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翰被处置之后, 京城多多少少都有流言传出来。
不过不是不好的流言,而是对司府的讨论。
司府藏了个人,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娇娘, 长得跟仙宫玉兔一般漂亮——这件事情在皇城里流传, 简直如同惊雷一般把文武百官炸了个巨响。
众人都报以万分的好奇, 甚至有人试图拜访去打探。
但奈何司府口风很紧, 人藏得也紧,众人撬不出什么消息,抓心挠肺地盯着司府,好奇极了。
司羡元惯来没规矩, 对外界的好奇不太在乎,明窈就更不在乎了, 因此司府没有收到丝毫影响。
与此同时, 皇宫中秋宴的请帖递到了司府。
陛下今年要大办宫宴,邀请众臣携家眷同去,共度佳节。
明窈正在乌螣堂的庭院里练双刀, 听到蒲叔公来问她要不要同去的时候有些疑惑道:
“蒲叔公公,中秋节不是还有近半年的时间吗?”
“今年太子要在中秋宴回京了, 陛下决定大办,贤贵妃有心举办一个京城闺秀公子的才艺表演, 尤其是各家闺秀听闻都跃跃欲试,自然要提前准备拿手绝活。”
蒲叔公笑道:“明姑娘若是感兴趣, 到时候也可以参加表演。”
明窈摇了摇头, 她对此事不感兴趣,但是进宫赴宴又让她有些期待, 她想了想,问:“进宫能见到陛下吗?”
她很喜欢陛下, 他以前送给她的玉佩她至今都留着。
“能。”蒲叔公道,“中秋宫宴乃京城盛事,文武百官、夫人小姐们都要觐见圣颜。”
明窈道:“那幺幺也想一同去。”
“好。”
蒲叔公提笔在请帖上报了明窈的名字。
说话间司羡元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看到明窈,放下信封道:“练的如何了?”
蒲叔公拱手告退,明窈放下双刀,下意识想给他看自己磨红的手,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
司羡元瞥了明窈一眼,没在意她的动作,拿着信封进了书房。
明窈想偷懒,于是把双刀丢在庭院里,慢吞吞跟了上去。
司羡元坐在书案边,看着信的内容扯了扯唇,丢出一句“荒唐”,提笔回信起来。
明窈个头矮,看不到司羡元在干什么,看到信上写的字,念出来道:“金屋藏娇……司大人,你金屋藏娇了啊?”
明窈仰着脑袋,眸中惊讶混杂着好奇。司羡元轻哼一声,垂眼看着她,指骨弯曲敲了敲她的脑壳,说:
“金屋藏娇?我藏谁?司府除了你还能有谁?”
明窈的关注点瞬间歪了,她脑子不在“金屋藏娇”上面,而是意识到这封信的主人提到了她。
京城居然有人认识她?
明窈愈发好奇,于是也问了出来。
司羡元:“李宣瑾不在京城,他中秋宴才回来。”
明窈:“李宣瑾是谁呀?”
“是大梁当今的太子。”司羡元解释了一句汁源由扣抠群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整理更多汁源,“太子不是皇后娘娘生的。皇后只有一个失踪的小公主,李宣瑾是贤贵妃的儿子。”
“哦。”明窈探头探脑地往书案上看,侧脸粉嘟嘟的,“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幺幺的。”
“京城流言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寄信过来胡说八道一通,还金屋藏娇……”司羡元轻哂,提笔写着回信,字迹格外张狂潦草,说,“看来是太闲了,脑洞还挺大。”
写好回信蒲叔公送走,司羡元对明窈招了招手。
明窈走过去,不肯再坐小木圆凳了。
她说:“幺幺长大了,要坐你这样的大木椅。”
“你才多大点儿,怎么净学大人说话。”
司羡元把小木圆凳拿开,把对面的另一个雕花木椅搬过来,说:“能坐了吧,问你点事。”
明窈乖乖坐下:“好。”
司羡元说:“半年后的中秋宫宴,你要随我同去?”
明窈强调道:“没有随你去,是幺幺自己想去。”
“行,是你想去。”司羡元懒得跟她争这个,说,“宫里人多,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过来,你若要去,现在就要给我保证到时候不乱跑,随时跟着我,能不能做到?”
明窈自顾自玩起了头发,说:“幺幺又不是小孩子了。”
司羡元:“你只管说你到时候能不能听话?”
明窈掀了掀眸,眼尾小钩子一般微微翘起,疑惑道:“那你去如厕幺幺也要跟着吗?”
她有些苦恼似的,说:“可是幺幺不想看司大人如厕。”
司羡元险些被她气笑,手指骨敲了敲书案,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叛逆了?处处跟我对着干。”
明窈嘟了嘟嘴唇,不说话了。
晚膳很快到了,明窈要回贝阙阁用膳,司羡元让她在乌螣堂用膳,明窈慢慢吞吞的,扒拉着碗筷不吭声。
司羡元拉着她强硬喂了几口鲈鱼,把明窈喂了个半饱才放她走。
看着明窈纤瘦窈窕的背影,司羡元想了想,最后总结为明窈来癸水之后就开始变得小女儿家了。
难不成是要长大了?-
转眼进入初夏的天气,京城暖和了起来,明窈也褪去厚绒衣,换上了轻薄的衫裙。
她身子微微发育了些,胸前有起伏的小胸脯,隐约露出腰肢曲线。
只是她身子骨常年单薄,穿宽松裙衫仍是玲珑的身形。
明窈对练习双刀的热情突然上来了,她好像意识到“独立保护自己”的重要性,非常认真地想把双刀练好。
只是她个子娇小,双刀又大,总是被衬得诙谐可爱。
明窈的手心经常磨红,她自己学着涂抹药草膏,每次司羡元注意到的时候,她就已经给自己抹好了。
司羡元站在庭院一隅、望着明窈练双刀的娇小背影,微微拧眉。
他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感觉明窈最近对待他态度淡淡的,每次兴致都不太高。
司羡元逗了她几次,买了一堆小兔子娃娃给她,明窈会开心几天,随后情绪又淡淡的了。
但蒲叔公和姜婆婆他们都没察觉这些,蒲叔公很茫然地说明窈很好啊,哪有不对劲的。
好像明窈那些淡淡兴致都只有司羡元看到一样。
书房被敲响,司羡元稍稍回神,揉了揉额心说:“进。”
楚让拿了一封信进来,这次不是太子的信。
司羡元看了看署名:“季旻?真是稀奇。”
他一目十行看完信,果不其然除了洋洋洒洒的他乡出游心得就是慰问他最近怎么样,毫无营养价值。
他问:“季旻不是不在京城吗?怎么要回来了,还要来司府。”
楚让道:“季家老爷子勒令他回来把课业学完,他不得不从,又想拖延一阵子,于是跟季老爷子说要来看望您。”
司羡元:“那他何故要过阵子来住司府?”
楚让:“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司家人,是您的表弟。”
司羡元:“……”
季家从前跟司母关系好,后来司家出事,季家重情义,没有跟司家断了联系。
季旻是季家小儿子,不需要继承大业,找着机会就出京游山玩水了。
以前司母跟季母关系好,以亲姐妹相称,在季母去世后季旻确实来司府住过一阵子。严格意义上讲,季旻能算上半个司家人。
司羡元说:“随他去,你盯着点,别让他跟明窈接触太多。”
那个皮猴儿正十五六岁,猫憎狗厌的年纪,不能把明窈带坏了。
楚让:“是。”
司羡元又想起一事,道:“明窈这两日兴致不高,你在暗处跟着她,发现她接触什么人了吗?”
楚让略作思索,道:“她只与您有接触。”
“……”
司羡元挥了挥手,阖眼道:“知道了。”
楚让一时没动,他们做暗卫的本就观察细致,因为司羡元给他派了这阵子保护明窈的任务后,他就仔细关注过明姑娘的日常生活。
所以司羡元不知道的一些事,他反而知道。
楚让说:“明姑娘许是觉得您要把她赶出司府。”
司羡元睁开眼,眉心微微蹙起,眼里难得带了点困惑。思索几秒,他缓缓点了点头,淡声承认道:“本官确实有这个想法。”
不过不是现在,是等明窈能独立之后。
司羡元挥挥手示意楚让退下,独自坐在书案边沉眸静思。
明窈现在尚未及笄,让她离开司府属实为时过早,他既已养了她数年,自然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无论如何,现在还是得哄哄她。
司羡元提笔,破天荒地给季旻写了回信。季旻在京外游荡,让他去跑腿再合适不过。
他记得有个名匠造双刀技术极好,只是现在不在京城。正巧让季旻帮忙跑腿寻匠人打造一对上好的双刀,等季旻来了司府,双刀便送给明窈作及笄礼物。
司羡元折好信,传唤飞鸽将回信绑好。白鸽展翅高飞,转眼进入天空消失无踪-
天边露出鱼肚白,盛夏蝉鸣在葳蕤茂盛的树梢上声声久响。
云染坊给明窈新做的一批衣裳到了。
明窈身量有了隐约的曲线,以前的料子也要换掉,需要女娘子重新来量尺寸、选布料,配发钗、发簪等,还要给她准备及笄簪子,所以现在才姗姗送来。
明窈换了新衣裳穿,忽听司府大门又热闹的声响。
一道咋咋呼呼生龙活虎的少年声音闯进来,他大步流星跑在前面,后面一溜烟跟着的是帮他拎行囊及乱七八糟各种玩意的司府侍从。
少年边跑边大声高喊,漆黑的眼眸明亮如星:“司大人!我季旻来投奔您啦——”
忽地,他看到庭院花圃旁边的明窈,眼睛倏尔睁大,惊喜结巴道:
“你你你、你就是司府的那位……小仙、仙娥!对!小仙娥姑娘!”
他自来熟的跑过来,热情地把手递到明窈面前:“仙娥妹妹!我叫季旻,是司大人的半个没血缘的表弟,你叫什么名字?”
“季旻,你来司府就不能安生点?”
司羡元声音没好气,走到明窈身前拦着季旻,说:“本官要你带来的东西呢?”
“匠人脾气不好,我可费了老大功夫了。”
季旻嘟嘟囔囔一番,但司羡元已经没耐心听,命仆从在他身后一众行囊里找到东西送到乌螣堂。
明窈乖巧回答道:“季哥哥好,我叫明窈,大家都唤我幺幺。”
季旻是个自来熟的,介绍完自己从外乡出游回来,跟司府众人火速混熟,缠着司羡元捞了个装饰精美的院子。
他的行囊更是在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放都放不下。
“你赶紧收拾完,别给我惹事,不然我就联系季老爷把你接回去。”
司羡元说完,又对明窈道:“我去上朝了,你少跟他接触。”
说完又不放心,他又拎着季旻耳提面命道:“呆在司府里也要乖乖把你的课业写完,没事别找明窈,她年纪小,你别把她带坏。”
季旻一边翻腾行囊一边挥手:“知道啦知道啦。几年不见,大人您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司羡元冷冷瞥他一眼,嘱咐蒲叔公看着点季旻后才去上朝。
明窈站在树下阴凉处,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季旻。他从行囊里收拾出很多奇怪的玩意,有小木偶,有皮影道具,还有弹弓。明窈全都没见过,新奇地瞧着那些小玩意儿。
季旻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火燎屁股一般跑到另一个行囊前面,撅起屁股埋头翻找,找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团鼓鼓囊囊用绒棉包裹的东西,高高举起来高兴地说:
“我还带了江南特产的稀有鸭蛋!幸亏是没坏。”
明窈不太明白季旻投奔司府为什么要带鸭蛋,难道是怕司大人不给他饭吃?
她指着包裹,好心提醒道:“哥哥,绒棉包裹在动。”
季旻啊了声,捧着包裹翻来覆去地看:“哪儿?哪在动?”
说完他就看见包裹又晃了晃,惊悚地睁大眼睛:“真的在动耶!小爷的粮食怎么动了!”
明窈提醒她:“哥哥打开看看。”
“哦对对对。”季旻手忙脚乱地把包裹拆开,露出里面的鸭蛋。鸭蛋排成排窝在绒包里,有的还是完整的,但有的上面已经有了裂痕。不过更重要的是……
“嘎嘎嘎!”
数只浑身湿漉、毛都没长齐的小鸭崽从破壳的鸭蛋里跳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摔在地上,张大嘴巴嘎个不停。
“它它它!”季旻目瞪口呆:“孵化了!”
明窈好心给他指了指地上的乱滚的小鸭崽:“它们要站起来跑掉了。”
“快快!”季旻急忙招呼院子外的仆从,“帮个忙啊!小鸭要跑的满府都是了!”
明窈揣着手蹲在树根丛上,看着季旻带着数个仆从满头大汗地抓小鸭崽。
幸亏是刚孵化出来,还没长大,根本跑不了多远,一抓一个准。
等所有鸭蛋和小鸭崽全员归位,季旻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包袱里嘎嘎乱叫的小鸭崽发愁:
“这都热成鸭崽子了,可咋整呢。”
明窈淡定说:“养养。”
季旻叹气:“只能这样了。”
季旻整理好行囊看向明窈:“幺幺妹妹,你真是个好人!”
明窈不理解他这句话从何而来,但不妨碍她表达善意,点点头说:“嗯。”
心想,这个哥哥不太聪明的样子-
明窈对这个刚入司府的小伙伴有些新奇,正好她最近不太想跟司羡元说话,于是一得空就往季旻这边跑。
两个人逐渐混熟了。
季旻盛情邀请明窈一起养小鸭子。
小鸭子长大了点,身上有了黄色的绒毛,能跑能跳的,整日嘎嘎嘎满院子乱窜。季旻忍无可忍,决定下血本训练小鸭子。
许是因为鸭蛋沾染了季旻的气味,小鸭子都爱在他身后排排站,季旻走到哪里小鸭子就排队跟到哪里,一摇一晃地格外可爱。
明窈看得新奇,拍手道:“鸭鸭。”
季旻一边朝身后一排鸭子撒粮食一边欣慰道:“莫名有种带孩子长大的感觉。”
“带什么孩子长大。”
司羡元从院子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紫檀木匣,问道。
明窈没说话,季旻回答道:“我带来的鸭蛋太热了孵化成小鸭子了!司大人你看!”
司羡元瞥了眼鸭子,说:“别把司府搞臭,否则把你丢回季家。”说罢他就不再搭理季旻,看着明窈道:“最近为何不来练武了?”
“幺幺……”明窈捏着手指,低声说:“幺幺最近想休息。”
司羡元眸光淡淡:“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明窈低下头:“对不起。”
司羡元看了她一会,说:“你跟我过来。”
明窈有点抗拒,但终究还是站起身跟着司羡元,他走到乌螣堂里,把木匣放在一边,取了巾帕浸湿,淡淡道:“怎么突然闹脾气了。”
明窈手指搓着裙角,说:“没有呀。”
司羡元拧着巾帕,盯着她:“撒谎不是好孩子。”
“哦。”明窈只好说:“对不起。”
远远地,乌螣堂门口传来季旻的声音,他带着一排小鸭崽子走过来。
司羡元扯着明窈不让她离开,把木匣递给她:“送你的,提前数月的及笄礼物。别不高兴了。”
明窈迟钝地啊了声,打开木匣,看到里面静静放着一对双刀。双刀雕工极好,尖端锋利,手柄匀称,上面雕刻着细细弯弯的花纹,一看就贵不可言。
明窈轻轻“哇”了一声,握起刀柄在手里试了试感觉。
她个头小,但这对双刀并不显得巨大,在她手里刚刚好,一看就是量身定制的。
司羡元蹲下身子看她:“还生气吗?”
明窈眸子弯了弯,多日未见的笑脸慢慢扬起,露出浅浅的小梨涡:“谢谢司大人,幺幺不生气了。”
司羡元:“当真?”
明窈用力点了点头。
她看着手里的双刀,有点开心,说:“它叫什么名字?”
司羡元打量着双刀,想了想,说:“不如就叫……玉珑刀,如何?”
明窈很好哄,满足地说:“好呀,幺幺的玉珑刀。”
双刀,玉珑刀。
司大人给她打造的玉珑刀。
季旻走进乌螣堂院子里,刚好看到这一幕,羡慕极了:“哇,原来您让我打造这对双刀是要送给幺幺妹妹!我怎么没有!司大人偏心!”
“嗯,本官偏心。”司羡元说罢,对明窈道:“伸手,给你擦擦,身上都沾鸭毛了。”
季旻满脸不服气地哼了声,嘀咕:“也不给我擦。”
明窈指着季旻身后的小鸭崽子,仰起小脸,脆生生道:“大人,看鸭鸭。”
“嗯,鸭。”司羡元拿着湿润的巾帕,催促:“快点,给你擦手,擦完赶紧用膳了。”
“噢。”
明窈把手心递给他,白嫩的小手脏兮兮的,清清糯糯道:“谢谢司大人。”
司羡元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嗤了一声,细细擦拭着明窈的手,垂着眼说:“怕了你了。”
顿了顿,又补了句:“真是个祖宗。”
*
“司大人提前给幺幺的及笄礼是一对玉珑刀。”
“幺幺不生气了。幺幺很喜欢。”
——《幺幺手札》
第22章
明窈很喜欢司羡元送的玉珑刀。
这对双刀不笨重, 她用起来刚刚好,司羡元开始教她如何发力。
“你力气小,现在须用巧劲。”
司羡元边说边握住明窈的手, 调整她的姿势, 说:“这样挥出去, 试试。”
明窈深呼吸, 腮帮子鼓起来,有点奶气道:“呵!”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凶,但偏偏脸上的腮肉都没褪全,看起来愈发奶里奶气。
来串门的季旻猝不及防被可爱到。
怎么会有人连握刀都看着像是在卖萌呢!
司羡元看明窈看久了, 已经能做到不为所动,铁石心肠一般继续纠正明窈的姿势。
季旻看着明窈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咋舌, 心道不知道司大人是想教出什么样的怪胎。
今晚的练习结束, 明窈捏着自己发疼的手指,闷闷不乐。
司羡元拉过她的手腕,给她轻轻揉捏, 说:“最初这阵子都会痛一点,忍一忍。”
明窈说:“幺幺累。”
司羡元一眼看穿:“本官看你你是想偷懒,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明窈气得扭头不理他了。
明窈回到贝阙阁,姜婆婆照常把煎熬的药给明窈送来。她月信痛的厉害, 沈大夫三申五令要明窈坚持喝药。
姜婆婆看明窈情绪不佳,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明窈道:“为什么这里府邸所有人都要听司大人的话呀。”
姜婆婆感觉好笑, 道:“因为他是主子呀。”
明窈:“那司府只有他一个主子。”
姜婆婆想了想, 说:“那也不是。若将来有女子与大人对食,那女主子也能管得了我们。”
明窈微微抬头, 有了些兴趣:“还有女主子?”
姜婆婆把喝完药的瓷碗收好,笑说:“那也说不准。咱们大人都二十三岁了, 说不定女主子也快有了。”
明窈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她其实并不知晓女主子具体是什么,但她牢牢记住了这个词。
次日,明窈嫌汤药苦口,不肯再喝了。
司羡元端着药碗,神情淡淡地看着她:“今日就算到了三更天,你也得喝药。不然下回别嚷着肚子疼。”
明窈不太情愿地接过药碗,黑眼珠咕噜噜一转,说:“司大人,司府没有年轻女子,那按理来讲,幺幺就是女主子。女主子能管事,幺幺自己能决定喝不喝药。”
女主子,什么鬼东西?
司羡元顿时觉得匪夷所思,难道府里又有人给明窈灌输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眉心微蹙,药碗递到她唇边,汤勺盛着,催促:“你还喝不喝了。”
明窈抿了一口,苦得小脸皱起。她咽下去,专注地看着司羡元,说:“女主子呢?”
司羡元有些不耐烦了,说:“行,好,你说是就是。快把药喝了,不愿意练双刀就练画画书法下棋,听话。”
“那好吧。”
明窈点了点头,捧起药碗憋住气一口气喝光-
转眼进入初秋,司府的枫叶红了。
明窈练了一段时间的双刀之后肌肤反而更白嫩了,气色愈发的好,脸蛋白里透红,身量骨肉匀称,面容珠圆玉润。
瞧着就是被养得极好的样子。
司羡元的清闲日子过去了。太子殿下即将回京,中秋宴快要来了。
云染坊特意给明窈做了三件衣裳,都是进宫穿的秋裙,比她往常穿的要更精美华丽。
明窈挑了一件白襟杏黄绸,她的审美一直都很好,这件衣裳料子瞧着最为娇美贵气。她又选了几支发钗和发珠搭配。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赴宴,想打扮得漂亮些。
距离中秋宴还剩摸约三日时间,整个京城都在筹备中秋宴,明窈难得趁司羡元忙于宫务而有了偷懒的空闲,溜去找季旻玩。
季旻是个话痨,嘴里闲不住:
“你不知道,司大人当年可善战骁勇了!我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在司府住过一阵子,之前还去过江南养病。那时候余战平息,我差点被南藩战火波及,幸亏被南藩平乱的司大人捡到。那时候他没受伤,武功可好了!直接带着我飞檐走壁,可刺激!”
明窈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过去与司大人的“恩爱”,时不时捧场鼓掌两声。
季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对了,你也是被捡来的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明窈非常认真地说,“我是司府的女主子。”
“啊,什么?!”
季旻满脸荒谬,明显不太相信。刚收完白菜一手泥的蒲叔公刚好路过,季旻顺手拉住他,“蒲叔公,幺幺是女主子?真的假的,她这么丁点大就成了女主子了?!”
蒲叔公也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明窈,心道这可是司羡元都得伺候着的祖宗,于是点点头:
“对啊,没错,这是女主子!你有意见是吗,有意见憋着。女主子在此,你行事说话都注意着点,知道吗?”
“啊,什么!哦……”季旻恍恍惚惚地点头。
司大人这么快就有女主子了?还是个这么小的娇娇妹妹?原来他们竟是那种……那种特殊关系!
季旻恍然大悟,同时觉得晴天霹雳,还是个超级大霹雳,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同为曾经寄人篱下之人,他是泥,人家是天。
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季旻心态崩了,他觉得他真的好惨啊。
“喂。”明窈不知道季旻脑海里都活跃了些什么,重新戳了戳他,继续先前的话题,“南藩霍乱,然后司老将军平乱,胜利在即却遭遇意外,司老将军暴毙,紧接着司家覆灭,司大人年少就去南藩稳定后续……”
她掰着手指头数:“然后呢?司大人为何会受伤呀?”
季旻回过神来,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若你想知道,可能只能去问司大人。”
明窈哦了一声:“好吧。”
中秋宴来临的那天,傍晚落日烧红半边天。
天门街大道车水马龙,奢华富贵的马车依次入了宫门,太监们走在面前为各府邸的夫人太太引路。
司府的马车驶进宫门,明窈撩开帘子,轻轻哇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朱阁宫墙。皇宫庭院深深,琼檐碧瓦、雕梁画栋处处可见,宫女太监们穿着仆服躬身行礼,礼仪态度皆是周到。
大明宫殿的尖尖瓦檐赫然就在眼前。
马车停下,司羡元下了车,伸手接着明窈。
仆从在马车台阶下放了凳几,明窈撩开车帘,提着裙摆,踩着凳几下了马车。
此处正是大殿院前,不少宫人和进宫的大臣、夫人小姐都正往殿里走,看到司府下来一个小女娘,皆是难掩吃惊地往这里看。
先前京城传闻的司府“金屋藏娇”也被众人想起来,一时间,诸多视线落在扶着司羡元走下马车的精致奢丽的小女娘身上。
这小女娘容貌惊人,仅仅是豆蔻年龄,五官却是顶顶拔尖儿的。黛山眉,杏仁眼翘起微微的小钩子,肤白乌眸,藏于深闺,身量虽然娇小单薄,但浑身气度娇矜而不娇气,尊贵而不傲慢。衣裳是云染坊新出的款式,举京独一份。
她微微提起裙摆,却不露出绣鞋,走在朝廷大司马身侧,目不斜视,珠钗不晃,低调贵气却不出头,年纪虽小,但通身气质完全不像一个跟班或者附庸,能看出来被养得极好。
有人忍不住低声问:“那是谁?”
众人心里皆是浮现出这个问题:这般样貌气度皆拔尖儿的小女娘是谁?难不成这正是司府里养着的那位?
“幺幺。”司羡元从不顾忌别人的眼光,既然带来明窈,那就是大大方方展示给人看的,他去拉她的手说:“别走慢了,跟上。”
“好。”明窈也是不太在乎周围眼光的人,因此直接忽略了别人的探究,抓住司羡元的手腕,撒娇说:“那你走慢点嘛。”
司羡元说:“小短腿。”
步伐却放慢了些。
周围传来低低的“嘶”声。
大司马居然还有这般良善好说话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的好奇心到达了顶峰,这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千金,能这般跟大司马说话?
明窈要跟着司羡元进大明宫殿拜访贤贵妃,明窈不知晓贤贵妃是谁,司羡元低声告诉她,贤贵妃从前与皇后娘娘关系颇好,在皇后去逝后接管了后宫。
她为人尊贤,聪明大度,皇帝虽然不爱她,但看在皇后生前跟贤贵妃情同姐妹的份上,对她也有几分敬重。
等会陛下也会来大明宫殿,他们要提前进殿等候。
殿内响起丝竹声,余音绕梁不绝,热闹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中秋宴是大梁盛宴,能来的臣子都携家眷赶来赴宴。
司羡元指了指殿门的暗纹图腾,给初次入宫明窈介绍说:“认得这个吗?是蟒龙,在金銮殿的大门上有九爪金龙,回头有机会带你看看去。”
明窈轻快道:“幺幺认得。宫里还有凰纹,幺幺见过。”
司羡元轻哂:“少骗我了,你小小丫头怎么会见过?”
明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说:“但是幺幺就是见过呀。”
司羡元没当回事,心想下次要带她看看真龙图腾。
“等等!站住!”
一道娇呵突然插|进来,明窈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韩悠怜刚好走到大明宫殿门外,身边还站着个女孩。明窈打量着那个眉目张扬的女孩,总觉得有点眼熟。
半晌,终于认出来这是明家旁边沈家的小姐,叫沈菀,曾经跟明家大小姐关系好,常常来明府串门,心气很高,以前欺负过明窈,说明窈是野小孩。
明窈唇边笑意淡了,冷冷清清地看着她。
“明窈!你这个罪臣之女!”
沈莞厉声指着明窈,眼里几乎要喷火:“身为明家人,陛下早已发话满门抄家,你不应该早就按律入牢了吗?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娇美的脸上满是不忿,嗓音极高,一下子就吸引了大明宫殿内外众人的视线。
第23章
沈莞的这声高喊让大明宫殿内外的目光都聚焦在明窈身上。
这句话不仅让明窈被众多人暗戳戳地打量, 还揭露她出身于罪臣之家,一下子就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沈莞有些得意。
明窈住在明府里,以前就在沈府隔壁。明窈长得漂亮, 素来招人疼, 沈莞一直都有点嫉妒她。明家倒塌之后她还隐约有点高兴, 没曾想明窈居然逃过一劫。
她是韩悠怜的闺友, 听说了她的遭遇之后心中一直憋着火,如今终于能为阿怜出口气。
听她一席话,不少人也低声议论几句。
最重要的是没想到这居然是明家的人,明家贪墨谁不知晓?大司马居然在府里养个这样的女娘, 实在是……
众多人的议论和沈莞灼灼的视线对准明窈,司羡元冷冷瞥了周围一眼, 唇边勾了点笑意, 但一丝善悯都没有,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杀人。
议论声顿时少了许多。
明窈看着沈莞,轻轻“哦”了声, 淡淡地把目光移开了。
“你!”
沈莞被她忽略,怒火一下子起来了:“明窈!你有没有听见我讲话!”
“听见了呀。”
明窈很奇怪地说:“沈姐姐,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幺幺吗?”
沈莞被她云淡风轻的态度弄得火大,深吸口气, 努力维持闺阁小姐的体面:
“我说,明窈你出身罪臣之家, 现在应当向陛下请罪, 而不是随心所欲呆在大司马身侧,你这样只会害了别人。”
“谁要向朕请罪?”
一身明皇龙袍出现在大明宫院门口, 嘉和帝慢悠悠走过来,掏了掏耳朵说:“怎么吵吵嚷嚷的。”
他看向一旁的太监:“郑公公, 朕怎么听到有蚊子在叫?”
太监低着头说:“皇上,现在是初秋之气,秋后蚊子正是凶猛。不过大明宫殿一直都有驱蚊,许是有遗漏了忘记祛除了。”
“那许是朕听错了吧。”
嘉和帝看到明窈,冠冕之后的唇角露出几分和蔼笑意,说:“哎,这不是明姑娘吗?”
司羡元道:“陛下。”
明窈乖巧行礼:“陛下万岁。”
“免礼,快起来。”
嘉和帝握了握明窈的手:“数年未见,明姑娘都这般大了。是不是羡元苛待你了?怎么瘦了。”
明窈摇了摇头:“大人待幺幺极好,陛下放心。”
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没有避讳旁人,宫殿里外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少聪明人心里都有了思量。
这明家女娘与陛下看起来相识的模样,陛下似乎早已知晓大司马“金屋藏娇”。不管原因经过怎么样,这个结果只说明了一件事——明窈不仅不是罪女,而且是被大司马宠着养的人。陛下喜爱明窈,并且愿意为她撑腰。
有眼色的世家夫人开始指桑骂槐道:“这有些人啊,不知怎的就是喜欢出风头。人家好端端的,这人就非得道出个一二三四来,不仅没理,反而丢人现眼。”
旁边夫人掩唇附和道:“就是啊,明姑娘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多惹人喜爱。若我有个这样的女儿,我天天带出去炫耀。”
沈莞脸色青白青白的,旁边的韩悠怜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想揪着罪臣之女这一点让明窈倒霉,没想到反而是她们弄巧成拙了。
中秋宴丢这么大的人,沈家和韩家也觉得没脸,把二人喊回来狠狠训斥了一通。
随着皇帝进了大明宫殿,众人都跟了上去。
大明宫殿颇为精致,装饰得金碧辉煌,明窈跟着司羡元坐在前面的位置,看到贤贵妃坐在侧首的位置,面带微笑。
很快皇帝落座,殿内安静下来,水袖舞女鱼贯而入,在前方空地处随着丝竹声起歌而舞。
案几上很快端来一盘盘精美佳肴,都是皇宫珍品。
中秋宴虽是宫宴,但内容实际上也跟往常宴会大同小异,无非是饮酒做宴、聊天攀谈,中途有歌舞助兴,最后是各家公子或者小姐表演几个拿手绝活儿,气氛尽兴之后散筵。
酒过三巡,一名太监进殿来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声音落下,殿门打开,李宣瑾昂首阔步而来。他颇有些风尘仆仆,但五官俊朗、剑眉星目,气质斐然,瞧着就是人中龙凤。
他于殿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来迟了!”
他去麋山书院求学,如今终于结课而归。
嘉和帝笑道:“中秋宴尚未结束,你母妃为你特意留了一桌膳,快快入座吧。”
李宣瑾道了声好,在位置落座。他的座位在明窈和司羡元对面,明窈好奇地看了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子。
李宣瑾道:“怎么不见三弟?”
嘉和帝道:“李宣琅出京打击猖獗盗匪,摸约过阵子回来。”
明窈侧头小声问司羡元:“三弟是谁?”
司羡元微微垂着头,说:“三皇子李宣琅,比太子略小一岁。他有些特殊,是当年北狄送过来和亲的女子生下的儿子。北狄妃子早逝,陛下子嗣不丰,对三皇子也还不错。”
大梁外患有两个,一是北狄,二是南藩。
北狄当年送过来和亲,但如今多年过去,不知战事还会不会起来。南藩早在司家全族葬生之时就被灭了七七八八了,现在为有残留余孽,不成气候。
这些都是司羡元以前给明窈讲过的,明窈都记得,于是哦了声,没再问了。
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的李宣瑾侧过眸来,偏巧对视。李宣瑾微微一怔,笑了笑微微颔首。
明窈于是也点了点头。
座席间,丞相嫡女盈盈起身,道:“今晚氛围甚好,祭月迎秋,花好月圆夜,小女不才,给大家带来一曲和秋谣,献丑了。”
贤贵妃笑着点头。中秋宴的才艺由丞相嫡女开始再适合不过,众人纷纷鼓掌。
明窈端正坐在案几旁,看着各家公子小姐或弹歌或奏曲或舞剑或表演,趁着司羡元没注意偷偷喝了一口花茶饮。
她才刚咽了一口,来找司羡元攀谈的官员就走了,司羡元侧眸看到明窈的动作,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喝酒饮了。”
“没有!”明窈不服气道,“幺幺喝的是花茶饮。”
“中秋宴上的所有果饮都掺杂了酒水,你才多大,不能喝。”司羡元不给明窈挣扎的机会,端来热腾腾的羊奶给她道,“你可以喝这个,能长身体,还长个子。”
明窈不甘不愿地抿了一口羊奶,唇边沾了乳白色的汁液。她把羊奶舔进口中,咕哝说:“你是不是就是嫌我矮。”
“对。”司羡元懒洋洋撑着下颌看着她。每次走在他旁边像女儿似的,多不像话,他道:“你终于发现了。”
“……”
明窈觉得司羡元很喜欢惹她生气,非常不想理他。
前方的表演过了几轮,嘉和帝和贤贵妃都开怀不已。再加上李宣瑾在场,不管是哪家的小姐都想上去展示一番,一时间热闹极了。
苏菀一曲完毕,看到下首的大司马侧头听明窈说话。他明明很没耐心,却沉着性子,时不时地点一下头,始终没打断明窈。苏莞心里的不甘心又源源不断涌出来。
她露出微笑,和善道:“明姑娘。”
明窈听到有人叫自己,茫然地抬起头。
苏菀带着歉意说:“方才是我对不住你,我性子冲动,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现在难得中秋宴表演,不知明姑娘愿不愿意与我同台共演,也算是我对明姑娘的赔罪。”
这一席话乍一听一点毛病都没有,苏父露出几分笑意,心道女儿终于做对了一件事。贤贵妃闻言也看过来,她一直都有留意大司马带来了个小姑娘,如今终于有机会瞧一瞧。
唯有嘉和帝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几分不对,暂时没开口。
一下子众多目光聚集过来,明窈缓缓站起来。
她是被大司马公然带来的人,今日算是大司马把她介绍到了台面上。
要知道,司羡元在朝中素来能杀就杀,从不心软。作为宦官之首,曾经死在他手里的臣子不计其数。但他偏偏杀人带笑不眨眼,与那双狐狸般的瑞凤眼对视上,无需再做什么就让人为之而寒。
就是这样一个宦官,他养了个小姑娘,没有丝毫不耐,把她领在身边,堂而皇地告诉别人,这是他的人。
那小姑娘不明白,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能看出来,大司马此举可谓极其纵容,高调至极。
众人都带着好奇,没有人出声劝阻。
毕竟对于这样一个小姑娘,大家都想看看她到底空有美貌,还是真的有点本事。
不然,她怎能得到大司马的青睐?
苏菀唇边笑意扩大。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随便表演什么都完全不在话下。而明窈,她可是清楚地知道她小时候根本没接触过琴棋书画这类东西。
无人培养,明窈怎能比得过她?
明窈抬了抬眼,这是一双如幼鹿一般温和清澈的杏仁眼,乌黑透亮,仿佛没有藏匿丝毫污垢。她举手投足间带有高门贵族才能养出来的华贵之气。她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不太明白苏菀这句话里的逻辑,但也像是懒得追究,而是直接说:
“你想跟幺幺比,幺幺觉得你不怀好意。”
众人都略带惊讶地看着她,就连嘉和帝都露出惊讶之色。
司羡元浑不在意地举盏饮酒。他最熟悉明窈,神色间毫不意外。
明窈看着苏菀险些维持不住的笑容,用她天生就靡丽清淡的嗓音说道:
“但是也没关系,幺幺跟你比。”
第24章
贤贵妃适时出来打圆场:“小姑娘精力旺盛, 喜欢展示自己未尝不是好事。”
嘉和帝瞥了沈菀一眼,他现在还用得到沈家,但明窈会什么他也很好奇, 便道:“点到即可。”
众人看着明窈缓缓走到前面。
她问道:“你想怎么比。”
沈菀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 她懒得再装, 反正她一定会赢,而通常赢家才会受人尊敬。她道:“表演什么你来定。不知道明姑娘会什么?”
这句话高傲意味十足,但明窈有点奇怪地看着她,很不理解一般道:“我什么都挺会的。你会什么?”
司羡元的银钱不是白砸的, 明窈那些课业也不是白上的。除了偶尔偷懒,她琴棋书画算数策论都练得还挺好的。
沈菀明显不信, 但她也决定谨慎一点, 思索了下,说:“方才我唱了一首迎满月,这回我做一幅画, 你呢?”
她最擅长歌与画,之前在与姐妹的笔试中还拿过头筹, 极有信心。
明窈有些犯愁。
她进宫赴宴什么都没带,光是歌谣或者舞蹈就需要乐器或者舞衣。诚然可以问贤贵妃或者皇上借来, 但那不是适合她的。明窈不傻,她可不想吃亏。
她会下棋, 还会策论, 但跟司羡元对弈一局有时候要半晌。虽不知沈菀下棋什么水平,但明窈不愿耽误正常散席回府的时间。
明窈说:“那我也画画好了。”
沈菀笑了笑, 在画技上面她自认嫌少有敌手,正好她也想试试明窈, 于是一口应下: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来宾作裁判,你我单独作画一幅。今日良辰美景,我们不作复杂,以一个时辰为限,题目自拟,大家评判,如何?”
明窈道:“好。”
沈菀去做准备了,前方的表演还在继续。有其他女子上台,但众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现在这上面了。
只见沈菀跟着宫女去备用宫院换衣裳,明窈也不知她画画什么不先拿笔墨而是换衣裳,但这不在明窈的关心范畴里,她现在比较可怜,没有纸也没有笔。
明窈环顾四周,心想,她要寻一副能作画的东西来。
司羡元撑着侧脸,端着酒盏看着明窈,懒洋洋的模样。没开口,也没动作。不知是不打算帮忙,还是他更相信明窈能解决问题。
贤贵妃见此情况,唤来宫女,正欲给明窈准备一副纸笔来,却见明窈招来内侍,指了指大明宫殿外侧不远处的荷花塘,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
内侍点了点头,离开大明宫去荷花塘边。大明宫殿里,其他内侍搬来两张案几摆在旁边转给他们作画。
沈菀还没回来,明窈挑了一张案几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扫过来,明姑娘这是在等什么?
一会后,沈菀回来了,她换了身石榴红的广袖收腰裙,绣有银色云纹,很华丽,缓缓在案几旁落座。宫女把她自带的名贵羊毫笔和纤竹纸拿了过来。
沈菀看了看明窈,见到案几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唇边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
明窈眸子有点疑惑。她不知沈菀在笑什么,明明沈菀的笔和纸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至少不如司羡元书房里的纸和笔更好。
下首的李宣瑾正好看到这一幕,轻咳一声,掩住唇边的几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娘还挺有意思。
司羡元看了他一眼,随即收了视线,目光落在明窈身上。
内侍把明窈要的东西带来了,他手里拿了个尚未败落的粉荷花,另一只手上拿了一片细细长长的树枝,树枝上带了几枚树叶。
明窈道了声谢,把荷花放在案几上。她拿起树枝,仔细把树叶处理掉,留下叶子最中间的细小脉络。这个脉络很纤细,可以画出来很细微的线条。
她把叶脉络绑在树枝上,略作调整。因为进宫赴宴大多需要吟诗几句,因此每个案几上都有墨砚,她拿了一个过来,用树枝笔沾了沾墨,拿起粉荷花,试着在其中一瓣花瓣上勾了一笔,见能勾出线条,明窈心下略微满意。
沈菀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准备开始。见明窈工具简陋,她眸中带了几分鄙夷,心里自信了不少。
香株点燃,袅袅薄烟飘出来,计时开始了。
沈菀没思考多久就落了笔。
明窈几乎跟她同一时间下笔。
远远看着,沈菀的姿势倒是很好看的。她坐姿端正,容貌明媚,作画时自带一种“才女”的气场。
而明窈的案几则是用来放荷花的,荷杆很长,她要很仔细捧住花瓣才能在上面落笔。略勾了几笔后,明窈就不用树枝了,树枝太粗,她要画的东西太精细,明窈直接用另一头的叶脉枝蘸取墨水,轻轻在花瓣上勾画着什么。
花瓣不大,她的叶脉枝更是纤细,需要非常认真才能不出错。明窈全部精力都在眼前的画上,微微垂着头,睫毛纤长,神态格外专注。
这样一比起来,显得沈菀的姿势倒像是摆出来的。
他们作画时间不短,在座的人又看不到什么,渐渐的众人把目光移开了。倒是司羡元眉梢微微挑了挑,他似乎猜到明窈要画什么了。
如果猜测为真,那难度不算小,但司羡元觉得明窈应该能画好。琴棋书画算数策论里,其实明窈最擅长的就是作画。她极其擅长这种沉下心来、精细入微的事情。
筵席很快到了尾声,香柱渐渐燃尽。
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
沈菀和明窈同时停了动作,沈菀带着笑容看向明窈,明窈没注意她,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她专注时间太久,手腕疼,眼睛也疼。
司羡元喊她:“幺幺,过来。”
明窈把荷花留在案几上,提起裙摆坐回去,像只犯懒的小猫儿。
司羡元握起她的手腕轻轻揉捏,问:“感觉怎么样?”
明窈正拿起一枚绿豆糕吃,闻言微愣,迟疑着点头说:“有点好吃,可惜司府没有。”
“……”司羡元本想问她画的怎么样,听她这么说也改了口道,“给厨子说一声不就行了,让厨子给你做。”
沈菀远远地听到他们的对话,指甲掐紧,带着笑对内侍道:“公公,还是尽快看画把。”
内侍拿着竹纸画和荷花上前,一同呈给皇上,众人的目光随之投过来,带着好奇。他们更想知道,明姑娘拿了个树枝能画出个什么东西。
嘉和帝先展开了沈菀的画,众人同时看到画作的内容。
沈菀画技极好,她画下的大明宫殿,里面复刻了在座的来宾和布景,凭着想象力添了满殿的秋菊。虽然时间仓促没画宾客的表情,但秋菊盛开绚丽,格外漂亮。
贤贵妃侧眸看了看,微笑夸道:“沈姑娘画技精湛。”
嘉和帝颔首:“不错。”
他把画卷给内侍,内侍传给下首的李宣瑾,由他开始往下传着看。
对于沈菀的画技众人都是认可的,纷纷跟着点头。
沈菀回了沈家的坐席,闻言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嘉和帝慢慢拿起粉荷花,看了一下,没找到首尾,他把荷花转了转方向,忽然看见了什么,目光落在花瓣上定住了,仔细端详了会,眸里露出惊艳之色。
他慢慢把荷花转着端详,目光从每瓣花瓣上看过去,每个花瓣上明窈都画了东西,众人也看到了嘉和帝转过来的那一面。看清楚是什么之后,不少人都睁大眼睛,有人甚至站了起来。
不算多大的粉色花瓣上,那是用叶脉枝蘸取墨水细细绘成的龙首。
嘉和帝把花瓣转着方向,众人也看到了其他方向的画。龙首下面是龙须和龙身,龙身上面龙鳞一片一片都画了出来,仔细精妙,栩栩如生。真龙翱翔在九天之云上,龙在云层之中穿梭,寥寥几笔勾勒,仿佛有祥瑞霞光裹挟着真龙透出云层笼罩大地。
不仅如此,花瓣背面还写了东西。字迹太小,众人看不清,嘉和帝开口念道: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把花瓣转了个方向,接着念道:“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这诗句虽然有所引用,但用在此处衬得愈发大气磅礴,仿佛能穿透粉荷花出来。不作他想,金鳞为龙,明窈是在歌颂皇帝。
甚至龙首细细的线条上面都藏了诗句,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粉荷花依依传下去。看完秋菊画再看明窈的画,每个人心里都有了思量。不说画的内容了,这光是画工精细对比就可见区分。
这句诗是用行书写的,女子用行书着实少见,更逞论明窈这般年纪小的小女娘。他们都认得大司马的字,明姑娘的行书与大司马的字有七八分的像。
沈菀画菊,应景。可明窈画的是腾龙。
如果没有明窈,沈菀定然赢了。可是明窈在莲花上画真龙出云图,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嘉和帝忍不住道:“莲出龙首,瑞云普照,妙极!明姑娘,这是你自己的灵感吗?”
明窈把手腕从司羡元手里抽出来,站起身,点了点头。
沈菀面色隐隐发青,看到众人看到粉荷花上面的画后震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要输了。
嘉和帝点点头道:“不错,真不错。”
贤贵妃明白皇帝的意思,接了话茬道笑道:“明姑娘七窍玲珑心,此场比试明姑娘胜。来人,赏明姑娘。”
宫女捧着金楠木匣过来,打开给明窈看,里面是一枚金鸾簪,鸾首缀着一颗红宝石,上面羽毛都雕刻得惟妙惟肖,一看就价值千金。
明窈接过来,道:“谢谢陛下,谢谢贤贵妃娘娘。”
有人开始给明窈说话:“明姑娘乃司府之人,是大司马精心培养的女娘,与明家贪墨是两码事。”
“此言是也。明姑娘吃穿用度皆是大司马所出,与罪女有何干系?”
“……”
众人对明窈有很大改观,样貌气度是一方面,胸有墨水是另一方面,此举无疑是明窈赢得了众多人的好感。
沈菀面色难看,忍不住对明窈道:“我素来画工极好,这次你不过是侥幸!”
明窈很奇怪地看着她,眸子安然坦荡,很平静地陈述道:“你跟幺幺比其他的东西,幺幺也会赢。”
她说的很坦然,甚至没有一点停顿和犹豫。
没等沈菀再说话,明窈就被司羡元领着走了。
沈菀咬着嘴唇站在原地,狼狈间看到大司马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是一道毫无善悯的眼神,像是在看死物。沈菀面色一白,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她这才记起,明窈自明家崩坍之日起,至今都是被大司马养大的。自己也许确实……
比不过大司马倾注的心血。
沈菀的画还给了沈家,但粉荷花被嘉和帝单独收了起来。
很快,中秋宴散筵,司羡元把明窈的手擦干净,起身时,嘉和帝就过来了。
他拍了拍司羡元的肩膀,道:“这小姑娘养得不错,朕喜欢。”
“嗯。”司羡元垂眸看了看明窈,她眸子乌黑透亮,乖巧安静的模样,像只听话灵动的小狐仙儿。他唇边勾出几分笑意,道:“耗费数年才把她养成这般模样,幺幺是本官的珍宝。”
嘉和帝拜拜手,对明窈道:“粉荷花朕就收走了。”
明窈:“好。”
司羡元打发掉几个来攀谈的官员,领着明窈出宫。
明窈想偷懒,站在原地嘟着嘴说:“幺幺累,不能走路了。”
司羡元低眸看她:“你手疼关你的腿脚什么事?”
明窈撒娇地摇了摇他的衣袖:“累累,不想走。”
司羡元抱臂看着她,不为所动。
明窈眨巴着眼睛,很可怜的样子。
司羡元轻啧口气,把她抱起来,说:“我发现你越来越懒了。”
明窈趴着他的肩膀,就当没听见。
贤贵妃远远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对李宣瑾道:“明窈真是可爱,那一手龙首颇有皇后当年的风采。本宫记得皇后娘娘初见陛下的时候就画了一副龙图,暗喻陛下将来一定是真龙天子。”
李宣瑾道:“母妃若喜欢,向大司马讨来养几日便是。据我所知大司马不是贪爱稚子之人,不至于不愿意。”
“养几日就算了,本宫瞧着那小女娘像是性子冷清之人,不与旁人玩,只跟大司马说话。”贤贵妃道,“下回可以邀请那小姑娘来宫里坐坐。”
李宣瑾陪着母亲说了会话就快步去追司羡元,他许久未与他见面,趁着司羡元来皇宫正好说两句话。
他在宫门口寻到司府的马车,却发现司羡元不在马车边,那个明家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在马车便等着。
李宣瑾上前道:“请问大司马去了何处?”
明窈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人,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谁,面上带了几分警惕。
李宣瑾道:“本宫是李宣瑾。大司马认得我。”
明窈哦了声,她想起来了,这位就是给司羡元写信说司府“金屋藏娇”的太子。她道:“太子殿下,司大人方才说去内侍衙处理一点宫务,很快就回来。”
天色已经快暗了,明窈站在昏黄落日里,李宣瑾望着她的眉眼,有一瞬间觉得有点面熟。但没等他想起什么,明窈就撇开视线,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消失了。
李宣瑾没在意,道了声好:“既然是去内侍衙,那本宫下次再寻他吧。”
他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摸了下内袖,找了半天找出一颗在中秋宴案几上拿的一块糖酥,递给明窈含笑道:
“明姑娘下次有空可以进宫来玩,我母妃贤贵妃娘娘很喜欢你。”
明窈乖巧道:“好,谢谢贤贵妃娘娘,也谢谢殿下。”
中秋宴过去之后,天气也渐渐转凉。云染坊再次来了司府,这次不为别的,是迎接一件大事——
明窈的及笄生辰快到了。
本来如果没有中秋宴的作画,明窈及笄只需司府来办,但云染坊上门给明窈做及笄礼穿的衣裳被外人注意到了。
她样貌才艺养养出挑,脾气又非嚣张跋扈,在京城有了名气,不少大臣及当家主母都来询问司府关于明窈及笄礼的操办。
蒲叔公看着厚厚一摞的拜帖,心道恐怕得跟司大人知会一声。
明窈长大了……想来司府参加及笄礼的来宾恐怕不会少,怀揣着一些其他心思的人也不会少。
看来及笄礼宴要盛办一场。
第25章
明窈的及笄礼快要到了。
明窈对于这件事情没什么太大的概念和要求, 她每年过生辰都会受到很多礼物,司府每年都会给她庆祝,今年无非是隆重了点, 照旧就好了。
但是蒲叔公给她解释说, 及笄礼是要戴笄簪的, 明窈在中秋宴上得来的金鸾簪就很合适。只是谁给她戴是个现成的问题。
明窈想了想道:“司大人呀。”
蒲叔公有些迟疑:“司大人是宦官。”
明窈有些茫然:“宦官怎么了?”
她其实对宦官并没有很清晰的概念, 因此不觉得宦官有什么要避讳的。
蒲叔公正犹豫,司羡元正好下朝回来,听到蒲叔公正跟明窈的对话,一边走进来一边道:
“无碍, 就本官给她戴笄簪吧。幺幺的及笄礼要大办。”
“是。”
蒲叔公退下,他这阵子都要为明窈的及笄礼做准备了, 司府定要邀请京城的重臣及太太来观礼。
明窈的课业仍在继续, 但任务减少了许多——司羡元给明窈放了一点假。
明窈等着云染坊送衣裳过来,到时候她要挑一套在及笄礼上穿。等衣裳做好的这段时间她无事可做,于是去找季旻玩。
季旻在养小鸭子, 他把小鸭崽子养大了,庭院里嘎嘎叫着的变成了大鸭崽子。大鸭崽子不那么可爱了, 还喜欢拉屎,臭烘烘的, 明窈迅速失去了兴趣,开始物色新的玩意。
她忽然看到季旻庭院角落还有两只小白兔子。
明窈啪嗒啪嗒跑过去, 蹲下身子瞅着兔子, 小兔儿还没长大,小小一只抖抖索索地蜷缩在草丛间, 两只靠拢在一起,嘴巴里嚼着什么, 她猜它们在吃草。
明窈看向季旻:“季哥哥,你哪来的小兔子。”
季旻正焦头烂额地追在鸭子屁股给它们擦屎,手忙脚乱地看了一眼,说:“你们去中秋宴的时候我在安雀道附近捡的,不知道谁家掉在那儿了,我看着没人要就捡过来了。”
说话间小鸭子又扑棱棱翅膀满院子乱飞,季旻脑袋揣着一窝,怀里抱着一只,身后还跟着一溜毛茸茸的小鸭子,鸡飞狗跳地去追乱跑出去的鸭子了,屁股后面跟了一串叽叽喳喳的叫唤。
剩下的小鸭子呆头呆脑地看着季旻,又看了看明窈,不太大的脑壳儿思索了片刻,仰着脑袋嘎嘎地冲着明窈过来了。
明窈在季旻这里摸了一会小兔子就走了,快要用午膳了,她估摸着司羡元应当已经下朝,溜溜达达地去了乌螣堂。
乌螣堂,书房。
司羡元坐在书案边,慢慢翻看着递到司府来的拜帖,许久未开口。
蒲叔公站在一侧,见他久不出声,投来疑惑的目光。
司羡元看着手头上的拜帖,道:“林家与本官素不来往,为何会递拜帖来?”
蒲叔公道:“林家有个儿子,今年正好十八岁了……”
司羡元又看了看另一张拜帖:“何家呢?”
蒲叔公道:“何家、何家的十九了……”
司羡元不再问了,他把拜帖往前一推,兀自冷笑一声。
“我司羡元养出来的姑娘也想娶,看看他们配吗?”
蒲叔公垂着头不吭声。
这些拜帖主要是来试探司羡元的态度的,但明窈及笄礼要大办是毋庸置疑的。司羡元正思考着什么,书房的门被悄悄打开。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明窈的小脑袋从门缝探进来,细细白白的手指抓着门框,露出一双乌黑溜圆的眸子。
“司大人。”
明窈走进来,下意识往司羡元腿上拱,脖颈白皙柔软,身子软绵绵的。司羡元把她拽起来,敲了敲她的脑壳说:“好多人都想参加你的及笄礼。”
明窈说:“幺幺这么受欢迎呀。”
司羡元轻啧:“招蜂引蝶。”
明窈嘟了嘟嘴:“哪有。”
司羡元:“全是被你吸引来的男子。”
明窈觉得司羡元就是在胡说八道,她懒得理他,哼唧一声,露出白皙如藕的胳膊,勾住司羡元的脖子,晃了晃做撒娇状。
司羡元熟练地把她的胳膊扯下来:“小姑娘家的,怎么整日没个坐相。”
明窈越大就越粘人了,走路嫌累,吃饭要喂汁源由扣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现在她不比小时候,虽然仍然是娇小的一只,但身段起伏柔软,五官透着隐隐的妖美,已经初显少女的模样,再整日都勾勾抱抱的成何体统。
司羡元刚想针对此事教育明窈一番,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季旻脑袋上顶着乱七八糟的鸭毛探头进来。
他蹦了一下进入书房,好奇道:“司大人,我听说幺幺的及笄礼快到了啊?”
司羡元嗯了声。
季旻来了兴趣,道:“幺幺妹妹过了及笄,那不就该说亲了吗?”
司羡元眉心微蹙。怎么一个两个都在关心这个,到嫁人的年龄怎么了?他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季旻坐下凑近过来,神色带着几分思考,说:“大人,您看我怎么样?”
空气瞬间安静几分,司羡元冷冷道:“什么你怎么样?”
“我季旻这个人呀!”季旻拍了拍胸脯,说,“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大人,您不如把幺幺妹妹许配给我吧,我来照顾她。”
季旻觉得这个主意极好,简直棒呆了,就等着司羡元点头同意。
谁知司羡元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冷淡道:“季旻,我看你是最近太闲了才想一些乱七八遭的事情。今晚你就收拾行囊回季府,明窈及笄,你一个外男不适合再住下去。”
季旻满脸莫名,挣扎道:“不是,没有,大人,我哪里闲了?我不想回季府,再住一阵子行不行啊?大人!”
司羡元面色不善地把他轰了出去。
季旻本来觉得司羡元在开玩笑,没想到当晚仆从就来帮他收拾行囊,连夜打包给他送出了司府。季旻抱着满车子的鸭子坐在回季府的马车上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是,他知晓大司马一直都雷厉风行,但这也太雷厉风行了点吧?!
季旻送走了,明窈觉得有点遗憾,她的好玩伴没了。但她又有点开心,季旻在司府时总喜欢来找司大人,现在他走了,司大人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明窈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本就对司羡元有种占有欲。
季旻养的小兔子没人管了,蹦蹦跳跳在司府里拉屎,明窈抓兔子玩,结果抓了一手的脏屎,她不开心地去找司羡元,司羡元闻言又把剩下两只兔子也打包送回了季府。
司府终于是清静了。
很快,云染坊把衣裳送来了。
明窈一眼就相中一件鹅白里襟、杏红外绸的及胸襦裙,衣裳料子很轻,绣有精致的暗纹和银丝线图样。它把明窈肤色衬得极白,如果配上中秋宴得来的金鸾簪定然精美动人。
司府请帖发到京城各府,邀请众人三日后来参加明窈的及笄宴。
三日后,明窈的及笄礼宴如约而至。
时辰未到,安雀道就行满了马车,往常这条街只有司府行驶,如今难得出现如此盛况。司府的门大敞而开,来宾络绎不绝,其中大臣与太太携嫡子来此更是常见。
几乎可以说是举京重臣皆携家眷来赴宴。
明窈坐在贝阙阁里,云染坊特意来了女娘子来给她梳妆。女娘子帮明窈挽好鬓发,配上一对梨花珠钗,留了个位置给金鸾簪。
明窈照了照铜镜,铜镜之人肌肤雪白,腮如皎桃,杏仁眼清澈如上好的玛瑙。她微微弯了弯眸子,铜镜里的女娘也弯了弯眸子,瞳眸潋滟着波光,眼尾的小钩子微微翘起来,带着青涩的吸引力,如同纯洁的妖精。
女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妆奁匣里找了找,拿出一只细细的竹笔给明窈的额间勾了一笔桃花瓣。
霎时间,她整张稚气芙蓉面都惊艳生动起来。
女娘子满意地笑道:“收拾妥了,姑娘。”
明窈提起裙摆往厅堂走去,那边传来热闹的交谈声。
及笄礼要开始了。
明窈来到厅堂,众人安静了一瞬,目光纷纷落在明窈身上,眼神皆是带着惊艳。她长得本就漂亮,如今盛装打扮,让人仿佛看到仙宫坠落的精魅,漂亮得不死凡间女。
司羡元坐在上首的位置,他放下酒盏,看着明窈。他抬了抬眼眸,注意到她今天额头上点缀了一抹桃花瓣。
难怪他觉得她今日格外不一样。
司府门口忽然传来轿辇的声音,仆从打开门,明皇龙袍下了轿辇走进来。
众人感到意外,纷纷起身行礼:“陛下。”
“免礼。”嘉和帝道,“朕听闻今日是明姑娘及笄礼,路过此处,顺道来看看。各位无需拘束。”
门外站着几个太监,嘉和帝本是出宫去京郊考察护城河的。
“陛下。”
明窈也跟着喊了一声。
嘉和帝随意找了处地方坐着,他等会要去京郊,在司府留不久,低声示意太监包点红纸包作为及笄礼物。
听到明窈的声音,他颔首看过去,目光落在她面容上,注意到那抹桃花瓣,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眼前有几分恍惚,嘉和帝多看了一眼,有点出神。
他莫名觉得方才看见了皇后年轻的模样。
明窈转开了视线。司羡元拿出木匣,里面放着凤鸾簪。
及笄礼马上开始,司羡元拿着簪子起身,来到明窈身旁。
她知晓今日是大日子,坐姿端正,纤长睫毛微微垂着,视线不乱看。
司羡元倒有几分不习惯,他注视着明窈,看着她姣美的侧脸、纤长优美的脖颈以及胸前腰肢起伏的弧度,忽有几分真切的明窈长大的实感。
嘉和帝站起来,道:“羡元,不如让朕来给她戴及笄簪吧。”
司羡元为明窈戴簪就默认了是明窈的长辈,但实际上他也只比她大了不到九岁。听到皇帝这么说,司羡元心念微动。
明窈喜欢黏黏糊糊的跟着他,这个界限感本就不甚分明,但至少不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他眸光微深,定定看着明窈精致温软的小脸。不用出面来当她的长辈……倒也可以。
天子戴簪更有排面也更合适,但这得问明窈的意见。
司羡元低首问了问明窈。
明窈想了想,点了点头,司羡元便拿出凤鸾簪给嘉和帝。
天子戴簪无疑是至高的荣耀,所有人都屏气看着这一幕。
嘉和帝接过凤鸾簪,走向明窈,在她身后站定。
他微微低眸,轻轻扶住小姑娘乌黑的鬓发。
第26章
嘉和帝扶住小姑娘乌黑的鬓发, 把金鸾簪戴上。
金色鸾鸟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展翅欲飞的鸟儿。明窈歪头用手触碰,薄如蝉翼的鸾鸟翅膀轻轻抖动。
嘉和帝收了手, 点头说:“不错。”
明窈转头看向司羡元:“司大人, 怎么样?”
司羡元碰了碰金鸾簪, 把玩似的捏了下鸾鸟的脑袋, 在明窈疑惑懵懂的目光下收了手,道:“很衬你。”
明窈弯了弯眸子,又看向嘉和帝:“谢谢陛下。”
嘉和帝笑道:“以后常来宫里玩。”
嘉和帝没有停留太久就离开了,诸多世家夫人领着嫡子嫡女来跟明窈说话, 明窈一一打招呼,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明窈有些累了, 司羡元与大臣饮酒对谈间抽空瞥了一眼,说:“幺幺,你先回去。”
明窈如蒙大赦, 这句话来的正是时候,她告别了来找她聊天的太太们, 提起裙摆回了贝阙阁。
宴席间的宾客们只能遗憾止步。
及笄礼结束没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明窈泡完药浴, 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床榻边,姜婆婆进来关上门, 偷偷从袖内拿出一本册子。
明窈有些困惑地看她:“姜阿婆?”
姜婆婆把册子递给明窈, 含糊说道:“姑娘今日也算是长大了,一些姑娘家的事情可以提前看一看。这册子有些旧了, 但里面内容尚算全面,姑娘闲暇之时可以自己看看。”
明窈接过册子翻了翻, 看到第一页写了很多方面,有不同的身段如何穿衣的分析、遇到心仪的男子如何接触、吃什么能让“雪峰”更浑圆丰满……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都是什么意思,蒋婆婆就急忙把册子摁住,做贼似的小声道:“姑娘自己一个人看就可以了!莫要拿给外人。”
“好吧。”明窈把册子塞到帛枕下面。
等姜婆婆一走明窈就把这个册子给放在脑后了。她总感觉自己还没长大,不需要看这些东西。但明窈有直觉她以后会看。
及笄礼过去后,嘉和帝亲自为明窈戴笄簪的事情也在京城流传起来。
这是一种至高的嘉奖,如果说明窈原先的身份只是“司府里样貌才艺样样出挑的姑娘”,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司府养出来的被陛下赞赏有加的姑娘”。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姑娘及笄了,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京城里一些不太看重出身门第的世家大族逐渐心思活络起来,明窈目前所展示出来的价值足够他们派媒人上门说亲了。但这些都不在明窈的关心范畴里。
最近她收到了贤贵妃入宫赏菊的邀请。
明窈不是笨小孩,她知道这是贤贵妃欣赏她,在帮她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子。明窈对贤贵妃本身就有几分好感,于是答应了下来。
明窈坐在铜镜前由张婶婶给她换衣打扮,今日晌午她要进宫赴邀了。
秋时的皇宫长出很多火红枫叶,枫叶与朱红宫墙相映,几乎要燃烧半边天幕。
明窈身穿朱襟墨绿绸,配了珍珠白的鬓花和耳饰,坐着司府马车去往皇宫。这个裙子后摆微微拖出来一点,让她一下子多了几分侬艳的少女感。
她小时候五官偏向稚气,鲜少穿这般颜色相浓相撞的裙子,如今及笄了,五官稍稍长开,纤浓的裙子在她身上别有一番味道。
贤贵妃的宫殿早已坐满各家的小姐,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明窈一来,一下子收获诸多视线。
贤贵妃露出微笑,主动走出宫殿,身后带着几个小姐过来迎她:“明姑娘来了,快金殿来坐坐。”
有几个小姐主动给明窈打招呼表示友好。这些姑娘大多数都是跟明窈差不多的年纪,十五六岁如娇嫩花儿一般,除了像韩悠怜和沈菀这种心高气傲、嫉妒心强的,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心性眼界非小门小户可比。
明窈礼貌地跟各家小姐打过招呼,又谢过贤贵妃,跟着进入宫殿里。
姑娘家聚集在一起的赏菊宴颇有几分意思,这些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千金,诗词歌赋也能道出几个绝句来。
午宴已经摆上案几,众小姐吃了几口就跑去菊花圃前面竞比吟诗了,明窈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几旁边小口小口吃着蜜糖酥。对她来说还是这些甜甜的糕点吸引力更大。
宫女扶着贤贵妃出殿看姑娘们作诗,经过明窈的案几,贤贵妃惊讶地看着她:“明姑娘怎么还坐在此处?”
明窈两腮鼓起,努力咽下蜜糖酥,诚实道:“幺幺还没饱。”
贤贵妃噗嗤笑了一声:“幺幺真是有趣的姑娘。”
她已经甚少在深宫里听到如此坦诚的话了。
“幺幺的性子倒是很像皇后娘娘。”贤贵妃眸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以前她还在的时候,本宫与她尚待嫁闺中,她经常对追求她的公子们视若无睹。本宫问她为何不搭理人家,她却说她还没吃饱饭呢。”
明窈安静听贤贵妃讲话。她知晓贤贵妃只是有感而发,而她成了贤贵妃抒发的突破口。她接话道:
“皇后娘娘也是个很有趣的人。”
顿了顿,明窈又补了句:“贤贵妃娘娘也是很有趣的人。”
贤贵妃忍俊不禁,道:“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明窈遂跟着贤贵妃出了宫殿去赏菊。
此时诸多小姐们都围在一株快要凋谢的金黄色花蕊面前,这是很罕见的“金龙献爪”菊,此时虽然败了,但依然余香盈盈。
数个女子争论着什么,达成不了统一的共识。
贤贵妃道:“这是怎么了?”
几位女子转过身行礼,最前面的粉裙小姐道:“我们想为这株花题一句最适合它的诗,可是想不出来很合适的。”
贤贵妃看了看“金龙献爪”菊,侧眸看向安安静静的明窈,道:“明姑娘怎么想?”
明窈走近它,菊花舒舒展展的花瓣已经凋谢了,但花香却在空中久久停留不散。她想了想,道:“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
粉裙女子露出吃惊的眼神,道:“明姑娘好厉害!我们都没想到这一首!”
其他女子皆是点了点头。
粉裙女子又指了指旁边角落一株孤零零的白菊,道:“那首我们也没有争论出结果,明姑娘怎么看?”
明窈看向那株略显孤傲的白菊,没怎么犹豫道:“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粉裙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有点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啊我知道这一首!可惜我没想起来。”
明窈思索后决定谦虚一下,道:“我只会这一点。”
粉裙女子已经不信了,她此时坚信明窈精通诗赋,拉着明窈扎堆到姐妹们里面。大家对于才女都是很欢迎的,更何况这是一个脾性温软可爱的才女,于是纷纷将明窈围住。
夕阳将歇,这场赏菊宫宴才结束。
明窈认识了好多人,很巧的是,粉裙女子是丞相府的嫡女,闺名顾采燕,正是中秋宴那日开首表演才艺的人。顾采燕拉着明窈的手依依不舍,分别之时还不忘说:
“我有个哥哥俊美又有才,改日我把他介绍与你认识啊!”
明窈吓得瞪圆了眼睛,与她打了招呼就赶忙离开了。怎么这么突然要介绍男子与她,明窈深深觉得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这个年纪。
贤贵妃派了宫女将明窈送出宫,明窈道别了宫女,正欲回去,想起今日看的那些菊花,贤贵妃说她们可以随意带走。
明窈折返回去,她决定带一株回去给司羡元。
菊花此时都被摆在宫道上供人观赏。明窈挑了一朵含羞待放的金菊,这株菊花的气质与司羡元不搭边,但明窈觉得它很像自己。
明窈有些满意,跟宫女说了一声抱着菊花离开。经过荷花池边,她侧首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沈菀正站在一个宫殿的侧门处。
沈家出了个温嫔还是温贵人——明窈忘记了,她隐约记得沈菀跟温妃子有亲缘关系,今日她大抵是来看望这个妃子的。
明窈不想这么巧与她对视上,抱着花盆就要离开,谁知沈菀看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看到了明窈。
沈菀语气不善道:“明窈?”
明窈没理她,自顾自往前走。
“你站住!”
沈菀朝着明窈走了过来,明窈不想等她,谁知沈菀直接拦在她前面,面色不太好看道:“我有话要问你!”
明窈没路可走,只好停下来,冷冷淡淡道:“你要问什么。”
沈菀拧起了眉:“你是何时学会画画的?从前我经常去明家找明大小姐玩,你明明就什么都不会!这次害我丢这么大的脸,都赖你!”
沈菀当时回去就被沈父狠狠骂了一通,一点脸面都没留,整个沈家都知晓沈菀给沈家丢脸了。沈菀险些怄死,一股子怒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今日她本来想找小姑姑吐苦水,没想到正巧遇到仇敌正主,一腔火气仿佛突然有了发泄的目标,沈菀瞪着明窈的眼神有些扭曲。
明窈不想回她的话,只道:“后来学会的。”
她绕开沈菀想要走,沈菀一个箭步再次拦住她,怒道:“你说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不说你就给我道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遭遇这些!”
明窈皱了皱眉,她觉得沈菀有些疯了。正好明窈也被点起了一点脾气,冷冷清清瞥她一眼。
沈菀突然觉得自己如小丑一般,在这个眼神下有些无所遁形。她怒气再次拔高,就见明窈转开了脸,淡淡的说:
“你自找的,怪谁?不妨去看看大夫还能好的快一些。”
明窈抱着金菊,绕开沈菀往前走了。
“你!”
沈菀面色涨红,压抑的火气一下子点燃,她猛地伸手把明窈推向荷花池,恶狠狠道:“你这个贱|人!你从前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孤女,现在竟然敢这样说我!”
明窈猝不及防,怀里的金菊掉出来砸得粉碎。身子没有了平衡支撑,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
不过是瞬息的功夫,荷花池传来扑通一声响。
明窈掉进了荷花池。
水池冰冷,让明窈难以呼吸。她面色微白,感受到肚子隐隐疼了起来,并且有加重的趋势。
明窈想起来,今日是她的月信。
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明窈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她再也没了力气,慢慢坠入荷花池水面之下。
朱红配墨绿的裙摆如冬日飞雪一般在水里飘荡着扬起来。
沈菀的神态由最开始的得意,慢慢再到清醒,最后渐渐恐慌起来。
她踢开满地的残菊慌忙跑到荷花池边,望着咕噜冒泡的水面,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骤然苍白。
……
而此时,司府。
司羡元收到明窈在皇宫落水的消息时,乌螣堂的乌木桌上刚刚才摆好他跟明窈两个人的晚膳。
第27章
司羡元赶到皇宫的荷花池, 明窈已经被太监们从水里打捞起来。
明窈趴在地上一直咳嗽,浑身都湿透了,黑发和衣裳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 露出小小的曲线弧度。
她面色极为苍白, 睫毛轻轻颤着, 挂着水珠, 唇色也是淡淡的。身子蜷缩起来,微微哆嗦着,肩胛单薄,像是冷, 也像是痛。
司羡元大步走来,揭下外袍给她盖上, 把她扶起来坐好, 面色幽冷地环视四周,嗓音低哑,冷漠至极:
“她为何会落水。”
太监和宫女们不敢抬头对视, 沈莞更是面色苍白,在场寂静一片。
司羡元冷笑一声, 道:“本官在问你们话,她为何会落水!”
沈莞扑通一声跪下, 微微发着抖到道:“大、大司马,我不小心、不小心……”
她本想说不小心推到明窈, 但这个措辞大司马怎么会信, 没等沈莞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司羡元猛地踹她一脚。沈莞面色一白, 身子瞬间失衡,直直落进荷花池里发出扑通一声响。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吓了一跳, 他们不能见死不救,不得已硬着头皮再去捞沈莞。
唯有司羡元面不改色,眼神里毫无善意,声音沉沉道:“既然如此,本官让你也落下去试试。”
他神色凉薄地看了一眼荷花池,漫不经心收回视线,道:“一报还一报。”
司羡元弯腰抱起浑身湿透的明窈,像是没发现她的湿头发已经把自己的衣袍沾湿,细心把外袍给她裹紧。
明窈哆哆嗦嗦地扯了扯司羡元的衣袖,唇色苍白,声音轻颤着,几乎不成连句:“大人,幺幺肚子好痛。”
司羡元拍了拍她的肩膀,哄道:“再忍忍,马上带你回家。”
他转身往宫门而去,给太监们递了个眼神。现在他没时间收拾沈莞,但回头等安置好明窈,他定会让整个沈家来偿还。
太监们瞬间懂了司羡元的意思。司羡元地位相当于宦官之首,他们不会违逆他的命令,立刻守住荷花池,等沈莞一上来就把她看住。
司羡元抱着明窈赶回司府。
司府上下仆从早已听说这一消息,把所有物什都准备好了。姜婆婆接了明窈就马不停蹄带她去擦洗、泡热水浴,张婶婶刚刚备好了热水。明窈疼得不愿说话,如木偶娃娃一般被放在温热水里。
泡了会温热水澡,身上沉凉的感觉终于好了些,但腹部始终隐隐在痛。明窈垂着头无力地趴在浴桶边沿,姜婆婆进来给她换水,忽然看到了什么,面色一白道:“血!有血!”
明窈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姜阿婆,是幺幺月信来了。”
姜婆婆松了口气,但下一秒这口气又提起来了。
秋日,月信,落水,这不只要担心明窈受凉发烧,更要担心明窈月信疼痛。要知道她以前月信都不太好过,这次泡了凉水还得了?
姜婆婆赶忙把明窈捞出来,用热水帮她清洗完毕,急忙用帨巾把她裹起来。她一个人抱不动明窈,喊来门外的张婶婶进来一起帮忙。
谁知道,司羡元先一步走了进来。他接过明窈把她抱起来,瞥到她帨巾下的纤瘦锁骨隐隐发红,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帨巾把明窈锁骨之处盖住,而后大步流星往贝阙阁走。
明窈趴在司羡元肩膀上,湿漉漉的墨发长长垂下来,滴滴答答往下面滴着水,落在司羡元肩头,把他肩膀处的衣裳滴湿了。
她疲惫地合上眼,枕在他肩膀不动了。
天色隐隐有些暗了,贝阙阁的庭院被落日撒了一地金色。
司羡元进了卧房,把明窈放在床塌上。明窈微微动了动,但也只是蜷缩了下身子,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呓。司羡元看到她的头发都是湿的,把她的脑袋稍稍垫起来,道:
“等我一会,给你拿巾帕擦头发。”
他离开后,姜婆婆也来到了,她把帨巾拿走,帮明窈换上雪白的里衣和里裤,又伺候她绑好月事带。
姜婆婆做好这一切,看到司羡元拿着巾帕去而复返,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红水,瞧着像沈大夫刚开好的姜枣茶。她识趣地起身告辞。
卧房的门关上,只剩司羡元一人在此。
他也没想避讳什么,拢了拢明窈的头发,说:“睡过来一点,给你擦干头发,不然会头痛。”
明窈迟缓地拱了拱脑袋,没精打采地趴在床塌边沿。随着她及笄,本就楚楚清丽的五官愈发旖丽清殊,宛如纯洁美丽的仙妖。
她恹恹的,面颊上没什么血色。像是透明玻璃壳上多了几分裂痕,易脆、珍贵,一碰就要碎了。
司羡元垂着眸,给明窈擦拭头发。
他给她擦了数年,从八九岁擦到十四五岁,早已擦出经验来,动作不急不缓,丝毫不伤头皮。
烛火在微风里轻轻跃动,明窈蜷缩了下身子,不舒服地捂住小腹。
她细细的眉头紧紧皱着,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司羡元道:“怎么了?”
明窈声音带着哭腔,眼尾晕出红红的水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幺幺肚子好痛。”
司羡元哄道:“让厨子给你煮了姜枣茶,喝一点好不好?”
明窈翻了个身子。她力气被消耗殆尽,话都说不完整。哪怕是癸水初来,她也从没这般模样过,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司羡元放下擦头发的巾帕,端了姜枣茶喂给明窈。
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小口小口地咽下去,但因为肚子疼痛,很快就一口都喝不下了。
明窈躺了回去。小腹更痛了,她伸出被冻得发白的藕臂,抓住司羡元的手指,哭道:“幺幺好痛啊。”
一行泪水从她眼角流下来,明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她几乎要晕倒了。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司羡元低头看着明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他道:“你转过身来。”
明窈勉强翻了个身。
司羡元把明窈的锦被轻轻掀开,只盖住她的双腿。明窈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司羡元手掌覆住她的小腹部,用了几分力道,打圈揉动起来。
明窈有些不适应地哼了一声。
司羡元看到里衣衣角下面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肌肤。她的肚子很白,没有一丁点的赘肉,腰肢很细,如同白嫩的羊脂暖玉,不及盈盈一握。
他收回视线,掌心力气不重,待她适应后,他微微用了内力的力道。
明窈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暖灌入丹田。小腹还是很痛,司羡元保持着力道给她揉着,渐渐的,小腹痛疼缓解了。
她懵懂地望着他,圆润的大眼睛湿漉漉的。
司羡元未答。他垂着眼,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的痛疼,不过他一声未言,这点痛疼对于他每年月圆生辰都发病而言还算不了什么。
虽然换成别人的话,他绝不会动用内功。
明窈察觉到司羡元脸色好像变得苍白了些。
她慢慢好受了许多,面色不似方才那班苍白,红润隐隐回来了。她问:“大人,你脸色怎么了?”
司羡元却说:“是我的疏忽。”
明窈呆呆地啊了声。她扭了扭脑袋,试图正着脸去看他,结果脑袋上一搓擦干的呆毛翘起来,格外可爱。
司羡元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冷漠,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明窈眨了眨眼睛,司羡元是要处置沈莞吗?她没说话,她觉得司羡元做得挺好的。
沈莞三番五次害她,今日若不是太监来得及时,她就要溺死在荷花池里了。她很讨厌沈菀。
有时候明窈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肠子也挺黑的。近墨者黑,她定然是被司羡元给传染了。
司羡元看着明窈的眼睛。不同于明窈的杏仁眼,他的瑞凤眼常常勾着,却了无笑意,非常符合皇城众人对他“笑面虎”的评价。
他问:“我打算对沈家动手,你觉得我残忍吗?”
明窈看着他,问:“大人上次对韩家和谢翰先生动手了吗?”
司羡元停顿片刻,点头道:“动手了。”
明窈说:“那大人就不残忍呀。”
司羡元手里的动作微顿,心里生出一股微妙的被认同感。他突然觉得很好玩。
犯我者,无论男女老少,虽远必诛——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因此也被朝堂众多人批判“我行我素”、“无视纲常”。
但没想到明窈居然懂他,无需他解释。
司羡元忽然心情好了不少,道:“幺幺,你当真很可爱。”
明窈歪了歪脑袋,虽然不太懂但点了点头,道:“你很有眼光。”
这是她在学他的语气说话,玲珑娇小的一只人,却假模假样的。
司羡元眼尾稍稍勾了勾,眸里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他道:“现在好些了吗?”
明窈乖巧道:“好多啦,只有一点点痛。”
司羡元点了点头。
明窈不太能忍痛,性子被养得有些娇气。她既然说只有一点点痛,那就是确实不太疼了。
司羡元唤来张婶婶,过了会,张婶婶领命端来一碗青菜瘦肉粥。
“不痛了就喝点粥再睡,你晚上没用膳。”他道。
“哦,好吧。”明窈坐起身,司羡元为喂喝粥,她乖乖巧巧地张口吞咽,说,“你晚上用膳怎么也不等幺幺呀。”
司羡元似笑似不笑道:“乌螣堂的晚膳都凉了。”
明窈识趣地不说话了。她得了便宜不卖乖,一口口地把粥喝完了,嘴巴也变成红润润的颜色:“谢谢大人。”
“赶紧睡,伺候你伺候一晚上。”
司羡元恢复了平时不怎么有耐心的脾气,等着明窈爬进被窝后,他用掌风打灭房内的烛火。
明窈往他身边凑了凑,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躯体才合上眼睛。
摸约一柱香后,床塌锦被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司羡元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起身离开贝阙阁。
回到乌螣堂,乌木桌上的晚膳已经被撤了下去。司羡元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冷声道:
“蒲叔,派人进皇宫禀见陛下,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阐明。沈莞此人,本官不会轻易放过。除了沈老爷,本官必让沈家余人全都滚出京城。”
蒲叔公道:“是。”
“还有一件事,你立刻去办。”
司羡元缓声道:“三个月内,你从暗卫里选出合适的人带到这里来。本官不在时,由他保护明窈安全。”
先前他派了个暗卫跟了明窈一阵子,见明窈没什么事他就把人撤了。
但如今明窈及笄,在京城的名气大了,觊觎她的人也多了些,不知会招来什么目的不明的男子女子……派个侍卫保护明窈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决定亲自选出一个人,送给明窈当作贴身侍卫。
第28章
明窈这次落水导致她月信痛了四五日。她第一次知道痛疼这样难捱, 每日都是躺在床上度过。
司羡元常常来贝阙阁看她,用掌心覆住她的小腹,用点力道给她揉着。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 每次都能让明窈缓解疼痛。
明窈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 黏在司羡元身上不肯走。
起初司羡元不肯让她整日跟在自己身后, 但明窈一痛就哭, 她一哭就眼圈连着鼻尖发红,泪眼婆娑,肩膀颤动着,显得特别惹人怜爱。
司羡元最后对明窈毫无办法, 干脆整日在贝阙阁待着,等明窈晚上睡着了再走。
月信结束后, 痛疼慢慢过去, 明窈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她听说沈家连夜搬出了京城,沈莞说是身体有疾要去古寺住一阵子。这定然是司羡元做的,他在帮她出气。
明窈没有多问, 她很相信她。
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被京城其他人知晓了。陆续有人来司府慰问明窈, 都被蒲叔公一一接待了。
但明窈没想到顾采燕也来了。
明窈更没想到的是,顾采燕居然真的带着她那位“俊美又有才”的兄长一起来了。
蒲叔公站在司府大门口, 跟满脸笑容的顾姑娘和她身后彬彬有礼略带腼腆的男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把他们请进来。
顾采燕看到走过来的明窈, 惊喜地招呼道:“明妹妹, 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你。”明窈道。
顾采燕随着蒲叔公进了司府, 拉着她的手道:“沈莞那人心肠可坏,如今也算恶有恶报。”她转头招呼着兄长, 说:“我和兄长带了些南藩的葡萄,又圆又甜,你可要收着。”
顾淮远笑了笑,却是对明窈的后方微微颔首,说:“叨扰了。”
明窈转身看到司羡元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他们后方。
他只点了点头,眸光淡淡的,没有开口。
明窈跟司羡元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客人去贝阙阁了,她还蛮喜欢顾小姐的,她既然来看她,她必然要把客人招待好。
三人一同往贝阙阁而去。
蒲叔公看着明窈窈窕纤瘦的背影,颇有些感慨道:“明姑娘这是长大了啊。”
没听到司羡元回答,蒲叔公又道:“说起来,明姑娘也很受京城贵妇太太们的喜爱,很多人都想给明窈说亲。”
司羡元轻哂一声,蒲叔公一顿,察觉到几分不对。
司羡元道:“她在司府娇养长大,山珍海味、琼浆玉露都司空见惯了,谁还能像本官这般养着她?”
蒲叔公答不上来,司府这些年在明窈身上花费的银子着实不在少数,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他在脑海里扒拉一圈,京城里能做到这些的人家寥寥可数。
而另一边,明窈并不知晓他们的谈话。
她带着两位客人去贝阙阁,倒了两杯热茶。
顾采燕把葡萄放在木桌上。
其实这种葡萄明窈早就吃过了,司府里名贵的进贡水果多的是,她不缺这些。不过看到顾采燕坦诚的眼神,她乖巧道了谢。
顾采燕捧着热茶,眼珠偷瞄起身后的人来。
她今日半拖半拽地把兄长带来了,就是想让明窈见一见。本来顾淮远说什么都不愿意,还骂她不合礼仪,但顾采燕一说是中秋宴那日在莲花上画腾龙出云的姑娘,顾淮远抗拒的力道就弱了些。
顾采燕深深觉得有戏。
所以哪怕唐突,她还是坚持把兄长拽了过来。
顾采燕轻轻咳了咳嗓子,想找个合适的切入话题:“明妹妹,你今年及笄了吗?”
明窈疑惑地看着她:“对呀。”
顾采燕:“……”自己好像问了句废话。
顾采燕放下茶盏,认真地说:“京城的姑娘们十五六岁就开始相看人家了,明妹妹,你觉得我兄长怎么样?”
明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顾淮远在喝水的时候咳出声。他放下茶盏,无奈地道:“顾采燕,你喜欢胡说八道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他看向明窈,举杯以茶代礼,道:“今日着实唐突,我与妹妹向明姑娘道歉。妹妹她性格大大咧咧,而我那日见了明姑娘画的荷花龙图,确实有认识明姑娘的心思,遂顺从了顾采燕,希望没有吓着你。”
他语气诚恳,姿态也算得上大方坦荡。
明窈顿时多了几分好感,摇摇头说:“没关系,没有吓到。”
明窈其实觉得顾采燕说的有道理,像她一般年纪的姑娘,家里人都开始相看人家了,等到十六岁就该定亲了。
但明窈有些不太懂男女之间的关系,她甚至对以后要嫁人这个概念都不甚清晰,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她觉得,顾家兄妹的意思应当是先做朋友,以后慢慢认识?明窈思索之后觉得她猜对了。
于是明窈歪着脑袋笑了笑,小兔儿似的眼尾微微弯了弯,露出唇边浅浅的小梨涡:
“以后你们常来玩呀。”
顾采燕高兴地猛点头:“好啊好啊!”
她越看明窈越顺眼,已经把她当半个嫂子了,要是兄长能把这样香香软软的嫂子娶回家,她简直要放炮仗庆祝。
她越想越高兴,当即拍了顾淮远一下,揶揄说:“兄长,你加把劲啊。”
顾淮远无奈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明窈扑哧笑了声。顾淮远看向她,入眼的就是小姑娘娇憨可爱的模样,他一时没有挪开目光。
门外传来敲门声,司羡元道:“幺幺,喝药了。”
“噢,好。”明窈应了一声。
顾采燕识趣地拉着兄长告辞,说:“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下次我再找你玩。”
明窈道了声好。
顾家兄妹告辞离开,明窈送他们出门,与司羡元碰了个正着。司羡元看向明窈,道:“让蒲叔公去送人,你来喝药。”
明窈点点头,于是与顾家兄妹分别,跟着司羡元走去。
一路无声来到乌螣堂。
明窈习惯了经常喝药的日子,问:“这次喝的是什么药?”
司羡元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垂着眼道:“驱寒的药。你落水受凉,不喝药下次还会痛。”
“哦。”明窈很听话,诚实地问,“那药在哪?”
司羡元抬了抬眸,很坦诚地说:“还没熬好。”
“……”
明窈隐约觉得司羡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哦,就像司羡元经常面无表情地说她——“无事生非”——一样。
等熬好的药端上来,明窈吹了吹,把药慢慢喝掉。她舌头发苦,站起身在乌螣堂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碟蜜饯。
以前她喝完药,司羡元总是会及时塞给她一颗糖吃,今日不知怎的他忘记了。
明窈在乌螣堂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碟蜜饯,她口中的苦味都快化去了,遂放弃,又回到了乌木桌边坐着。
司羡元忽道:“明窈。”
明窈啊了声:“怎么啦。”
司羡元转了转手里的扳指,像是在思索一般,看着她说:“你如今及笄,距离说亲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三岁你被明家抱养,那三岁之前你可有亲生爹娘的记忆?”
明窈手指微微蜷了蜷,这句话问的猝不及防,她有点没准备好。但明窈现在不比从前,她很镇定,用乌黑透亮的眼眸坦诚望着他,摇摇头说:“没有。”
司羡元点点头,道:“近日我打算让蒲叔公寻找你亲生爹娘的消息。”
明窈乖巧道:“好。”
突然之间没什么话可讲了,气氛安静下来。明窈有些不适应,起身道:“那我走了。”
以往来月信不上课的时候,除了床塌上睡一整天,更多时候都在乌螣堂窝着一整天的。
司羡元微微颔首。
明窈慢腾腾地起身,走出乌螣堂正堂。
她进了院子,有点不解也有点不安地回头往后看,看到司羡元专心致志地把玩着白玉扳指,没有抬眼,也没看到她。
明窈鼓了鼓腮帮子,转过头去。
方才司羡元突然说要帮她探听亲生爹娘,明窈并不排斥,但一旦找到她出生的人家,恐怕司羡元就真的会把她丢出去了。
明窈抬手捏了捏胸口的木坠,确认它藏得好好的,微微松口气。她有点泄气也有点堵气,大步往前走。
马上要走出乌螣堂院子的时候。
“幺幺。”
司羡元忽然在屋内喊她。
明窈停下脚步,轻轻转过身来。随着她的动作,耳垂上的珍珠坠微微晃动,杏黄色的裙摆褶儿如花瓣一般舒展开来。
她道:“怎么了?”
司羡元掀了掀眸,目光落在她衣裳内的颈间,淡淡道:“方才手里藏的是什么。”
明窈一怔,微微后退一步。她站的远,他的瑞凤眼远远看着有点冷漠。她道:“你说什么。”
司羡元盯着她胸口的衣裳,确切的说是隔着衣裳盯着她胸颈处的木坠,没再开口,但意思已经格外明显。
明窈心头一片乱麻。
司羡元怎么会知道这个木坠?他定然是确认了木坠的存在,否则不会问的,但问题是他何时知晓的?
难不成是上次她落水……
明窈胡思乱想着,莫名有点慌怕,她转过身去,道:“没什么,你看错了。”
说完她就往乌螣堂外面走去,趁着司羡元看不到的角度连忙扯下木坠,似是怕它掉下来一般,紧紧抓在手心里,藏在裙摆间。
司羡元缓缓道:“幺幺。”
明窈慢慢停下来,垂下脑袋,眼圈忽然红了一圈,泪意蒙蒙地漫上来。
可惜司羡元还没看到。
他撩起衣袍走出正堂,穿过庭院一步一步走过来,问:
“幺幺,手里藏的是什么。”
第29章
司羡元朝着明窈一步步走来, 他看不到明窈在做什么,但他发现她没再走了。
他走近她,微微垂头, 忽然发现明窈低着头, 眼圈红红的, 眼泪大颗砸在地上。
司羡元道:“明窈?”
明窈抿了抿唇, 有点委屈地眼泪直掉。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方才司羡元的语气真的很凶,他好像在质问她,她不敢暴露这个木坠, 她感到恐慌。
明窈在他靠近之前下意识躲了一下。
“幺幺。”
司羡元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她垂着头,墨发散下来, 把小脸给包住了。司羡元撩开她的头发, 指腹抹掉她的眼泪,微微仰着头看她,说:
“可以告诉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明窈握紧了手, 声音轻轻颤着说:“不好。”
司羡元道:“可以告诉我你为何害怕吗?”
明窈沉默着,未答。
司羡元很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明窈嚅嗫着小声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司羡元轻声道:“猜的。”
明窈这就明白了, 司羡元的直觉向来很准。
司羡元手臂伸长摸了摸她的发顶,道:“现在可以说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明窈犹豫了下, 慢慢摊开手。
司羡元垂眸看去。
她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木坠。木坠是长十字形, 十字边沿刻有好看的纹路,不知是何种木材做的, 保存得极好,至今不腐不烂。
司羡元道:“这是什么?”
明窈低声说:“是……爹娘留给幺幺的木坠。”
司羡元道:“这是你三岁之前记得的事情?”
明窈点了点头。
司羡元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明窈轻轻点了点头。
司羡元接过木坠端详起来, 这是个形状很好看的木坠,名贵木材制成,说明明窈出生的家应当家底殷实。但为何明窈会出现在明府,是她以前人家弃养?还是她自己走丢了?这都不得而知。
他看了看没瞧出什么门道,就把木坠还给明窈了。
明窈把木坠戴回脖子上。
司羡元站起身,刚欲离开,明窈忽然又开口,声音闷闷的:“方才幺幺喝了药,你都没给幺幺糖吃。”
司羡元哦了声,漫不经心道:“忘了。”
明窈哦了声。不过她误会了,她心道司羡元果然是想把她丢给别人家,不想继续养了。显然司羡元并不知晓明窈在想什么,他见她没有计较,脑海中思索着那个木坠,回了乌螣堂。
明窈慢慢走回贝阙阁。
她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
一直都知晓司羡元从不拖延,但他待她及笄就寻找她的家人未免也有点太高效率。
明窈借口肚子疼没去乌螣堂,晚膳用了一点点就不想再吃了。
夜色深浓,她泡完药浴就躺床塌上窝着了,却翻来覆去地不安。
明窈又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发起了呆,墨发在后面散了满肩。
她其实觉得司羡元有点不太想养她了。
顾家兄妹来做客,司羡元问都没问什么,明显是不太关心的样子。
明窈走下床塌,披上斗篷走出庭院。庭院里有个锦鲤池,她盯着深夜睡眠的鱼儿,找到鱼食撒了一点,很快就觉得没意思。
夜风有点凉,她快步走到侧面小室躲风。走进来才发现这是贝阙阁的小书房。
司羡元若是真得不想养她了,那她不能等他丢走她,她提起道别似乎更体面。
等她能寻一两间铺子养活自己,赚了钱能不能回报司府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明窈胡思乱想着,漫无目的逛了逛,无意间在书房里找到一张司府简易布局图。
她把地图摊开放在地上。
司府很大,院子也很多,明窈当时花了很久才逛完,如今看这张地图更是体会到司府的奢华。
她目光在地图上逡巡,很快就找着了贝阙阁。她从贝阙阁往四周看,忽然发现了什么,拿起地图朝着外面走去。
夜色已经加重了,司府慢慢安静下来,下人都熄灯了。
明窈出了贝阙阁,拢了拢披风,顺着地图上的道路穿过紫竹林,朝着司府侧面的围墙走去。她发现,这似乎是一条能偷偷跑出去的道路。
如果司羡元欺负她,她就顺着这条路跑出去。明窈提起裙摆慢慢走着,泄愤似的想。
实际上她只是单纯不太想睡觉,所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没想到另一边有人误会了什么。
乌螣堂,书房里,烛火被微风吹得微微晃动。
司羡元在处理堆积的折子的时候,楚让来报,明窈拿着地图似是要深夜出逃。
司羡元动作微微一顿,一时间怀疑听错了,眉头拧起:“你说什么。”
楚让面无表情把刚才无意看到的一幕汇报一遍,道:“看明姑娘走的方向是朝着司府的围墙。”
司羡元撂下折子,起身冷声道:“带路。”
他速度比明窈快得多,追上明窈的时候她才走到一半。明窈刚跨过一道矮灌木,刚欲走上前方黝黑的小道,旁边忽然走来一道身影,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
明窈吓了一跳,手里的地图差点掉下去。她茫然地回头,看到司羡元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
明窈啊了声,懵懂地盯着司羡元,隐约察觉他身上带着怒气。她不明白他怎么了,难道他也不想睡觉吗?她歪了歪脑袋,一双清澈如小鹿的杏仁眼在深夜里依然忽闪忽闪的,说:
“幺幺在走路。”
司羡元嘴唇紧抿,过了会,忽然莫名笑了一声。显然是被明窈气笑的。
他心口隐隐有怒火,但明窈的眼神无辜又温软,清澈透亮,墨发长长地披在身后,如偶娃娃一般。她这副模样一时间让他积压的脾气没地方撒,片刻,他猛地把她拽过来,语气不太好道:
“回去,睡觉!”
明窈跌跌撞撞地往回走,险些撞到他身上。她慢慢站稳哦了声,正好也走累了,于是跟着司羡元回去。
司羡元走在前面,褐色锦袍隐匿在夜色里,让人看不清轮廓。明窈踩着他的背影走,忽然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似的,道:
“司大人,你怎么过来了?”
司羡元轻哼一声,说:“我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给我找事做。”
“哪有。”明窈说,“你没做宫务吗?”
其实明窈是想问怎么忽然这个时间点怒气冲冲来找她回去,但被司羡元误解为质问他一天到晚都这么闲,司羡元冷笑一声,道:
“我不做宫务都是因为谁?”
明窈茫然地啊了声,终于察觉到司羡元生气了。她更加疑惑了,司羡元在气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司羡元就道:“我看就是我太纵容你,你现在上房揭瓦都不怕。”
不是去认识其他男子,就是惹他生气,要么就是离家出走。
明窈莫名其妙道:“你没事生什么气呀!”
她发觉他火气是对准自己之后又觉得委屈,眼眶缓缓变红,追上司羡元独自走在前面的背影,戳着他的衣袖说:
“你又说养我,又说要撵我走。司大人就是臭脾气,说话不算话。”
司羡元简直又要气笑,谁要撵她走了?前面就是贝阙阁大门,他停下来,转身瞧着她,高处俯视下来带着一种压迫感,一字一顿道:
“你今日离家出走就是因为这个?”
明窈再次茫然地啊了声,不知道司羡元误解了什么,她说:
“幺幺睡不着,正好看到有地图,所以走了走。”
她真的只是随便出来逛逛的。
她站在他不远处,穿着斗篷依然显得纤瘦单薄,乖乖巧巧的模样。司羡元看着她,一时没说话,片刻后,他忽然随口一问似的,道:
“顾家兄妹来找你,你们都聊了什么?”
明窈想了想,说:“他们以后可能会常来玩。”
原来如此。
司羡元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至于会等到现在才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但明窈本就是他养大的人,像妹妹像女儿一样,他花费如此多的心血,怎么能被其他随便哪个男人就哄走了。
明窈睁着大眼睛望着她,温温软软的一只,身子骨有些孱弱,若想再长得好一些估计还得再养个一两年。
司羡元漫不经心地想,他把她拴在身边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是他花的钱,是他的人。
司羡元慢慢道:“本官暂时不送你走。”
明窈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这句话来的突然,她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真的啊。”
司羡元微微颔首,走近她,捏了下她白皙细腻的脸颊,道:“自然是真的。”
明窈眼眸亮了亮,原来是她瞎担心一场。虽然他这句话冒出的有点莫名其妙,但明窈眼尾依然弯了弯,被风吹过有些发红,潋滟着桃艳的色泽,像是突然变得开心的模样。
司羡元道:“没想离家出走?”
明窈摇了摇头。
原来是误会一场。
倒显得他太着急了。
司羡元心情好了些,道:“本官就是来看看你,去睡觉吧。”
明窈很相信他的说辞,道:“好,司大人晚安。”
司羡元道:“晚安。”
明窈准备回去,没走几步司羡元又叫住她,瑞凤眼带着某种道不明的情绪,道:“幺幺想知道亲生爹娘是谁吗?”
明窈想了想,说:“那你当真不会把幺幺丢走吗?”
司羡元道:“不说实话就送你走。”
明窈把他的话都当真,闻言仔细思索一番,轻轻点了点头,确定地道:“想。”
“知道了。”司羡元催促了声,“回去早些睡觉,不许偷偷熬夜。”
明窈乖巧应下来。她走近他,司羡元给她拢了拢斗篷,把系带给系紧。明窈脸蛋很小,白皙光滑,藏在斗篷毛茸茸的领子里只有巴掌大。
拢好了斗篷,明窈道了声“司大人再见”,往贝阙阁里走去。
司羡元看着她走进卧房后转身离开,独自走进回乌螣堂的夜色里。
一边走,一边随意的想着——
寻她爹娘是一回事,再养她几年是另一回事。
这般身娇体弱,就算他把她放出去,料想她也活得艰难,他自然得再养养,顺便查查当时明窈为什么会与家人分开。
除非是女儿丢失,其他情况他不会考虑把明窈还回去。
他养大的人,凭什么轻易交予别人?
他不允许明窈擅自出走。
更不允许她被旁的人抢走。
第30章
距离明窈及笄大半个月过去了, 明窈今日起床后翻了翻黄历——
司羡元的生辰快到了。
他的生辰只比她迟了近一个月,过完这个生辰司羡元就要二十四岁了,明窈有些苦恼, 她及笄礼物是一对精心锻造的玉珑刀, 那她送给司羡元什么呢?
以前明窈都是挑贵的买, 比如玉佩、玉石、珍奇字画等等。
这次是她及笄后第一次给他送生辰礼物, 明窈想要重视一点。
明窈照例去跟夫子上课。她的文学和琴棋书画已经结课了,现在正在学的是算数、策论、礼乐和天地文理。
这些要比琴棋书画难得多,明窈头一次在课上走了神。
司羡元缺什么呢?
他权势权柄、锦衣华服、珍羞美味、仆婢样样都有,好像什么都不缺。
那……
司羡元喜欢什么呢?
明窈一整天的课业都心不在焉, 夫子下课时候还旁敲侧击敲打了她,她郑重向夫子道了歉, 转身又开始思索这些事情。
明窈这才意识到, 她好像不太了解司羡元的喜好。
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经常把玩白玉扳指,上面有一道朱红似火的抹痕。
但是玉饰这种东西她以前送的够多了,现在还在司羡元书房案牍里的笼屉里堆着。
她决定换点有新意的生辰礼物。
明窈写了封信让仆从送去季府, 想问问季旻知不知道司大人喜欢什么,结果季旻送来的回信非常莫名其妙, 说连你跟他这般关系都不知晓,我就更无从知道了。
明窈随手把他的回信丢在一边, 转身找到蒲叔公,问司大人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蒲叔公正在收割秋时的白菜粮食, 闻言一脸莫名, 说:“这你得问
䧇璍
他本人。”
他顿了顿,看着明窈说:“司府有条不成文的规定, 你应当知晓。”
明窈怔了怔,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条司府禁令——
勿要以任何方式去探究司大人。
司羡元身上有秘密, 厌恶被人探寻。
包括喜好在内。
明窈对蒲叔公说了声谢谢,转身回了贝阙阁。
她从床榻侧屉里翻找出锦袋,里面装的全是司府这些年给她的“压岁钱”及“月俸”,如今已经攒了满满一屉的红锦袋子。
明窈数了数银钱数,拿出来将近一半揣进袖袋里。她决定去东市买几副漂亮且名贵的竹卷纸,她给司羡元画一幅他的人像画送给他。
等到次日司羡元去上朝,明窈趁着没有课业的时间偷偷坐马车去了趟东市,她亲自挑了一卷印有瑞鹤云纹花样的竹纸,纸页纹理清晰,平滑有光泽,瞧着就是上等品。
掌柜的说是藩国进贡,明窈算是挑到了好东西。
明窈付了钱就回了司府,她关起房门来开始研究怎么给司羡元画像。只有三天时间了,她必须一次画成。
不过幸运的是,她不需要看着司羡元就能画出来。她对司羡元的面孔已经非常熟悉,甚至能记住微毫的神态变化。
明窈对于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
很快就到了司羡元生辰的那天。
司羡元照例一大早就没了人影,明窈习惯了他在生辰这一天消失,她不紧不慢地起床,稍微让姜婆婆帮自己收拾了个发型,换上新裙子,随即开始把画卷的最后几笔画完。
她只剩一双眼睛没画。
这幅画画的是司羡元身着赭色银纹锦袍,撑着下颌坐在书案边,手握奏折过目的情景。明窈全都到脚都画完了,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空着。
她在想她该怎么画司羡元的瑞凤眼。
明窈用完早膳,司羡元依然没有出现。
她没有在意,把画卷摊开放在桌上,手拿墨笔陷入苦恼。
按理来说,她只要画出他在看公务就可以了,但明窈却迟迟下不去笔——
她总觉得这幅画不该是这样。
一直到晚膳时间,明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天色将歇,明窈知道自己要尽快开始画了,不然他生辰这天要过去了。她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的东西都扔掉,跑到画卷之前盯着这张没有眼睛的面庞。
片刻后,明窈决定了什么,缓缓拿起墨笔,在画卷落下笔墨。
这幅画终于是画完了。
明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尤其是眼睛的地方。
不谦虚的说,她把司羡元的瑞凤眼画了有九分像,但最重要的是眼神——画卷上的男子有一双狐狸似的眸子,没有看折子,反而漫不经心地抬着眼皮,看向正前方的位置。
他似是要活过来一般,眼尾勾着薄笑却又了无笑意,透过纸张看望画卷之外的前方。
明窈打量着画卷,觉得这是她画过的最好看的画之一。
她仔细地把画卷起来,用丝绦系好,拿着画卷去了乌螣堂。
一路走到乌螣堂,路上非常安静,明窈也习惯了,一般人不会突然来此处。她走到门口,推了推,但让她惊讶的是门被关上了,她推不开。
明窈眼眸里露出几分疑惑,司羡元怎么突然把门闩插|上了?
平常的时候担心明窈肚子疼或者受凉,乌螣堂的门从来不会关闭,只有明窈会来这里找他,随意在乌螣堂进出。
明窈丝毫没有怀疑司羡元不让她进去的可能性,她只觉得是他误手闩上了。她沿着紫竹林往里走,天色幽幽,小径已经暗了,她绕到另一边站定。
这里是书房的小侧门,没有人知道从这也能进去,还是之前司羡元给她说的。她推了推,门没有被闩上。
明窈从书房小侧门进去,反手把门合上。
没等她继续往里走,忽听前面卧房里传来闷哼声。
明窈一愣,提起裙摆加快脚步往卧房走,一进门,她脚步一顿,因眼前的场景而愣在原地。
司羡元半跪在地板上,垂着头,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捂着心口。他眉头微微皱着,眼眸紧闭,唇色苍白,唇边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而床榻上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不难看出他经受了怎样的折磨痛苦。
明窈张了张口,一时没说出话来。
到是司羡元听到动静,掀了掀眸瞥过来一眼,随即又收了目光,下一秒他又闷哼一声,眉心紧蹙,掐紧了床榻的锦被。
就连明窈这种没有什么内功的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混乱流动的气息。
她意识到她好像撞破了什么。
明窈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退出去,但看到司羡元拳头紧握、脖颈青筋暴起的模样,她还是上前走了一步,有些无措地道:
“司大人,你怎么了?”
司羡元没说话,如果不是明窈突然进来,他恐怕会忍不住直接一拳砸在墙上。但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余力责问她怎么会突然进来。
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会,抬手随意抹掉唇边的血迹,指向大门淡淡道:“出去。”
明窈摇了摇头,说:“幺幺来给您过生辰。”
司羡元没说话了,他捂住了腹部,慢慢由半跪的姿势变成半坐在地上。
明窈注意到了他疼痛混乱的根源——那是内功的部位,她记得叫丹田。
她忽而想起司羡元常常身体不好,每次她月信痛的死去活来,司羡元总会动用内功帮她暖肚子。虽然每次他走时面色都有点苍白。
司羡元每次都没说什么,明窈也就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明窈隐约猜出来什么了——
司羡元身子可能是伤到了丹田。
明窈在身上找了找,翻出一条干净的巾帕,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斑斑血迹,乌黑清亮的小鹿哞紧紧看着他,把巾帕递到他面前。
司羡元抬头看了看她。
小姑娘小巴掌脸埋在衣襟里,隐约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皮肤很白,离近了看更是白得透明,如瓷器般珍贵易碎,但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清澈如山涧的泉水,让人说不出任何驱赶的话来。
他扯了扯唇,哑声说了句谢了,接过巾帕擦了擦唇角、手指和手掌。
明窈捧起裙摆蹲在他身侧,这样的姿势他们身高差就不是很大了,她不用再仰着头,平视着司羡元。
他的面色很苍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显然遭受了病痛折磨。不过他向来不外显露,因此明窈也琢磨不出来他到底伤得怎么样,现在还疼不疼。
她离他比较近,能感受到他急促忍耐的呼吸,望着他的面庞,明窈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突然发现司大人长得还好看的,五官昳丽,鼻梁直挺,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很冷漠,但偶尔笑一下的时候又有着说不出的慵懒多情。
明窈小声问:“大人,你还疼吗?”
司羡元没答,撑着身子坐在地上,也没在意袍子沾没沾血。
明窈就明白答案了——应当还是很痛,只是他还能忍受。
明窈想了想,又小声问:“大人,你怎么啦?”
司羡元微微偏头看着她,顿了顿又偏开头,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以前伤了身子,现在还在治,暂时不能过多动用内功。”
明窈踌躇着问:“那……”
司羡元像是猜出来她会问什么,道:“每年生辰都是月阴,会发病。”
明窈想了想,学着她月信痛的时候司羡元给她揉肚子的模样,伸出小小的手掌隔着衣袍贴在他肚子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揉肚肚,揉揉就不痛啦!”
司羡元觉得好笑,她揉的是胃,力道跟小幼猫踩奶似的,能有用才怪。
但丹田里混乱的内力才刚刚被他压下,他骨头都在疼,根本笑不出来,于是勉强扯了扯唇算作回答。
明窈想到了什么,拿出怀里的画卷展开,献宝似的碰到司羡元面前,眸子亮晶晶的:“要是幺幺送给司大人的生辰礼物!”
司羡元垂眸,画卷上画的是他,五官俊美昳丽,姿态挺拔,一双眼睛却没看折子,而是直直看向画卷之外的前方,隔着纸张都能透露出高位者的压迫、洞悉与狠漠。
“还不错。”司羡元声音还有点哑,道,“画的挺有神韵。”
“嗯!”
明窈把画卷起来系好,摇头晃脑地说:“幺幺祝大人生辰吉乐,大人又老了一岁,收下幺幺的礼物,大人就不会再痛啦!幺幺有预感,今晚大人会做个美梦哦。”
司羡元轻轻哂了一声。什么叫又老了一岁,简直胡说八道。不过现在他好受许多,这一日的发病快要过去了。
他懒懒往后面墙壁上一靠,说:“不许往外说,听到没?”
明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忽然有了一种与司羡元共同守护秘密的错觉,乖巧道:“幺幺谁都不会告诉的。”
司羡元这才收了画卷,说:“谢谢幺幺。”
他微微顿了下,散漫道:“画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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