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嗯……鱼鳔, 鱼鳔嘛……”
蒲叔公上下牙齿打磕巴,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回答方式。
大梁的内侍净身一般都是去势割丸,但是另外一件东西还是在的。虽说蒲叔公并不清楚司羡元何时净的身, 但陛下亲自印证司羡元伤了身子应当做不了假。
阉人与宫女对食是常有之事, 一切去势较晚的阉人依然是能行事的, 又因为它们不会致使女子有孕, 所以一些高门寡妇还会偷偷豢养阉奴来取悦自己。
明窈这才十六岁大,被司羡元这般心狠手辣的主儿折腾,可不得多备几个鱼鳔么……
也不知怎么搞的马战的,明窈这般乖巧孱弱有没有被弄得疼痛受伤。
蒲叔公面上不显山露水,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
司羡元停了手上的事情,饶有趣味地看着。
像是不嫌事大, 他还催了一声:“蒲叔, 你怎么不说了。”
蒲叔公假笑一下,脑筋转得飞快,思考该怎么回答。
明窈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歪了歪脑袋:
YH
“蒲叔公公?”
司羡元像是没懂一般,懒洋洋靠在一边, 道:“蒲叔,鱼鳔是什么啊。”
蒲叔公寻思出了几分不对劲, 面上带着几分狐疑。
不对啊,不是都“马战”了吗, 怎么明姑娘不懂鱼鳔, 难不成……
他面色一惊,难不成没用鱼鳔?!司大人这个禽兽!明窈才十六岁!
蒲叔公面色复杂地看向司羡元, 只见司羡元也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目光对视的一霎那,蒲叔公后背一凉, 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想错了什么。
偏偏明窈没看懂他为什么沉默,刚要再问,就听司羡元道:
“把鱼鳔拿走,不要放些乱七八糟的。”
蒲叔公应下来,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把行囊收妥当后离开屋子。
明窈没有很强的好奇心,见鱼鳔被丢走了也就没再追问,倒是司羡元对放在一边的鱼鳔格外感兴趣,拿起来在手里把玩,翻过来翻过去。
他轻轻一撕,下一秒,鱼鳔破了个口子。
“……”
司羡元了无兴趣地把鱼鳔丢掉。
明窈没看懂它是干什么的,但是能看懂它破了,于是顺口说了句:“它质量好差。”
司羡元颔首,深以为然道:“确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剩了多年的劣质物品,怎么他一撕就烂。
晚膳明窈是跟司羡元一起用的,思及明日就要出发去宁远山,明窈懒得再回贝阙阁,吃撑了窝在床塌上不肯下来。
司羡元把新的绒衣绒裤递给她。司府仍在穿单衣,但明窈身子弱,怕她冷,司羡元就让绣娘提前给她备了绒衣。他催促:“去沐浴,沐浴完才能上床睡觉。”
明窈哦了声,接过衣服抱着挪下床,不忘为自己辩解:“幺幺不脏也不臭。”
“嗯,你不脏不臭。”
司羡元敷衍了回了句。他要赶在明日出发前处理完折子,他近日一边教明窈骑马一边赶做宫务,着实忙碌。所幸剩下的这些东西不用再去书房磨墨批阅,他干脆在内室的贵妃榻上坐下来,一边看宫务一边随口说,“你最干净最香了。”
明窈煞有介事地嗯了声,这是她听过他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仆从正好备好热水,她开开心心去了净室。
司羡元翻了个页,偏头看向明窈进入净室的背影,轻哂一声。
小孩子心性。
入了秋之后,天色就慢慢黑的早了,明窈在净室里洗了没多久,外面就渐渐黑下来,室内光线隐晦,不宜再看书字。
司羡元唤来仆从点燃烛灯,屋内重新亮了起来。他还没看上两眼,就听到净室里隐约传来一声吃痛的哼声。
这无疑来源于明窈。
司羡元放下宫务走过去,在净室外面敲了敲门。
里面浴桶水声停了,过了几秒,明窈委屈的声音隔着木门闷闷地传过来:“司大人,幺幺的腿好痛。”
司羡元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会腿痛。”
明窈抽抽噎噎地不说话了。
司羡元敲了敲门,明窈又闷闷说了声痛。
他直接推门进入净室里。
净室里,热热的雾气才刚刚弥漫上来。明窈浑身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里,低着头,对着大腿发呆,瞧着茫然又可怜。
司羡元脚步微顿,扯下身上的锦袍兜头扔过去。明窈被盖了个满身,双手扒拉着衣袍露出一个脑袋,疑惑间看到司羡元走过来。
他低头问:“哪里痛。”
明窈踌躇一瞬,扯开衣袍,把疼痛的地方展示给他。
司羡元蹲下来才看到她说的哪里——她大腿莹白如润润玉石,内侧却磨得红红的一片,有些已经渗出了血丝。
他瞬间了悟,道:“骑马磨的。”
明窈裹紧衣袍,淡淡馨香味道拂来。
他抬眸看着明窈。
她小脸只有巴掌大,一双乌眸在雾气弥漫的净室里望着他,好似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
司羡元收了眼底的幽沉情绪,垂眼道:“用热水擦洗一下,洗完我给你抹药膏。”
明窈吸了吸鼻子:“好。”
司羡元转身离开净室。
明窈把他的衣袍放在木架上,避开伤口处勉强洗了洗就走出浴桶擦干净,她裹上他的衣袍,站直身子才发现他的外袍长了一截,几乎都要拖地了。
她急忙把衣袍往上面提了提,以免沾到地上的水。这衣料一看就很贵,裹在身上都甸实实的。
司羡元依然坐在贵妃榻上。烛灯燃着,他看着宫务。
听到啪嗒啪嗒走向床塌的声音,司羡元放下折子,看到明窈已经爬上了床塌。她微红的小脸从外袍领口里冒出来,抬起眼睛听话地等着他,像一只等待喂食的小动物。
他拿起草药膏走过去,坐在床塌边,道:“哪儿。”
明窈很听话,露出一双白盈盈的匀称的腿。
药膏是白灰色的,有股淡淡药草香味。这是沈大夫之前专门配的,司羡元用不上,没想到给明窈用了。
明窈肌肤白的晃眼,又嫩,又娇气。司羡元涂抹的很仔细,指腹带了轻微力道,不会把她弄的很痛。
很快明窈就觉得火辣辣的地方变得冰冰凉凉的,她好奇道:“那幺幺明日还能骑马吗?”
“你自己别骑了,若想骑马我带着你。”司羡元道。
“好。”明窈没有意见。
司羡元收了药膏,拿纱布给她裹一层。明窈已经不疼了,裹着衣袍双腿轻轻晃来晃去。司羡元伸手,摁住她:“你老实点。”
她正在把玩锦袍上的小珠坠,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连外袍松松垮垮的快掉了都没察觉到。
杏色的里裤。
司羡元指腹微微一动,警告道:“穿好,别乱晃。我脾气不好。”
明窈哼哼唧唧的,晃来晃去,就是不听。
司羡元一时分了心。他向来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脾性,于是指腹轻轻向前探去。
轻缓地,警告她似的,隔着布料轻轻一勾。
明窈感受到什么,蓦地一呆。
有点麻,但更多的是奇异的惊流感从后背蔓延到头顶发丝。她睁大了眼睛,咻的把双腿收到衣袍里面,炸毛似的瞪着他:
“司大人!你在做什么!”
他眸色幽沉地看着她,声音很低,还很哑,微微停顿着缓慢吐字道:
“花、苞。”
柔软的,细嫩的,小花|苞。
明窈脑袋懵了,微微长大了嘴巴。她没太懂这个词的含义,但她已经启蒙,懂了许多那些事情,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地方。
像是害羞,也像是气恼,她不受控地面颊微微泛着红,气闷道:
“你就是个大色|狼!你就知道欺负幺幺!你、你就是坏蛋!”
司羡元倒有些意外。
不错,学会了个新词,会骂他了。
他眼尾勾了几分恶劣的笑意,逗弄她道:“鱼鳔,就是这么用的。我不是在教你么。”
“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明窈根本不想听了,她夺过纱布自顾自地给自己缠,结果缠得歪扭七八。
司羡元直接把纱布拿了回来。他发现明窈多多少少有些反骨,嘴上在反抗,实际上一点都不怕他做些什么。非得等他警告她一下,她才知道收敛小性子。
娇矜得不行。
他也不管她在瞪着他,手法娴熟地给她包扎。
她武力值弱得可以忽略,在他看来这种怒瞪生气跟撒娇也没什么区别。
明窈推推搡搡着,不肯让他碰。司羡元没理会,动作加快了些,在明窈准备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他出声道:
“别动,你还想不想好了。”
他语气有点冷漠。
像是在凶她,以至于明窈有些吓到。她动作一顿,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敢出声地闭嘴,缩着脑袋,悄悄把衣袍裹得更紧了。
司羡元给她包扎好就收了手,嘱咐一句两日内不要碰水就拿膏药和纱布离开了内室。这回明窈也注意到他在克制,一点都不敢闹了,愣愣地应下来。
直到回到冷清的书房,他才砰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握紧门闩的手掌在微微用力,青筋隐露,他拿起旁边书案上放凉的茶盏迎头泼了满身,凉意顺着衣领流进去,他这才感觉冷静了几分。
喘了几口气,他站直起身,面色淡淡。仿佛没看到脚下的一地水渍,他从书房侧门推门离开,握剑踏入夜色里。
后院出鞘挥剑,角落开春刚栽的细细树干应声倒地。
感觉内心躁郁被压下来些许,他收了剑,旖丽的面容上神情有些晦暗。
食髓知味,他忽然明白了这个词。
秋狩行宫要同住整整七日,司羡元扯了扯唇,无端生出几分后悔的情绪。
他或许不该让内侍只给司府留一间屋子。
第52章
明窈没在意司羡元的离开, 她被伺候得舒服了就懒懒地赖在床榻上。本以为过一会司羡元就该回来了,谁知道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回来。
明窈从床榻上爬起来,时不时看向后院的方向。后院没听到什么动静, 司羡元去了哪?
明窈躺不下去了, 穿着里衣里裤坐在床榻上探头往外看。透过窗子看到后院没有人, 她再三确认司羡元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不会生气了吧?明窈脑海里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
内室烛火摇曳, 夜色昏暗,一片寂静,她慢吞吞地揪着锦袍上的小珠坠,突然有些后悔。
刚才她好像闹得太过了, 以至于司羡元不肯回来了。
明窈再次裹上他的衣袍,从床榻上下来往外走。寻了一圈, 到处不见他人影。明窈除了乌螣堂, 才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司羡元正跟暗卫说着话。
“……可是调查发现明府无一人生还,也不知……”听到动静,暗卫止了口。
司羡元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明窈慢吞吞走过去,眸子黑漆漆的, 仰着脑袋望向他不说话。
她人长得娇小,裹着锦袍显得肥肥大大, 有些可爱。
司羡元低眸道:“怎么了?”
明窈打量着他,司大人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异色, 也不知在想什么。她虽然向来擅长观察人的微妙表情和情绪, 但是却始终捉摸不透司大人的想法。明窈憋了一会,闷声:
“你凭什么要生气!”
司羡元有些诧异:“谁告诉你我生气?”
明窈不太高兴:“那你怎么不回来。”
司羡元没有隐瞒:“因为调查明府的暗卫回来汇报线索, 我来听一听。”
“啊,哦。”
明窈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脑袋还在思考,顺势问道:“那查到什么啦。”
“查到……”司羡元停顿一瞬,道:“目前线索不全,等有结果告诉你。”
明窈哦了声,他这么做自然有道理,她便没追问。
沉默一瞬。
司羡元显然没什么话要讲,但明窈有话憋着,她吭哧地回到原先的话题上,道:“那你为什么生气呀。”
司羡元看着她,感觉有些好笑。她这是认定了他生气,不是来求证的,是来责备的。
他重复道:“我没生气。”
明窈难得固执:“你有。”
虽然他都没怎么碰到她,但她又是骂他又是推搡,她坚信司大人是记仇了。
司羡元不想与她争执这些,坦率道:“那行,我生气了。”
明窈像是有了底气,声音抬高,脆生生道:“那你为什么生气!”
“……”
司羡元微微拧了下眉又松开,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少顷他低下眸,看着她道:“如果你是觉得我冒犯,那我道歉。以后不会这样做。”
明窈啊了一声,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司羡元没等她开口,又补了句:“但是谁让你乱动的。我警告过你不要乱动,你不听。这还能赖我?”
明窈倏尔又找回了自己的底气,振振有词道:“你虽然认了错,但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司羡元简直要被她气笑,道:“让你穿好衣裳你不穿,让你不要动你晃来晃去。你在别的男子面前不会这样,为何在我面前这样?”
他还有脾气呢,怎么就只能她娇气。司府没有这样的道理。
明窈有些心虚,她其实没什么理由可讲。
那些启蒙的事情她现在懂了不少,虽然她也愿意跟司大人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但她总觉得他压迫感太强了,她只是不适应。
其实她没有觉得讨厌。她承认自己娇气,她就是要哄着。
明窈没理也找出三分理来:“幺幺年纪小,大人年纪老。幺幺怎么做都行,但大人不行。”
“过了秋狩不久你就十七了,什么东西不懂?哪里年纪小?”
司羡元冷笑,这就是狗屁说辞,与强盗逻辑无异。他敲了敲她的脑壳,道:“我看你就是被我养得太娇了,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明窈捂住脑袋,哼哼唧唧为自己辩解:“幺幺是个懂礼貌的人。”
司羡元敷衍地嗯了声:“我不懂礼貌,我没有原则底线,我是个坏人。”
明窈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经过这一会,她也看出来司羡元没有不打算回屋,正准备跟他一起回去,就听司羡元道:“你回去睡觉。我处理点事情就回去。”
“好。”明窈没什么意见,裹着他长长的衣袍走了。
司羡元看不下去了,提醒一声:“要脏了。”
明窈把衣袍往上面提了提,但没走几步就又拖地了。
司羡元懒得再管她了。
等明窈走远,暗卫重新闪身出现。他眼神有点复杂,从没见过这般纵容女子的司大人,一时让他不敢接受。
司羡元没在意暗卫在想什么,他冷淡道:
“明府无一人生还,这话谁会信?自大梁开朝以来就没有抄家无一人生还的先例,仆从和孩童多多少少都有存活,怎么明府就悉数葬生?据我所知,皇上不是斩草除根的暴君。”
暗卫收了神思,正色道:“狱卒与周遭邻里皆是这么说。”
司羡元冷笑:“摆明了告诉世人明府消失得干干净净,这里面若无蹊跷,本官这位置也不用坐了。”
他随意掐断身侧的一根灌木枝,神态冷漠,方才的纵容鲜活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又回到平时朝堂上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大司马。他走回院子里,淡淡道:
“继续查。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被下毒的证据找到。”
明府的仆从不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暗卫,下毒一事,不可能做得干净。
哪怕没有证据,他也要创造证据。
背后毒害明窈的是什么人,他定要揪出来。
暗卫领命:“是。”-
次日,明窈起了个大早。
今晨她要把行囊都收拾妥当,换上轻便的裙裤,与司羡元一同跟队圣驾和百官大部队去城北的宁远山猎场。
姜婆婆和张婶婶早已准备好。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明窈黏着司羡元睡觉,晚上不回来也不会大惊小怪的。
等明窈换好衣裳,姜婆婆给明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想到她是第一次出远门,又给她描了眉、涂了淡淡的胭脂。
姑娘家快十七岁了,乌眸唇红,淡妆浓抹总是相宜的。
张婶婶向来沉默寡言,看到明窈涂了胭脂难得夸道:
“姑娘真好看。”
明窈弯了弯眸子,露出唇边小梨涡:“谢谢张婶婶。”
这边收拾妥当,司府的马车也备好了。明窈出了房门,就看到司羡元在外面等她。远远看着,他背脊挺拔,眉骨鼻梁直挺流畅,很是好看。
明窈觉得司羡元长得也非常好看。思及方才收到的夸赞,她学着夸道:“司大人真好看。”
司羡元偏头看她,她今日穿了鹅黄色的裙裤,如黄莺一般朝他怀里扑过来。他伸手接住她,等她站直了也夸道:
“幺幺也好看。”
明窈顿时满意,比听到张婶婶夸赞还开心。
坐上马车,车夫驶着在安雀道等待。过了会,听到天门街传来热闹的声音,明窈知道这是陛下的圣驾出宫了。
车夫驶着马车出了清宁坊。圣驾之后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司府的马车径直来到最前方,这里有一处空位,专门给他留的。
明窈有些雀跃,悄悄透过帘子往外看。外面风景缓慢如画,过了会她就打了个哈欠。昨日睡得太晚,她有点困了。
明窈垂着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
司羡元放下手里的奏折,把小几上的新鲜瓜果递给她。
明窈摇摇头,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的模样。
司羡元把瓜果放回去:“困了?”
明窈嗯了声。
司羡元道:“想睡就睡。去宁远山要下午才到,晌午在马车里用膳。到膳点我叫你。”
明窈应了声好,侧身伏在他腿间,马车摇摇晃晃,外面秋高气爽,她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
明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她起身才发现自己是侧躺在座位上的,司羡元不在马车里。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是宽敞的草地。马车大部队停了下来,皇上去客栈用膳,达官显贵也可以同去,其他官员就在避风处搭建木案,简单用了顿午膳。
明窈走下马车,看到司羡元从客栈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油纸包。
他没睡觉精神仍然很好,明窈忽然天马行空的想,不知道司大人怎么做到的。
司羡元在木案边坐下,放下油纸包,掀眸:“醒了?”
明窈揉了揉眼睛,走过来道:“已经中午了呀。”
“嗯,一觉睡到用膳,你真的很能睡。”司羡元没想到让她睡觉她就真的睡到现在,放好膳菜给她一双木箸道:“客栈膳食不比司府,吃不完也不许挑食。”
“好。”
明窈接了银箸,脑袋终于转了起来,她尝了块藕片道:“我们为何不去驿站用膳呀。”
“人多。”
司羡元解释的很简单,但明窈一下子就懂了。司羡元也是个极挑的人,不挑粮食但挑剔环境,还不如外面风景如画吃得自在。
明窈很适应,乖乖用完膳就去走了走消食。
众人都用膳完毕后马车大部队继续行驶,直到夕阳落下才终于抵达城北的宁远山。
明窈坐的屁股痛,得到允许之后就下了马车。
城北的宁远山风景极好,猎场入口场地辽阔,偌大的座台可容纳在场的所有官员家眷。场地另一端就是逐渐茂盛的森林,外围用漆色栏杆围了起来。
她哇了一声。
官员们陆陆续续下了马车。皇上回了行宫,他们有的去四处走动,有的也先去住处。
司羡元在马车上喊明窈上车去行宫,车夫给她摆好了小台阶。明窈正打算上去,就听旁边传来一道低低的惊呼。
明窈疑惑地看了过去。
一个温婉的妇女惊讶地看着她。刚才是觉得熟悉,但看到正脸后又被明窈的相貌惊艳到,莫名觉得亲切喜爱:
“姑娘生的好漂亮,我瞧着你与我家住寺礼佛的老太太有七八分像。不知姑娘家在何处?”
第53章
明窈愣了下, 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与这家人的老太太像?她有些没懂,是这个意思吗?
温婉妇女意识到了自己的突兀,有些歉意地解释道:“无意冒犯姑娘, 我就是觉得你们眉眼很像。”
明窈这是第二次碰到说自己与别人像的了, 第一次是贤贵妃说她像皇后娘娘。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乖巧道:“多谢夫人夸奖。不知府上的老太太是谁?幺幺改日去拜访老人家。”
她说的纯是客气话, 妇女也没当真,只道:“老太太住寺多年,潜心礼佛,已经久不闻时事, 这次秋狩也没有跟着一起来,等下次有机会再给姑娘介绍吧。”
马车上司羡元又喊了一声, 提醒明窈该回行宫了。
明窈应了一声, 客客气气跟妇女道了再见,对方笑着目送她上马车,看到车帘放下来时露出大司马的脸, 以及明窈一半的侧颜。
她习惯性地去往他怀里拱,被正在看书卷的司羡元一遍遍推开, 又一遍遍趴过去,最后露出得逞狡黠的笑眼。
司府马车驶离, 妇女目光追随了一会才收回来,不禁自语感叹:“竟是大司马府上的姑娘, 怪不得姝丽难当, 矜娇又贵气。”
她往自己家马车方向走,快到了还不忘想起方才那个侧脸。她们阮家向来出美人, 大梁都说皇后容貌出色,但无人知晓皇后的母亲, 也就是阮老太太年轻时更是万一挑一的灵气美人。
她鲜少见过比自家老太太年轻时更好看的姑娘,谁知方才却见到了一抹娇秾的姝色。她摇摇头,也未想多,只道果然下代的姑娘更比上一代要强啊-
秋狩在次日晌午开始,持续三日。第五、六日宴饮猎物,第七日回去。
明日早晨家眷可以睡懒觉,参加狩猎的男子或者女子可以早起去热身、待用完早膳狩猎开始,傍晚夕阳落下之前结束,持续三天为最终成绩。
其他家眷则可以坐在座台聊天喝茶,后方有花圃、凉亭等,妇人们和个别跟随而来的小姐可以去逛逛,打叶子牌来打发时间。
行宫有个小厨房,有些夫人会带着仆从去小厨房做些解乏的凉糕,等着自家男人傍晚回来后送上一盘。
晚上,明窈从净室沐浴完出来,看到一间屋子时已经习惯了,她率先往上一躺,赖了十一大块地方。
等司羡元沐浴回来后,留给他的地方只有寥寥边角。
司羡元坐在床榻边,推了推明窈,不太客气道:“你去睡木榻。”
这间屋子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屏风外面有个木塌,司府没有带仆从来,木塌勉强能睡个人。
明窈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半是不可思议半是控诉地道:“你怎么让幺幺去睡木塌!”
司羡元挑了挑眉:“那我睡?”
明窈点了点头。
司羡元道:“我不去。”
明窈没什么要求,低着脑袋擦头发,道:“那我们一起睡床塌。”
司羡元微微拧了下眉,他不是憋着话不说的脾性,于是直言道:“这个床睡不开,我们不能挤一起。”
明窈闻言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不太理解道:“我们之前不都一起睡吗?”
司羡元解释的也很坦荡:“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明窈感觉司羡元变得越来越奇怪,问道:“之前与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司羡元很坦然道:“那你若是嫌我碰到你了抱你了又该如何?”
他说的理直气壮,明窈都惊呆了,面色薄红,忿忿道:“你!你这个无赖!”
这话的意思就是挤在一起睡他就要抱着她,不想让他抱着她的话,他们两个就得有一个人去睡木塌。
明窈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不是朝廷大司马吗?为何不能让内侍再给我们多添一个屋子。”
司羡元面不改色道:“大司马权利也没这么大。”
明窈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大司马的职务怎么连这都做不到?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懒得质疑,过了一会把自己说服了,想了想道:
“那随便你吧。”
对于自己左右不了的事情,她向来好说话。
司羡元失笑,他不过是逗她,她竟会当真。他敲了敲她的脑壳道:“以后有别的男人这样说你也同意?”
“不会呀。”明窈擦头发擦累了,把巾帕往他手上一放,道:“幺幺想和司大人一起睡觉呀。”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司羡元一时没分清楚她什么意思。不过这不重要,他说:“那我们约法三章。”
他话还没说完,明窈就没听懂一般,熟练地转移话题道:“司大人,秋狩你参不参加呀?”
司羡元看了她几秒,道:“我无所谓。”
到了他这种身份地位,参不参加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如果他想,他说的话可以影响最终桂冠评定。
“哦。”明窈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说,“那睡觉吧司大人。”
司羡元把烛火熄灭,平躺在床榻另外一侧。
方才那个睡木塌的问题就这么被略过了。
明窈很快就睡着,她头发散了一床,不自觉就往司羡元怀里滚。司羡元还没睡着,察觉到身边凑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有点头疼。
他睁开眼,在黑夜里看了她一会,最终侧过头没说什么,闭上眼睛任由她靠着了-
次日,秋狩早膳极为丰盛。皇宫的厨子带了菜和面过来,给陛下和一些朝廷重臣做了御膳房才有的菜式。
司府被理所当然地分到两份。明窈拿到一份,这里面有一盘粉色的桃花糕,不知道是不是司羡元特意给她弄来的。
她舒服地打了个嗝,想去消消食。
参加狩猎的各家公子和武将们已经准备好了,正在听陛下说话。季旻也在里面,偷偷摸摸朝着明窈招手。
明窈心里有几分渴望,她拉了拉司羡元的衣袖,眼睛眨啊眨,很可怜的模样。
司羡元很了解她,低眸道:“想去玩?”
明窈点了点头,撒娇道:“幺幺想要兔子养。”
司羡元不是很想去,他经常参加秋狩,但今年有明窈在,他想了想,懒洋洋道:“你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听,哄我开心了就带你进去玩。”
明窈脱口就来:“司大人是大梁最厉害的男子!”
司羡元嗯了声,道:“还有吗?”
明窈甜甜糯糯的抱着他的袖子,好话一箩筐:“司大人面若三春日,眸如四季桃。司大人身高八尺,风神俊朗。司大人待幺幺最好了……”
司羡元有点满意。他很佩服她,哪怕看穿了她的小伎俩,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会被她这一套取悦到。
他道:“你不许自己单独骑马,我带着你。若有危险你必须听我的。还有,猎什么猎物由我说的算。你可能做到?”
“能!”明窈扑在他怀里当挂件:“司大人万岁!”
转眼间,秋狩即将开始。
内侍一声令下,各种马匹载着人如弦箭一般冲入森林,等了一会,司羡元把明窈抱上凌云,纵身翻上马鞍,猛扬马鞭道:
“驾!”
凌云迈着蹄子冲入森林里。
另一旁。
看台上的夫人小姐们姗姗坐下,整理着仪容,摆出小糕点准备欣赏风景顺便看看宁远山的风景。
前列的看台座位上,李宣琅盯着森林的方向久久看着。
皇上走后,旁边内侍低声催促起来,皇子事宜颇多,太子早已忙得脚不沾地。李宣琅站起身,依然看着那个方向,忽然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方才进去的是大司马家养的姑娘?明姑娘?”
内侍确实留意到大司马载着一个容貌娇秾的姑娘进去森林,于是点头道:“是的。”
李宣琅面容有些沉肃,微微笑起来,但看着却有些生人勿近,于是显得有些似笑似不笑。
他低沉沉道:“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可真像皇后娘娘。”
第54章
摸不准三殿下什么意思, 内侍没敢答话。
李宣琅又问:“明姑娘幼时住哪里?”
内侍道:“奴才不知。”
顿了顿,他犹豫道:“若殿下好奇,不若等大司马出来森林, 找到大司马问问?”
李宣琅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只道:“不必了, 随便问问。”
话毕他站起身, 跟随内侍离开。
森林里。
明窈第一次来秋狩,看什么都新鲜,大抵是司羡元顾及着她大腿的伤,骑得并不快。
旁边树丛窸窣声传来, 一只幼年花鹿窜过去,眨眼间便看消失在森林里。明窈看得眼睛不眨, 直到小鹿跑远了才眼巴巴地回头问:
“那是梅花鹿吗?”
“不是梅花鹿。”司羡元瞥了一眼, 道:“幼年鹿,暂时看不出什么品种。大抵是城北这边本土就有的。”
明窈哇了一声,一股脑问:“那这里面有蛇吗?有狼吗?有没有熊?豹子?”
“有蛇, 狼不清楚,前几年捉过狼群放进来, 今年不知道。没有熊,没有豹子。大梁京城水土养不了凶残的猛兽。”
司羡元把她探头探脑的脑袋摁下来, 道:“想养兔子给你猎一只。午膳带你吃好吃的,坐稳了。”
说罢他猛甩马鞭, 往森林深处走去。
明窈急忙抓稳马鞭, 往他怀里靠紧-
夕阳落下,众人纷纷从森林里出来。
今日是第一日进森林, 大家都收获颇丰,有个武将家的嫡子直接猎了两只鹿回来, 马背上绑着鹿瞧着威风凛凛。
陛下夸奖了一番,鼓励明日再接再厉。
明窈跟着司羡元最后才出来,她小脸上脏兮兮的,裙子也会扑扑,却笑靥娇灿,手里捧着一对毛茸茸的兔子。
一只白兔一只灰兔,一公一母,寻了好久才找到。司羡元打猎技术极好,没伤到皮毛就捉住了它们,明窈很幸运地得到这一对。
司羡元翻身下马,把明窈抱下来。
嘉和帝捡了几个出色的人夸奖了一番,转头瞧见了司羡元,失笑:“羡元,你怎么也跟着去了。”
司羡元道:“给幺幺猎兔子了。”
众人纷纷投来视线,他们早就看见大司马从森林出来,没想到马背上没有猎物。这才知道是给小姑娘猎兔子的。
嘉和帝随口道:“怎么,还想讨你家姑娘欢心?”
司羡元扬了扬眉,道:“我家姑娘?”顿了顿,他不太在意地道:“不过两只兔子,幺幺喜欢就猎了。”
嘉和帝却没说话,他嫌少见过司羡元这人专门为了别人喜欢就去做这件事。待这个小姑娘这般好,不像是普通的养着的,倒像是上心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嘉和帝冲明窈招了招手,道:
“幺幺过来,给朕看看。”
明窈听到陛下喊自己,走过去捧上兔子道:“陛下,给你看幺幺的兔子!”
嘉和帝配合地低头看去。一对小兔子不算大,但是肥嘟嘟的,显然在森林里吃的不错。能找到一公一母且体型相似的小兔,显然司羡元是费了功夫的。
他道:“大司马倒是待你不错。”
“是呀。”明窈眉眼弯弯道,“司大人最好了。”
嘉和帝没说话,他暗暗打量着明窈的眉眼。
那股熟悉的感觉忽又涌了上来,明窈穿着骑装,多了些明媚的感觉,与皇后又变得像了起来。
他久久盯着没说话,明窈被看得有些奇怪,道:“陛下?”
嘉和帝回神,摇头笑了笑。没等他说点什么,李宣琅就走过来,汇报事情已经快处理完了。
皇子事宜颇多,嘉和帝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夸了两句。
李宣琅视线转过来,落在明窈身上。
明窈察觉到一道低沉沉似笑似不笑的目光,有些敏感地抬头,看到一个五官有点像北狄的皇子正看着自己。他朝着明窈露出微笑,但因为面容严肃,明窈有些不适应,行了个礼就挪开了目光。
李宣琅收了视线,道:“陛下,不知这位是……”
嘉和帝道:“她是大司马府上的明姑娘。”
李宣琅知道这个,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只笑了笑没有答话。
明窈道别了嘉和帝,捧着兔子回到司羡元身边。他刚刚拴好马,问明窈:“跟陛下说完话了?饿了吗。”
明窈点点头,司羡元带着她去用晚膳。他今日带明窈躲去玩了一天,捉了鱼还逮了雀儿,如今还有几只鲤鱼和鸟雀装着麻袋放在在森林里。
他道:“你乖乖等我回来。”
明窈道了声好。
等司羡元走后,明窈就蹲下来玩兔子,小兔子蹦哒过来嗅她的手指,明窈有些开心,笑容还没露出来,旁边就传来一道声音。
男子道:“明姑娘。”
明窈抬起头,看到是刚才那个皇子。
她不认得对方,但看到他容貌穿着就猜出来是谁,抱着兔子起身道:“三殿下。”
“不必多礼。”李宣琅微微低头,“这是你的兔子吗?”
明窈嗯了声,把兔子往怀里拢了拢。
李宣琅微微笑了一下,道:“我瞧着明姑娘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不知明姑娘是哪里人?”
明窈道:“幺幺是京城人,住在司府里。”
李宣琅道:“原来是大司马府上的姑娘。”
明窈觉得他说了句废话,明明刚才陛下就介绍过了。
李宣琅又道:“那不知明姑娘小时候是住在何处?兴许我与你见过。”
明窈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但三殿下面容俊朗,笑容得体,她瞧不出什么不对劲,于是老老实实道:
“幺幺是孤女,小时候住在明府里。”
李宣琅有点惊讶:“明姑娘竟幼时失亲吗?”
明窈嗯了声,低下头摸了摸两只兔子的毛,没再说话了。
李宣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排斥,他低了低眸,掩去眼底的暗光。
“明姑娘虽幼时坎坷,但如今清丽贵气,以后定然富不可言。”李宣琅歉意道:“许是我认错了。”
明窈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道:“幺幺要去找司大人了,三殿下也去忙吧。”
她嗓子清甜,语气轻软,却内缄孱弱。气质清清娇娇,带着点矜贵之气,不像是多话的模样。
李宣琅略一拱手,道了句那就不打扰明姑娘,告辞离开。
明窈慢慢走远,走到旁边的斜坡上乖乖等着司羡元回来。
因此,她也没能看到这一幕——
李宣琅转过身去,微笑和煦的脸色瞬间就冷淡了下来。
“幼时失踪吗……”
他低垂着眼,独自走进晦暗余晖里,眉骨鼻梁背着光,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道。
……
另一旁的银杏下,沈菀不情不愿地被另一个黄裙女子拉着:“我都告诉你她是明窈了,顾莺莺,你想做什么?”
顾莺莺目光幽深地盯着远处的娇秾倩影,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沈菀遮掩道:“以前跟她有过节。”
顾莺莺目光依恋地追随着三殿下离开,直到他走远才把目光落回远处的明窈身上。顾莺莺正是丞相嫡女顾采燕的继妹,之前听说过明窈与大哥之间没成,本来以为不会有交集,但怎知矛盾这么快就来了。
顾莺莺美眸微深,冷笑道:“三殿下甚少闻实事,更逞论关心其他女子。怎么今日一得闲就围着明窈打转?她是哪里得了三殿下的青睐?”
沈菀盯着顾莺莺:“你嫡长姐与她关系颇好,她更是大司马都护着宠着的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55章
顾莺莺没回答沈菀。因为三殿下, 她记住了明窈这个人。
她中意三殿下已久,很喜欢倒也谈不上。她对自己身份有认知,就想找个身份高的男子嫁人。
三殿下虽为北狄妃子生下的儿子, 但陛下子嗣不丰, 因此不管三殿下生母是谁, 他的身份都毋庸置疑。她自觉够不着太子妃的位置, 因此对三皇子妃的位置觊觎已久。
只是三殿下平日行踪低调,这几日她特意来秋狩,没想到三殿下去找明窈说话,她没办法不多想。
……
明窈并不知道这边已经有人注意到三殿下来找她讲话了。
就算她注意到也不会在乎, 因为狩猎三日过去,第五日的宁远山将迎来秋狩宴饮狂欢。
打来的猎物被内侍统一记录, 野生的放回森林, 如果是别处圈养的投放在森林的,则捉过来的责备当成食料交给厨子。
有肉兔,乳猪, 烤鸭,河虾、鱼等等。
另外, 还有勇敢的姑娘们在护卫的保护下自发去森林里摘了些菌菇、绿菜等,这些都将被厨子收进来, 做成秋狩宴饮。
每次秋狩最大的享受就是这次宴饮,只要表现优异, 普通官员及家眷也能享用平常吃不到的风味。
司羡元不太稀罕这些, 但明窈是第一次来。她央着司羡元带她去厨房看看,司羡元拗不过她, 带她去了,结果明窈被熏了一脸灰尘, 瓷白小脸脏兮兮的。
司羡元简直看不下去,强行把她临走回去洗脸沐浴了。
等明窈回来,宴饮已经快开始了。
司羡元的坐席照例在上首,距离皇帝不远处。明窈坐在他身旁,瞧见案几上有一盏瞧着就很美味的佳酿,在细碎阳光下呈现浓郁的琥珀色。
明窈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司羡元正举盏应付前来答话的官员,闻言瞥了一眼道:“那是桂米酿,一种甜酒。”
明窈有点不信,颜色这么好看,明明就是果饮。
司羡元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把桂米酿放在一边,道:“它有后劲,你不能喝。”
明窈哦了一声,有点不舍地移开目光。
先被端上来的是凉拌岑草。
岑草是方才季旻去现摘的,他闲不住,没等吃一口就继续往森林里跑了。紧接着烤鸭也被端上来了。烤鸭上面淋了御膳房秘制的调料,配合着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司羡元身份地位摆在这,能分到两整只鸭子。他看了看明窈,只要了一盘。
他吃惯了这种美食,撕开鸭肉,给明窈夹了一块鸭腿。
偌大一个鸭腿占了她一整个盘子,明窈吃了几口,看到他又举起酒盏与人应酬了。
明窈眼珠咕噜噜一转,落在旁边的桂米酿上。
司羡元说她不能喝,明窈便不打算多喝。趁他没注意,她就偷偷尝几口。
于是,明窈微微倾身,在他仰头喝酒的时候偷偷把桂米酿拿了过来。桂米酿的颜色极为通透,看着不像是酒,她浅浅抿了一口。
入口清香,没有丝毫酒味。慢慢的,甘醇余韵在口中散开。
她第一次喝味道这样奇艺的佳酿,忍不住又小小喝了一口。
这一口她就品出了浅浅的酒香味。明窈放下桂米酿,没敢再喝了。
司羡元放下酒盏坐了下来。
明窈乖乖啃着鸭腿,偷偷觑了他一眼。他没察觉到这些小动作,但敏锐的发现明窈的视线,侧眸道:“看我作甚。”
明窈把另外一个鸭腿夹过去,甜甜一笑。
她不敢开口,她现在满口都是清香味道。
所幸司羡元没有起疑,他挑了挑眉道:“你还挺疼我。”
一盘盘佳肴被端上了桌。
明窈很快就吃饱了,最初她没感觉有什么异常,但快到尾声的时候她感觉眼前有点晕。但明窈暂时没联想到桂米酿上面,她还以为自己是在这露天的地方吹了太多风。
明窈放下木箸,道:“幺幺想去逛一逛。”
司羡元瞥她一眼,道:“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明窈应下来,起身离开宴饮范围。
后座上的顾莺莺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明窈没走太远,停在一处缓坡上。这里地势高,可以看到宁远山远处的风景。宁远山上有大片的杏树,正值秋季。杏叶落了满地金黄,让人忍不住侧目。
浓香的肉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明窈安静地站着,想着等会让司羡元带她去看看杏树,忽听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这里离宴饮范围不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明窈脑袋涨涨的,反应有点慢,但脚步声忽然停下让她清醒几分。
不知出于什么直觉,她急忙往旁边退了几步。一颗石子咕噜噜滚过她方才站的地方,正好砸在缓坡下。
明窈陡然清醒了
如果石头砸中她的脚,她很可能会因为站立不稳而摔倒。偏偏这里地势偏高,摔下去虽然是缓坡,但也依然会摔得四仰八叉,定然当众丢个大脸,被人嘲笑。
她转头看去,却没看到什么。她往前跑了几步,从另外一个角度往里看,果然瞥到视线盲区里一道黄色裙子身影从树后跑开。
这道身影很陌生,明窈认不出是谁。
许是这边隐约有动静,司羡元看了过来,随即丢下来碰酒的官员起身追过来。
他上上下下看了明窈一遍,确认她没受伤,微微拧着的眉头才松开:“方才你往后看什么?”
明窈扶着他,面颊隐隐坨红,眼尾潋滟着桃春色。她诚实坦白道:“对不起,司大人,幺幺偷偷喝了一小口桂米酿。方才头晕来这里走走,没想到是桂米酿的原因。结果有石头从后面砸过来。”
司羡元看着她泛红的小脸,松开的眉头又微微拧起,但没追问什么,只道:“砸到你了吗?”
明窈摇了摇头:“幺幺避开了。”
她往司羡元怀里蜷了蜷,像是有点愧疚,也像是酒后汲取安全感。
司羡元眸色微沉,拉着她的手往宴饮走,扫了一圈热闹的坐席,带着她回到位置上,才道:“看到是谁了吗。”
明窈看了一圈,没有黄色裙子的姑娘。她道:“看到了一个穿黄色裙子的背影。”
司羡元缓缓道:“我知道了。”
宴饮结束,司羡元就带着明窈回行宫喝醒酒汤,虽然明窈再三央求说她已经清醒了,但他没有心软,掰开她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明窈下巴被掐得发红,咽下口里的醒酒汤,泪眼婆娑。
“不许任性。醒酒汤必须喝,你身子太弱了。”
司羡元顿了顿道,“方才让暗卫查过,没有穿黄裙子的姑娘。她估计藏了起来,我帮你把她揪出来。”
说是两个人来,但司府怎会不带暗卫出行。只是宴饮太广,他在开宴前就让暗卫去外围守着了。本来是防止猛兽跑出来,没想到宴饮里面竟然有人想让明窈出丑,还是他就在附近坐着的情况下。
他道:“你最近得罪了谁?”
明窈反应有点慢,过了一会才摇摇头:“幺幺只跟司大人在一起。”
司羡元垂眸沉思片刻,道:“来了宁远山之后,你跟谁说过话?”
明窈想撒娇,于是窝在他怀里,嗅到他衣袍间的药木檀香味。心中蓦地升起一辈子黏着司大人好像也不错的念头,她蹭了蹭他的胸膛,黏糊道:“幺幺跟司大人说过话,还有陛下,厨子,刚来宁远山那个温婉的妇女。哦,还有三殿下。”
妇女,三殿下。
司羡元微微颔首。从这两个人其中之一里面找,那就不难查了。
他道:“交给我吧。”-
这本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无缘无故的遭难总让人不太舒服。
因此嘉和帝喊来司羡元处理几个秋狩期间官员发生的摩擦,司羡元顺口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嘉和帝就把在行宫休息的明窈喊过来,又问了一遍过程。
明窈复述一遍后,他表示会帮明窈查一查。
司羡元跟明窈离开后,嘉和帝就把阮家妇女喊了过来。
她过来后听了事情经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证明自己的清白:
“当时民妇因为染了风寒待在行宫里,且与此次前来的小姐们都交集不大。民妇喜欢明窈还来不及,怎会指使黄裙姑娘让她出丑。”
嘉和帝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与你无关。”
事实上他已经差不多猜出来怎么回事了,估计是李宣琅跟明窈说了几句话,这一幕被有心人看见误会了,要么是设计明窈出丑,要么出于嫉妒心想害她,只是没成功罢了。
只是他把阮家娘子叫过来是为了其他事情。皇帝出行,秋狩的一切都逃不过皇帝贴身隐卫的耳目,所以阮家妇女与明窈激动地说了几句话也被隐卫记了下来。
明窈的事情很好查,慢慢排除就行了,他在意的是当时阮家妇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阮家是皇后的娘家,而嘉和帝又是个很敏锐的帝王,他猜阮家也察觉到了什么。
嘉和帝示意内侍出去,内侍把门关上,在外面守着。四周再也无人,嘉和帝道:
“朕喊你来是为了一件事。刚来宁远山,你下了马车看到明窈时,迫不及待地喊住明窈说了句话。”
他看着阮家娘子,眸色深沉,道:“当时,你说的是什么?”
阮家娘子暗暗为帝王的敏感和掌控力感到惊讶,但她面上什么都没表露出来,道:“民妇觉得明姑娘与一个人很像。”
果真如嘉和帝心中所料。他顿时了悟,道:“你也觉得她长得有点像皇后?”
阮家娘子一愣:“这倒是没想这么多。民妇觉得与她很像的人是我们家早已居寺礼佛的老太太。”
嘉和帝微怔,猛然想到了什么——
阮家老太太,那不就是皇后的生母么。
嘉和帝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失神一般,他脱口而出道:
“原来幺幺像阮家老太太。她像的不是皇后,是外祖母!”
第56章
阮家娘子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看陛下的语气也知道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天色已晚,她没再多留,告辞便离开了。
嘉和帝不是会因此失了分寸的人, 想明白明窈那副容貌似有若无的相似感之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先前他一直把这件事当巧合, 但阮家老太太这条线索又让他沉寂的心再次活跃起来。
他沉默着坐在桌边, 思考着明窈是走失的小公主的可能性。
容貌相似只是第一步, 他没有与明窈相处过,不知小公主小时候的一些习惯明窈现在有没有。
以及他与皇后送给小公主那枚举世独一份的木头颈坠,如果明窈就是他的女儿,那她哪怕把木坠丢了, 也一定能画出来。
还有明窈也总是说自己是幺幺。那是因为他与皇后经常喊小公主幺幺,小公主的真名叫李知窈。
嘉和帝起身走出屋子,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秋猎场安静下来。他按捺住自己的冲动,喊上内侍回了帝王的寝室。
现在过去也太突兀了。等到明早,他要想法子支开司羡元, 试探问一问明窈-
次日早晨,厨子给每位官员都做了早膳。
不少官员带着家眷来用膳, 嘉和帝难得露面与群臣同乐,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司羡元的人。
司羡元不缺珍馐美食, 在屋子里与明窈一同用膳也是很正常的。
嘉和帝并不着急。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有一万种方法能和明窈单独说话。
等早膳过后, 嘉和帝打发内侍去喊司羡元来处理事情。找一堆麻烦事丢给他, 一时半会他抽不出时间回去。
内侍走了一炷香,回来后道:“陛下, 大司马不在屋子里。”
嘉和帝道:“这才晌午,他能去哪?”
内侍犹豫了下, 说:“大司马屋子里的物件都收拾完了。”
嘉和帝蹙了蹙眉:“这才第六日,他们回去了?”
可惜他问迟了,话音刚落,另一内侍走进来道:“陛下,大司马让奴才给您说,明姑娘身子不适,他今晨带着明姑娘提前回京了。”
嘉和帝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他们走了多久了?”
内侍道:“摸约一个时辰。”
嘉和帝匆匆道:“备马车。若有人来问就说圣驾提前回宫,他们明日自便。”
本来想今日找明窈问问,但没想到她离开了宁远山。
嘉和帝一刻也等不及,回宫之后他就不便随意召见明窈,最好是今日在他们回到京城之前能追上司府的马车-
明窈小看了桂米酿的威力。大抵是她白日吃的乱,喝了酒又吹了风,半夜竟然肚子痛了起来。
所幸只痛了一小会,捱了小半个时辰就好了。但这种秋狩猎来的食料显然不适合明窈,吃多了会加重她的肠胃负担。
待次日明窈睡醒,司羡元就让车夫驾马车过来,收拾东西回司府。
明窈没有意见,她厌怏怏地倚在马车上,半阖着眼睛。等马车行驶起来之后她就趴在司羡元腿上,沉沉睡着觉。
珍馐虽美,却不宜贪多,明窈反思自己,她以后再也不贪嘴了。
秋狩还没结束,路上马车颇少,司府马车走的不算慢。
中途明窈的肚子又痛了一次,司羡元吩咐车夫行驶快一些,回去的时间缩短很多。
快要进京的时候马车慢了下来,京城的马车不少,司府马车按理来说可以直接进,车夫刚要让马儿调个方向去走内道,明窈忽然喊了一声:“等一等。”
车夫迟疑着慢了下来。
司羡元侧眸道:“怎么了?”
明窈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马车。那是顾家的马车,她认了出来,只是微微掀开的车帘里面坐着的不是顾采燕,而是她不认识的女子。
想来顾家也不止一辆马车,这里面坐着别人也很正常。
但明窈在意的是另一个细节——她莫名觉得车帘里面露出的侧脸轮廓很像昨日砸了她石头又逃跑的女子。
虽然顾家马车里坐着的这个女子穿的不是黄裙子,发型梳得也不一样。明窈却觉得,这个顾家马车里的女子就是那天的人。
明窈扯了扯司羡元的衣袖,司羡元微微倾身,听到明窈小声说:
“能不能跟上这辆顾府的马车。”-
顾府马车里,顾莺莺紧紧攥着裙角,旁边的丫鬟安慰着她。
顾莺莺没怎么听进去,她现在心烦意乱。没想到明窈追更婆婆文柔文来企饿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是那般警觉的人,害她猝不及防就跑了。本来没什么事的,但没想到明窈面子这么大,竟然惊动陛下都替她查了。
顾莺莺还是偷听顾父说的,虽然顾父只说了陛下在找人之类的字眼,但顾莺莺联想到大司马经常带着明窈去陛下的寝室,无端觉得陛下在找的人就是她。
顾莺莺夜里睡觉辗转反侧,她只是想让明窈丢个人,但没想惊动大司马更没想惊动陛下。思来想去,顾莺莺次日天色未明就以月信提前来了为借口,向父亲借了一辆自己家的马车,跟看门内侍说了一声提前离开了。
她只带了车夫和丫鬟,走的低调,没人查觉。
顾莺莺微松口气,轻轻掀开车帘看向进城的队伍,快要轮到她了。她放下车帘,却又感到几分不安。
想到这一切都是明窈带给她的,她心里生出暗恨的情绪。不过是咋了块石头而已,明窈丢个人又误不了什么事,却害得她狼狈离开。
顾莺莺咬了咬牙,这个账,她定要在明窈身上加倍讨回来!
想着沈菀告诉她的关于明窈的事情,顾莺莺压下眼底的讥讽。
明明从小是个野种,命大没死,后来明家破败,她被送给冷漠心狠的大司马讨欢心,没想到被大司马留在府里,宠着爱着长到现在。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沈菀对明窈恨之入骨却又不敢做些什么了,明窈背后的司府撑腰确实很容易让人畏惧,却更让人觉得嫉妒。
凭什么呢,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空有点姿色的野种……
马车文牒通过进城的检查,顾府马车驶向内城。
后方有辆马车跟着进来,顾莺莺没有在意,走了一段路之后,对方依然无所顾忌地跟着她,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忽地一变。
一直跟着的竟是司府的马车。
顾莺莺急忙催促车夫加快速度,没想到对方也跟着加快。明明是跟踪尾随,对方却极其招摇,仿佛无所顾忌,并不在意她发没发现,又或者做了什么挣扎。
顾莺莺扶马车壁,紧紧盯着后面。大司马发现了她,并且来替明窈找她算账了。
她不能露陷。不然这事被捅出去,不仅嫁不了三殿下,其他权贵人家也会觉得她名声有污点。
前面就是清宁坊,顾家马车经过去,后面司府马车没停。顾莺莺让车夫停下马,走下了马车。
司府马车也停了下来,明窈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好奇地端详着她。
明窈其实没什么讨厌的情绪,她跟着这个女子主要是实在好奇对方害她出丑的原因。
明窈道:“你是顾采燕的继妹。”
顾莺莺道:“是又怎么样。”
明窈疑惑地歪了歪头:“幺幺不认识你,你为何要用石头砸人?”
万幸是砸的脚,若是不小心砸到头,那岂不是要磕破头。要知道那块石头可不小,足有拳头那般大。
顾莺莺冷笑一声:“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明窈更加迷惑了,她确信自己没得罪过对方。但眼下的情况看来,对方不仅是讨厌她,而且像是积怨颇深。
明明她与这个女子什么交集都没有。
大概是明窈的眼神疑惑而清澈,顾莺莺看着她反倒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嫉妒焦躁的蠕虫。她舒出口气,克制着情绪道:“只要你以后不与三殿下来往,我既往不咎。”
明窈啊了一声,她确实是很迷惑了,关三殿下什么事?她看着顾莺莺,甚至提不起生气的情绪,很平静的说:
“幺幺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三殿下。幺幺也不喜欢三殿下,请你不要误会了。”
明窈自认为这句话说得很清楚圆满了,但愿能接触误会。
她提起裙摆准备上马车。
谁知这句话却点燃了顾莺莺的脾气,她本来已经冷静的情绪一下子就炸了。
眼前提着裙摆走路的姑娘穿着云染坊做的墨绿绸百褶裙,风吹起司府马车的车帘,车上的男子撑着下颌,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在看到外面明窈的时候竟然露出几分薄薄笑意。
顾莺莺记得三殿下曾经也穿过墨绿绸的衣袍,她当时偷偷穿了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却老气横秋,丝毫不显得漂亮,于是再也没穿过。本以为京城鲜少有女子能驾驭墨绿绸,却没想到它穿在明窈身上能这般好看,肌肤瓷白,像是森宫玉兔一般。
此时此刻她很理解沈菀的嫉妒心,只是寥寥几面她也忍不住地羡慕明窈的一切。
一个没爹没娘的人,为何会这般惹人侧目!就连不屑于搭理自己的嫡长姐和大哥都与明窈关系颇好,为何就会有人这般好命?
一股无名火气涌上头脑,顾莺莺冲过去几步,一手推向明窈,一手扯着她的头发道:
“你装什么!三殿下从不与女子交谈,却主动找你说话,你以为我是瞎子吗!”
明窈猝不及防被推了下,头发猛地一疼,衣裳都险些被扯破。白皙的脖颈露出一大片,脖子上的木坠在空中摇晃。
她没忍住惊叫一声,泪花都冒了出来。司羡元迅速探身扶住她,冷冷看向顾莺莺:“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本官的人。”
顾莺莺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她已经把话说了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虽然畏惧大司马,但她更同意沈菀的话——大司马其实只是被蛊惑了,明窈就是个祸害。
她冷嘲道:“大司马,您恐怕还不知,明窈自小没爹没娘,身子又弱,是个彻彻底底的野种!您不要被她这种人骗了。”
后方一辆马车驶来,嘉和帝瞥到那枚木坠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只来得及命令隐卫去皇宫把御林军带过来,下了马车走过来。
一身明黄的龙袍,来者是天子。
没人查觉他什么时候来的,司羡元看到了也没在意,抱着明窈上马车,专心给她的衣裳理好。
顾莺莺看过去,心中大骇。怎么会是皇帝?!
一身明黄龙袍步步逼近,嘉和帝冷笑一声,顾莺莺突然痛苦尖叫起来,被两个隐卫狠狠摁在地上。咔吧一声,她骨头错位了,疼的冷汗直流。
“滚!给朕滚!”嘉和帝气得手都在轻轻抖着,“谁敢说她是野种?朕的公主,朕在寒岩寺走失十多年的小公主,谁给你的胆子说她是野种!”
第57章
直到顾莺莺被隐卫拖走, 明窈才从这些变故里回神。
嘉和帝方才那句话让她有些听不懂,她甚至没有思考过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陛下是说错了。她认真跟陛下道了谢, 转身跟司羡元上了马车。
倒是司羡元没动, 看了嘉和帝一眼, 目光落在明窈身上定定地瞧着她。好半晌, 他才颔首,上了马车打算回司府里。
“幺幺,你有个木坠。”
嘉和帝向来平稳,但此时此刻他显得有些急迫。哪怕亲眼看到了, 他还是迫切想从她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明窈顿时有些警惕,哪怕对方是皇帝她也不想告诉他, 于是沉默着没说话。
天门街远处传来御林军赶来的声音, 皇宫离这里很近,有了皇帝急令御林军能这么快赶到也不奇怪。
不过御林军出宫的动静不算小,把京城官宦百姓都惊动了。能跟去秋狩的虽然不少, 但百官众多,出城的不过是寥寥几笔, 更多朝廷肱骨文臣并没有去秋狩折腾。
因此听到御林军出宫的动静,不止家家户户的百姓, 内城里住着的重臣百官都忍不住侧目。陛下从秋狩回来急召御林军,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想到此处, 京城的不少重臣都呆不住了, 不少人纷纷走出来往外看。
只见御林军进了清宁坊,赶往安雀道。安雀道紧临天门街, 发生什么事情都清晰可见。不少人好奇地探头看去,却见御林军赶到陛下身边后, 面向的是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很多人都认得,美貌惊人,却幼年失亲,一直寄人篱下,现在被大司马养着。
嘉和帝自觉很沉稳,但他没忍住又问了一遍,明窈有点警惕,快要进司府了,司羡元道:“你可以告诉他。”
明窈这才撩开车帘,说:“陛下,幺幺有一个木坠。”
她把木坠从颈间拿出来,给嘉和帝看。她没想太多,甚至都忘了刚才陛下说的小公主的事情。
嘉和帝眼眶险些有眼泪涌出来,真的确认的时候他反倒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他与皇后亲手雕刻的木坠,用了防腐的材料保存制作,世间不会有第二件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与皇后送给了小公主,当作她三岁的生辰礼物。这只是个木坠,但它不仅仅是个木坠。现在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以为女儿已经死了。
但她居然好端端长大了,以鲜活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司府养大了她。但她是公主,他要带明窈走。
嘉和帝没再犹豫,上前一步道:“幺幺。”
他知道,司羡元并不是好说话的臣子,这个时候恐怕就已经有别的心思了,更何况秋狩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要说他心思清白恐怕他第一个不信。这个时候要动用强势手段,他要明窈跟自己回家。
御林军接到陛下的示意,迅速而强横地堵在司府大门前。嘉和帝虽然不是暴君,但也不算多宽厚,朝廷上的他向来都很不近人情。
司羡元示意马车停下。他缓缓走下来,看着嘉和帝,眸色幽沉道:
“不知陛下围了司府是想做什么?”
明窈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后知后觉想起了嘉和帝说的话。刚才她左耳进右耳出,现在却无端觉得嘉和帝没说胡话。
陛下说她是走失的小公主。明窈有点迷茫,以及很荒谬地置身事外的感觉。她明明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
虽然贤贵妃说她像皇后娘娘,但她从没有在意过。经常喊李宣瑾为太子哥哥,但她也没当真过。
她怎么能是小公主呢,她知道陛下曾说过公主殿下,可是公主殿下不是已经死了吗……
嘉和帝看到明窈在马车边望过来,她的杏仁眼很圆很清澈,眼尾微微勾了起来,眉毛是浅浅的黛色,看起来很安静也很漂亮。像是惊怯,但更像是跟陛下打招呼,明窈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就是这双眉眼,让嘉和帝顿时恍惚起来。虽然遗传了阮家的美貌,但她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皇后。
司羡元姿态闲适地站在明窈身前,却是骨子里带着隐隐的强势,不肯让开。
御林军齐齐往前走了一步。嘉和帝拨开身旁跟着的内侍,火急火燎地往里面闯。明窈就站在前方,他看到了,女儿正露出笑容。
失而复得的惊喜终于涌上心头,嘉和帝有些失态,喊了一声:“囡囡,是父皇呀。”
“你还认得朕吗,你还记得吗?你叫李知窈,你是朕的女儿。”嘉和帝不禁哽咽起来,“父皇来迟了,父皇来接你回家。”-
司府主屋,书房里。
司羡元与嘉和帝相对而坐,像是招待客人,司羡元亲手给嘉和帝沏了杯茶。
嘉和帝冷静了下来,这个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窈早已被送去贝阙阁。他道:“朕有话要说。”
司羡元毫不意外,淡淡道:“陛下请讲。”
“朕有三件事情想说。”嘉和帝顿了顿,缓缓道:“首先,明窈是朕的女儿,此事无需再核查,朕可以确认是她。”
司羡元眸色很淡,面上没什么表情波动。
嘉和帝继续道:“其次,司府多年的养育朕会折算成真金白银送过来。金银不值钱,你若想要别的还可以提。”
司羡元唇角扯了扯,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也没开口。
嘉和帝道:“最后,朕要把公主带走。”
司羡元掀起眼眸,平静道:“那我回答陛下三件事。”
“首先,明窈的身份我也在查,虽然身份上面你比我查的更快一些,但她身上更多事情你根本一无所知。”
像是没看到嘉和帝骤然不太好看的脸色,司羡元接着道:
“其次,你可知明窈刚来司府的身子是什么样子?她被人扔到门口险些死去,是我把她一点点拉扯大。京城人尽皆知,我把幺幺照顾得很好。这里面耗费的心力你可知有多少,司府什么都不缺,我也不太稀罕要。”
没等嘉和帝再开口,他直接淡淡说完:
“最后,幺幺在司府长大,有院子有朋友有仆从有吃穿住行用度。她是我的人,我不允许她被人带走。”
嘉和帝猛地起身,冷冷道:“司昭!”
压下火气,他尽量心平气和道:“朕找了她十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她本该属于皇宫,百官簇拥,仆婢成群,她是朕的女儿!”
司羡元淡淡道:“所以呢?”
嘉和帝忍着耐心,道:“以前达成的协议,朕哪样亏待了你?先帝暴毙,朕继位后,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我们做了不少了吧?北狄动乱频繁,难不成事到今日,你想撕毁盟约?”
“拿盟约说什么事?”
司羡元语气带着淡淡讥讽,“皇上,那些烂在手里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没少替你做吧。”
嘉和帝手掌用力压着桌案。他早就猜出来司羡元不想放人,但没想到他这般无所顾忌,想留住明窈什么都敢说。
他道:“司昭!朕找了她十多年!”
“可您早就觉得她死了。”
司羡元毫无惧色地站起身,轻嗤一声:“皇上,我司昭也养了她近十年。”
司羡元不再开口了,只留这一句话给嘉和帝。
可是只有这一句话,却让嘉和帝失了神,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坐下来。
第58章
嘉和帝与司羡元的交谈不欢而散。皇帝自然不能留在司府里, 他带着一队御林军和内侍回了皇宫。
本来嘉和帝走的时候想跟明窈打个招呼,但是思及明窈今日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于是忍下来耐心给她充足的时间去接受, 只让内侍转告一声便离开。
司府周围仍余数个御林军没有撤走, 暗暗分布在四处。
宁远山至京城本就路途遥远, 皇上走后, 天幕也暗了下来。
晚膳被端上桌。司羡元看了一眼,没有用膳的胃口,他起身离开乌螣堂。
司羡元来到贝阙阁的时候,明窈正在画画。
司羡元坐在她旁边, 明窈侧头看过来,唇边露出甜甜的笑窝:“司大人, 你来啦。”
“嗯。”司羡元道, “你在做什么。”
“给陛下画一幅画送给他。”明窈说,“陛下以前说过幺幺画的很好看,幺幺想再画一幅陛下的肖像送给陛下。”
司羡元听懂了, 明窈在给嘉和帝画人像画。
他看了一眼纸面,已经出现很细致的雏形了, 她画工确实了得,哪怕只寥寥勾勒几笔五官, 依然能看出来那是嘉和帝。
“他不是陛下。”司羡元顿了顿,说, “那是你父皇。”
这个话题到底是要提起来的。司羡元看着她温软的侧脸, 等着她的反应。
明窈偏头望过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而坦然。她说:
“幺幺知道呀。”
她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镇定点, 甚至有点出乎意料。
司羡元道:“你就不惊讶吗?”
明窈想了想,她心里其实觉得这个不用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 怎么还要再说一遍。她对人的情绪一向很敏锐,此时此刻晦暗昏黄,她察觉司羡元的情绪好像有点奇怪的波动。
她于是耐心地说:“惊讶呀。幺幺以为没有爹爹和娘亲,但是陛下来认幺幺了。幺幺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所以陛下说的事情幺幺暂时想不起来。不过陛下说李知窈,幺幺记得这个。”
这是她方才回来贝阙阁之后,惊讶以及不平静的情绪过后,唯一想起来的一件事情。
明窈掏出来木坠,把链子与木坠衔接的地方给司羡元看。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字,写着“窈”。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的。虽然戴了许多年,但明窈其实没研究过它,实话讲,她觉得木坠并不好看,只是潜意识告诉她这个木坠很重要,所以才一直保护着。
司羡元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让她放了回去。
明窈觉得司羡元今晚有点沉默。她其实是有点开心的,她感觉陛下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有些不懂司羡元为什么话很少。
可能他只是像自己一样觉得突然吧。明窈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她的手掌柔软细腻,裹住他的手就像是抓着粗糙的硬块。她安慰司羡元道:
“司大人,幺幺有家啦!”
司羡元终于再次把目光落向明窈,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骨,很快便松开。看着她乌黑的瞳仁,他淡淡道:“司府不是你的家吗。”
“司府也是。”明窈卡了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对司府很有归属感,但对嘉和帝也有向往感。她想了半天,道:
“但是这两个不一样呀。司府是幺幺的家,皇宫也是幺幺的家。幺幺拥有两个家。”
明窈感觉自己回答的很好,一碗水端平,司大人定然满意。
谁知司羡元面色更淡了,他的眼瞳是浅浅的珀褐色,在烛火下有些深深浅浅的光影,与平时颇有些不一样。明窈想说点什么,看到他的面容时蓦地卡住了。
“司大人……”明窈茫然地看着他,“司大人你怎么了?”
司羡元看了她半晌,淡淡道:“饿了。”
明窈啊了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用晚膳。像是回应一般,她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响。
“走吧。”司羡元没再说什么,起身跨过门槛道,“晚膳要凉了。”
明窈顿时把方才的话题抛到脑后,连忙收起画纸,拎起裙摆蹦蹦跳跳跟了上去-
晚膳依然没有味道很重的,照顾明窈的肠胃。但桌上很多都是她喜欢的。
明窈吃的有点饱,见司羡元用膳有点慢,她也没离开膳桌,摆弄起了裙角玩。
这件衣裳依然是云染坊做的,她穿了好几年云染坊的衣裳,看着紧密精细的针脚,明窈难得怔愣,若是她跟陛下回了宫,好像就不能再穿云染坊的衣裳了。
哪怕云染坊的衣裳是顶尖的,但是公主身份的话,应该要穿尚衣局的衣裳吧。
她迟钝地感受到几分惆怅的情绪,抬头看向司羡元,他放下银箸,看了看明窈,道:“没吃饱?”
明窈摇了摇头。
司羡元道:“等会去沐浴,今日路途奔波,早些歇息。”
明窈哦了一声,乖乖去拿里衣里裤了。经过他这一打岔,方才她想的东西又给忘了。
今日确实是累了,明窈拿来里衣里裤就觉得困倦。仆从备好热水,又把皂荚帨巾等等给她备好,明窈把画从贝阙阁拿了过来,打着哈欠终于画完,慢吞吞地进了净室。
她习惯在乌螣堂沐浴休息了,今晚也不例外。进净室前她回头看了看,发现司羡元往书房里走去,她咕哝一声,心想他果真日理万机,这么晚了都还要处理朝务。
等明窈沐浴完,天色已经浓黑。以往这个时间明窈已经睡下了,但看到屋内没人,明窈敲了敲书房的门:
“司大人,你要沐浴吗。”
“嗯。”木门里传出司羡元的声音,他道,“马上,你先休息。”
明窈哦了一声,她想等他一起休息,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乌螣堂。
乌螣堂与贝阙阁不一样,贝阙阁到处都是精美的内饰,这里却低调许多。她沿着灌木丛走了走,旁边树上掠下一道人影。
楚让身着黑衣,腰间配着刀鞘,看着她。
明窈惊讶地看向他:“阿让!你怎么在这?”
楚让罕见地没戴面巾,闻言扯了扯唇,一如既往的不客气:“若无意外卑职以往也一直都跟着你。”
“哦。”明窈不怎么见到他,意识到他奉命一直在保护她,于是弯了弯眸子,道:“谢谢你呀阿让。”
难得地,楚让问道:“你怎么不喊阿让哥哥了。”
明窈说:“你不是不喜欢吗?”
楚让嗯了声,又没话了。他有点烦躁,今天的事情他都目睹了,秋狩他没跟着,而今天之所以没在明窈被欺负时出现是因为当时司羡元在旁边。
但是就这秋狩一眨眼的功夫,明窈就成公主了。如此突然,他有点接受不了。
他突然道:“你是不是要离开司府了。”
明窈微微一怔,她没仔细想过这件事,经过楚让提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要离开了。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道:“好像,好像是的呀。”
楚让又不说话了。
明窈感觉楚让也有点奇怪,问:“你怎么了,阿让。”
“没什么。”楚让偏开头。
明窈戳穿他:“你都没喊小小姐。”
楚让啧了声,冷着一张俊脸道:“烦死了,没喊就没喊。你跟着陛下回宫注意点,以后我不跟着你了。”
“哦。”明窈又微微怔了怔,“那、那好吧。幺幺记住了。”
楚让来去匆匆,又闪身消失了。
明窈在原地站了会才往回走。楚让在树梢上看着她进屋的背影,偏开头不再往下看。
喊什么小小姐,她要走了,他喊什么。
她要走了。
她这么突然就要走了。
楚让把面巾拉上脸,遮住自己的难得失态。
喊什么喊,不能喊了。
她……不是他的小小姐了-
明窈回了屋子,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司羡元才从净室出来。
已经很晚了,司羡元很快就熄灭烛火,躺在床榻一侧。
明窈翻了个身。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他侧脸鼻梁很挺|拔,睫毛也很长。明窈看了一会,说:“司昭。”
司羡元慢慢睁开眼睛:“喊什么。”
明窈往他身边凑了凑。
司羡元没动。
明窈抱住他的胳膊,沉默了会,道:“昭昭,幺幺是不是该走了。”
她像是才察觉到这个问题,情绪有点低沉。
司羡元终于微微偏头看向她,道:“是。”
明窈突然有点无措,想了很久憋出一个问题:“那幺幺还能见到司大人吗。”
司羡元感觉有些好笑:“我又不走,偶尔进宫你就能见到。”
明窈哦了一声。
司羡元偏过头去,闭上眼睛道:“睡吧,明日你还要早点起来让仆从收拾行囊。”
明窈一点点的,终于真切地有了要离开的实感。她闭上眼睛,空气安静下来,没人开口。过了会,她闷声道:“幺幺有点舍不得。”
轻软细细的嗓音,从锦被里闷出来。
司羡元睁开眼睛,喉结滑动了下,声音有点低:“你要回皇宫,幺幺。”
半晌,他慢慢阖上双眼,道:
“睡觉,幺幺。”
明窈抱紧他的手臂,见他没推开,这才慢慢入睡了。
次日。
京城百官们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因为陛下难得没上朝。
明窈离府的过程出奇地顺利。
嘉和帝本来做好了要跟司羡元拉锯三天的准备,没想到这才晌午就听他说放人,嘉和帝感觉有些顺利,但他没说话,迅速命令内侍帮忙收拾行囊。
姜婆婆、张婶婶还有司府一众人这才接受明窈要离开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明窈就是陛下失踪的小公主,哪怕再震惊再舍不得今日也要帮忙收拾。
明窈东西很多,但衣裳还有吃穿用品大多数都没带走。嘉和帝说,等到了皇宫他会给她一座新的豪华宫殿,备上最好的东西。
明窈只带了一些特殊的小玩意,比如玉珑刀,比如秋狩时司羡元猎来的兔儿。很快收拾好了,嘉和帝难得大发慈心在司府用了一顿午膳。
用完午膳,嘉和帝命令圣驾启程回宫。
这一动静弄得浩浩荡荡,京城的人都在好奇发生了什么,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打听到了真相,不管他们多么好奇、不可思议,明窈都要出发了。
司羡元换了身惯常的赭色银纹锦袍出来送行。
内侍们把明窈的行囊一件件搬上皇宫的马车,这辆马车周边镶了金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司府的也有,但跟这个风格不一样。
明窈的难过情绪被期待代替,她跟在嘉和帝身后走出司府的朱红大门。
行囊很快都搬完,嘉和帝已经等不及,他准备昭告天下,给明窈上皇谱玉谍。他心情大好地给明窈招了招手。
明窈回头跟司府众人认真道别,听他们说了很多话。道别之后,她向着皇宫马车走去。
司羡元穿过一众仆从和御林军走出大门,手里拿了个东西。
有什么被吹动,他看到旁侧,被风吹开的只是一株垂柳。
司羡元转头看向明窈,她即将登上皇宫马车。
他喊住她。
明窈回头,看到是司羡元时有点惊喜,露出甜甜的梨涡:“昭昭,方才你去哪啦!幺幺都没来得及跟你道别。”
司羡元未答,伸手递了个东西,微顿道:“你有东西落了。”
明窈看着他,他情绪很淡,瑞凤眼也瞧不出几分波澜。明窈在他的目光下无端生升起奇怪而奇异的感觉,没等她分辨出什么,嘉和帝就在圣驾上催促了一声。
明窈把脑海里的杂七杂八给晃出去,接住羡元的东西。
原来这是她屋内窗棱边的玻璃瓶,瓶里插着在司府燕水榭里养出来的鲜少凋谢的紫鸢尾花。
司羡元松了手,低眸看着她,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道:
“上车吧。”
*
“今日。
今日,陛下说幺幺是走丢的公主,来接幺幺回宫了。
今日。
今日,今日……幺幺要离开司府了。”
——《幺幺手札》
第59章
皇帝车队浩浩荡荡去了皇宫。
明窈跟嘉和帝坐了同一个马车。马车内不是她熟悉的司府马车的内饰, 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撩开车帘看向后方渐行渐远的司府。
司羡元已经回去了,她找不着他的人, 只看到众多仆从站在司府外面目送她。司府仆从大多数名利欲望都很低, 更多的不是关注她突然扭转的身份, 而是伤神她突然的离开。
明窈紧紧扒着马车窗, 没看到司羡元,放弃了寻找,于是探出手臂跟众人挥了挥手。
众位仆从忙跟她道别,纷纷说着让她回宫之后照顾好自己之类的。
这话说的像废话, 皇帝亲自来要人,无论无何明窈在皇宫的待遇都不会比司府差。
明窈对外界的事情有种钝感, 但看着逐渐缩小的清宁坊, 她失神望着马车外面,忽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蓦然明白昨晚司羡元为什么话那般少了。司羡元在给她机会,让她选择是离开还是留下来。她记得自己说, 幺幺有家啦。
明窈忽然想,如果司羡元开口让她留下来, 她还会走吗。
那答案应该是,她可能暂时不会走了。
如果她自己开口要留下来, 司羡元大抵也是会强行把她留下来的。
但明窈知道司羡元不会开这个口,因为他告诉自己要回到皇宫去。
明窈知道自己也不会开口要留下来, 因为嘉和帝很想她。
思及此, 明窈坐直身子,看向对面的嘉和帝。
他正在低眸饮茶, 手里看着朝务。虽然他这次跟司羡元的交谈算不上友好,但司羡元也没耽搁朝务, 把几个重要奏折的批阅送到圣驾上了。
察觉到明窈的目光,嘉和帝放下朝务,抬起眼帘。
对面的小姑娘有些茫怯地看着他,似是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嘉和帝心里叹息一声。
何止是明窈无措,哪怕他现在也是无措的。一眨眼小小的粉雕玉琢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袅袅婷婷清丽似玉。也许是骤然的失而复得,也许是有太多话想说,嘉和帝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话。
少顷,他从小几下面端上来一盘桂花糕。这是他出宫时就备着的,一只在小几下面热着,仍温热喷香。他是个文武皆精文采斐然的皇帝,眼下却有些词穷,道:
“幺幺,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许是第一句话问出来了,嘉和帝把桂花糕递给她,道:
“朕找了你很久。也许你不记得了,朕带你去寒岩寺祈福,你曾说寒岩寺的斋饭很好吃,朕把厨子请来御膳房。你曾经在宫宴上吃的糕点,大多数都是他出手做的。但明明隐卫都没察觉到异常,你却无缘无故失踪了。朕找不到你,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你。”
明窈接了糕点尝了一口,桂花糕很香甜,她吃了几口后才慢慢道:“幺幺发烧了,记得事情不太多……秋姨娘把幺幺收留在小院里养着。”
那个小院是明府拨给秋姨娘的院子,偏僻不说,且经常不与人走动。除了秋姨娘偶尔出去卖点针线物件,其他时候都是奴婢上街采买物品。明窈身子不好,秋姨娘怕她生病,这一养就是好几年。
明窈小时候根本就没怎么出过明府的门,只要嘉和帝不把每家每户都翻个底朝天,定然是找不到她的。
嘉和帝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心疼。虽然那个什么姨娘救了她,但小院子终究是偏僻荒凉的,吃不饱穿不暖,明府也不受重视,司羡元又说明窈自小身子不好,怎么可能过得好。
现在多说无益,嘉和帝道:“朕让御医给你把脉,把最好的药拿给你。”
明窈微微弯唇笑道:“没关系的,司大人给幺幺治好病了。”
嘉和帝打量着她的脸色,皮肤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养得极好。他稍微放了点心,点头道:“算他做了件好事,回头朕好好奖赏他。”
虽然因为司羡元经常把明窈带到同一个屋子里睡觉让嘉和帝现在很不爽快,但想到他把自己的女儿养得这般好,嘉和帝决定还是要好好感谢他。
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还不多,嘉和帝打算等明日早朝好生宣布一下。回到皇宫后,嘉和帝先是选了一处宫殿给明窈,宫殿名字叫做昭羽宫,精致宽敞,距离御花园不远不近,风景极好。嘉和帝以前一直没想好这么好的宫殿给谁住,如今明窈来了正好给她。
现在昭羽宫的东西不算多,嘉和帝让内侍拿了现成的过来,等明日好好给她捯饬一番。
看到昭羽宫里没什么人,嘉和帝临时拨了数个宫女过来,以后明窈会有专门伺候的内侍和宫女,等明日早朝之后好好选一下。
等明窈简单安置好之后已经是晚膳时间了,嘉和帝纵然有再多想布置的东西也得打住。不过他不着急,反正明窈已经住进来了,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明窈对昭羽宫还算喜欢,这个宫殿既不大得过分,又处处彰显低调精致。明窈好奇道:“昭羽宫从前是给谁建造的?”
“从前就是按照公主居住的标准建的。”嘉和帝道,“朕没有其他公主,没人住这里。”
确切的说,他连儿子也就只有三个。另一个小儿子病怏怏的,早几年夭折了,如今现存的就两个皇子了。
公主只有明窈一个,皇后娘娘生的。
时候不早,御膳房早已恭候多时。
嘉和帝要在昭羽宫摆膳,膳桌上铺了满满一席。内侍试毒之后便退了下去。
珍馐美食明窈在司府吃的不少,但皇宫的膳食又另有一番风味。她吃不完,道:“可惜要浪费了。”
嘉和帝道:“以后不会如此铺张。今日主要是欢迎幺幺回来。”
他看着她,眼里真切地透出几分父爱。
认了女儿之后,他越看越觉得明窈跟小时候有几分相像。可能是他爱女心切,以前也没瞧出来像,可现在却觉得真是像极了。嘉和帝觉得,一定是自己勤于朝政,所以上天才能把女儿补给他。
他驱走屋子的所有内侍,看着她,道:“幺幺,朕允诺你,小时候你为何会失踪,朕一定会彻查到底。”
他是个敏锐的帝王,司羡元那番话让他意识到,明窈的走失大抵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居然有人在暗处盯着害他的女儿,嘉和帝眼底微微沉下来,哪怕翻遍皇城他也要把这件事给查清楚。
明窈记不太清以前的事情了,她乖乖道:“好。”
嘉和帝没忍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明窈望着他,弯唇喊了一声:“父皇。”
嘉和帝一怔,急忙答应下来,面上立刻笑开,顿时什么都忘了。
用完晚膳,明窈把送给嘉和帝的肖像画送给他。嘉和帝龙心大悦,把画贴身放着,不肯给内侍拿。在昭羽宫留了许久,直到月上枝头他才离开。
临走前,他道:“明早早朝朕派人领你来金銮殿,朕要把你的身份告诉百官。”
明窈乖巧道:“好。”
待嘉和帝走后,明窈无事可做便去沐浴了。
沐浴完,屋子里一众宫女围上来给她擦头发抹香脂。明窈坐在柔软床榻边,发着呆,安静地任由宫女伺候。
她总觉得不习惯,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宫女擦完头发退了下去,明窈才迟钝地想起来,这里是朱红宫墙里面,昭羽宫里没有司羡元。
这里没有司羡元了。
明窈抱住双膝,墨发披散了一肩。她盯着晃动的灯芯发呆,屋里很安静,她一遍遍的想,这里没有司羡元了。
这里没有他了。
这里。
这里没有她了。
昏黄的屋内,蒲叔公又轻轻催促了一声:“大人,夜深了,陛下明日要早朝,朝务明日再处理吧。”
司羡元淡淡嗯了声,随手把朝务翻了一页。
蒲叔公叹了口气,无声退了出去。
窗外明月高悬,屋里很安静。灯芯啪嗒一声爆开灯花。
有风吹过,原来是柳枝在动。
司羡元靠着坐榻,阖上眼。
总会有些不习惯。
明窈不在司府了。
第60章
次日, 明窈早早地起了床。
宫女为明窈拿来尚衣局昨晚连夜赶制出来的杏黄色衣裳给明窈,今日明窈要隆重打扮,在早朝快结束时去金銮殿。
她夜里睡得不踏实, 早上起来精神不太好。梳妆宫女给她抹了层薄薄的脂粉, 又用胭脂涂在她唇瓣上给她提气色。
明窈乖乖坐在铜镜前, 任由宫女们给自己涂脂抹粉。
明窈用不着怎么打扮就很漂亮, 但嘉和帝说要隆重些,于是宫女添了很多精美的珠钗明档戴在明窈的发髻上。
最显眼的地方插着一枚梨花碎白珠钗,把她的肌肤映得如盈盈白雪,杏眸婉转, 活脱脱一个贵气清冷的深阁美人。
宫女悄悄打量着她,别人不知道真相, 但她们已经提前收到消息了——这位被大司马阴差阳错养在府里的明姑娘居然就是十多年前陛下失踪的亲生女儿。资历老的宫人都知道, 那是皇帝和皇后亲自带在身边的唯一的女儿,最后却杳无音讯。
但没想到公主居然找回来了,就养在司府里。这样的缘分, 这样的境遇,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却足以让提前知晓消息的宫女内侍们感到震惊。
明窈没察觉到她们的惊讶和打量视线,实际上自从昨日她跟着嘉和帝回宫之后收到的这种打量就不计其数。
恶意到没有, 但好奇和探究居多。消息没有大批流出去,但宫里的内侍们大多数都知晓了。
大梁要有公主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
小半个时辰后, 明窈穿戴打扮妥当,嘉和帝身边的郑公公恰时出现在昭羽宫门口, 满面笑容地来接明窈去金銮殿。
秋狩的臣子们昨日就已经回来。现在京城可谓是官员最齐最热闹的时候,听闻早朝有要事宣布, 除了不用上朝的两位皇子,京城有品级的官员无一人告假,皆来了金銮殿上朝。
明窈被郑公公领到侧殿等着。郑公公是最早知道消息的那一批次,明窈坐下来后,他悄悄看了看她的眉眼,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养在大司马府里,阴差阳错发现居然是失踪的公主,这缘分也太巧妙了些。
如果说她与皇后非常像倒不尽然,但若说她是皇后跟陛下的亲生女儿,应当没人会质疑。阮家出美人,明窈的眉眼确实像极了阮家人跟皇室李家的结合,怎么以前一直都没人发现呢。
嘉和帝照例简单说了下朝务。看了下漏刻,他侧头向侧殿示意了一下,而后看向下方众多臣子道:
“朕今日有一件要事宣布。”
郑公公会意,带着明窈进了金銮殿正殿。明窈早就有了准备,也不胆怯,乖乖站在嘉和帝身边,接受诸多打量的视线。
下一秒,她就看到司羡元立于前方。他也来上朝了。
明窈怔了怔,盯着他看了几眼。
司羡元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只微微垂眸听着陛下讲话。
嘉和帝把明窈拉到身边,这一举动让众人都有些不解。
旁边那个小姑娘是大司马养的人,他们很多都认得。只是陛下把这个姑娘拉到身边做甚?看样子还颇为亲昵。
“朕的公主在十多年前失踪,一直杳无音信。朕从前以为她已经有了不好的消息,但近日查出了新的线索,许是上天之幸,朕把公主找到了……此处不多言,朕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嘉和帝慈爱地拍了拍明窈的手背,示意她向前方看去,面向众人沉声道:“这是朕的公主。不管从前诸位是否认识她,也不管她从前是何种身份,从今以后,她就是皇室玉谍谱上的公主殿下,诸位见她如向公主见礼。”
这句话立刻让金銮殿众多人都看向明窈,夹杂着震惊与打量。
饶是他们提前想了今日早朝要宣布的事,可能是要处理一些贪污受贿的官员,也可能是要修建河渠……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没想到陛下是宣布一个人。
稍微在京城当了几年官的都知道,陛下与皇后曾经有一爱女,可惜失踪在三岁。后来无论嘉和帝怎么寻找,都发现不了一丝踪迹。不像绑架,不像拐骗,像是无缘无故就没了。
没想到大司马府上那位美人竟然就是公主,陛下发话,想必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
思及此,众人看待明窈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原本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姑娘是命好,但如今看来,她堂堂大梁尊贵公主之身,分明是命不好才会沦落到大司马那里。
能在京城当官的都是人精,只是互相传了个眼色就明白了他人所想,于是立刻纷纷伏地而跪,一同对公主殿下见礼。
金銮阶上的姑娘身着华丽杏黄色广袖曳地襦裙,肤白唇红,鬓间发髻半挽,上面点缀着熠熠生灿的碧珠明档,瞧着极为矜贵。
明窈在陌生人面前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她看了看嘉和帝,见他鼓励地点了点头,于是开口让大家起身。
嘉和帝又说了几句敲打的话,众人明白了陛下的重视,不管心思如何,以后都不再轻视明窈。
至于早朝之后,公主下落已明接回宫中的消息传出去会引来怎样的轩然讨论,这就不在嘉和帝的关心范畴里了。
底下乌泱泱全是人,这场早朝声势还算浩大,再加上等会他要给昭羽宫一箱箱地抬进好东西,阵仗只会更加浩荡。
明窈趁着嘉和帝说话的功夫又开起了小差,她不自觉地往司羡元的方向看。
除了她,司羡元在方才也受到了诸多视线的注视。虽然他养的美人不在府里了,但明窈被他养的好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皇帝给他的封赏不会少到哪里去。
他本就已经权倾朝野,手握内侍衙和奏折经手的权柄,如今再封赏,真不知道还能得到什么样的好东西。
明窈悄悄看向司羡元,他穿着朝服容貌更显旖丽,因天生是狐狸眼,所以显得似笑似不笑。他没看她,视线不知落在了哪儿,眼底让人辨不清情绪。
突然有一瞬的错觉,没了他的宠爱,明窈不知道他下一秒是会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还是拔剑杀人灭口。
明窈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外人都称呼司羡元为“笑面虎”了。
他本就是个情绪难测、极为危险的人。
嘉和帝宣布完这件大事又敲打几句,早朝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众人依然时不时看过来,处于接受这件事的震惊之中。
内侍提高嗓子喊了声“散朝”,众人这才意识到早朝结束了。他们三三两两散去,低声讨论着大梁公主的事情。
一个能在大司马手里好生生活养到近十七岁,又被陛下重视的一个适龄公主,其中可做的文章太多了。
无论如何,她都成了大梁京城举足轻重的角色。
嘉和帝拉着明窈离开金銮殿,明窈回头看了一眼,没等她看清楚就被嘉和帝拉走了。
明窈这一回归是大事,很多步骤要走,比如给她的昭羽宫装饰、选昭羽宫的宫人、玉谍记册、宗祀谱名……
嘉和帝细细交代着,末了道:“不过你不用再操心,后续只要露个面就行,其他繁琐的东西有宫人替你去办。”
明窈乖乖应了声好。
嘉和帝有一堆事情要做,都是明窈回宫之后的琐事。正要送明窈回去,明窈懂事地让他先去处理宫务,自己跟内侍回去。
想到内侍都是自己人,嘉和帝也放心,于是嘱咐了一番内侍就让明窈先行回去。
内侍带着明窈往昭羽宫走去。
明窈停了脚步,道:“不好意思,公公,幺幺想起来还有东西落在金銮殿,请公公在此等候幺幺片刻。”
内侍忙道:“奴才领公主殿下回去。”
明窈微微露出小梨涡,笑着婉拒道:“一会就好,不劳烦公公。”
说罢她也不等内侍同意,拎起裙摆跑向金銮殿。
公主有令,内侍只得在原地等着。皇宫里分布有御林军,明窈去金銮殿也不会遇到危险。
明窈一路跑到正殿外面,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离开的官员。
前方不远处有一道赭红色身影,是身穿朝服的司羡元。旁边有官员搭话,他微笑着却语气冷淡地拒绝了,官员也料到他脾性如此,拱了拱手离开了。
明窈等旁边无人后,喘着气跑着追过去。她看着前面挺|拔高峭的人影,轻轻地、雀跃地喊了声:“昭昭。”
司羡元回头,微微颔首道:“见过公主殿下。”
明窈微微一怔,倒映在他浅珀褐色的眼瞳里,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看着他要走,她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
司羡元抬了抬袖子,没抽出来,垂着眼注视她,道:“注意礼仪,公主。”
明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漆黑的杏眸闪烁着光亮。
他不再开口,轻轻把袖口抽了回来。像是只碰见了一个皇室子嗣那般,没有轻视也没有很重视。
她慢慢走近,仰着脑袋望着司羡元,朝着他张起双臂。红润润的嘴唇微微开启,清靡轻甜的嗓音温温软软的,有点黏糊,像是撒娇:
“昭昭,要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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