹着一只正展翅欲飞的小蜜蜂。

    当日他神神秘秘,没想到竟是送她的。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拿出来戴在她手腕上,捉着她的手腕放在灯上一照,只见琥珀里的那只小蜜蜂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十分有意趣。

    他眉眼含笑,“这是我在岭南时有一回瞧见的,猜想姐姐一定喜欢。”

    谢柔嘉望着眼前一脸真挚的少年,想起许凤洲的话,道:“萧承则,我——”

    “我阿娘的排位被他摆到萧氏祠堂去,虽仍只是个妾室,但好歹也是有主的人了,不像从前,只能做孤魂野鬼。”

    像是知晓她要说什么的少年打断她的话,指尖轻抚着那粒在灯下散发出莹莹光辉的琥珀珠,“以后逢年过节,我再也不用对着一口井祭拜。”

    谢柔嘉到嗓子眼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劝道:“既如此,以后就莫要再同他吵了。萧侯爷如今年纪也大了,哪能经得住你闹腾。”

    这些年,萧侯爷总是动手打萧承则,有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萧承则非要叫萧侯爷承认自己的娘亲。

    将那个身份卑贱,妓女出身的可怜女子的排位放到宗祠内,享受供奉。

    尤其是每逢逢年过节家祭之时,两父子总会爆发一场矛盾。

    这个固执的少年坚持了十几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谢柔嘉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萧承则沉默片刻,抬起眼睫望着她,“姐姐,我要成婚了。”

    谢柔嘉没想到这么突然。

    她猜想大抵是萧侯爷拿他的婚事作为他娘亲入宗祠的条件。

    不过人长大总要成家,再加上萧家如今只得他一个,不能总跟着她成日里胡闹。

    她由衷道:“恭喜你。”

    萧承则听了这话,再也没有作声,只一味饮酒。

    临走前,他问:“姐姐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谢柔嘉颔首,“你成婚,我自然要送上贺礼。”

    他又弯着眼睛笑。

    他笑起来最是好看,又乖又暖,尤其是眼下那颗泪痣,生得十分勾人,浑然不似他平日里在外头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谢柔嘉想要向从前那般伸手摸摸他的头,可最终还是忍住。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如此,伸手去推,却紧紧被他抱在怀里。

    “姐姐别动,我只抱这一回。”

    他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有时,我真怀念幼时咱们一起玩闹的日子,若是一直不长大就好了。”说完这句话,他松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他消失在黑夜里,谢柔嘉才收回视线,独自一人坐在水榭里望着被灯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文鸢将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道:“其实,萧世子挺好,公主为何不考虑考虑考虑他?”

    谢柔嘉笑,“上回崔铭来时,你也觉得他好。”

    文鸢轻叹一口气,“难道公主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或许吧,”她把脸埋进臂弯,“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

    许是忙着筹备三个月后的婚礼,萧承则自那日后便没再来过。

    秋季多雨,谢柔嘉总是腿疾发作,时常夜里疼得睡不着觉,泡了多少药也总不见好,门也出得少了。

    这日一早,文鸢一入内,就瞧见自家公主正抱膝坐在榻上,以为她腿疾发作,忙上前去要替她揉腿。

    像是一夜未睡的女子抬起纤长的眼睫望着她,“今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忘了?”

    文鸢愣了一下,迟疑,“今日是公主与驸马成婚的日子。”

    成婚的日子……

    谢柔嘉呢喃,“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竟已经成婚三年。”

    文鸢道:“公主可要回家祭拜驸马?”

    府中并未替裴季泽设牌位,若是要祭拜,须得回裴府。

    “不去,他都已写了和离书给我!”眼神倔强的女子想也不想拒绝,“我往后余生,都不会去祭拜他!”

    文鸢遂不再劝,服侍她起身。

    用完早饭后,谢柔嘉正坐在榻上逗弄儿茶,外头有人来报:裴侍从来了。

    听得这声“裴侍从”三个字,谢柔嘉鞋子都未穿,下意识就要往外走,被文鸢拦住。

    文鸢用充满怜爱的眼神望着她,“是五公子。”

    谢柔嘉这才想起来如今的裴侍从是裴少旻。

    她在门口呆站片刻,吩咐,“请他去正厅稍作片刻。”

    一刻钟的功夫,换好衣裳的谢柔嘉去正厅见客。早已经侯在厅内的裴少旻一见她来,起身向她敛衽行礼。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愈发稳重的少年,开门见山,“可是有事?”

    裴少旻道:“今日我来,是想请嫂嫂见一个人。”

    谢柔嘉心里一动,“谁?”

    裴少旻一脸凝重,“嫂嫂去了便知。”

    *

    半个时辰后,谢柔嘉出现在裴府的秋水馆院门口。

    这里曾是楚玉的地方。

    谢柔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当日卫昭的事情早已经真相大白,事到如今见不见她又有什么所谓。

    她正要告辞,裴少旻像是瞧出她的心思,道:“当日阿兄派人寻了她很久。前些日子锦墨才寻到她,便立刻将她带到长安来。我想,嫂嫂应该见一见她。”

    谢柔嘉想了想,与他一同入院。

    才进院子,谢柔嘉就瞧见锦墨伫立在院中,见他二人来,忙迎上前行礼。

    当初锦墨并未随裴季泽去朔方,而锦书事后也没回来。

    此刻见着锦墨,谢柔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锦墨望着她,许是想起旧主,微微红了眼圈。

    谢柔嘉慌忙转过脸去。

    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自己为了裴季泽掉眼泪。

    锦墨亦察觉到自己失态,定了定心神,叫人开门。

    谢柔嘉缓缓走上前,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抱膝坐在榻上,脚上还戴着一条锁链。

    一旁的锦墨解释,“她精神状态不大好,会伤人。”

    她这时似乎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谢柔嘉待瞧清楚她的模样,顿时心中一骇。

    只见眼前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子面色惨白如纸,眼下一圈乌青,脸上还有新旧两道疤痕,形容十分可怖。

    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对方望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立刻扑上前来。

    就在快要扑到谢柔嘉跟前时,那条戴在脚上的手链起了作用。

    挣扎间,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

    只差一步之遥的女子朝谢柔嘉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指,“泽表哥呢?是不是你叫泽表哥莫要来见我!定是因为你,否则泽表哥不会不会见我!”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少旻。

    裴少旻低声道:“她一直不肯相信阿兄已经去了。日日闹着要见泽表哥。”

    话音刚落,楚玉指着谢柔嘉道:“定是你叫他骗我!”

    谢柔嘉望着眼前形容癫狂的女子,神色淡然,“你有什么值得我骗?”

    楚玉闻言,眼圈蓦地红了,“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

    说着说着,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一口血,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女子像是终于痛快,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满脸恨意地望着谢柔嘉,“都是你!是你害死泽表哥!”

    文鸢见她事到如今还在颠倒黑白,上前斥责,“若不是你三番两次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驸马也就不会与公主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是我!”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是我害死泽表哥,才不是我!”

    谢柔嘉望着眼前像是已经疯了的女子,不知为何想起乖巧懂事的阿暖,想起她当年的遭遇,不禁对她心生怜悯。

    待她冷静些,谢柔嘉问出埋藏心底的疑问:“当年你父亲贪墨,害死无数百姓官员,也算是死有余辜。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恨我?”

    楚玉愣了一下,竟“咯咯”笑了起来。

    直到笑得再度咯血,她终于停下来,平了几息后,道:“你觉得你很无辜吗?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沦落至此。若不是泽表哥护着你,也许,今日疯的就是你,烂在泥里的也是你,我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谢柔嘉蹙眉,“何意?”

    作者有话说:

    小裴下一章出来,明天会更新。

    另外,关于断更这件事,我没有请假是我的错,真是对不住追更的小可爱了。

    我前段时间是因为熬夜更文,导致哮喘发作,所以时常请假,后来存粹是我被骂到心态不行了。

    每天一打开评论,几乎都是很不好的评论,需要平复好久的心情才能保持更新。

    我知道我这篇文写得可能不符合大家的预期,尤其是设定上也跟一部分的读者预想的不一样,但是,还是那句话,设定还是这个设定,我不想改,改了就不是我当初想要写的文。

    不过江行之死那章,以及裴季泽死的那章写得有些乱,我明天更新完后会重新修改,写仔细点儿。

    但是剧情不变。

    无论如何,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可爱们!

    下回我不更新,我一定会挂请假条1

    感谢在2023-12-06 23:55:47~2023-12-12 23: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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