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国宴筹备了许久, 所以哪怕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它还是如期举行了。
天光大亮,明窈没能睡很久就再次爬起来, 换衣梳妆打扮样样不落。
思及司羡元把庚帖都带走了, 明窈问正在给她挽发髻的宫女道:“等会宫宴还要相看驸马吗?”
宫女道:“陛下没说, 不过应当与最开始的安排不一样了。”
明窈心情好了起来, 这倒是个好消息。
打扮好之后明窈就朝着大明宫殿走去,宫宴是在这里举行的。不过她没能到达宫殿就被内侍拦了下来。
内侍道:“公主,大司马正在前头等您。”
明窈懵了一下,两个时辰前她和司羡元才刚见过, 他怎么还敢来。
跟着内侍看到司羡元后,明窈顿住脚步。司羡元皱了下眉, 走过来摸了下她的手道:“穿这么少, 你不嫌冷?”
明窈一下子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道:“尚衣局拿来的衣裳,等会国宴上要穿的。”
“穿给那些来赴宴的年轻公子看?”司羡元轻嗤一声, 解下身上的玄色氅衣披在她身上,又从身后太监手里拿了个暖手里递给她, 道:“拿着。”
明窈接过手炉,他没再松手, 摩挲了下她柔软冰凉的手指。
明窈微微挣了下,没挣开, 假意生气道:“父皇看到了又要说你。”
司羡元无所谓地笑道:“庚帖都给我了, 他还能相看谁?你只能是我的。”
明窈简直拿他没办法,用力抽出手, 娇声哼气道:“幺幺又不是你的物件。父皇还没同意呢,庚帖给你也不代表什么。”
司羡元又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淡淡道:“你同意不就行了吗。”
明窈拔高声音道:“幺幺也没同意!”
司羡元道:“那你牵我的手干什么。”
明窈惊呆了,她甩开他好几次了,明明是他锲而不舍地过来拉着她。
“你这个无赖!”她彻底气着了,甩开他的手加快脚步往大明宫走。
“嗯,是我想牵你,这段时间忙,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司羡元说着,自然而然地拉住她,不忘道:“你怎么这般娇气,说也说不得。”
明窈心里犯嘀咕,谁娇气了,就知道冤枉她。她不高兴道:“你就是忙着被送美色。”
司羡元有些意外,看了看她气鼓鼓的笑脸,好笑道:“你知道这件事?”
明窈忍不住来气,哼道:“京城都传遍了!说有人送了个美色在司府门口。”
司羡元扯唇嗯了声,面色不太好看,一时没答话。
明窈等了一会也没等他回答,抬头瞅他一眼,见他眸色微沉,像是在想着什么,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本以为他会给她解释,但没想到他会是这副表情,明窈懵道:“你怎么……怎么这个反应。”
司羡元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口,可这件事情还是传得人尽皆知,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他没什么害怕的人和事,沙场和朝堂都走过,可如今人人皆知司府唯一的执掌人、当朝大司马有了软肋。
那个和她七八分像的女子,堂而皇之送到司府门口,这不止是试探,更是明晃晃的挑衅。
“她长得与你有点像,我看着不痛快。”
前面就是大明宫了,远远的能看到席间满座,司羡元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我没收美色,我把她杀了。”
明窈震惊地啊了声,她没想到会是这样,讷讷不知说什么。看到大明宫殿就在身前,她急忙住了口,正了正神色与司羡元一前一后进入殿内。
大殿安静一瞬,数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明窈下意识挺直背脊拉开与司羡元的距离,没想到司羡元一把抓住她的手,接过暖手炉送她来到前首席位坐下,把暖手炉塞给她,垂眸叮嘱不许吃凉的东西,等结束了还要等他一起走。
他与她离得近,中间只隔了两张皇子的坐案。
察觉到越来越多的视线在打量这边,明窈忙道“知道了”,生怕他再做更多亲昵的事情,连推带搡地把他赶走。
作为宦官之首,司羡元这番行为立刻引起议论,群臣公子们本来就是冲着公主来的,如今看到这一幕开始犹豫该不该上前跟公主打招呼。
大司马权不权势的已经不重要了,夜里他擅闯皇宫的事情传遍京城,所有人都心情复杂得很。没想到不近美色的司大人会相中公主,更没想到他作为宦官竟然敢这般做。
司羡元神情冷淡,似是没察觉诸多目光的探寻,悠然自在地理了理衣袍坐下来。
不少老臣都面色难看。
与一些年轻臣子相比,他们思想更为保守,认为宦官只能与非清白女子对食,与公主狎玩就是一种亵渎。
这时一身明黄龙袍踏进宫殿,打量的视线和议论顿时止住。臣子们等着陛下落座,不少人张着脖子等着看陛下的反应。
听闻夜里陛下急匆匆去拦大司马,当场发了好一通脾气,还直言让大司马跪下。众人不好奇是假的,他们想看陛下和大司马是怎么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
等着等着也没见陛下反应,丝竹声悠悠响起,歌姬舞女鱼贯而入,嘉和帝像是没看到底下众人的反应一般,淡然说了一会场面话,宣布开席。
众人都微微一愣,看了看温顺乖巧吃鹅肉的公主,又看了看正在倒酒的大司马,最后看向四平八稳的皇上。
怎么……就这?
夜里大司马进宫举京围观,沸沸扬扬议论了一早上。宦官抢夺公主的戏码可不多,他们还想看看驸马之位今日还相不相看呢,结果就这?!
有一位两朝老臣绷着脸,终于绷不住,霍地起身道:“陛下!关于今日夜里的事情您不说几句吗?大司马擅自进宫,无视朝纲、胆大妄为,狎玩公主、蔑视皇权,他不过一介阉人,您就这样允他辱公主清白?他这就是亵渎!”
他气得面色涨红,一把年纪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字字抨击。
这话立刻就引起了群臣响应。
他们是冲着公主的驸马之位来的,就等着今日给自家儿子们争一争,大司马突然横插一脚算什么事?他不算男人,又不能娶公主!
明窈愣了下,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身后宫女就递了个眼神阻止了她。怕公主不懂,宫女弯身小声道:
“公主,这位前辈是两朝老臣,但是古板迂腐,看不惯宦官掌权的现象。说到底,大司马是个没根的人,不能……不能做那种事儿,身子为世人所不齿,所以不管如何,朝中内外都抵触大司马与您扯上关系。”
明窈担忧地看向司羡元。他垂着眼把玩着酒杯,唇边勾着几分薄笑,神色淡淡,看不清眸底的冷色。
但她知道他在压着脾气,马上要发火了。
她小声问宫女道:“但是他们不是畏惧大司马吗?”
宫女捂口低声道:“畏惧是畏惧,抵触是抵触。”
明窈隐约明白了一点。司羡元是站在权势顶端的人,手握生杀予夺,但偏偏是宦官,被人百般议论。
在朝中人眼里,宦官之首的大司马就该一直呆在高高的位置上,不得沾染任何女色。
因此听闻夜里的事情后,他们自然会激烈反对“太监和公主走到一起”这种荒唐之事。
司羡元冷冷笑了一声,那老臣蓦然住了嘴,欲怒不怒地盯着他。司羡元掀眸看他,冷漠道:
“本官将公主自幼养大,待她奉若珠宝,喜爱甚极,呵宠备至。本官出身将门之家,祖上皆为大梁征战而死。本官从不近女色,洁身自好至今。老前辈,如今在此就问你一句,本官哪里不是与她般配之至?”
“大司马,您、您!”
老臣气到撅倒,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嘉和帝一个眼神制止,他举杯道:“今日是新年国宴,大吉之日,繁杂之事日后再议。今晚会有烟花,宫中无禁。大家可在宴后回府休息,晚上府内团圆宴后进宫赏烟花。”
皇宫晚上还有一场宫宴,只不过是小殿宫宴,只请了部分重臣。而烟花往常不常有,此物珍奇,多少年才能赏一次。
听到陛下这般说,老臣忿忿然坐下来,兀自闷头用膳。司羡元没再说什么,垂眸拿了银箸用膳。
歌姬舞女极有眼色,两排入场奏乐歌舞,方才的紧张气氛仿佛只是人们的错觉。
明窈也松了口气,要是老臣们当真跟司羡元吵起来,她这个做公主的面上也不好看,幸亏司羡元没有较真,愿意退让一步。
晚上的宫宴司羡元定然也要参加,等会她出去邀请他晚上早点来,用完膳后一起去景明台看烟花。
春和池、景明台是皇宫一隅的两处景色,乃一厘小池与一方高阶观台,平日用不到,但每逢京城盛事都可以用来观赏皇宫与京城之景。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国宴结束后,明窈等嘉和帝一走就去避开人群去寻司羡元。金銮殿附近有条小径,以前他下了朝会在那里等她。
明窈打发掉内侍和宫女,避开人群朝着熟悉的位置走去。
看到金銮殿,走到熟悉的宫闱树林小径上,明窈左右转了一圈,忽然背后被一个人拉过去。
她被束住双手压上树干,下巴捏起,被迫仰起头。明窈吃痛一声低叫,眼尾泛起了红晕,浸出泪花。
司羡元低下头,眉眼低低压着,带着一整个宫宴压闷的火气,重重地吻上来。
明窈呜了一声,被迫接受他直接粗蛮的动作,手腕被压得有点痛而不断挣扎,司羡元微微松了手,看着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心里始终憋着一股火。
“我配不上你?我不能娶了你?我狎玩你?”
司羡元箍着她,发泄似的咬了一口,看着她唇上有轻微血丝,啧了一声。又隐隐觉不满,他低头舔掉她唇上的血丝,眸光似高台野林的兽,道:
“我这么久忍着没见你,他们居然说我亵渎公主……是吗,公主?”
他稍稍一顿,眸中抑着深色,手掌在她腰肢处缓缓来回摩挲,一字一顿地低哑道:
“我,亵渎你。嗯?”
第82章
明窈被他压抑火气的模样吓到, 忙道:“你冷静点!朝中老臣都对宦官抱有偏见,你不要放在心上。”
察觉到明窈想躲的动作,司羡元有些不满地把她拉过来, 掌心在她腰肢处缓缓用力, 道:“我现在名正言顺, 你躲我做什么?”
明窈不知他的脾气从何而来, 也许他从听闻国宴要给她相看驸马开始就压着脾气,现下只是正好爆发了而已。明窈有点不情愿,小声道:“这是在外面呢。”
司羡元低眸看了她一会,松了松手, 淡道:“那在屋子里就可以了,是吗?”
明窈腰部感觉有点痒, 她动了动, 道:“在屋子里,在屋子里你想做什么。”
司羡元没答,垂眸看着她, 问道:“公主,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啊。”明窈愣了下, “我们,我们是……”
她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 莫名地,在他压迫感很强的目光下她有点慌乱, 转移话题道:“今晚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
司羡元扯扯唇, 嗯了一声。刚才那个问题就这样被带过。
明窈总感觉待不下去了,好像拿到庚帖之后他就变本加厉起来。随便说了几句话, 她寻了个要休息的借口与他分开,回了昭羽宫。
疲惫涌上心头, 明窈睡午觉梦见乱七八糟的景象,一会是在司府的生活,一会又回到了皇宫。最后是司羡元掀开她衣裳的动作,伴随他眼神压迫感很强的问话:
“我们是什么关系?嗯?公主,我们是什么关系?”
明窈梦里惊醒,霍然坐起身。看了看漏刻,居然已经快到晚上了。宫女见她醒来急忙迎上来,道:
“公主快些梳洗吧,晚膳宫宴要开始了。”
明窈无精打采地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晚膳宫宴规模小了许多,都是一些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明窈这回与司羡元离得远了些,她没什么胃口,扒拉几口就饱了。
卫勘也被邀请过来,坐在三皇子席位附近。他来打了招呼,问明窈今晚几时回昭羽宫,因为三皇子没有空闲,他带了三皇子和自己的新年贺礼给她送去。
明窈也不知道今晚会怎么样,随口敷衍了几句,卫勘似是看出了什么,温和地把话题圆了回去,告辞回了座位。
嘉和帝注意到明窈,派太监过来让她累了就先回去,明窈放下碗筷出了仁和宫。
外面夜色繁星闪烁,宫灯盏盏亮起来。
明窈回头看了一眼,司羡元的座位上已经没人了。
她还约好了和他一起看晚上皇宫的烟花的,思及此,明窈突然有点后悔。她知道,晚上司羡元一定追究白日的问题——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明窈害怕他会问这个,因为她自己也不知晓这个答案。
她避开宫女和内侍朝着景明台走去,景明台在皇宫一隅,大家今晚都在仁和宫看烟花,没人会去偏僻的景明台。
明窈心不在焉地走到景明台附近的小径上,旁边伸出一只手。他拉着她摁到小径旁边幽森的宫闱树林中,身子压了上来。
她知道这是谁,但还是惊了一下。本以为她来得很早了,没想到司羡元在这里等她。
“听闻我没来找你的这段日子里你在偷偷与我赌气,听闻你相信了我收了美色的事情,还听闻朝中人都在说公主天真单纯,我们不合适。”
司羡元低眸,指腹摩挲着她的侧脸。
明窈扬起小脸,望着他。她不喜欢拐弯抹角,道:“原来你今晚不是来看烟花的,而是来算帐的。”
明明生气的应该是她才对,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
司羡元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低笑一声,冷道:“宦官又怎么样,宦官哪里不行了。”
明窈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什么了。”
司羡元看着她,夜色恍惚里他的瞳仁隐匿在暗影里,五官轮廓有些不清晰。他忽然道:“你知道楚让和季旻曾经都对你有过想法吗?”
明窈啊了声,懵道:“你说……什么?”
司羡元道:“你在司府的时候楚让心里就有你。他没说,还当我不知道。季旻早就偷偷与我问过你,他当时当真以为你是司府女主子,独自失落了好久。”
他掰起她的下巴,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她的面庞上,带着压迫感,缓声道:“明窈,我们在相恋。”
明窈张了张口,却无言,半晌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我亲了你,你没有拒绝。我收不收美色,你为何生气?因为你在吃醋。我把信物抵押给你,陛下把庚帖给了我。明窈……”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手掌慢慢从她腰肢处探入衣襟里,勾了下她的腰裤,似是想往下,顿了顿还是忍住,停在她娇嫩的皮肤上。他道:“幺幺,你明明什么都懂,为何缩着装不懂,从我亲了你到现在也不应我。”
他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了些,低沉沉的,又带着眷恋和喜爱。他看着她乌黑透亮的眼睛,道:“幺幺,你在钓着我。”
明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都懵了,不知道这些逻辑他怎么推断来的,苦苦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司羡元却抽出了手,没等她回答。仔细给她理好凌乱的衣裳,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去景明台吧,烟花快要开始了。”
明窈就这样被他牵着一路无声登上景明台。
景明台四四方方,宽敞站得下两个人。咻的一声,夜空亮起,簇簇璀璨烟花从远处腾空而起,在空中爆响开来。
皇宫中角角落落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明窈心口突然跳的很快。她暗暗觑了司羡元一眼,虽然他身子有异于正常男子,但他面容着实精致昳丽,在斑斓烟花之下如三月阳春雪。
她如小兔子般偷偷收回目光,攥紧裙角。她觉得,司羡元好像有点喜欢她。这件事,她现在终于是相信了。
明窈一直都是个不太明白何为情爱的人。但她知道现在她想做什么了,趁着烟火腾空,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湿润的,轻如羽毛。
司羡元倏地看过来。
明窈抬头认真盯着夜空,生怕他会问什么。所幸他没开口,也没追问,甚至没提白日他们是什么关系那个话题。
他轻轻喟叹一声,理了理衣裳,声音淹没在劈里啪啦的声音里,很低地说:
“你快些回司府嫁我吧。”
情|潮总是突然而汹涌,第一次被她主动亲一口,如果不是身在高台,他不再苦忍,会化身成为原始的野兽。
下回他会告诉她,他想与她做云|雨,交合鸾。
像是把这些想法都说出来了,也像是没说。他只听到自己道:
“只给你这一次。下回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帮我。”
具体是指什么,他没说。
烟花声音很大,她看得很认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
今夜皇宫无禁,但不能留在这里过夜,皇宫职守太监要一一排查人数。司羡元没有留在昭羽宫,在烟花结束之后送了明窈回昭羽宫,独自往皇宫大门走了。
明窈停在门口,目睹他走远。等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了,她又忍不住偷偷追上去,沿着他走过的路去追赶他。
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在今晚留住他过夜。
像是即将第二次与他偷|情,明窈心跳的很快,树影绰绰,她提起裙摆沿着静悄悄的近路去追赶。她知道,这样跑的话她就能赶在他离开之前截住他。
明窈看到前方挂着灯笼,她很紧张,呼吸急促,忽而,脚下似乎踩到什么东西。
没等她反应过来。
口鼻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嘴巴突然被捂紧,下一秒意识涣散起来。
一张细密的逮网,伴随着巨大的拉扯力,从旁侧树林里骤然落下。
在巡逻禁卫军看不到的角落,无声套住明窈的身体。
第83章
深夜, 昭羽宫甚至是整个皇宫整晚都陷入兵荒马乱中。
起初是明窈身边的宫女察觉到异样,戌时烟花盛宴结束之后,明窈没有回来。她对于公主和大司马的事情是知晓一二的, 理所当然地以为公主是和大司马躲在一处亲昵。
直至亥时, 皇宫渐渐安静下来, 等了许久公主还是没回来, 宫女觉出几分不对劲。理智告诉她公主现在是和大司马在一处,但莫名直觉总让她不安。
出于谨慎,她让内侍去皇宫门口问了问小黄门处,太监看她是昭羽宫来的人, 弯腰恭声道:
“大司马在戌时出宫了。”
戌时……戌时?!
宫女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拉了个内侍一同去往陛下寝宫, 让内侍进去委婉询问一下陛下今晚有没有看到公主赴宴。
嘉和帝已经睡着了, 被吵醒心里有些不悦,但涉及明窈他还是压了压脾气,披着外袍走出来, 看着宫女道:
“你是昭羽宫的人?”
宫女行礼应是。
嘉和帝道:“幺幺离席很早,你问这个做甚?”
宫女面色骤然一白, 不敢隐瞒,老实道:“公主没有回昭羽宫。”
嘉和帝拧了下眉, 唤身旁的太监道:“去司府,让大司马交出公主来。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深更半夜还把公主带回去。”
对于他们俩的事情, 他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想到司羡元得寸进尺,无法无天了!
“等下, 朕一起去,今日朕定要警告他一番。”
嘉和帝会寝宫换了身衣袍, 怒气冲冲地出宫。他根本没想过有其他可能,马车直奔司府,带着数位内侍闯了进去,沉着脸道:“把司昭给朕喊出来!”
莫约一柱香后,司羡元穿好外袍走出来,蹙着眉头显然很不悦:“陛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嘉和帝懒得跟他废话:“废话少说,把朕的公主交出来。”
司羡元眉头蹙紧:“你在说什么,幺幺不在我这里。”
嘉和帝也皱起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道:“你们没看烟花?”
司羡元冷静道:“烟花结束后我把她送回昭羽宫,我就出宫了。”
嘉和帝面色渐渐冷下来,变得有点难看,他急声道:“你看着她进去了?”
司羡元道:“我看着她走到昭羽宫大门口。”
宫女也在后边跟着,闻言着急地摇头,忍不住抢话道:“奴婢没看到公主进来!”
司羡元的脸色也在一瞬间沉下来,他回屋拿了剑就往外走,眉骨笼罩着隐隐戾气。
嘉和帝看他反应就知晓自己猜对了,脚下一个趔趄,喃喃:“这是幺幺第二次在朕的身边失踪了。”
旁边郑公公立刻去扶陛下,嘉和帝匆忙跟着司羡元缩小的背影往外走,一刻不敢耽误,抖着声音厉道:
“回宫!让御林军给朕彻查公主行踪!”
数位太监和昭羽宫宫女瞬间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匆匆跟着回去。
在场所有人,嘉和帝,宫人们,还有司羡元,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明窈不是自己胡乱走动的人,她定是从昭羽宫折返,然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人绑了。
司羡元骑上司府骏马,甩开身后一截人前往皇宫。他比嘉和帝想得更深一层——他明明看到明窈走到大门口才转身离开的,他也知道明窈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开。那么明窈没能进昭羽宫的原因只有两个。
要么她被熟识的人带走绑了;要么她今夜出于某种原因又来追赶自己,却被暗算绑了。
实在没人想到今夜会出这种事情。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无论是哪种,他必须找到她-
明窈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木屋里。木屋有个窗子,外面能看到掉光叶子的树林,林间有微微亮色透下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她思维还有些迟钝,盯着这陌生的地方有一瞬间的茫然,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夜晚去追赶司羡元的路上。
这里哪里?
她怎么在这里?
明窈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听到脚下有哗啦的声响。她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脚踝被铁链拴住。铁链连着墙角,她试着走动,发现她能在木屋里行动,却够不着窗户也够不着木门。
她这是……被绑来陌生的地方了?
明窈迟钝地感到紧张和害怕,她打量着四周,徒劳地发现木屋和森林都是陌生的。脑袋正懵着,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卫勘穿着青竹色长袍,端着一个白瓷碗站在门口,碗里盛着清水。他温和地看着明窈,笑道:“你醒了?”
明窈静静地看着他,或是紧张和害怕的情绪让她无比清醒。她并不笨,看到卫勘温和地望着自己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道:“你挟持我来的。”
卫勘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的无奈,他把清水端给她,道:“或许,公主渴了吗?”
明窈没有答话,杏仁眼静静地看着他。
卫勘收了手,道:“那我给公主讲点无聊的朝廷琐事。北狄之前一直在边疆骚动,只是陛下瞒了下来,暗地里派镇北将军去查探情况,顺便帮助镇守边疆的武将。可惜镇北将军已经死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回来,陛下和大司马都不知晓。”
明窈忽然顿悟,这阵子父皇很少来找自己用膳,她从没多想过,毕竟父皇也没让她接触过这类的朝廷消息。原来父皇这阵子在忙北狄的事情。
像是聊天一般,明窈轻声问道:“是要开战了吗?”
“也许是的。只是还缺了点东西,我也不知晓北狄可汗怎么想。”
卫勘耸了耸肩。
明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了看他手里的白瓷碗,道:“幺幺有点渴了。”
卫勘走过来,把白瓷碗递给她,道:“还是热的,公主莫嫌弃。此处条件简陋,不比司府或是皇宫,公主将就一下吧。”
明窈接过碗,咕嘟咕嘟喝饱了。她把白瓷碗递给他,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卫勘接了碗,抱歉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哦。”
明窈果断地放弃询问了。
反正知道卫勘不会说,她问问也只是找个话题聊。
卫勘弯了弯眸子,有点好奇道:“公主怎么不怕水有毒?”
明窈诚实道:“若有毒,昨晚被你们挟持来的时候就被下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公主玲珑心巧。”卫勘把墙角的木凳拉过来坐下,又给明窈递了个木凳。明窈没有为难自己的爱好,顺从地坐下来歇着。
卫勘看着她清冷狐妖般的精致面庞,道:“公主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明窈摇摇头:“意外过了。”
卫勘挑了挑眉稍表示不解。
明窈道:“书上说,我们感到意外的时间最多只有几息。”她的逻辑就是这样,卫勘进门的那一刻她非常意外,他进来说话的时候她就接受了这件事。
想了想,明窈补充道:“幺幺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表现得很夸张。”
卫勘有些忍俊不禁,道:“公主真可爱。如果不是大司马,我都想把你抢过来做媳妇儿了。”
明窈忽然道:“卫公子今年多少岁数了?”
卫勘清隽的面庞上神情很坦然:“三十出头了。”
明窈这回确实惊讶了,端详着他道:“当真是看不出来。”
卫勘却摇了摇头,道:“公主这般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没必要再试探了。”
明窈沉默下来了。
卫勘道:“怎么猜到的?”
明窈垂下眼,慢慢说:“仅凭你一人,不可能有本事迷晕一个公主,还将她瞒天过海地带出皇宫。能做到如此缜密之人,要么是极受宫中内侍信任的熟人,要么就是经常上朝的皇亲国戚。这些人里面,能与你一同谋事的,无非只有三皇子哥哥罢了。”
顿了顿,她抬头看着他,继续缓缓道:“你与三皇子哥哥都与幺幺没仇,绑来此处无非为了利益,没伤害我也是为了谈条件。所以,幺幺怀疑当年失踪也是你们做的。只是当时三皇子哥哥才六七岁,怎么谋划这些呢?那么一定有人给他出主意。假如这个人是你呢?”
她就是这么推断出来卫勘岁数不小了。
卫勘闻言有些无奈也有些欣赏,道:“是我小瞧了你的聪慧,大司马把你养得当真不错。其实三殿下说的对,我最好不要出面,虽然事后陛下和大司马能查到,但总比现在就暴露要好。但是没办法,我给他说过了,公主太聪明了,无论是谁出面,都不一定能从你手里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必须是我来。”
稍稍停了停,他伸出手掌,温和地看着明窈道:“所以,东西给我吧。要么你直接给,我放你走;要么大司马和陛下找不到你来赎人,我拿你交换。公主,既然你这么聪明,那就应该猜得到,你在我们手里只会让他们投鼠忌器,拿不到东西我们就挟持你,他们只能答应。”
明窈安静地说:“他们会布下天罗地网寻你们。”
卫勘这回终于笑了,道:“这句话到底是能看出来公主还是个小姑娘。公主,你太小看自己了,无论是陛下还是大司马,他们都舍不得让你等待。”
他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笃定道:“他们想找到你至少需要三日。但是不出三日,他们就会因为心疼你而答应用任何东西来赎你。”
明窈微微攥紧了拳头,谈话到这个地步,她终于感到几分愤怒。她花了几秒的时间压下心头不快的、无力的情绪。
刚刚她就发现了,自己被下了软骨药。无毒无害,却会让人失去一定的行动能力,包括武力。其实她是会使刀的,可惜眼前之人实在太谨慎,没给她机会。
明窈吐出一口气,眼尾晕出惧怕的泪意,瞳眸湿漉漉的,像只可怜的小动物:“幺幺实在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东西。”
“公主,你别撒娇,也别示弱。虽然我也很心疼你,但这一套只对大司马有用。”
卫勘再次伸出手掌,手指白皙纤长,看起来更像文弱书生,却让明窈觉得极其有威胁感。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眸。其实她刚刚隐隐猜到了,三皇子哥哥和卫勘想要什么东西。
但她不能给,她怎么能给。
她甚至没时间去悲伤三皇子哥哥对自己的冷酷,只能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去思考应该怎么做。
卫勘忽然站起身,围着她走了几步。他低下头,轻轻嗅着她颈间的味道。
明窈一动不敢动,陌生男子气息拂来,像条无声无息的玉蛇,让她有种周旋不过的无力感。
她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忽见卫勘直起身子,低眸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少顷,他扬起唇角,颇为愉悦的模样,温和笑道:
“公主,那个东西是不是现在就在你身上?”
第84章
明窈仰着脑袋, 茫然地看着他。
“你们想要什么?”明窈道,“三皇子哥哥直接问父皇要不就好了吗。”
“自然是陛下不会给,不然三殿下也不至于等待这么多年。”卫勘很温和地道, “公主, 我不想搜身, 你会配合我的, 对吗?”
明窈摇了摇头,道:“幺幺真的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身上也没有特殊的物件。”
卫勘垂眸端详着她,片刻后无奈道:“好吧, 没骗到你。既然交谈不顺,那我只好去找三殿下汇报了。劳烦公主在这里多呆几日, 若有不适或者需求记得喊一声, 门口有护卫能听到。”
这是告诉她不要想着逃跑的意思。
明窈是个很识相的人,乖乖道了声好。
门口敲了敲门,一个穿着朴素的仆人端着温热的早膳进来。上面有鸡丝叶卷和白粥。卫勘接过来放在一张破旧的案几上, 道:“公主的早膳。”
明窈走过去,脚踝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她坐在案几边, 认真看了看早膳,并没有嫌弃:“谢谢。”
这样的幽静森林里能准备这样的早膳, 显然也是要费功夫的。由此可见三皇子哥哥并不想苛待她。
明窈仰起头,问:“幺幺能见一见三皇子哥哥吗?”
卫勘道:“恐怕不能。北狄准备与我朝开战, 你要知道, 他的身份在那,最近很忙。”
明窈静静地道:“你们这是在叛国, 父皇饶不了你们的。”
卫勘笑道:“没办法,没有人喜欢冒险。公主, 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
这句话明窈就不懂了,她无法弄明白卫勘有什么要做的事。李宣琅还能理解,他是北狄妃子生下来的儿子,本就不如太子更得父皇信任,也许心中早有苦衷才蛰伏至今,与北狄暗中通信来反咬一口大梁是说得通的。
但是卫勘是怎么回事?他来自南藩,而南藩早已灭亡,他在大梁生活已久,前途如青龙扶摇直上,能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明窈觉得这件事只有司羡元才能知道了。司家祖上世代征战于南藩,兴许知道一二内幕。
卫勘道:“公主还要别的需求吗?”
明窈看了看木屋窗子外面的晨光熹色。已经快要天亮了,她想了想,也没客气,要来了洗漱用具粗略洗漱一番,慢慢用起早膳。
卫勘等她用完早膳,收走碗和膳盘,关上木门离开了。
木屋变得暗淡起来,小小的窗子透进来微微光亮,但森林到底遮光,这木屋又拦住绝大多数光线,因此显得阴冷森凉。
明窈喊了门口的护卫,要来几本闲书打发时间,屋子里光线不好,她想要个蜡烛,但是护卫拒绝了这个要求。
明窈有点遗憾,他们确实是很谨慎,拒绝她拿到有危险性的东西。
看了会闲书,明窈又站起来往窗子边走了走。她丈量了下长度、宽度,又蹲下身子研究了一下脚踝的铁链
铁链很牢固,凭她的那点武力根本打不断。
她试了一会只得放弃。
用完午膳,卫勘又来跟明窈聊了聊。
他说北狄开始动兵了,这个消息传过来需要至少十日,也就是说现在边关跟北狄已经开了至少十日的战。
以前北狄经常跟大梁有摩擦,但听卫勘的语气,这回的规模非同小可,边关的情况恐怕有点严峻。
明窈有点焦虑,父皇和司羡元还没派人找过来,她想尽办法也出不去。父皇要处理北狄的战事,恐怕一时半会顾不上这边,偏偏她需要他们来救。她不想拖后腿。
北狄恐怕不是一时兴起,而他们要找的东西也跟北狄开战有关。
她不知道脖子上的木坠意味着什么,但这肯定跟战事有关。明窈猜到了这一点,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让这个木坠的存在被卫勘知道。
她不知道这个木坠的意思,但保不准卫勘或者三皇子哥哥能猜到。
明窈看着卫勘淡然的模样,道:“卫公子希望哪边赢?”
“我本人是无所谓的,毕竟我是个南藩人。”卫勘顿了顿,略感无奈道:“但若是大梁胜了,我恐怕也命不久矣,所以还是北狄赢吧。毕竟我与你三哥已经绑在一起了。”
明窈垂着头不说话了,过了会,她又问:“那你们最初与幺幺亲近,是那个时候就认出来幺幺了吗?”
卫勘很坦然地颔首:“见到公主的第一面,我就觉得你长得与我们当年绑走的公主很像。”
明窈歪了歪脑袋,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道:“那你能说一说你们当时怎么做的吗?幺幺记不太清了。”
卫勘道:“我只是个出主意的,具体执行人是你三哥。你还是问他更好。”
明窈哦了声,这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
卫勘没留多久就告辞了,他走后,明窈默默攥紧手心。
战事已经打起来,身为北狄妃子生下来的皇子,三皇子哥哥的地位会很尴尬,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选择在这个时机动手绑走她。
已经撕破脸了,三皇子哥哥定然对这块木坠势在必得。拿不到它,他们不会放自己走。
明窈不是个笨小孩。她知道,这块木坠大抵是保不住了。
她不能等着父皇和司羡元来救自己。当然她相信他们会找到这里,但在那之前,她总得做点什么-
次日,明窈是被冻醒的。
隆冬的日子,没有炭火本就难挨。更何况这里是森林,气温要比京城里低。木屋里没有床,明窈是缩在蒲草上睡的,身上搭了一床卫勘给她的老旧棉被。
清早醒来,脸都冻僵了。
卫勘带着早膳过来的时候,明窈打了个喷嚏,一脸恹恹。
卫勘感到很抱歉,道:“这里温度寒冷,委屈公主了。”
明窈小声道:“可以给幺幺一个手炉吗。”
卫勘摇头,道:“没有手炉,也没有汤婆子。”
明窈丧气地垂下脑袋,想了想,道:“那有木炭吗?”
卫勘想了一会,道:“山上应当有。公主若需要,我让护卫去寻来。”
明窈道:“我想出去透透气,让护卫跟着。我不走远,就跟你们去寻木炭。”
卫勘看着她,片刻后叹气道:“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出去走走,在方圆十里也见不着活物。把东西给我,自然能放你走。”
明窈道:“幺幺真的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卫勘盯着她看了几秒,站起身道:“出去走走可以,但要听护卫的话,让你回来就回来。”
明窈温顺地应了声好。
卫勘给她解开铁链,明窈踉跄了下站起身来,跟着卫勘走出木屋。
外面入眼的是一片荒凉寂静的森林,树叶掉得差不多的,到处都是一个模样,寂森森的,看不出是哪里。
这幅景象她昨日就见过了,只是她连恭房都很少去,也只看了一圈周围的模样。
卫勘唤来护卫,护卫下半张脸蒙着面巾,身上别着刀,身体魁梧,很不好惹的样子。卫勘给护卫交代几句,对明窈道:
“最多半个时辰后回来。”
明窈自然是应了声好。
护卫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他要去寻些能在室内烧的木炭来,这个木屋附近有炉锅,只是烧锅的木炭很呛人,不能用。刚刚卫公子交代了,要看紧她,但也不必伤她,这个娇贵的小公主是他们现在最值钱的人质。
明窈走不快,在他身后走的很费劲,周围荒郊野岭的,一点熟悉的建筑都没有,明窈心想怪不得卫勘能放心她出来。
此处如此荒僻,没有任何标志,难怪父皇和司羡元整整一日都没找过来。
护卫见她跟的费劲,微微放慢了脚步。但他不是为了照顾人,而是怕把人盯丢了。
明窈跟了上来,这里风吹得很冷,她小脸冻得发僵。看着魁梧的护卫,明窈掂量了下自己的身手明智地选择放弃。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搭话道:“护卫哥哥,你从什么时候跟着卫公子和三皇子哥哥做事的呀?”
护卫瞥她一眼,冷酷得保持沉默。
明窈换了个话题:“护卫哥哥,你冷不冷呀,我们去哪儿寻木材?”
护卫直接当作没听见了。
明窈没有放弃,乱七八糟絮絮叨叨地啰嗦着,她其实并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因为她出来的目的也不是套话。
其实卫勘还是小看了她,明窈心想,他不知道她识得药理,能辨草药。这样的山林虽然荒凉,但一定有药草能摘取。
她知道有多种药材能在以后帮到她,只要现在能找到其中一种就好了。
烧火没烟的好木材不好找,护卫记着卫公子的吩咐,深入往里走。他回头瞥了眼,小姑娘气喘吁吁的,绒绒的裙摆和绣鞋上都沾了泥土,心情却很好的样子,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欣赏周围荒山的风景。
她是个心性很纯粹的公主,护卫心想。
明窈似是在路边看到了什么,跑过去摘下来,转过眸来,笑眼弯弯地递给他:
“护卫哥哥,给你花花。”
护卫摇头,冷漠地走到前方停下脚步。他看到了适合取暖的荒木,拔出刀砍向树干。
明窈收了花,站在一边乖乖等着。
手心浸满汗珠,她温顺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悄藏好自己找到的丁香。
护卫砍好木材,拿绳子捆好背在身上,两人一起下山。
来到木屋,护卫把木材放到地上,卫勘点点头,指挥他给明窈在屋子里烧上。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道:
“公主此趟可有收获?”
明窈很诚实地道:“荒凉偏僻,仅凭幺幺一个人跑不出去。”
卫勘弯眸笑道:“我很喜欢你的诚实。”
他看到她鬓发间的紫色小花,温和道:“很漂亮。”
明窈嗯了声,乌黑的眼睛清澈明亮:“以前司大人用丁香给幺幺做过花簪,没想到这里也有。”
卫勘颔首,指了指屋内道:“木炭烧上了,应当足够取暖。你应当不会用它烧掉屋子吧?”
明窈摇了摇头,她没这么傻气,烧掉屋子他们就要转移阵地,这两日父皇和司羡元就白找了。
她很自觉地进了屋子,在锁链边停下来。护卫把锁链锁上,退至屋外。
卫勘道:“明早也许就有人来找你了,到时候公主可要乖乖的,我不想伤你。”
这是要拿她来交换他们要的那个木坠了。明窈听懂了他的暗示,如果不配合,她会有生命危险。
明窈温顺地应了下来。
卫勘离开后关上门,明窈吐出口气,坐在墙边抱住膝盖,面色有些凝重。
她察觉到了,这附近至少还有数百名有武功的护卫,层层包围在方圆之外。但如果她作为人质的话,卫勘他们定然会要求父皇或者司羡元不要带任何护卫来。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找到了此处,也要孤身单枪匹马对付这里的数百名护卫。这个人大概率是司羡元,因为他武功是最高的,比禁卫军统领还要高。
更何况明窈不确定这些护卫是什么水平的,有可能是兵列出身,还有可能是死士。
明窈觉出一股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如果不是她,卫勘和三皇子哥哥就不会这么有恃无恐。
她慢慢摸向颈间的木坠。
这个东西必然要给出去了,但她记住了它的形状,哪怕交出去也能画出来。既然这样,她为何不做些手脚,留给司羡元反击的时间。
明窈觉得自己被司羡元影响的很深,思维处事都有他的影子。
她安静地想,既然被绑了来,她就要从他们身上扯下一块肉来。
第85章
有了木炭烧火, 明窈感觉好了许多。屋子外面有人监视,但屋子里没有,明窈寻了个避开门口视线的角落, 把藏起来的丁香拿出来, 细细打量。
她摘了不止一支, 袖里还藏了好几簇, 香味是绝对够了。但这样有点明显,她分出几簇出来,用捡来的石块细细碾磨。
随后拿出颈间的木坠,把碾磨出来的汁液沾在上面。木坠材料特殊, 山间的野丁香味道与家养的也不一样,这两者用香料做法混在一起可以维持很久的特殊香味。
这般反复几次后, 明窈把浸了味道的木坠放在一旁慢慢阴干。
还剩几簇丁香花没使用, 明窈用木炭搭了个小台子出来。隆冬的天气本来没法让丁香变成纯粹的干花,但有了木炭在,烤一烤就能很快烤干。
明窈调整了下烘烤的角度和距离, 打算等下午的时候把干花收起来,那样她就能研磨成粉了。
虽然卫勘说司羡元大抵明早能来, 但她总有种预感。以她对司羡元的了解,今夜她就能见到他。
夜晚便于行动, 也便于隐匿,有利于她跟着他离开。
明窈用石块当笔, 墙壁当纸, 放了本闲书来掩饰,心里默默数着时辰, 每过一刻钟就在墙上划一道线条。
如果她猜想没错,那司羡元今夜能找到这里。她要保持警惕以防错过。
中午卫勘端来午膳, 在这之前明窈就把木屋收拾妥当了。卫勘照例跟她聊了一会,等她用完午膳收走膳盘离开。
明窈等他走远才走到角落里拿出烤干的丁香,用手指尖碰了碰,花瓣已经干硬了,过不了多久就能磨粉了。
明窈没再搭台子,而是蹲在烤火的木炭旁边,用手举着丁香烘烤。她很有耐心地等着,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丁香花簇终于变成脆脆的模样。
她收好干花,在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盯上了睡觉铺着的蒲草。她从蒲草里挑件出最柔韧的叶条,费了一番功夫编出一个叶制小囊袋。
以防会漏,明窈挑挑拣拣在囊袋外多编了一层。
她拿出石块和丁香干花,趴在案几上静静地研磨着。最后悉数磨成粉,她把丁香粉全都扫进蒲草袋里,留了个能活动的开口,最后用坚硬的蒲草封口。
做好这些,她去看了看木坠。已经阴干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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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明窈很满意,把木坠收起来。
大功告成了。
不知道司羡元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明窈数着时间,现在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是酉时,人们通常在亥时初睡觉。她看着墙壁上刻的不起眼的划痕,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如果她推测没错,司羡元会来亥时末、子时初过来。如果有错,那就是明晚的同样时间。
但她更倾向于今晚。
明窈数了数划痕。
现在是申时,等会卫勘会给她带来晚膳,可能还要再拉扯一番向她索要东西。
明窈吐出口气。
她今晚得吃饱,留着体力以防需要跑路-
晚膳时间没有晚膳端过来,卫勘空手进来,出乎意料的是,明窈久违地见到了三皇子。
她站起身,看着面前身穿玄色锦袍的人,轻轻道:“皇兄。”
李宣琅坐在案几边,不在意地拂了拂灰尘,道:“甚少听你叫我皇兄。”
于是明窈又轻轻喊了声:“三皇兄。”
李宣琅看着她,道:“你很会示弱,这是个聪明的办法。怪不得卫勘对我说你很聪明,从前我居然没有发现。”
明窈垂下眼,没再开口了。既然李宣琅不吃这一套,她就不想跟他讲话了。
李宣琅淡声道:“我知晓你现在很讨厌我,但巧的是我也不太喜欢你们大梁人。现在是你最后考虑的时间,是否要交出东西,或者说出它的下落。如果你不从,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明窈抬起头,看着他道:“你们想要什么东西?”
李宣琅道:“锁钥。”
明窈迷茫地啊了一声:“这是什么?”
李宣琅神情淡淡道:“哪怕你没有,嘉和帝也一定给你说过它在哪。他那么疼宠你,定然会告诉过你线索。你又聪明,哪怕之前不知道,现在也一定有几分猜测。”
明窈有点生气了,道:“明明你也是大梁皇室子嗣,为何这般绝情。”
李宣琅微微蹙了下眉,以往的友好温情全都不见,冷淡道:“与你无关。我不想伤你,你到底说不说?”
明窈道:“你不想伤害幺幺,为何还要在寒岩寺将三岁的亲妹骗走?”
李宣琅沉默下来,只淡漠地看着她。
明窈偏开头,嘴巴抿得紧紧的。
卫勘在一旁看着,温和道:“公主,你最好还是配合为好。不然三殿下可要把你绑起来了,你就不得自由了。”
明窈道:“幺幺真的不知道。”
卫勘无奈地叹口气。
李宣琅站起身,对门口暗卫道:
“把她绑起来,直到有人来救她都别松开绑。”
说完他就离开了木屋,暗卫应声走进来,二话不说就用粗麻绳把明窈的双手绑在背后,脚上有铁链,手上被绑,她这回是真的无法做任何事。
卫勘也站起身,道:“这回我也没法帮你了,三殿下对锁匙势在必得。陛下和大司马在京城大肆寻找你的下落,三殿下已经散出去消息,让大司马在明晚孤身前来。没有锁匙,三殿下不会放你离开。”
他转身走出去,到了木门门口又轻轻偏头,叹息道:“小公主好自为之。”
木门被关上,外面本就天色渐黑,屋里一下子就暗下来,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明窈挣了挣麻绳,没能挣开,她不再白费力气,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来。
还是她低估了三皇子哥哥的狠心,假如明晚司羡元过来,那她就要一整天不吃不喝,到时候怎么会有逃脱的力气。
她看向墙壁的划痕,因为屋内昏暗,划痕已经看不清了。她回忆着时间,在心里默数着时刻。
或许是直觉,她相信司羡元会今夜过来。
时间很漫长,终于一点点到了亥时。
屋内已经全黑了,看不见窗子外面的景象。明窈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在寂静夜里默默数着,终于时间到了亥时末。
她开始紧张,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很久,明窈在开始困倦的时候,听到木门外传来轻轻的扑哧声。
她骤然清醒,睁大眼睛看着木门的方向。
黑黝黝的夜色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脚步声踏进来。
明窈看不见来认的面孔,但依稀能瞧见他挺拔的身形。闻到熟悉的冷药檀味道,她感觉眼眶骤然湿润,带着委屈轻声喊道:
“昭昭。”
“幺幺,是我。”
司羡元放缓声音疾步而来,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隐隐的破空声。
明窈恍然发寒,惊叫道:“有暗器!你快……”
没等她提醒,司羡元就闪身而来把她紧紧扯到怀里,低头躲开破门飞来的利箭。
明窈想问他怎么来的,是不是一个人来的,等会怎么出去。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趴在他怀里声音轻轻颤着快速道:
“能赶快解开吗?脚踝有铁链,手腕有麻绳。”
下一秒,她听到司羡元掌风劈向铁链的声音,铁链竟然啪嗒一声碎裂。脚下得了自由,她踉跄着往前栽去,司羡元一把抱住她,扯开她手腕的麻绳,穿过她的腿弯把她抱起来,快步朝着门口而去。
不远处传来数百护卫围过来的声音,司羡元眸中闪过几分戾气,拔剑打掉破空而来的几枚暗箭,语气加快道:
“周围有至少三层死士把控,带着禁卫军进不来,我是独自潜伏进来。你抱紧我,我们得杀出去,也许会受伤。等会我可能顾不上你。”
明窈看到卫勘和三皇子骑马过来,她面色微微发白道:“可能来不及了。”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卫勘竟然也会武功。
司羡元瞥见赶过来的二人。数百名死士马上要到,他没说话,一边打掉不断飞过来的箭羽一边往外而去。
明窈拿出颈间的木坠,掏出蒲草袋解开,把磨好的丁香干花粉洒在木坠上。
越来越多死士围过来,密密麻麻成了一圈,明窈终于明白司羡元话里的含义,原来他口中的可能会受伤就是要以一敌百、以伤换伤的意思。
她吐出口气,看准时机,朝着反方向猛地把木坠扬出去。她是被教过武的,知道怎么才能扔的远,木坠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她大声道:“锁匙!你们不是想要吗?你们能找得到再说要不要吧!”
这不过是激将法,但卫勘还是立刻纵马朝着锁匙而去,死士分出去一半跟随他。明窈松了口气,虽然只有一个人离开,但这也够了。
司羡元砍掉一个死士的头颅,鲜血溅了满袖,他一边往外赶去一边道:“你扔的什么?”
明窈把鬓间的花簇收起来,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处理过的木坠。木坠是特殊木材做的,混有丁香花料会有特殊的香味,虽然我们闻不太到,但优秀的猎犬可以搜捕。这般重要的物件,他们极大概率每次转移地方都带着。”
既然是锁匙,那就是有重要作用的,这二人不会离开太远。等到他们逃出去,可以用训练过的猎犬在缩小范围内一寸寸搜寻。
司羡元带着她避开空中的箭羽,死士慢慢被甩在身后,但前方还有两层围剿。他辨认了下方向,纵身朝着另外一边赶去,抽空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还挺聪明。”
明窈这才看到他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她一手抱紧他的脖颈,一手把他腰间的匕首拔出来握紧。
虽然她不会使匕,但准头还是有的。她能帮他挡住空中的暗器。
空中有淡淡血腥味,明窈看到司羡元手臂被划伤了。
逃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过去多久,慢慢的没有死士追杀过来。前方出现了密丛森林,司羡元慢慢停下脚步,环视四周道:
“此处是京郊东围的森林。出了这里,我们就能到达京郊了。”
明窈从他身上下来,在漆黑寂静夜色中辨认了下方向,指着地面道:
“这里好像是一条林路哎。”
“走。”
司羡元拉住她的手,率先踏出去。
明窈紧跟着他。
大概两柱香后,前方出现一个野林洞穴,明窈眼睛亮了亮,同时肚子发出咕噜的声音。
她仰起头,小声道:“幺幺晚上没吃东西。”
“这两日让你受怕了。”
司羡元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拉住她朝着洞穴走去:“我们歇息一下再赶路。”
走了几步,他的脚步骤然停住。
明窈疑惑地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穴,忽然发现里面有人。
远远看到,林间洞穴里有两个交叠的人影,在寂静黑暗里一上一下地动作,同时伴随发出着暧昧的声响。
第86章
明窈怔怔地看着山洞的这一幕, 一时脑袋卡壳,第一念头不是思考这是在干什么,而是他们来晚了, 该怎么不突兀地问人家借住。
第二个念头, 才是疑惑山洞里这一男一女在做什么。模糊黑夜里看不清他们是什么动作, 也不像打架, 身子黏在一起,在寂静中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明窈睁大眼睛,正要再看得仔细一些,眼睛忽然被司羡元捂住, 被他拉到旁边的树木后面。
大概是山洞里的两个人太过投入,外面轻微的走路声居然也没听到。
明窈把眼睛上的手掌扒拉下来, 再往前看时发现视野被树干挡住了。她不解看向身旁的司羡元, 放轻声音道:
“怎么了?”
“不去山洞了。”
司羡元微微放轻了声音,看了一眼山洞收回视线淡淡道:“再走一会,找个避风处歇歇脚。你若饿, 我身上有干粮。”
“啊。”
明窈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不能去?”
司羡元低眸看着她, 眸色在黑暗里有些不分明,他正要开口打岔过去, 这一瞬间,明窈却猛然明白了什么, 恍然大悟道:
“司大人, 他们是不是在做那种事情?”
司羡元道:“什么事情?”
明窈苦思冥想道:“就是书上说的……翻云覆雨、颠倒鸾凤。”
司羡元微顿了下,颔首:“嗯。”
明窈的思维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了, 她从没亲眼瞧过这样的画面,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出方才的景象。
那个姿势, 那奇怪的声音,还有她隐约瞧见的,男人具有的那个东西。
她陷入思索里,直到司羡元又喊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啊?”
司羡元感觉好笑,但同时联想到一些别的事情。他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道:“你在想什么?一直发呆。”
明窈没听进去司羡元的问话,求知欲和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忍不住探出头,再次去瞧山洞里的两人。
没等她看清楚,司羡元就把她的脸掰回来,指骨敲了敲她的脑袋。以防被不远处山洞里的人听到,他没多说,只啧了一声。
明窈知道这是示意她走的意思,但她还有疑问没解开,扬起脑袋压低声音,满眸好奇天真地问道:
“昭昭,那个直梆梆的东西就是你没有的吗?”
她这话问的太过直白,让司羡元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他没料到她眼力这般好,连那玩意都看到了。
司羡元垂眸看着她,一时没答话。
京郊东边连着南边北边都是森林,这边草木茂盛,又不受管束,一直有人来外围森林里打猎。只是没想到冬日还会有人在此,更是仗着无人直接粗鲁地就做了。
当然山洞里的人可能也没想到这个时间居然有人还在森林里行走。
他耳力好,在明窈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听到山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正在处理后事准备穿衣裳,他拉起明窈往远处走,趁着山洞里的人还没发现,他们最好快些远离这块地方。
明窈被他拉着一路走了一柱香,直到再次抵达一个避风坡,他才把她的手松开。
“昭昭,他们……”明窈还想再问点什么。
“你若是好奇,改天我教你。”欢迎,加入滋源裙幺二五幺四幺四幺二看更多内容司羡元低眸,似笑非笑的模样,“趁着现在天没亮,你最好把方才那一幕私密之事给烂在肚子里。”
大概是被掳了一遭让明窈添了不少胆识,她并不惧他,温软娇声慢吞吞道:“怎么做,你教一教幺幺呀。”
司羡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他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一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慢慢摸索着。
明窈在他怀里缩了一下,攥住他的指尖,小声道:“那是尿尿的地方。”
“不是。”司羡元嗓音有点哑了,他克制着呼吸,不想被她看出端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要再往里走。”
明窈忽然就懂了,那个正常男人的棍棍会那里贴贴。
没一会,她又好奇起来,挣开怀抱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他:“但是你没有呀。”
司羡元只觉额筋开始跳,他看她是胆子愈发大了,这种话题都敢在这种情况下讨论。他向来想做甚便做甚,什么时候憋火过,偏偏在她手里让他三番五次地被勾忍着。
他直起身子,拿出手帕拭净手指。虽然刚才是隔着衣服,但他还是习惯性用手帕擦拭掉不存在的灰尘。
收了手帕,他拿出干粮递给她:“不是饿吗,将就吃吧。”
明窈低头看了看:“这是什么呀。”
“干饼。”他言简意赅道,“就这一块,爱吃不吃。”
本来是他给自己准备用来充饥的,量不多,味道也一般。
他有点凶,明窈识趣地接过来,咬了一口有点硬,还难吃,但她没嫌弃,努力嚼软咽下去。
干粮干硬,又糙冷,但能够饱腹。明窈吃了一小半就饱了,把剩下的还给他。
司羡元打量一眼歪歪扭扭的干粮边缘,直接用油纸裹起来收进衣襟内。
看她吃饱了,经过这一茬子事之后司羡元也不再选择休息,而是辨认了下方向喊上明窈重新赶路。
明窈迈开脚步跟上他,眼珠咕噜一转,又蠢蠢欲动地想提刚才的话题:“昭昭,如今深更半夜又四下无人,你能给幺幺摸一摸吗?”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模样的。等她知道了,她绝不再提了。
“明窈。”司羡元脚步一顿,拽紧她继续往前走,神情淡淡道:“你再提,我就在这里让你把那小册上的东西全给我弄一遍。”
“哦。”明窈飞快转移话题,哼哼唧唧地撒娇道:“昭昭,你走慢一点呀,幺幺跟不上了。”
“短腿。”他不留情道,“活该,不等你。”
明窈:“你好坏。”
“……”
“你又坏,还色色的。”
“……”
安静了片刻。
小姑娘又娇声软气地嘀嘀咕咕起来。
“不安好心。”
司羡元:“……”-
天蒙蒙亮的时候,司羡元抱着昏昏欲睡的明窈有惊无险地出了森林。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明窈就醒了,环顾四周发现司羡元正抱着她往客栈里走。明窈清醒过来,道:“这是在哪?”
“东市外围的客栈。”司羡元道,“看你累,正想盘个包厢给你。”
“不要了。”
明窈从他身上下来,道:“快些回去让父皇去寻优秀的猎犬,我这里还有野林本土的丁香花料,猎犬能认得这个气味,嗅觉灵敏,若是缩小范围,它极大概率能寻到他们。我们偷偷设伏,能让他们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吃个大亏。”
而且她还记得司羡元胳膊有伤,最好还是不要耽搁了。
司羡元脚步顿住,思忖几秒道:“那去旁边的车行。买辆马车,我们暗里进宫。”
买来马车后,司羡元又加钱要了个车夫。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疾速往内城行驶,明窈才有种终于脱险的实感。
乍一下放松之下就是无穷的疲惫,明窈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司羡元的怀里睡着了。
等明窈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下是柔软丝蜀棉被,手边是袅袅淡香的金丝雀笼暖炉,帐幔垂在地上,暖意十足。地上是兔毛绒毯,门帘上挂着一排手工编织精致小挂帘。
是昭羽宫熟悉的布置。
明窈坐起身下了床,宫女听到动静急急进来,忍着哭腔激动道:“公主,您终于醒了!奴婢好担心您。”
明窈扬起笑容道:“幺幺回来啦!不要担心。”
宫女拭去眼角的泪水,哭着笑着道:“公主饿了吧,奴婢给你热着膳汤,马上端过来。”
明窈急忙阻止她:“不了。幺幺要找父皇,司羡元在哪?”
宫女道:“大司马正和陛下在一处。陛下方才在此坐了很久,御医已经给您把过脉了,陛下听闻您尚算安好才放心离开。现在他们应当都在御书房。”
明窈已经能想象到父皇坐在床榻边自责看着她的模样,父皇这么爱她,没在屋子里守着恐怕也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但是明窈还有一堆事情没做,当务之急是她要找到三皇子哥哥和卫勘。
浸了丁香花料的木坠就是个活招牌,然而人却是不怎么能闻到的,所以纵然卫勘聪明也很难想到这一层。一只猎犬不够就十只,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等宫女伺候穿上绣鞋,明窈就马不停蹄地往御书房跑去。
第87章
明窈还没到达御书房, 嘉和帝就收到了她要过来的消息,直接出来迎接她进来,看着她憔悴的小脸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递给她手炉暖着:“幺幺, 这回是父皇失职。若不是司羡元找到了你的位置, 朕真的无颜面对你的母后。”
明窈看到他眼底的乌青, 心知他这几日也没睡好,没等他主动问就故作轻松地交代了发生的经过,还道:“父皇你看,幺幺没受伤。卫公子对幺幺很客气, 吃饱穿暖。”
“真是孽障!”
嘉和帝怒气冲冲道:“朕心知老三心机深沉又顽固,但把他养到现在终究念着情分, 明里暗里提醒过几回他母妃的死与朕无关, 本以为他这些年是听进去了,没想到根本就……”
他甩袖不欲再提,让明窈过来御书房里侧, 吩咐郑公公给她上一碗暖身的热鸽汤。
明窈察觉到三皇子哥哥的背叛父皇似乎是知道原因的,这里面不知有什么龌龊, 但涉及两国纷争本就很难权衡,于是假装没听见, 乖乖坐在里侧。
趁着嘉和帝吩咐给她上热汤的功夫,明窈偷偷觑了眼对面的司羡元, 他身上穿着昨晚的墨色衣袍, 大概还没有处理伤势。
司羡元放下手里的案卷放下来,看向明窈:“身子可有大碍?”
明窈摇了摇头, 她睡得挺好的。
来的时候是清早,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 司羡元与嘉和帝已经简单用过午膳,但明窈还没吃什么东西。
以防她肠胃不适,嘉和帝只让内侍端来几个清淡口味的膳菜,配了碗鲜热的乳鸽汤。他实在是怕了,等明窈在案几边坐下来才安心。
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规矩,明窈确实饿了,边吃边听他们聊。
司羡元正在跟嘉和帝说卫勘和三皇子的行踪,刚刚被明窈进来打断,现在继续往下说:“方才禁卫军传来消息,东边没有他们的行踪,按照你方才的理解,那其中一人应该在南边。”
“他们定然分头走的。”嘉和帝冷笑道,“地库就在南边,拿到了锁匙的线索,定然会去。”
司羡元想起了什么,示意明窈:“丁香花料。”
明窈得到提醒,把放好的丁香干花拿出来,道:“荒山林里的丁香与京城品种不同,混合木材发酵后会有特殊的香味。训练过的犬类会在城南范围内追踪气味。”
他们定然会先躲藏起来,光靠京城禁卫军和隐卫搜寻困难重重,极易迷路,但猎犬类在林里有天然的优势。
内侍急忙把丁香干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保存好,嘉和帝等宫人都出去了才解释道:
“卫勘和李宣瑾消失了,连带着三皇子府的人,一夜之间了无踪迹。那个木坠你一直都觉得形状很怪异,但其实它本就不是装饰物。当时司家平叛南藩之后,南藩富庶财富堪称天价,却没有收缴国库,而是保存在京郊城南的地库里。”
明窈已经猜到什么,道:“那木坠是……”
嘉和帝平静道:“这些财富归入的地库的锁匙原型。”
明窈怔了怔,她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有不同的意义,但没想到居然这般珍贵。
她有些担心,道:“当时为了逃跑,幺幺把它扔出去了。”
“暂时不用担心。”嘉和帝笑道,“真正的锁匙自然不是长那个样子的。木坠要割开重新拼凑,并用铜水烧铸出来才可以打开地库。”
明窈松了口气,原来那木坠是个没复原的小模型。
松完这口气,明窈的下一口气就提了起来,父皇给的木坠是这般贵重的礼物,她却弄丢了……明窈抬起头,惶然失落地看着他。
嘉和帝看她模样就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心疼的不得了,道:“一块木头而已,丢便丢了。它还能有你重要?”
明窈闷闷地应了一声。
等她潦草用完午膳,宫人把膳盘撤下去,司羡元道:“暗卫查探,卫勘进京的时候正好是南藩被收复的年关,不知何缘由与三殿下搭了上线,只是一直隐藏着,只是这两年才在明面上展露锋芒。”
也就是说,三皇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忍辱负重有了歪心思,难为他做戏一般在大梁当了这么多年皇子。
嘉和帝冷哼一声:“养了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幺幺失踪的事定然也是他们干的!猜到朕把南藩地库财富给了公主,绑走她之后却找不到线索,干脆寒毒让她慢慢自生自灭,好生狠毒!等抓到那个厨子,你亲自去逼供他说出幕后主使。”
司羡元翻着案卷,心里有了数,淡淡道:“卫勘与李宣琅达成了协议。他来自南藩,知晓那些南藩财富能招兵买马,承诺找到这些后悉数献给李宣琅,甘愿屈居为幕僚助李宣琅一臂之力。李宣琅本就有归顺北狄之意,恐怕私下里联络了北狄可汗。至于卫勘想要的……”
顿了顿,他说出自己的猜测:“应当是冲着我来的。”
明窈听到这话时看向他,既不解又惊讶,嘉和帝道:“你怎知晓?”
“猜的。”司羡元道,“司家收复南藩,而他正巧来自南藩,唯有心中有恨,借助皇子的势力来寻仇。”
差不多都捋顺了,司羡元遮住眼底的冷沉之色,继续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司府会收到李宣琅写来的信,挑明让我独自前去。他是在履行与卫勘的协议,让卫勘亲自去寻仇。他知道我为了幺幺一定会遵守。”
稍稍一顿,他看了看懵懂的明窈,哂道:“那个送上来的美色大概就是卫勘出的主意。”
也算是当着嘉和帝承认对明窈的心思,倒称得上坦荡。
本该是严肃的氛围,在他有意无意瞥过来一眼时明窈莫名紧张了一下,心跳突然跳的很快。嘉和帝哼了一声,表情有些不悦,但看在司羡元把明窈救回来的份上到底没说什么。
再看看女儿,明显表情不对劲,嘉和帝顿时心口一梗,什么议事的心情都没了。他烦躁道:“朕让隐卫缩小范围去京郊城南搜寻他们二人的去向,禁卫军会在地库附近守着,三日之内用猎犬掘地三尺地找。你们回去吧,朕要静一静。”
司羡元淡淡应了声,站起身牵起来明窈的手,拉着她离开御书房。
嘉和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冷哼了一声-
父皇对于搜寻卫勘和李宣琅的事情定会上心,明窈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拉着司羡元往昭羽宫走。
虽然公主失踪的消息对京城瞒了下来,但现在皇宫里的人都是听到风声的,现在宫中上下都知晓了大司马救回了公主。
司羡元更是懒得掩饰,强硬攥住她柔软的手往昭羽宫大门走。
明窈扯了扯自己的手最后放弃了,与他一起进了昭羽宫。宫人都当作没看见一般,躬身行礼。
回到内寝,明窈示意贴身宫女去拿来金创药和纱布,走过去下意识想把他的衣袍脱下来。
司羡元看着她忙前忙后,好笑道:“至于吗。”
明窈重重点头,嘀嘀咕咕道:“你肯定没处理伤口。”
宫女进来放了金疮药和纱布就退了出去,等屋内没人了司羡元才幽幽注视她,轻轻压住衣裳不让她脱掉,道:“我不想在你面前轻易脱衣。”
明窈正去拿金疮药,慢了半拍道:“啊?”
司羡元道:“不然我也会想脱掉你的衣服。”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明窈却听懂了,面颊如桃花瓣绯红潋滟,嗔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净胡说八道!”
她每回反应都与上次不一样,之前是抗拒的很厉害,慢慢是被动的接受,现在却是害羞得骂他,司羡元本是说着逗她,看她这副娇憨之态却口中泛渴。
他把退了一半的外袍又穿起来,只褪掉袖口给她,声音微哑:“不脱外袍,就这样吧。”
明窈把他袖口又往上掀了掀,露出他肌理分明的臂膀。看到臂上粘连着衣料几乎见骨的伤痕,她一愣:
“怎么这么深?”
司羡元低眸,视线停顿一秒。他也没想到伤口有这么深,难怪那么疼。本以为就是随便划了个口所以才让明窈涂药的,现在反倒不好遮掩。
明窈反应比他更快,蹬掉鞋子上了床,站在高处抢先脱掉他的外袍。她皱着细细的眉头,并未想多,摁着他的肩膀满心不高兴,斥道:
“你把衣服都脱掉!你是不是身上也有伤口,都到现在了你还遮掩。”
话毕,司羡元一时没动。第一次被她这般娇叱,也是第一次见她强势起来的模样。粉腮怒目,润圆柳腰,像个不讲理的小霸婆。
分明不是合适的时刻,他也万万没想到,身体会瞬间给出这般强烈的反应。
口渴,很口渴,身体渴。越来越不受控的渴。
司羡元喉结滚了滚,浅珀褐色眼眸深深看着她。
明窈从气愤里回神,在他的凝视之下头脑清醒过来,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第88章
明窈一时有点窘迫, 刚刚太过着急所以吼了他,但恐怕当朝大司马基本上没被这般对待过。但她只是想给他涂药,却没想他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司羡元收了目光, 拢了拢衣襟开口道:“身上没伤。只有上臂有伤, 涂这里就行了。”
“哦。”
明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重新凝神给他涂药。离近了看才发现他伤得着实不轻, 当时夜色深重,匆忙逃脱死士围杀,他们没太关注他身上的伤口,以至于现在伤口虽然干了, 但没有好好恢复。
明窈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把金疮药给他涂上。她知晓以他的身体不涂药也没事, 但不管不顾的会疼呀, 再加上他不往心上放,若是以后好不了她会很愧疚的。
司羡元看着她给自己忙前忙后,又是涂药又是包扎, 视线转移到别处。
心不在焉地想,她还当他是个阉的, 可他这几回愈是频繁了。如今她在宫里,他不算有名分, 故而没刻意想过这点东西,偏偏身体却跟中了她的蛊一般, 越来越不受控。
明窈身体还没彻底好全, 时不时的喝上几副药。自小到大都身子虚,如今又是冬时, 她恐怕还不能承受他。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在皇宫里。
亲了亲了, 抱也抱了,她就是他的人。这次失踪让他两日未睡好觉,皇宫人多眼杂终究不安全,他要把她接回司府去。
司羡元沉思的功夫,明窈已经把伤口处理好了,她没怎么处理过这种事情,手法颇为生疏,绷带包扎的十分歪扭。明窈状若无事地把他的袖口放下来,抬头就看到他注意力放在别处,似是没关注这边。
明窈把金创药放到一边,回来见他仍在思索着什么。她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道:“司大人?”
司羡元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你感觉如何?”
“幺幺挺好的。”明窈不解地看着他,“你方才在想什么?”
“在想……”
司羡元顿了下,本想直接跟嘉和帝说,但若是幺幺同意也就不用告诉嘉和帝。他瞬间就做了决定,道:“在想把你接回司府。”
明窈一愣,眼眸骤然一亮,她从没想过他还愿意接她回去,更没想过他会把这件事情说给她听。她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真的吗?”
司羡元道:“你可愿意?”
明窈小鸡啄米地点头。她住在皇宫并不快乐,虽然整日仆婢成群、山珍海味,但到底跟司府不一样。她眼巴巴地望着他,晃着他的手臂黏糊撒娇道:
“那你去跟父皇说一说嘛。”
司羡元起了逗弄的心思,唇角微微勾起,道:“那若是我帮你回到司府里,你怎么报答我?”
明窈呆了一呆,不是他要接她回去吗,怎么变成她要报答他了。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现在满心都是能离开皇宫这个宽敞却孤独的地方,也没深想,道:
“那大人想要什么呀。”
司羡元悠悠道:“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
明窈捣蒜般点头:“嗯嗯!”
司羡元道:“那等我说服皇上,我再告诉你我要什么。”
明窈知道他这是有把握了,立刻把他想要什么这件事给抛到脑后,抱住他对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司羡元直接把她拉进怀里,对着她柔软的嘴唇吻下去-
嘉和帝全身心投入搜捕卫勘和李宣琅的事情里,把李宣瑾也抓过来当壮丁。李宣瑾这阵子也忙的焦头烂额,忙里抽空来看了一趟妹妹,还没能坐多久就被嘉和帝给喊走了。
临走前李宣瑾脚步一顿,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走到昭羽宫的无人之处才问道:“幺幺,听闻大司马很中意你?”
明窈没想到素来不闻风月之事的太子哥哥也听说了,坦率地点了点头。
李宣瑾关心妹妹,道:“那你怎么想的?”
明窈不欲让他担心,坦诚地道:“幺幺有点喜欢他。”
李宣瑾半晌后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想了想还是低声道:“你既然也中意于他,那我就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只是他是个宦官,与普通男子不同,不可行房事。你自小明事较晚,切不可被他贪了便宜。明白吗?”
明窈脸庞有点红,她知道太子哥哥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在确定婚事前就与司羡元做书册上那些羞羞的事情。太子哥哥关心她,她也认真地点头道:
“幺幺记住了!”
李宣瑾这才微微放下心,告辞离开。
嘉和帝忙碌的关头,司羡元没去打扰他。
等嘉和帝忙得差不多了终于松口气,宣布能够上朝,把这段时间的事情简单概括说了一下。猎犬已经寻到线索,他将公主失踪和三皇子归顺北狄一事简明宣布出来。
群臣哗然之时,司羡元拿出一封请奏,微微垂首道:“臣有事禀奏。”
嘉和帝心里突的一跳,直觉他来者不善,急忙挥斥道:“无关涉及社稷之事你统统不要跟朕讲。”
司羡元不慌不忙在金銮殿前头停下脚步,道:“是关于公主的事情。”
嘉和帝狐疑地蹙起眉,寻思这是上朝的时间,他应当也不会乱来,清了清嗓子道:“说。”
司羡元徐徐展开请奏,道:“关于公主失踪一事,臣认为还有后续细节值得商榷。其一是公主殿下的安危问题,公主一直住在皇宫里,身边有禁卫军看守仍然遭遇此事,现在她住在昭羽宫是否还安全?其二是公主殿下的心绪安宁问题,公主遭遇此劫,定然后怕不已亟需安抚,但偌大皇宫没有知心人,她如何能走出失踪阴影?其三是公主殿下的心愿,公主是因看完烟花来寻臣才会失踪,臣固然有失妥当暂且不论,公主心仪微臣是毋庸置疑的。遭此一事,公主却无法见到安心之人,回到安心之所。臣以为,应当将公主接回司府,司府暗卫可以全天无候守护公主。”
他甚少说这般长的话,嗓音低沉而缓,别说嘉和帝,就连众臣都听愣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寻思着,这很有道理啊!公主与司府的渊源比皇宫还要深刻,有句话不是叫倦鸟归巢吗?反正公主的庚帖也被大司马拿走了,也无需避讳什么,让公主回到司府养养心情和身子可以说是上上之策。
嘉和帝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随即就是冷哼连连。他就知道司羡元没憋好事,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张口欲要反驳,可是话到嘴边了才发现他没有可反驳之处!司羡元所言句句在理,明窈在宫里住着是肉眼可见的不怎么活泼。他是高兴见到女儿了,但女儿高兴吗?
嘉和帝有点生气,但大概是生气多了他已经免疫了,开始犹豫起来。
他又回想了一遍司羡元的话,竟然觉得有点道理,道:“你当真这么想?”
司羡元收了请奏,淡淡道:“臣所言句句属实。”
嘉和帝狐疑地问:“那幺幺怎么想?”
司羡元不慌不忙道:“陛下可以私下问问她。”
看他这副悠然笃定的语气,嘉和帝就知道他已经跟女儿串通好了,气得想骂他又无从骂起。
想想他说的那三点,嘉和帝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找不到反驳的点,顿时悲伤四起。幺幺失踪确实是在皇宫发生的,嘉和帝半晌没都说话,最终无力地挥挥手道:
“给朕三日时间想一想吧。”
太监扬声喊了下朝-
明窈收到嘉和帝的口谕是在三日后。
猎犬与禁卫军查到了卫勘的行踪,嘉和帝痛定思痛想了三日又忙了起来,在忙这摊子事情之前他让太监去给幺幺传个口谕,她可以自由在皇宫和司府行走、居住,他不拘着她了。
他确实是年纪大了照顾不好明窈,司羡元对幺幺怀着心思虽然让他看着生厌,但却实实在在能护住她。
昭羽宫的宫人被调走一些,剩下一部分每日来打扫昭羽宫。贴身宫女本想帮着她收拾东西,没想到司羡元下了朝之后来了昭羽宫,接过宫女的活。
她东西不多,两只小兔子交给宫人养了,衣裳首饰之类的司府都不缺,明窈只拿了一些常用的物件,其余都留在了皇宫里。
等中午跟嘉和帝一起用过午膳,明窈陪着他处理了一会朝务,等嘉和帝要午休明窈才离开。
司羡元早已等着了,明窈跟着他出了宫,久违地坐上了司府的檀木马车。
第89章
马车驶出皇宫的时候, 明窈还有些如落梦中,直到驶入安雀道,司府恢弘奢丽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她才有种真实的回来的感觉。
她从司府离开的这短短几个月仿佛一年之久, 门口的石狮子她都快不认识了。
司府的下人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因此显得有些安静。司羡元领着她进去, 门口洒扫的嬷嬷吃惊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
明窈穿过前堂、庭院和廊道,路过乌螣堂看了看,最终来到贝阙阁前。出乎意料的是, 贝阙阁仍然干净不染,如她走前一般模样。明窈立刻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看到院子里扫撒落叶的姜婆婆, 大声道:
“姜阿婆!”
姜婆婆疑惑地回头,看到明窈时微微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慢慢走上前来, 口中喊着道:“乖乖?乖乖你怎么回来了?”
“姜阿婆,幺幺出宫啦!”明窈笑眸弯弯道, “以后可以回来司府住啦!”
“此话当真?!”姜婆婆仍有些不相信,小心翼翼地捧起明窈的手看了看, 又看了看她的脸,心疼道:
“姑娘怎么瘦了, 都有下巴了!”
明窈以前在司府里有一阵子被养得珠圆玉润, 小脸上都有婴儿肥,这几个月间脱胎换骨般长大, 小脸下巴尖尖的,俨然从小美人胚子长成楚楚标致的美人了。
“姜婆婆, 以后还由你和张婶照看她。”司羡元道。
姜婆婆欢喜地应下,不仅是她,听闻动静前来的仆从们都在贝阙阁院子大门口偷偷张望着,皆是欣喜和不敢相信。
明窈的行囊也被仆从拿过来放在贝阙阁,按照她离开之前的模样规整好。本来就没怎么带走东西,现下稍微一收拾就恢复如初。
明窈在贝阙阁转了一圈,看着下午时间充裕,她又在整个司府都逛了逛。司府很大,角角落落的院落有很多,明窈去看了温泉池,里面居然是温烫清澈的池水,被保护得极好。
夕阳落下的时候明窈跟司羡元一起用了晚膳。司府不比皇宫,皇宫虽然照顾她的口味但千篇一律都是那些菜式,司府的厨子花样就很多,各种菜类几乎不重样。
明窈吃饱了后赖在案桌边打嗝,身侧司羡元也搁下碗筷,道:“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明窈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嗝,什么啊?”
司羡元看着他她,淡道:“我帮你回到司府,你怎么报答我?”
明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有这一茬事,歪着脑袋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呀。”
司羡元道:“我记得当时说的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嗯?”
明窈嗯了声,从桌边站起身走过去,眨巴着眼睛趴到他怀里,撒着娇道:“那你说个简单的,不然幺幺做不到。”
“你做得到。”司羡元低眸,眼神在屋内烛火之中显得有些暗,道,“只是我想要你做的可能有点过分。”
“啊。”明窈从他怀里爬起来,“什么事情?”
她想不到有什么过分的,但司羡元移开视线,淡淡转移话题道:“先去沐浴吧。”
“哦。”明窈没什么意见,她现在吃撑了,脑袋有点转不动,慢吞吞翻出橱柜里换洗的衣裳去了净室。
仆从早已备好热水,明窈也没深想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自己的小衣小裤还在乌螣堂放着,褪去衣物,懒懒泡进浴桶里。
等她慢吞吞洗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明窈看到司羡元在床榻边坐着翻看朝务,忽有一种莫名踏实的感觉。这一幕才是她熟悉的场景,而不是从净室里出来发现要面对冷凄凄的昭羽宫。
明窈穿的不厚,乌螣堂里烧着地龙。她裹着雪白绒袍,光着脚走到床边,小猫儿般往他怀里躺去。
司羡元放下朝务,拢了拢她的头发,有点潮湿,他拿来手边的帕子给她擦拭,道:“洗好了吗?”
明窈娇声软气地嗯了声,大概是今日太舒服了,她心情很好,乖巧地扬起脑袋喊了声:
“昭昭。”
司羡元道:“昭昭?”
明窈点点头,头发被他擦得很舒服,她眯起眼睛,彻底趴在他怀里,用鼻音细细地喊道:“幺幺的昭昭。”
“幺幺。”
司羡元把帕子放在一边,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中央。他俯下身,看着她:“答应我的事,现在能兑现吗?”
明窈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微哑嗓音里的暗示,裹了裹锦被,慢慢有点清醒了,道:“司大人想做什么?”
“我不对你做什么。”司羡元拢了拢她额间的碎发,道,“给我看一下,我不做什么。”
明窈心理发育的晚,又素来体虚,小日子就没准过。虽然他与她亲昵多次,但都是擦着撩拨着过去了,他心里其实是不太确定的。
假如她还是稚童一般的身子,他就要好好再给她养一养了。
他带着暗示,但却是坦然的语气。
明窈有些没懂,迷迷糊糊地问;“看……看哪里呀?”
“玉|沟。”他倾身低声,没再掩饰。很诚实,又重复一遍,“玉|沟,我不动手,我只看一眼……幺幺。”
明窈怔怔地,又啊了声。她终于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耳廓慢慢染上薄红色,“你怎么……”怎么会想看尿尿的地方。
明窈想问,又觉得有点羞赧,最终别过脸去,脚丫子蹬在他胸膛上,似是拒绝。
“幺幺。我只看一眼。”他道。
看看它如何,是否要调养。他自己的尺寸他知道,会吓着她。届时别再弄伤她了,把她弄得疼。
他低声说:“我只看一下,我保证。”
明窈小脚动了动,收了回去。她用锦被蒙住脸,不再动了。
司羡元知晓她这是同意的意思。
他垂下眼,拿掉她腰间系的小花坠子。
没有很久,甚至可以说只有一小会。
他抬起头,稍微平衡了下呼吸,用冷静的神态细细帮她整理好。
明窈慢慢放下锦被,面颊上泛着阳春三月般的潋滟,嚅糯着问:“你看到了什么呀。”
“没什么,幺幺很好。”
他把她抱进怀里,凑近亲了亲。
幸亏他提前看了看。
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小姑娘骨架小,处处都是收着的,小小的一朵。他稍微莽撞些就有可能把她弄出痛。
顿了顿,他似有所思地低声说了一句:
“只是,恐怕需要你提前适应一下。”
第90章
明窈只温顺了一小会就不让他抱了, 司羡元又喊她,说要给她商量事情。
明窈还有点不好意思,装作没听见, 歪在床榻上看起了话本。
司羡元也没再开口, 她不听他就当她默认了, 沐浴洗漱后就去了书房。
明窈在床上躺了一会悄悄抬起头, 探头往书房里瞥了一眼。司羡元好像没在处理朝务,而是在书房里找出了什么东西。她又垂下脑袋不看他了。
次日是休沐,明窈赖在乌藤堂睡到日上三竿,昨夜他又在亲她抱她, 把她抱的很困,偏偏他还不睡, 也不知为何精力很好。
她揉揉眼睛, 看到身边没人,不知道是休沐,还以为他上朝了, 翻了个身又睡了-
司羡元没去上朝,他难得换了身正式一点的朱红色锦袍, 束了腰封,拿着两份庚帖去了御书房。
嘉和帝是被太监喊起来匆匆赶来的, 昨日他处理宫务熬了半宿,本以为司羡元一大早进宫是有什么事情, 洗漱都没洗完就来了, 结果看到司羡元拿着两份庚帖的时候还没有点反应不过来,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了。”司羡元顿了顿, 为表敬意,改口:“臣说的很清楚了, 请陛下择吉日赐婚。”
两张庚帖大剌剌放在御书房桌上,一看就知道是谁跟谁的庚帖。
嘉和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差的气的撅倒,破口大骂道:“你把幺幺接回去了还不够,第二天就来找朕赐婚,朕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在御书房里转了一圈冷静冷静,但没冷静下来,嘉和帝瞪着他怒目道:“朕不同意!”
司羡元现在心情尚好,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很冷静语气也很委婉,道:“臣是真心想与公主一生一世,若陛下不肯赐婚,臣担心……”
他稍稍一顿,没把话说完。嘉和帝根本不想听,但还是控制不住问道:“担心什么?”
司羡元坦然道:“担心公主未婚就有孕了。”
“司昭!你敢!”
嘉和帝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跳着脚道:“老老实实走完成婚流程,收好你那些心思,胆敢惹出什么事你别怪朕手不留情!”
“原来陛下是同意赐婚的,陛下早说啊。”
司羡元心情颇好,勾了勾唇道:“臣与公主的庚帖就放这里了,陛下记得看看,臣这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嘉和帝气得拂袖想把庚帖扔地上,但想到这里面还有女儿的庚帖,忍了忍还是没动手。司羡元没有别的事情要讲,干脆地拱手转身离开。
嘉和帝看不惯他这副做派,找出来司羡元的庚帖,冷冷喊了太监进来道:
“你去把这个给朕垫桌脚!”
太监登时吓出一头汗,他哪敢把大司马的庚帖垫桌脚啊,左右为难,等陛下离开后松了口气,把两张庚帖仔细给收好放进金丝檀木匣里-
司羡元回到司府的时候明窈才刚起床,看到司羡元回来,她还以为他下朝了,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下朝回来啦。”
“嗯。”司羡元也没解释,道,“进宫去办了件事。”
明窈还有点困愣,没有追问他去办什么事情了。司羡元又从屋子里出去了,明窈自己洗漱穿戴好之后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
等司羡元回来一起用完午膳,明窈去收拾了下贝阙阁,今日阳光晴好,她把屋子里的小玩偶拿出来晒在太阳底下排排坐,回到乌藤堂之后看到司羡元坐在厅堂里等着她,这才想起来问道:“司大人,这两日你忙什么呢。”
司羡元朝她招了招手,道:“过来,我给你寻了个大夫,让她给你把把脉。”
莫名其妙把什么脉,明窈有点疑惑,但她经常被大夫诊脉也习惯了,于是乖乖坐在案几边。
司羡元朝外面道:“进来。”
一个拎着药箱,莫约四五十岁的女大夫走进来,行礼道:“大司马,公主殿下。”
明窈惊讶地看着她,嫌少见到女大夫,她不由好奇问道:“司大人,今日给幺幺把什么脉呀。”
司羡元侧眸看了她一眼,眸色有些深。把什么脉,当然是把她身子骨盈虚的脉,看看她的年纪是否能行云雨、做房事的脉,他总不能只靠梦来想那些事情。
他摸了摸明窈的脑袋,看着她乌黑清亮的杏仁眼,只低声道:“平安脉。”
女大夫诧异地看了司羡元一眼。
但明窈没注意到这些,哦了一声伸出手,很乖巧的模样。
女大夫敛正神色走上前来,在下面垫了个帕子,指腹轻轻搭在明窈的手腕上。过了几秒,她又换明窈另一只手,细细感受一会后收了手,低首道:
“公主殿下的身子经年温养,如今已经无甚明显问题。只是公主幼童时期养得不好,如今身子骨的发育比同年纪姑娘稍稍差了一截。我给公主殿下开几味方子,味偏甘甜,公主每日喝一副,三个月后再复诊脉一次即可。”
明窈懵懵地啊了一声:“怎么还要喝药啊,不是好了吗?”
司羡元朝着女大夫微微颔首,等她退下去后把明窈抱起来,放在怀里道:“不是治病的药,是给你补气血的药。不用喝太多,也不苦,最多三个月就好了。”
明窈撅起嘴巴,她从小到大都断断续续地喝药,本来都以为已经逃脱喝药了,怎么还有这一茬子,没等她抗议,司羡元道:“药浴就给你加上,在温泉里泡,如何?过了冬日我必不再让你喝。”
明窈纠结地思考了一会,勾住他的脖子,软乎乎地贴上去,撒娇道:“那你哄哄幺幺。”
“哄你?”司羡元眉梢微挑,想了想,在她耳廓道,“我的幺幺是大梁最爱撒娇的姑娘。”
明窈觉得他很敷衍,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道:“那好吧。”
这会功夫,女大夫方子也写好了,仆从将她的房子呈上来给司羡元过目。司羡元是稍微懂药理的,看了看药方知晓没什么问题,递给仆从道:
“给蒲叔,以后就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每晚送来。温泉每日备着,公主要泡药浴。派人把女医好生送回去,给足酬银。”
“是。”
仆从拿着方子退下去-
这个女大夫开的药确实不苦,也可能是药材少,所以色清味甘,明窈喝了几日感觉每晚手足都热了些,这才觉得司羡元居然没骗人。
还真是平安脉呢,她误会他了。
现在不用上课也不用学礼仪,明窈每日闲下来,天天粘着司羡元,跟他吃饭跟他睡觉。司羡元有时候会忙,在书房处理朝务,明窈趴在他腿上看闲书,没什么事情做,眼珠咕噜一转,又起了别的心思。
明窈忽然抬起头,眼睛忽闪忽闪地问:“司大人,那日你干嘛要看幺幺尿尿的地方。”
司羡元手中笔尖微停,低头看着腿上满脸写着单纯的人,淡道:“你问这个做甚。”
明窈放下手里的闲书,从他怀里站起来。他是坐在书案前的,明窈纵然娇小也有点拥挤。但她现在不在意这点细节,她望着他,认真的、试探的小小声说道:“昭昭,今晚我们一起沐浴好不好?”
是的,她终于想起来那个被她在意很久的,又反复搁置的问题。
昭昭的下面她还没看一看是什么模样呢。
司羡元扬了下眉,似笑非笑着,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没等他想好说什么,书房门口被敲响。刚刚酝酿起来的旖旎气氛骤然被打破,两人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处。
蒲叔公未察觉异常,在门外道:“司大人,宫中来信,卫公子抓到了。”
司羡元收了玩笑神色,从案牍边站起身,冷声道:
“他现在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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