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奴婢没有欺骗大人。”尤枝枝长而密的眼睫配合着颤了颤。
每逢说到这里, 尤枝枝必定是要跪的,可她今日身体不适,跪得迟缓些。她从旺财身上解下系在它背上的布垫, 铺在面前,方才侍弄着裙摆跪了下去,
“大人,奴婢不敢欺瞒大人。上次吏部尚书寿诞, 奴婢本不愿前往,可最后还是不得已去了。果不其然, 在吏部尚书府邸遭了罪, 奴婢身体受了些亏空,自此后,奴婢每月便见不得凉, 久坐久站、碰了凉轻则腹痛腰痛,重则头晕目眩。”
这是在埋怨他呢!
因他受了罪, 想讨个人情?
在他面前献殷勤的女人还少嘛!这点戏码岂能蒙混了他去。
一双鹿皮鞋停在她面前, 东方溯眼如黑曜石,邪恶而深不见底,仿佛看一眼就会将人吸进去,
他的嗓音清淡里透着玩笑, “这么说,本官不应该问你讨要什么,反倒欠你的?”
“奴婢不敢。”她也只会这句。
口口声声说着不敢, 却一次次挑衅他的底线。
“玉枢,帮她看看。”东方溯吩咐。
“大人, 不必了。这等小事怎么敢劳烦玉枢先生。”
这里这么多男子,羞不羞啊!
何况, 实则也没那么厉害,只是量大了些。她只想找个由头少来侍候两次罢了。
玉枢听到东方溯的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跪着转过身,“尤姑娘不必推辞,请。”
尤枝枝见推不掉,只得咬牙认命,乖乖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搭在玉枢不算壮硕的胳膊上。玉枢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盖在尤枝枝腕处,才开始把脉。
不着片刻功夫,玉枢便把好了脉,立即收了手,“尤姑娘气虚体寒了些,玉某为尤姑娘开几贴方子,好好调理,并无无碍。”
“真的不麻烦了。”尤枝枝苦不堪言,为了偷点懒,搭上几副苦药,着实不值。
玉枢也未曾苦苦相逼,而是另换了法子,“不喝药也是可以的。医治体寒之症还有其他法子。”
“什么办法?”
“生娃。”玉枢说的面不改色,“只要尤姑娘为大人诞下子嗣,寒症会带走一部分。”
呃……子嗣!
这跟子嗣有什么哪门子关系!
子嗣!!
府里有个小主子想想也是不错的,我定会教他练剑,让方六教他,还是不要教了,让玉枢先生教他读书识文。
子嗣?
她如若生个娃娃,指不定和她一样有双清亮的大眼睛,如若他有个娃娃,定然给他最安稳喜乐的生活。
且慢,差点被带偏了。
东方溯轻咳了一声,双眉微蹙,佯装着骇人,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
“本官拿你来,是要问为何克扣本官、狼群的饭食。”
果然是为了这事啊!尤枝枝早有准备。
“大人明察,我没有克扣饭食,我每日要给狼群做四大盆肉丸子,狼群各个膘肥体圆,绝对没有掉一丝称。大人明鉴,大人交给奴婢的差事,奴婢都绞尽脑汁、尽心竭力地在做。你看奴婢的手都起了好几层茧子了。”
说着,她坐在小腿上,将暖炉先搁置在大腿上,才腾出双手,乖乖伸到东方溯面前,满是委屈。
“至于大人的伙食,奴婢也是经过反复尝试才做出了这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昙花吃了和大人一样的饭菜,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不少呢!我常常和昙花说,不能挑食,挑食会长黄毛的。”
这分明是暗戳戳地训斥他挑食。
“那么,你就把克扣的银两用来还欠本官的债!”
“大人,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未克扣半点银两,所剩的银两全部都买了牛肉。”睁眼说瞎话。
“如今京都里的牛肉价格一日比一日高。”这倒是事实,毕竟中书令府传出去的吃牛肉的新奇法子,达官贵人家里哪个不效仿,牛肉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奴婢没有办法,只能在京都外买了处园子,养了几十头牛,专门等着养肥了给大人和狼狗大人做肉干。”还买了私宅!照这样下去,他的府邸怕是要被她搬空了。
等等,大人和狼狗大人?
怎么听着怪怪的。
闻言,方一嘴角微微抽动,这是把大人和一条狗圈在了一起!
还真有人嫌自己命长。
就在东方溯眼中的英锐之气要把人凌空劈斩的时候,尤枝枝捧出四包肉干呈了上去。
她早有准备。
看见肉干,东方溯黑眸像是慢慢晕开的墨,渲染出一副柔亮的画来,“就这些?”
“是的,大人。”尤枝枝以为东方溯不信,扳着手指头算起来,“昙花四包、旺财四包、栓子荷花四包、方一大人留了两包,就只剩四包了。”
剩四包!
所以,他是排在最后的!
方一排在他前面,狼狗竟然也在他前面。
高挺的鼻梁下两瓣薄唇骄傲地抿着,东方溯凛冽桀骜的视线最终落在尤枝枝腰间,“那包也拿来!”
“这,这包不能给大人。”尤枝枝护食得厉害。
东方溯哪里肯听,命方六把那包夺了过来,松开布袋细绳,扑鼻的香味直冲脑仁,旺财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
东方溯可没打算搭理它,捏出一块,这包肉干比平素他吃得长些,旺财哈喇子都淌出来了,眼巴巴地望向肉干,
眼睁睁看着东方溯将那块扔在了嘴里,
尤枝枝:“……”
尤枝枝拉着立马要扑上去抢食的旺财,拼命往外跑,“大人,您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等您吃完了,我再多拿两包给您。”
声音随着背影消失在清凉的冬日里。
直到出了西膳堂老远,尤枝枝确定背后没人追来,才蹲下来顺着旺财的皮毛,
“狼狗大人,虽然你也是大人,可那位大人脾气不好,超凶的。咱们不要去惹他,咱们回东侧院,我再给你多做几包。以后咱们躲着他点,躲在咱们院子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旺财明白了般,老老实实蹲坐在原地,片刻后,冲着巷子尽头“哇呜哇呜”叫了两声,尤枝枝顺声望去,眼前,一袭浅黄缎袄的年轻男子走来,眉目如画,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逸动,正如春光般柔和地微笑看向她,
方才的阴霾在这瞬一扫而光。
昙花来接她回家了。
没有太多言语,两人一狗,静静地朝院子走去。
西膳堂里,东方溯嚼着肉干,越嚼越香,“还不起吗?”嗓音恢复往日醇厚沉静。
这话是对玉枢说的,他见东方溯心情大好,长舒了口气,方才站起身。
嚼着嚼着,东方溯觉得这包牛肉与众不同了些,口感上多了些细碎的硬东西,
“嘎噔”一声,东方溯停下嚼动,将口中硬物吐在掌心,目光凝滞暗沉,
“怎么会有块骨头?”
因为那是专门给旺财准备的狗粮啊!
屋内一瞬压抑,方六禀道,“大人,方一这段时日经常与东侧院混在一处,且他也被分了肉干,肯定知道这包肉干为什么不一样?”
方一脖子一缩,他知道是知道,可是他哪里敢说。
不提此茬便罢,提了,东方溯想起方一竟也被分了两包,脸色显见地沉如锅底,
“说!”
方一背后滚过一阵寒意,“大人,属下前些时日去东侧院,只是为了教昙……那位练武,尤姑娘给我的牛肉粒,只是谢师。”
一记阴光带笑的眼刀射来,
方一双腿不知道怎么就软了,“扑通”跪下,“属下不要肉粒了,都给大人,属下以后牛肉都不吃了。属下以后去东侧院,一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下,回来一一禀告大人。”
“说肉干。”东方溯眼角轻佻,寒意不退。
今天死定了,方一浑身止不住打颤。
他吞了口口水,“他们给大人、昙花做的肉干,和给旺财做的肉干是不同的。”再多的,他真不敢说了。
“所以,这是给狗吃的肉干!”东方溯嘴角微动,笑如修罗。
方一:“……”是大人自己猜出来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很闲吗?”东方溯突然问。
“……”大人没头没脑地问得哪出啊?
“我,我吗?大人。”
“许久没考校你的武艺,我看你最近松懈了不少。”东方溯眼中已是血雨腥风,方一从前只在樊帝城一战时见过。
方一已惨白了脸,“大、大人,我……”
话音未落,方一已被东方溯拽着衣领拉到了院内,
东方溯选的是长棍,在方一的宽刀面前毫不逊色,没有练武时的花架子,招招杀意,每一棍都落在方一的要害之处,如若是刀剑,方一怕是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昙花这日没有去练武,方一也没到东侧院教他,只有昙花一人练习着前些日子学的招式。
尤枝枝纳闷,叉着腰教训着,“昙花,练武的时间你怎么杵在这?是不是偷懒!”
栓子熟练地做着狼和狗的肉丸子,随口回答着尤枝枝的话,“他哪是偷懒,是方一正躺在床上,嚎了一天了下不了床。”
“他怎么了?受伤了?”这倒是新鲜,谁能伤得了他?
栓子将剁碎的青菜倒进面糊糊里搅拌,“受伤也算不上,只是被大人拉去练武,挨了几十棍子而已。”
尤枝枝:“……”
不是说大人轻易不会发脾气嘛!
*
余下的几日,似是碍于尤枝枝身体不适,总管家再没派人来催,
这日照常吃过晚膳,天空窸窸窣窣飘起雪花,起初是零星碎花,不出半柱香成了鹅毛大雪。像玉一样润,像雾一样轻,随风在天空中飞舞。
尤枝枝抱着暖炉靠在琉璃窗前听雪,
苍茫尽头,总管家带了先前那些婆子浩浩荡荡进了东侧院,
“总管家你这是做什么?大人已经不让我侍候更衣了。”
总管家进了门,座也没落,拱手道,“尤姑娘,听老奴一句劝,安心待着大人身边,别再惹大人生气了。不然,最后受苦的还是您自己。”
“总管家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尤枝枝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人原话:通房就该有个通房的样子,今晚,着尤通房侍寝。”
“侍寝!”静谧飘雪的夜里,似是突然炸开一地惊雷。
“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嘛!”在船上,只是魅.惑香作祟,前两世他也未曾多碰过她一次,除了第二世她为了毒杀他,主动靠近……
“总管家,您是不是搞错了?”往昔清冷胜似雪的小脸,罕有地露出了惊骇,只是,这惊这惧也透着凉薄。
“尤姑娘没有听错。”总管家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大人如何,尤姑娘如何,他这个半百之人看得真切,
别看大人权势滔天,迟早要犯在这位姑娘手里了。
尤枝枝玉手轻叠,缓声道,“有劳总管家传话,一并对小女的提点,小女铭记在心,劳烦婆婆们为小女梳洗更衣。”
羊脂暖玉搭砌的浴池里,宽阔静谧,雾气氤氲,浮着的花瓣向少女诉说着柔情爱意。尤枝枝的眼睛晕了层水露,流露出深深的宁静与坚决。
这是东方溯逼她的。
本来,尤枝枝藏了珍珠粉,等捱到上一世的时间、上一世的场景,再毒杀他一次。毕竟,那是她熟悉的,会多几分把握。
可如今,怕是等不了了。
虽然仓促些,此时的尤枝枝也想不了那么多。家人和距离,是她最后的底线。
梳妆台前,尤枝枝手上沾满了珍珠粉,周全地抹在了双颊、耳后、脖颈……
唇上。
雪光荧荧,透着淡青紫色。
第 32 章
雪, 带着天空的纯净宛转飘然而下,为大地披上朦胧的银纱,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茅檐陋室, 掩去了世间参差,只剩白茫茫一片。
一曲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卷起地上雪花悄然跃过高墙,朝天际飘去,
尤枝枝追随着自由自在的雪花远去,甩掉尘世的喧嚣, 再一次抚平她心中的烦躁, 俨然让这寂静的雪夜显得更加宁静。
翠榆院里,方一方六立在游廊下,见尤枝枝进院, 方六只当没瞧见,方一招呼她, “枝枝, 大人在琴室等你。”
她回身望去,硕大的琉璃窗后,东方溯端坐在?垫上,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与雪相迎,眉敛锋芒,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古琴的琴弦, 很有几分潇洒出尘的错觉。
很难把这张冷若冰霜的阎罗脸,与这曲清风古韵联系在一起。
忽得, 琴声错了一音。
仿佛在这与世绝尘的雪夜里,有谁扰了他的心。
他的视线只在尤枝枝身上停了一瞬, 雪落于她发间流苏、如画眉宇间。这般白绒绝色,置于雪地间,恍若雪中白狐摄人心魄。
尤枝枝不懂音律,更没察觉东方溯情绪的细微变化。她压着声响蹑生生进了屋。
门外的方一方六知趣地离开了。
万籁俱寂,似是天地间只剩这一角,这两人。
尤枝枝背对东方溯而站,长发用木簪轻挽,发间一簇雪绒在烛光下银链流光,她神色淡若冰花,望向琉璃窗外,
墙角的一树含苞红梅压着雪花,玩弄着天地飞雪,缓缓绽放,消融了冰天雪地,露出一个春,
最怕冷的她此时倒觉得浑身暖意绒绒。
几乎在尤枝枝沉溺其中、毫无察觉的时候,琴室走进来一个人,她一身散花水雾绿草衫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她把手里的木托盘轻轻放在琴案旁的地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琴声骤然停止。
尤枝枝倏然清醒过来,见屋里赫然多了个美艳小娇娘,轻纱笼体,看着都冷,尤枝枝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尤枝枝总觉得小女娘的相貌看着有几分眼熟,“大人,她是……??”
难不成东方溯今晚叫了两人?
贵人们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东方溯掀起眼睫,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冰冷,“谁让你进来的?”
“大人,奴家是大人的人,侍奉大人一直是奴家本分。奴家进府三年,终于等到机会见到大人,大人不要赶奴家。”她双眸如秋波湛湛,妖娆腰肢说不尽的娇媚多姿。
她跪坐在东方溯脚边,端着一个菜碟子凑到东方溯面前,软糯凝脂般的身子差一点贴到他身上,“大人,这是奴家特意为您准备的榆钱饼,请大人品尝。”
之前,这种不安分擅自闯进来的,只有一个下场:直接杖毙。可此刻,东方溯瞥见尤枝枝看好戏的架势,心里无端烦躁,
眸色一沉,唇角挂起放荡的笑,“美人有心了。”
谁说东方溯不近女色,简直就是胡扯!
眼前的放浪公子哥和妖娆小娇娘,难道还不够你侬我侬?
小娘子见东方溯语气柔和,似是受了鼓舞,明眸流盼妖艳,直勾勾地看着东方溯,“大人记得奴家就好,奴家叫翠微,奴家知道大人喜欢翠色,更喜榆树,所以奴家试了好多法子,把春天采的榆钱子保存到现在,终于有机会亲自献给大人。”
“翠微,好名字。”东方溯的双眸仿佛失了焦距,魂儿早就被勾走了。
“大人赶紧尝尝吧。用了吃食,奴家侍候大人更衣。”这话不言而明。
尤枝枝好像是多余的,
真是不凑巧,那么,她先撤了。
尤枝枝趁着东方溯被翠微迷的七荤八素,悄么声息朝屋门口挪去。
东方溯身体诚实地与翠微保持着距离,声线寡淡,“甚好。”
视线早追着尤枝枝而去,“你打算往哪走?”
这话是对尤枝枝说的。
东方溯冷清清的声线像一个巨大雪球,“哐当”砸在尤枝枝后脖颈处,她缩了缩脖子,摸到门边的手顿在那里,
“大人,小人怎敢破坏了大人的雅兴,小人先退下了。”
她微微敛目,那旁若无人的淡然和自怜,有着让时光静止的美。
“这是你的真心话?”嗓音缓缓靠近,卷起清风打旋。
“奴婢从不欺瞒大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把眼前的男人拱手送人呢?
东方溯凝视着她,半响,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枝枝最爱看戏,怎么能错过此等好戏呢!”
东方溯不容分说地将尤枝枝圈进怀里,带回古琴旁。尤枝枝只觉得掉进了雪洞,冷意侵入骨髓,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揉捏着尤枝枝的小肉手,双眸聚精会神地垂着,“美人难道不知道,献上的吃食需得美人先吃。”没甩给翠微一分眼。
翠微脸色有些难看,愣了一瞬后愈加殷勤妖媚,“大人,这样不易得的吃食,奴家哪舍得吃,只要大人吃得欢心,奴家便知足了。”
尤枝枝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被酸的竖了起来。
“看来美人不懂规矩,就让本官教教你规矩。”东方溯俊容上笑容不减,唯有一对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
“来人。”东方溯叫道。
方一方六进门后,看见屋里多了个人,面上愣而转愧,
“大人恕罪,是我等失职,放进来不该进的人。”
“你们的罪责稍后再定,先教教她献吃食的规矩。”剑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只剩血淋淋的肃杀。
“是。”方一端起碟子,端到翠微面前,“这位女娘,请用。”
翠微红了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嘴角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大人~这是奴家好不容易给您做的吃食,您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奴家,还让个下人羞辱奴家。”
她竟然敢说方一是下人。
怕是活不成了。
“你自己吃,还是让方一这个下、人侍候你吃?”
东方溯眼如深渊,邪恶而深不见底,“亦或是,你想让西境军营里的将士们喂你吃!”
什么意思?
难不成就因为所谓的规矩,东方溯就要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投进军营里,做军妓!
真是铁石心肠呢!
闻言,翠微的心似是哭干了,只剩一点一点的抽搐,她捏了一小口榆钱饼送进嘴里咽下,“大人怎么能不信任奴家呢,奴家没有下毒。”
“再吃!”目光犀利绝情。
“大人~”鬼使神差地,尤枝枝开了口,“翠微姑娘只想给大人送口吃食,大人何必如此残忍对她呢?”
“残忍,呵!你知道什么才叫真的残忍!”凛冽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不可控的愤怒与绝望。
她说错什么了吗?
方一差点把碟子堆到翠微脸上,翠微挥手把菜碟打翻,“大人不喜见到奴家便将奴家赶出府去,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奴家。”
东方溯阴冷的视线落在碎了一地的瓷盘渣上,
“喂她吃。”宛如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方六抓起地上的榆钱饼,饼里混着瓷渣子,握在手里渗出点点鲜血,他浑然不觉,捏着翠微的下巴塞了进去。
翠微用力挣扎着,奈何双手被方一紧紧束在身后无法动弹。
塞了满满当当一嘴的榆钱饼,一松手又全呕了出来。
“再吐出来,你们替她吃。”东方溯眸里淬了冰,没有半分怜惜。
“是。”方六再次抓起地上的饼子,混着口水粘液塞回翠微嘴里。
这次,方六捏着她的下巴没有放手,翠微的嘴被填成一个球,张大到要裂开,饼子被顶出一截,
她的嘴角淌出一缕黑血。
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就是对敌人的仁慈。
尤枝枝后知后觉:饼子有毒!
她居然用这么拙劣而明目张胆的办法下毒。也是,她没能有尤枝枝一两世的积累,不知道下毒首要的可就是避过排查,然后再考虑让东方溯顺利把毒咽下去。
所以,她每次选择的都是那样的办法。
只听“咔嚓”一声,翠微的下巴脱臼了。
翠微没有放弃,她拼命摇晃着脸,试图将食物从口中甩出来,方六岂会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东方溯的命令便如同圣旨,
方六从腰间拿出几个半开带尖的铁环,一个个捏在翠微唇上,
五个铁环,五声惨叫,十个血窟窿,紧紧地将两片薄唇缝合在一处。
“敢毒害大人,谁给你的胆子。”方六杀红了眼,尚不过瘾,“大人,属下将她带到翠榆院,请凌迟之刑。”
东方溯感受到尤枝枝的颤栗,挥手作罢,“一个玩物罢了,拖出去杖毙。”
一个玩物,一个玩物,一个玩物!
四个字如同魔咒般紧紧箍住尤枝枝,在他眼里,女子都只是件玩物罢了。
尤枝枝豁然想起来,这个女子,像极了楚芳若!
那一瞬,她仿佛又掉进那个噩梦般的湖水里,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她的身上,她的全身就像被火烧一般的疼,痛入骨髓。
尤枝枝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琉璃窗外的行刑,白齿紧紧地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像个用石头雕成的,只有那不住翕动的双睫证明她还活着。
此起彼伏的杖击声从屋外传来,脱了臼的下巴贴心地安了回去,翠微被紧紧扣住的双唇张合着,每次哀嚎都扯动铁环,如同酷刑。
最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哀恸声,翠微愣生生挣开了铁环,樱桃般红唇碎成
弋㦊
破布,丝缕血肉零星挂在垂下的铁环上,
一滴一滴落在雪中,开出大朵大朵妖艳的花。
十丈软红,浮生如梦,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
空旷的院落只剩一片死寂。
雪花于此时肆情的纷扬落下,似是在这孤苦的天地间,葬了一只微不足道的折翼蝴蝶,了无声息。
“大人,处理完了。”方六进屋禀告。
东方溯淡漠应着,只吩咐,“把她丢在她主人府门口。”
这哪是在敲打翠微的主人,这分明是东方溯将第一世的痛再次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怼在她面前,
让她明白,她只是他手中一个蝼蚁,动动手指就能碾得粉碎。
“怕了?”东方溯唇角轻佻,似是以恐惧为食的妖魅,正被尤枝枝饲养着。
清雅高大的身躯侵压过来,嗓音如沙砾磨过,一抹邪恶,一抹魅惑,“是感同?还是身受过?”
身受!他在说什么?他如何知道她身受过?难不成他想起了什么?
不对,难道他也重生了!
第 33 章
雪花飘落, 犹如无根无源的孤魂,游荡在天地间,消弭无声。
屋里静得可怕, 时间仿若在这刻凝固,方才的茫然、错愕、难以置信, 慢慢都变成深深的恐惧与憎恨。
她不知道恨什么,却正切切实实害怕着永无休止的重生与噩梦。
相较于这些, 死亡都变得没那么可怕。
东方溯嘴角的笑意渐渐爬上眉梢、渗入眼底,是邪恶的, 也是让人转瞬沉沦的, 亦带着上位者俯视欣赏一件精细修剪盆景的满意。
她不喜欢。
即使出身农家,但她自小也在父母悉心呵护下长大,虽不得已卖身为奴婢, 可父母也从未忘记要赎她出府,况且她从来不是一个贪慕虚荣之人,
她宁愿做乡野间一棵不起眼的杨树松树, 也不要做大户人家华而不实的一个盆景。
尤枝枝一截一截垂下眼睑,长而卷的睫毛投下一处阴影,掩去了她心底一切情绪, 她从东方溯怀中平缓地脱离出来, 福身道,
“回禀大人,今日是我与翠微姑娘第一次蒙面, 我出言为她求情没有半分私心,只是同为女子, 心里生出几分同情罢了,望大人明察。”
东方溯不语, 眼底缓缓蔓延开一片沉寂的夜黑色,平静地看着她。
他实则没有想起任何前世之事,只是总被日日梦魇烦扰。梦里,有位女子总要离他而去,他恼她吓她、圈她禁她、哄她怜她,她都要离开他。
每次醒来,他的心像无端缺失一块。
他所说的感同身受,也是梦里的一帧碎片场景。
而昨晚,他又梦见那位女子,那是冬日里的一株梅花树下,刚落了雪,红梅正欲含苞待放,她穿了一袭白狐披风,立于雪中……
与方才东方溯错音那一眼,几乎一模一样。
她踩着矮几,剪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插在翠玉窄口瓶里,瓶内装着化了的雪水,滋养红梅正好。
满心满意地把梅花放到了翠榆院正堂的梨花圆木桌上,东方毅此时正在茶室同他说话,说的是关于他所谓的未婚妻楚芳若的事。
可他全然未听,视线一路凝在她恭顺柔静的侧影上,东方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打趣道:“二哥何时也有中意的姑娘了?”
她近到身前为他宽衣,被东方毅看见发间插的钗子,“这位姑娘带的金钗好生眼熟,像是楚姑娘……”
他一眼望去,生了好大的气,竟不知道是因为楚芳若逃婚,还是因为东方毅的打趣。
她挨了板子,丢了性命。
梦里,他仍是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噩梦惊醒之时,他想到了尤枝枝。
“不管是感同还是身受,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他嗓音沉雅,似是压着沉甸甸的过往。
尤枝枝没想到是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扬起小脸看他,一瞬间的疑惑似天边细雪说停便停了,只剩云淡风轻。
苦吗?
那样的苦、那样的痛,也只是上、上一世的事了。
上一世,她该报的仇、该讨的债都得偿所愿。
相较于这些,她这一世只想想办法避开无限重生的厄运罢了。
她不是一株经不起半分风浪的小草,毕竟,前两世里,她算是见过世面、经过事情,还杀过人的。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与护佑。
“奴婢谢过大人。”尤枝枝再一福身,柔声说道,眼中无喜亦无无悲。
她说谢,却不过心。
就像梦里一次次那样,明明是温婉的、安静的、柔顺的,似是已经被你牢牢捏在手心,却忽然间便能从你指尖滑走,那样的决绝。
梦醒后想来,其实她一直都在敷衍。
梦里的她是,梦外的尤枝枝也是。
东方溯心中无端生出一抹躁意。
他端正坐着,双手搭在扶手,瞳仁像个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有任何情绪翻涌出来,整个人显得沉默又萧索。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一根孤独的烛光摇曳,投在银丝细长的琴弦上,静静地晕出一团朦胧光晕。
此刻炉内的香已燃尽,缺了姿韵,剩下的是寂寥的沉。尤枝枝垂眸看着烛光暗影,只觉心里沉沉的,被这昏暗的寂静压得有些窒息,很想逃离这种压抑。
“大人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先退下了。”这是她一贯的伎俩。
转身那刻,臂弯被紧紧握住,东方溯将她拉进怀中,箍得她喘不动气。
浓烈的清气钻入鼻尖,尤枝枝腰身塌软,被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着,竟然慢慢生出了细微的颤抖和酥软。
又是香吗?
东方溯眸色隐在尤枝枝肩头,喉咙黏住,半响闷出一声,“别走。”嗓音里带着几分压抑。
尤枝枝身体一颤,这是哀求?是从东方溯说的?
东方溯抬起头看向尤枝枝,那盈盈碎光一点一滴漾在他的心湖上,东方溯胸腔鼓动,里头软的一塌糊涂,
他单手捧在她一侧耳窝,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耳郭,呼吸不再是温凉的,而是一点点变得灼热,柔软的耳郭被煨得暖暖的、红红的。
东方溯俯着身,淡淡的薄唇一寸、一寸凑近,几乎贴到她唇上,白色衣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交领之上的喉结不断滑动。
他始终没更进一步,只是感受着她唇间呼出的气息。
“你愿意吗?”
压抑的呼吸落到她的脸上,只剩下凉凉的一线清风,尤枝枝恍然回神,不觉轻抖了一下,身子往后一缩。
“不愿。”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丝毫的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拒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在他心头。
四目相对时,东方溯愣了一下,
她眼中满是冷漠。
东方溯直愣愣瞪着她,半响,松了手往后踉跄了两步,身体抵在黄梨木桌沿,
左胸处传来一阵剧痛,心窝像被尖利地爪子按在钝刀上剐,疼得眼前一片灰暗,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他没想到会疼!直入骨髓的痛。
记忆的闸门此刻正被吞江吐海的巨大水流一次次撞击着,摇摇欲坠。
他低下头,指尖抠起的一根木刺刺入指甲下,一点猩红的血迹从那一点漫开,但他一点都不感觉痛,甚至恨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分担身体撕碎般的无边疼痛。
阴寒的凉气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身体,他命令自己镇定,幽深漆黑的眸瞳周围已布满了血丝,
“你走吧!”半响,他语声干涩,艰难地说。
尤枝枝心底杀伐的决绝虽然未消,此时竟是真的愣了!
东方溯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
也算是他命不该绝了,当是时机不对的缘故,尤枝枝没再做过多停留,推门而去。
门外起了风,卷起雪晶入屋,落进东方溯眼眸中。
*
雪落无声化有形,东侧院小院里,被堆起的一个雪人儿慢慢掉了胳膊,缺了半边脸,最后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
当雪人儿被荷香骂咧咧铲平时,尤枝枝缩窝在锦被堆叠的床榻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决定逃了。
悄悄收拾着东西,只捆了浅浅一个包袱,就像她进府时无甚差别。
倒是比第二世离府时从容了许多,许是她明白了个道理,这样带是带不走的,所以尤枝枝早就全部换成了银钱一点点挪了出去。
好似都为了这一刻。
那些银钱,克扣也罢、当掉首饰得来的也罢,尤枝枝都只觉得是她应得的,前世的那些清高都让它见鬼去吧。
收拾好东西,尤枝枝第一个找到昙花,“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
昙花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明媚的双眸不藏一点私心杂质。
尤枝枝又悄悄找到栓子,栓子难以置信地反问:“为什么?”
“我没法告诉你原因,只能说,我再待下去就指不定就小命不保了。”
栓子虽然还有很多疑问,终是坚定地答应了,就像第二世那样。可尤枝枝还是要把第二世拉他入伙时的话再问了一遍:
“你的家人怎么办?会连累他们。”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可尤枝枝不知道的是,栓子打算先把她送出去,再回来请罪,以身死求家人平安。这竟与上一世的他想的没什么差别。
尤枝枝又问荷香,荷香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姑娘,我不能跟你走,我家里有个相看的表哥,已经准备为我赎身成亲,我,姑娘之恩,荷香无以为报,我只能……”
尤枝枝拦住她,“不必你报答我什么,我说过,是我欠你的,只要你能平安喜乐,也不必非同我一起走。”
这一世荷香毕竟跟她时日尚浅,且是总管家指派来的丫鬟,应该不会连累她。
出府难于登天,时机极为重要,尤枝枝在等。马上就要到冬至,官家要携皇族及百官到皇陵祭祀祈福,东方溯也会去,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也因如此,这几日东方溯准备祭祀祈福一应事务,异常忙碌,刚好没空处置她。
前后时间点刚巧卡在这里,尤枝枝都觉得是老天在帮她。
冬至前一日,东方溯跟随官家离京。总管家问她,“尤姑娘,大人临走前吩咐,如若姑娘冬至有想玩的、想看的,老奴都把他们叫到府里,给姑娘凑个热闹。”
尤枝枝看着如山的牛肉条,果然认真地想了想,“戏班子吧。”
冬至这日,东侧院异常热闹,他们皆知道这是四人齐齐整整过得最后一个节日,看完戏相拥着回了院子,心照不宣地说着不痛不痒的喜庆和玩笑话,尤枝枝破天荒赏了旺财一盘饺子。
只是,吃完饭后,栓子、荷香和旺财便沉沉地睡着了。
尤枝枝挎着包袱,牵着昙花的手,眼圈早已泛红,“栓子,对不起。上一世我没等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府邸,这一世我也不能守约了。终是我诓骗了你。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可以唯利是图、作天作地,可是,我不能连累你和你的家人。”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滴在脚前的地板上,“荷香,上一世我已经害过你一次了,这次,我不能再让你为我而死。我给你们下了蒙汗药,这样即使追究,也与你们无关的。”
昙花握了握尤枝枝的手,想要告诉她: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尤枝枝似是听到昙花的话,转头看他,“这一世我还有你,真好。”
“走吧,昙花。”尤枝枝擦干眼泪,拉着昙花混在戏班子中间出了府门,驾着马车一路朝南门奔去……
疯批大人追妻1: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黑夜里掺杂了浓浓的雾气, 显得沉重又急促,整个中书令府寂静地矗立在黑暗中,零星的窗棂有烛光透出, 光被浓雾吸进去,只留下晕黄的一抹。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两人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 混入戏班后台,趁着混乱的劲儿给自己扮上了。
昙花知道自己身后跟着小尾巴, 所以混在戏班子里时,他临时改了装束扮成了个小姑娘。他还收买了两个与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的戏班子小学徒, 一个穿着华衣、一个穿着小学徒衣服, 待到出了府门后分两路偷偷溜走。
他和尤枝枝则混在队伍里,一路朝城南门奔去。
今夜是冬至庙会。
庙会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京都的晚上没有宵禁, 格外地热闹,街道两旁店肆林立, 五彩缤纷的服装货摊, 各式各样传统风味的小吃摊,在甬道的一侧由南向北排成了长龙阵,
华灯溢彩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或者楼阁飞檐之上, 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洛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行人洋溢着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 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只有尤枝枝和昙花二人,行色匆匆,洛阳的景观近在咫尺, 却都与他们二人无关。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昙花个子高、脚步大, 跑了几步便到了尤枝枝身前,拨冗开川流不息的人群, 游鱼般飞速跑动。
赶在城门关合的前一刻出了城。
一座繁城,两世喜悲,舒展铺开太长的的回忆,太长的凄绝怅然,太长的对过往的牵念与诀别。
就让这尘世间的繁华缭乱都深埋黄土下吧!
斜月沉沉,夜风幽凉,尤枝枝和昙花身上却起了一层薄汗。
出了城后,他们脚步未缓,仅仅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外养牛的庄子上,在这里寻到栓子前两日准备好的马车,
马蹄急踏,车轮滚过,扬起漫天尘土,一路颠簸着,如离弦之箭,在幽僻小径上飞驰。
“昙花,你想去哪?”尤枝枝惧怕着身后的追兵,也抑制不住前路的自由与未知。
昙花指指尤枝枝,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
“你是让我选?”尤枝枝嘴角含着纯粹而宠溺的笑意,“你是弟弟,我是姐姐,当然你来选。那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我想找个你喜欢的。我的老家是不能回了,这样已经连累他们了。幸好我之前写信回家,让他们搬到别处。”
昙花仍是摇头,可忽得像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比划着,满眼憧憬。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怕冷了?这么听着也不错。”尤枝枝十指纤纤支着下颌,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
“那我们就先找这么个地方住下,等你什么时候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再去。”
这是终点,尤枝枝想:离都离京了,便不急了。
她双眸似水般柔软地看向昙花,认真地征求他的想法,“现在我们已经离了京。路上咱们走的慢些,天下名医无数,再给你看看喉咙,如何?”虽然玉枢说他无法医治,但也不能放弃希望。
昙花摇摇头,每次说到他的事,那双如春风般的双眸总会一秒入秋。
“不要放弃好不好?”尤枝枝知道很难,昙花怕她浪费银两,可那又如何呢!
“你还那么小,总会有办法的,你以后还要娶媳妇呢!等会说话了,再加上你这相貌,定然能寻个好姑娘。”
“本来打算毒死东方溯后……”
话脱出口,尤枝枝才发现不妥。果然她看见昙花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疑惑地盯着她。
“咱们已经逃出来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也不再瞒你了。”尤枝枝咬着唇,迟疑着,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牵扯其中。如今如果不告诉你,我又怕你多想。”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沉,“从前,我也只是烧香拜佛保平安,对鬼神之事不大信。可是,我却经历了怪异之事,其实,我已经死了两次,却又不知何故活了过来。”
昙花一惊,立刻伸手抓尤枝枝的手: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很惊讶吧!上一次时,我也是你这样的表情,我也想过是梦,可疼痛都是真实的,根本就不是梦。”她双眸淡淡,说不上喜怒哀乐。
“上一世,我以为是老天给我机会,手刃仇人,大仇得报。我还没和你说,我第一世是被东方溯杖毙的,所以,第二世我毒杀了他。可是,我还是死了。杀我的人就是那个来寻仇的,被赶出府的婢女的哥哥。至于他幕后指使的人,我有点点猜测,却也不确定。”
昙花静静地听着,似是在听年过半百之人回忆着往事悠悠。他终于明白尤枝枝为什么即使在笑,眼底总有一层一层剥不开的愁容与不安。
他胸口疼了一下。
尤枝枝莞尔一笑,伸长胳膊轻摸着他的头,昙花微微低着头,任由她将头发摸得乱糟糟。
“本来,我想这一世等到东方溯与那幕后之人斗得你死我活,我再如法炮制毒杀东方溯渔翁得利,可是,我前几日发现,东方溯也有可能和我一样是重生的。如果是那样,他记起上一世的事,肯定先杀了我。所以,等他还没完全想起来,咱们快点逃才为上策。”
他也是重生的?昙花在想,为什么一同重生的不是他呢!
尤枝枝的眼波随着身体晃动一瞬,“可惜太仓促了。本来想安置好荷香,再带着你和栓子找个镇子摆个点心铺子,等赚了钱再盘个大的铺面开个酒楼,挣来的银两咱们四个平分。”
尤枝枝呼出一口气,神色黯淡下来,“如今东方溯和幕后之人都还没死,咱们可能还要过段时日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有这样才能不连累他们。”
转念一想,“等到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再把他们悄悄接出来也不迟。咱们先安顿下来,全当替他们探探路。”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也许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栽的花草,指不定过几天就忘了,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呢。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生死死,她首要学会的就是乐观。
昙花眉心一皱,满载心疼和忧心:我之前有没有帮到你?
“你呀?”尤枝枝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说来也奇怪,上两世我和你并不认识。”
昙花拍拍胸脯:那这一世,我来保护你。
“傻瓜,别看你现在长高了、长壮了,可我还是你姐姐,姐姐当然要保护弟弟了,哪有反过来让弟弟保护的道理。”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慢慢缓下了速度,赶了一夜一日,他们累了,马儿也累了。
尤枝枝对马夫讲,“咱们今晚到前面的镇子上住一晚,休息休息再赶路。”
跑出来这样远了,指定是追不上了,更何况他还在城北皇陵,她们可是一路南下啊。
如镜的深空中一轮旭日暖意融融,日光融进湖心,冷风清爽,湖面水波粼粼,暖阳洒在其上,如一块一块碎金,漂亮极了。
他们啃了个饼子,尤枝枝拿出牛肉布包,即使是逃亡,她也记得拿他最爱吃的牛肉粒。昙花手指轻颤,眼神之中仅是感动,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欣喜。
她是除了母亲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只因为他是他而对他好,纯粹的爱。这个世上,他还能有她这样一个亲人,足矣。
困意再次袭来,尤枝枝同昙花说了会话,憧憬着他们即将久住的小院:一方小菜园、一棵桂花树,夏日乘凉,秋日摘了桂花酿酒,再养条狗……
“对不起,没能带着旺财出来。”尤枝枝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相信我,一定有机会接它一起过来。”
她关心关注着他的一切。
马车缓缓地晃动,困意袭来。马车里铺了厚厚的锦被,这是昙花特意悄悄嘱咐栓子,为尤枝枝准备的,她从长凳上缓缓滑进锦被里,不着片刻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何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尤枝枝揉揉惺忪睡眼问。
只是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透过车帘缝隙,尤枝枝看到车夫被一帮黑衣人一刀斩于马车之下。
尤枝枝吓得红唇没了颜色,抻得能塞下个鸡蛋。
昙花拉着她的手焦急地比划:你不要动,我下去看看。
尤枝枝尚未应声,一个黑衣人跳上马车,长刀刺入车棚,刀锋在尤枝枝耳边“铮铮”发颤,被一把按到瘦弱而不乏坚实温暖的怀抱。
她被昙花护住,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何来路!为什么要杀他们?!
惊悚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一道马蹄鸣叫,一个身披玄衣的男子手持长剑,从无尽的黑暗中冲杀而来。
剑锋一转,如游龙惊凤,划破苍穹,马车上的黑衣人被剑气所伤,凌空甩出几丈远。
昙花将尤枝枝安顿好,下车去查看情况,尤枝枝在他身后抓了一把空。
明明说好她保护他的,大难当头,却是他瘦削的身躯挡在她前面。
是恐惧吗?亦或是懦弱无能!
等了好大一会也没回来,外面顷刻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
尤枝枝心里纳闷,撩开车帘时,一阵冷冽的寒风纷涌而来,呛得她呼吸一阻。
看见熟悉的身影,本该一阵暖流涌入心底,此时心里却只剩一片死灰。
马车前,几匹俊美而健壮的马匹挡住了去路,马蹄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马夫和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尤枝枝无暇理会,因为昙花现在正被双手反扭在背后,押在一旁无法动弹。
他急切而忧心地望着尤枝枝,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在说:逃,快逃!
可尤枝枝早已逃不掉了。
她不能走。
此时金轮已坠,天边稠艳的晚霞渐渐消融,小径深幽,枝丫荫深牵绕如盖,只在缝隙处留下几缕日光余辉,东方溯一身玄色大麾裹身,泼墨而下如同浓烈的墨,渲染了天际。
他背光端坐于马背上,表情看不真切,只听见阴寒之声带着一抹耐人寻味,
“想走?连门都没有!”
疯批大人追妻2: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还跑吗?”东方溯眉目不动, 唇边带上一丝笑意,高束起的黑发沐在余晖里,透出淡淡的邪气。
虽然隐匿在暗影里, 但尤枝枝知道他在看她,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现在走,我不拦你。”嗓音沉如西空云烟。
这哪里是机会, 分明是胁迫,昙花还在他手里。
尤枝枝轻盈地跳下马车, 如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而起, 月白色的发带舞动于青丝之间,于女子落地的那一瞬,又复垂于腰际。
她径直走到昙花面前, 方才一瞬的诧异收起,眸色淡然地垂着, 似是只在乎身后的人, “奴婢不走了。”
闻言,东方溯身姿挺立,左腿扫过马背, 身体侧立, 双脚稳稳地落在地面,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直到东方溯走到她面前,尤枝枝才看见他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和冷似寒冰的精芒, 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朝马车走去,
手腕处的箍疼令她极不舒服,她更担心昙花, “大人,您弄疼我了。”
“受着。”东方溯背影英姿勃然,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颇有几分冷俊。
几乎是粗鲁地被抱上马车,尤枝枝从这股狂风掠地的怒火里感受到有人要遭殃了,“大人,昙花是被我硬拉出来的,他没有逃跑,请大人放了昙花。”
东方溯长眸淡然,薄唇轻抿,把尤枝枝扔在软糯糯的锦被上,清冷匪气顷刻间灌满整个车厢,“你现在还有时间担心别人。”
“可是大人,昙花在府里时一直尽心竭力为大人养着旺财,呃……狼狗大人。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孤苦无依,大人,您就放过他吧!”
她是真傻还是迟钝,每次都猜不到东方溯为什么生气,还总爱往熊熊怒火上添把柴。
马车调转方向,踏踏的马蹄声娓娓而起,预谋好的节拍似是命运的齿轮转动,把即将离航的人推回原处。
东方溯俯身下来,单臂撑在她身体一侧,一手锁住她的双手置于头顶,直白热烈的目光在她身上搜刮个来回,最后落在她粉腮红唇上,
“我可以放过他……”
但她要付出什么显而易见。
她拿脚踢他,反被东方溯的腿顶压在身侧,他身体的异样不适地传来。
尤枝枝咬着唇瞪他。
东方溯这会垂着眼,长睫阴影下埋着幽深的暗火,
渐渐地,月光变得斑驳陆离,寂寥的夜也沸腾起来。
每个呼吸皆是娇息,压过碌碌车轮声,在东方溯心尖滚出一圈齿痕。
东方溯喉结滚动,他的唇掠过她的凝脂鹅颈,在她的樱桃小嘴上空轻轻一顿,最后轻轻地落在那双清凉的杏眼上。
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在尤枝枝眼角划出泪痕前,东方溯嚯得放开了她,毫无征兆和缘由地坐到车座上,解了大麾,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郁,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沉默几秒,他平缓地收回视线,再看向尤枝枝时,语气又没了任何温度:“我放过他。”
没想到他如此就答应了,尤枝枝昂起头从头顶瞥了他眼,他眸色淡然而沉寂,看不出任何端倪。
似是怕他反悔,尤枝枝迫不及待跪起身,“多谢大人,奴婢替昙花谢过大人大恩。”
“别高兴地太早。”东方溯捏起她的下颌,语气很平,只有唇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你,代他受过。”
果然没这样的好事!
只要昙花没事,怎样都是好的。
尤枝枝粉衣煽动,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奴婢甘愿领罚,只是,请大人开恩,奴婢不想被乱棍打死,恳请大人赐给奴婢一杯毒酒,或一尺白绫。虽然奴婢也知道之前得罪过大人,可那都是奴婢的无心之失,奴婢一直敬重大人,绝无任何、任何其他想法。”
在她眼里,他就是如此暴虐成性!
她此时凤眸潋滟,明明可夺魂摄魄的女子,为什么每次都会那样冷漠至极地推开他。
只推开他!
“我若是不答应呢!”东方溯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呃……”尤枝枝脑中一片空白。
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在溺亡的那刻,尤枝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拔下头上发簪,朝自己脖颈上刺去,心中只浮现出上一世荷香被带走时的狠绝:疯子,我不会给你杀我取乐的机会。
再重生,我定在花船之上就刺杀了你。
没有预想的疼痛,尤枝枝只觉脖颈处一片温凉,却没甚痛感。
她睁开眼,被面前的一幕惊懵了。
东方溯的手挡在她的脖颈处,在金钗之间形成了完美的屏障,金钗深深扎进他的手掌,一滴血珠落下,坠在她的裙摆上,妖冶如花。
她极度诧异地瞥他一眼,东方溯似是没什么痛觉,握住金钗硬生生往前划了一寸,从尤枝枝手里夺出金钗才罢休,
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跟随金钗拔出从掌心处喷薄而出,沿着细长的指尖缓缓滴落在锦被上,汇成一股汩汩的流水四散开来,宛如久久不肯化去的黏稠的梦境。
令人胆寒与窒息。
“你怕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死,谁都别想杀了你。”锐利的黑眸里只剩冷傲孤清,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盛气逼人的强势。
尤枝枝:“……”
果然,进了中书令府,如何死、何时死,除了座上这位阎罗判官,谁又能做得了主呢!
东方溯嘴角缓缓勾起的一抹冷漠微笑,仿佛是寒冰融化的痕迹,生冷寂感,“死罪可免,活罪未消。”
活罪对于尤枝枝而言,首当其冲便是:“大人,我、我,请大人开恩,府里那么多姑娘,她们都愿意侍候大人。我……”
只有她不愿。
原来她是抗拒这个。
“倒是也不缺你一个。”东方溯看她一眼,脸色冷了几分。
这是同意了?
不对,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同意!
尤枝枝虽是存疑,双眸却难掩鬼精异彩,“大人,我知道的,大人英明神武,相貌俊朗,乃人中龙凤,多少人爱之慕之,我只不过是个微末小人物,自然是入不了大人法眼。”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端于东方溯眼前,“大人,这是我这些时日从采买上得来的钱财,还有您赏赐的首饰,我都换成了银钱,都在这里了。奴婢愿意还给大人,以后保证不再犯了。”总要出点血。
东方溯唇线拉平,毫无情绪,“这些散碎银子就算赏给你了。你侍候追风、那条狼狗很好,以后必要更加尽心竭力。”
那他到底想怎样?
“你只要乖乖呆在府里,少私自跑出来给我惹麻烦,我便不会动你、也不杀你。否则,就算你把东侧院那两个迷晕,我照样……”
又来这一招!
尤枝枝浑身一抖,猛地抓住他的袍边,“大人,您放心,我对天发誓,一定老老实实呆在中书令府,就算是府里遭了天雷、起了大火、夷为平地,我也绝不离开!”
怎么就不盼着点好呢!
“只是大人可说话算数?”她的情绪流转总是这样的流畅,看向东方溯时,上一刻惧怕不甘,下刻便是温婉中隐有促狭。
“本官还不至于骗你个一通房。”他拉过袍边,语气明显不快。
说的也是。尤枝枝知趣地没让东方溯诅咒发誓。
东方溯见她眼神讪讪,又是心不在焉的敷衍,捏住她的下颌,迫着她看向自己,
“我并非神仙,再跑出来找死,我也未必能救得了你。听懂了吗?”
尤枝枝下颌快要被捏碎了,双眼泪珠转动:她说不出话啊!
“点头!”
尤枝枝使出浑身气力重重点了两下,下颌力气一松,她险些趴倒在地。
抬起头时,东方溯便没了动静,他已经敛下眼睑假寐。
脱了玄色大麾的他,内里穿了一身湖水色锦袄,腰间简简单单系了一枚青玉环佩,头顶上也束了白玉冠,身形愈发瘦削修长,眉间若有淡淡疲惫,
这副清新淡雅的装束称得人如同轻云岫般,一片皎玉华光掩去了冷冽气质,很有欺骗性。
难不成她猜错了?
东方溯难不成不是重生的?那些话只是他一贯的做派罢了??
他太敏感了吗?
无论怎样,如今昙花他们押在他手里,左右她走不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再如法炮制毒杀他一次。
想通后,顿感危机皆解除的尤枝枝反倒变得殷勤起来,
“大人您抬脚,我把锦被叠起来,只留下褥子您垫脚舒服些。”
“大人,这个茶盏我们没用过,我为您斟杯茶,马车里简陋,大人多担待着点。”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这个包袱软和,里面全是我的贴身衣物……咳咳,我的衣衫,大人垫在头上,会舒服些。要不,您靠在我的肩膀上……”
东方溯懒懒地掀起眼睑,咽下潭底一抹躁意,薄唇轻启,
“闭嘴,聒噪。”
试探一番确实无甚威胁,尤枝枝乖巧地闭了嘴,空出些神思撩起帘子望着车外,昙花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他的手紧握着缰绳,牵引着那匹骏马的方向,目光如炬,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英气。
“后悔吗?”他不知何时睁开眼,盯着她悠悠地问。
“大人说什么?”尤枝枝一脸茫然。
“后悔为了他留下吗?你方才可是错失了唯一的机会。”他指昙花。
“不后悔。”尤枝枝会心一笑。
“愚蠢的人才会留下如此大的弱点,任人拿捏。”
拿捏她的人不就是他嘛!
但见东方溯面容冷酷,让人感受到一股清冷的寒意,尤枝枝仿佛瞬间跌入冰雪封禁的寒冬,浑身一凛,但还是迎寒而叹,
“怎么就愚蠢了呢?人本来就是有感情的,相处久了,旺财都会与我亲近,何况人呢。如果没有感情,人和那些蛇虫爬蚁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还会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样选。”
尤枝枝没有说谎,三世为人,她从未吝啬过自己的感情。第一世,她安分守己做着东方溯的通房,被他当玩物丢了。第二世改了便是。
第二世她同栓子、荷香交好,害了荷香性命,这一世定然要护着他们的。
只是,她竟然把他比作蛇虫爬蚁,连一条狼狗都不如!
“没有能力、没有地位,你怎么保护他们!”支离破碎的月光融在他身上,宛如一座孤寂的冰山。
说得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一路无话。
等回到东侧院,荷香和栓子的圈禁才算解了。
见栓子进门,栓子大惊失色,“枝枝,你们这是?”
“如你所见,没走成。”她神色淡如似云,许是累了。
栓子双手叉着腰,气得呼呼直喷气,“我哪里说的这个,你们逃走居然不带我!如果带着我,怎么会走不成!这个小子也是不灵光的。”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带你。我头好痛,头好痛,我要睡了,好困啊。”尤枝枝躲了起来。
栓子一通怒火没了箭靶,转而朝向昙花,“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昙花也未搭理他,牵着旺财回自己屋了。
栓子被晾得莫名其妙,“这俩人是怎么了?”
“你就让他们先休息吧,看他们的样子,大人应是没有为难,只是赶了那么久的路,定是累了,有事明个儿再说。”荷香将他往外推。
栓子无奈地往外走,看见玉枢迎面走来,停步作揖,“玉枢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您着小厮通传一声便罢。”
“刚好路过,不打紧。尤姑娘可在?”玉枢驻足,微微颔首。
“在,在呢!刚躲进内室,我帮你叫她。”栓子站在那喊了一嗓子,“枝枝,玉枢先生过来找你,赶紧出来。”
没一会,尤枝枝没精打采走出来,“玉枢先生找我何事?大人不会反悔了吧?我们可是说好的。”
玉枢立于庭院之中,嗓音如温泉之水,“尤姑娘不必担心,应是没有。大人只是让我告诉姑娘:府里不养闲人,姑娘既然不愿意做通房,就去书房,做个伺候笔墨的婢女。”
原来是来吩咐差事的。
尤枝枝一板一眼行了一礼,“多谢玉枢大人,多谢大人,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侍候好。那……布菜和喂狼的事?”
“姑娘都不必做了。”
尤枝枝连连叫苦:原来是为了断她的油水!截了她的跑路钱。
只能另想办法了。
疯批大人追妻3: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几世了, 尤枝枝第一次来书房,屋里燃着香,飘渺淡雅, 甚是好闻,从窗前小几上的一只博山炉里悠悠飘出来。
东方溯正坐在公案后, 修眉微凝,长睫低垂掩去眸光, 一身翠竹宽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显得青隽修长、风姿秀逸。
“奴婢参见大人。”尤枝枝杏眼水灵, 整个人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神采, 见之莫名心中宁静。
东方溯面无表情应着,“嗯,研磨。”
“啊?哦, 是大人。”尤枝枝睫毛轻颤,眸光犹疑, 顿了顿足才沉容敛目地往东方溯身侧走去。
她不会研磨。只因她会的字本就不多, 从前在家弟弟念私塾时教过她一些,平时倒也够用。穷苦人家哪里用得起笔墨纸砚,那些都紧着弟弟用, 她只在地上用树枝画过。
可她哪里敢说自己不会, 今日的东方溯格外端肃,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双眼紧盯着案上劄子, 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深深的沉思和严谨的神色。
是尤枝枝从未见过的。
尤枝枝倒也不是全然不会, 她见过弟弟磨过,照葫芦画瓢总没错。
她在砚里倒了些茶水, 拿起砚上的那块墨转呀转。
转了一会,好无聊。
“你可知这方墨价值几何?”东方溯不知何时放下劄子,正面如冷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石砚旁敲了敲,淡声道。
尤枝枝忽得停下动作,“什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她清冷的声线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淡淡的疏离中勾着丝丝缕缕的惑意。
东方溯眸色一定,再道,“这是以松煤杂脂漆滓烧烟制成的漆烟墨,细腻麝香漆黑亮,每年进贡十方,这是最后一方。你是想今日便尽数磨上吗?”
尤枝枝这才意识到其中关键,茫然渐渐转为尴尬的喜意,吞吞吐吐道,“大人,这个很贵吗?”
“你说呢?” 东方溯那灰白而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双严峻的眼睛,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压得她喘不过气,尤枝枝勉强提了提唇角,干巴巴道,
“大人,我真的不会侍候笔墨,我一直是烧火的粗使丫鬟,您让我做些饭食、糕点,怎样的新时花样奴婢都能做出来。人有所长,尺有所短。奴婢真的不会磨墨。”
“尺有所长,人有所短。”语气一如既往沉稳而平静。
她又说错话了?
东方溯清冷若金玉的嗓音接踵传来,“还有句话为:读书何所求,将以通事理。”
“什么意思?”尤枝枝一直觉得认识些常见的字就够用了,对掉书袋一事最是反感,她脑袋昏昏,一大早睡意款款袭来。
东方溯不语,拉过尤枝枝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掌宽大,尤枝枝的纤手窝在里面,轻轻一带似无骨般柔软,
东方溯在教她研磨?
他流露出庄重神色,持墨垂直平正,磨墨快慢适中,眸中似有墨色涟漪随着墨汁缓缓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冷冷的一点波光。
墨磨好了,东方溯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守。
“既然在这里侍候,什么时候你明白了这个字的意思,什么时候就可以离开书房。”东方溯长眉一挑,语气平稳地道。
“守?大人说的是攻守?”
东方溯一双黑眸深邃而坚定,目光似网,牢牢罩住她,“是防守,也是守护。”
“守护?”尤枝枝越来越搞不明白了,东方溯怎么忽然和她说起这个?晶莹的眸底溢满了费解。
“如昨夜所说,想守护,你可有方法、可有能力,一味防守,能否守住你想要的人?局势如何,你可看清了?”说这话时,他眼中似有金戈铁马、杀气腾腾滚过。
尤枝枝摇摇头。
他这副模样让她想起玉枢先生曾经说的话,“先生可是从前遇到过什么事?才会……才会觉得人心如此险恶?”
她话语转了峰角,将那些直白的话咽了回去,实则她想问东方溯到底遇到过什么,才会如此狂背、残暴。
“你想知道?”东方溯的目光一直在尤枝枝水汪汪的眼眸中打转,说不上是玩味还是怀疑。
尤枝枝讪讪,她也并不是那么想,只是好奇,方才不过是嘴快了些。
可她正要解释,玉枢与方一方六进屋来,她识趣地隐到东方溯身后。
本是方六有事禀报,可他进屋后迟迟未说话。
“事情如何了?”东方溯抬头,凝神看向方六。
方六踟蹰半刻,目光瞪着尤枝枝,似是在说:有外人在。
“无妨。以后无论何事都不必避讳她。”东方溯薄唇轻抿,淡声道。
方一拍了拍方六的肩膀,笑容可掬,“是了,大人之前就说过,枝枝是自己人了。”
枝枝!
叫得真是亲昵。
尤枝枝闻言,眉目清淡地朝方一嫣然一笑,在这府里,她还是有相熟之人的,
方一只顾着打圆场,没留意东方溯一记眼刀已射到跟前。他背脊滚过一阵冷冽寒意,差点跪了。
他把自己方才说的话一字一字掰开细想了一遍,只找出了一星半点错处:
“大人,属下说的是尤姑娘。”
大人何时这样小性了?
正事还没说呢,尤枝枝感到屋内诡异遽然的氛围,赶紧开溜:“大人,奴婢告退了。”
正巧,她不想在这里面伺候,他们说的话更是半分都不想知道。
“老实呆在那,继续研磨。”东方溯面如冷霜,喝住尤枝枝后,才问起方六,“皇陵那边如何了?”
方六未再多说什么,直接禀告,“禀大人,二皇子已经被圈禁起来。他整日咆哮,要求见官家,还嚷着自己是皇后之子,他迟早会出来。”
“真是狂妄,愚蠢不自知。”方一冷哼一声,抱剑讥讽。
方六凛然问道,“大人,要不要咱们现在就把他处理掉?”
尤枝枝手一颤,几滴墨点落在东方溯白袍袖上,
“怕了?”他一双冰眸倏地笼上层嗜血的寒意,仿若魔神降世,轻易贯穿人心,
手里的方墨从手里跌落,她嗓音不觉在发颤,“我,我没有。”
尤枝枝不是被杀人之事吓到,而是她想到了之前只听说二皇子染病去世的闲话,现在才知道,八成之前就是他的手笔。
“找个生病的由头,不必急于一时,务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定人生死仍能神情冲淡平和,也只有东方溯了吧!
方一踏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吧,属下已经有了城算,前儿个他刚因□□无度被官家撞见,不如直接让他牡丹花下死。”
这似乎是前世太子的死法吧。
“去办吧。”这是允了。
上两世,被押在皇陵的本是太子,如今倒是内外颠倒,只是死法没变。
那上一次谁又是始作俑者呢?
二皇子肯定难逃干系,但上次寿诞看着二皇子没什么谋略,难道背后还有什么人?尤枝枝袄边被绞起一片,皱巴巴似她此刻的心情。
这就是东方溯说的局势?
她甚至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所以,上一世她杀了东方溯,还是不明不白被杀了。昨日,被黑衣人追杀,她都不知道这一世到底得罪了谁!
“此事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尤姑娘鼎力相助。”正出神,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我什么时候?”她哪有这么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大本事,上一世只做了毒杀东方溯这一件事,脑袋就差点绞成浆糊,她如今可不想掺和这些,
“奴婢哪有这样的能耐。”
“尤姑娘过谦了。”方六唇角冷俏带讽,“属下一直有一事不明,尤姑娘是如何未卜先知?得知二皇子会在楚尚书寿诞上以龙袍嫁祸太子?又为什么像亲见一般,说太子会被罚守皇陵,而后纵欲被官家撞见,被废。”
“这不是太子好好的嘛!”尤枝枝一双大眼如同没进冰晶,乌灵乌灵的,“我之前那些说的是我以前在家跑到镇上听的话本子,大人不会信以为真,还拿来用了吧?”
装傻充愣方六见得多了,“事实上……”
“方六!”东方溯神情倍显冷俊,“你很闲吗?”
方一猛踢了他一脚,“快闭嘴。”上次大人问这话,他可是陪练后几天没下得了床。
“还有事吗?”明显不耐。
玉枢将一个册子呈到东方溯案前,是个绿底竹叶暗纹请帖,“今日收到东方府的帖子,过几日便是每年一次的祭祖,往年大人皆是不去,今年……”
“不去,以后这种事不必禀报。”他双眉如墨轻轻挑起,勾勒出一双阴凉而深邃的寒意。
玉枢忧心地看了眼尤枝枝,迟疑片刻,照实回禀,“这次,楚尚书和楚姑娘也会过去,应是与议亲之事有关。”
“知道了。”
待到东方溯出府,尤枝枝终于当完差回到东侧院,她站的太久,腰要断了。尤枝枝锤着腰,感叹,中书令府处处都是他们的人,下次说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了。
*
东方府西锦苑里。
东方毅摔了个茶杯,怒火爬上脸盘,涨得紫红,“东方溯!我定要除、了、你!”
“大人息怒。”侍卫飞翼命人打扫。
东方毅坐回圈椅里,按着跳起的青筋,“用那个通房遭刺杀的消息引他离开皇陵,他竟然还留了后手。可恶至极。”
过了半盏茶功夫才缓过神,“眼下二皇子只是被圈禁在皇陵里,凡事还有转机。让他先在里面呆着也好,等我收拾了东方溯再救他出来不迟。省得出来又给我添乱。”
东方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多留意中书令府,看看还有没有为我所用之人?”
“是,属下知道。”飞翼疑惑,“爷,咱们安插在东方溯身边多年的那枚棋子,要不要现在用?”
“还不到用的时候。再等等。”东方毅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满是算计,问飞翼,“人可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已安置在别院。”飞翼一并回禀,“这次祭祖听说他还是不过来。”
“那天,他不得不来。”他面露阴寒,似是要啃了东方溯的皮肉才作罢,
“这一招,我倒要看看他东方溯还有什么本事躲过去!”
疯批大人追妻4: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暖阳和煦, 晴空无风。
尤枝枝躺在东侧院的藤椅上晒太阳,长睫微垂,好不惬意。她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间, 侍候东方溯笔墨简直是酷刑,站那么久, 还要听许多乱七八糟的朝堂纷争,无异于身体精神双重折磨。
天杀的, 谁知道东方溯抽了什么风非要让她侍候笔墨。
她手里握着一个布包,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牛肉粒扔到地上, 旺财硕大的身躯安稳地趴在那里, 惬意地将牛肉粒卷进嘴里。
昙花刚打了一套拳,擦着汗走过来,蹲在旺财身旁捋着它的毛发, 才过几日,他的皮肤又黑了些, 臂膀厚实, 越发强壮,尤枝枝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感叹道,
“昙花, 你练武的架势越来越足了,以后指不定能成一位大侠。”
昙花得了夸奖,先是欢喜, 转而双眸暗沉地垂下:我想求玉枢先生教我读书。
“你想读书?”尤枝枝教过他几个字,本想着够用便可, 如今看着越发出挑英武的昙花,想来是不够的。
她杏眸流光, 迅速站起身来,恨不得立马满足他的要求,“好呀,我现在就帮你去求玉枢先生。”
昙花拉住她的手腕,嘴角微翘,轻轻地摇摇头:我自己去。
“你要自己去?那好,不成的话和我说,我再帮你去求。”尤枝枝反手握住他,满是歉意,“是我没替你打算明白,你既然有这份心就用力去学。姐姐永远支持你。”
有她站在身后便够了。
昙花蜻蜓点水般猛地抱住尤枝枝,尤枝枝尚且还没回抱住他,昙花如逃命似的跑了,碰到院门口和刚刚推门而入的栓子撞了个满怀,两人皆是风风火火,这一下撞得结实。
“你小子整日毛毛躁躁的。”栓子揉了揉臂膀,疼得嗷嗷叫。
昙花可没功夫管他,扶扶额便罢,他急着出门找玉枢。
栓子见状反而一把薅住了他,“你做什么去?我正好有事找你,我和你一起。”
两人神神秘秘地走了,东侧院被他俩闹腾完,又恢复了宁静,尤枝枝怀里的布包空了,也无暇再躺回去,挥手朝屋里走去,
“狼狗大人,今日份牛肉粒吃完了,您自己玩会,我到屋里眯一会去了。”
栓子过分亲昵地揽着昙花的肩膀,被昙花嫌弃地一遍遍把手扔下去,栓子又搭了上来,“我真的有要紧事和你说,是关于枝枝的,你确定不听?”
昙花放弃了给他一个过肩摔的想法,任由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栓子神神秘秘附耳过来,“明日是枝枝的生辰,往年都是我给她过,那时候她是后厨烧火丫头,我是小厮,我们都没什么银两,每年生辰我给她弄只鸡腿她就乐得开心。今年不同往日,我打算给她大办一场。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昙花闻言沉思,天青渲睫末端微微垂下,如今的他能给的,尚不如栓子之前的多。
“玉枢先生。”昙花的思绪被栓子略带慌张和诧异的惊呼打断,他抬眸作揖。
玉枢回礼后,视线落在栓子勾肩搭背的手上,栓子被看得不自在,讪讪地收回手,
“嘿嘿,玉枢先生莫怪,我们在讨论明日给枝枝过生辰的事呢!明日玉枢先生如果得闲要不要一起过来,人多热闹。”
玉枢微微颔首,语气过分笃定,“多谢邀请,我必到。”
栓子倒是被玉枢的爽利干脆惊到了,他方才只是虚让……
他们本就是刚巧在路上碰见,打完招呼后,玉枢朝翠榆院走,还未抬脚,昙花挡住了他的去路。
玉枢费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您的意思是,想读书?”
昙花坚定地点点头。
玉枢不明就里,纳闷道,“您怎么会突然想读书呢?”
这次,玉枢很快明白了昙花的意思:他想变强壮,读书明理。
心思玲珑如玉枢,他也读懂了背后之意:昙花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如今他想保护的人多半是尤枝枝了,而其中契机,便是前几日的半道劫杀。
说实话,他跟方一学的武艺不低,听方一讲,他输在了头一遭御敌对战。
“玉某愿意为您教书,每隔三日,您到松林院找我,可好?”玉枢知道这不合规矩,却也无法拒绝。
昙花作揖谢过。
昙花得偿所愿,转身朝东侧院走去,栓子朝玉枢匆匆行礼追去,
“玉枢先生对你好客气啊!八成是因为枝枝的缘故吧!咱们给枝枝过生辰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说话间,他们进了东侧院,栓子将尤枝枝生辰的事同样与荷香说了,荷香反问,“尤姑娘如今如此得大人器重,你问过尤姑娘她有时间吗?”
“的确。”栓子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还想给她个惊喜,看来是不行了。我问问枝枝。”
栓子进屋时,尤枝枝正躲在日光里看书,“怎么想起看书了?你看得懂吗?”
尤枝枝眉目不抬,慵然回道,“小看我,大人书房里其他的书我不看是因为看不懂,这本菜谱我哪里看不懂了。”
栓子凑过来定睛一看,满书的字瞧得他眼晕。
“不过,的确有些字不大懂,差一点,做出来的口味极有可能大相径庭。我还等昙花学了字回来教我。”尤枝枝又翻了一页,看得入迷。
栓子踱步回地龙旁,烘烤着双手,半响,才吞吞吐吐问出来,“枝枝,今年的生辰你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没有啊?”尤枝枝合了菜谱,“往年只有你给我过,如今多了昙花和荷香,我便心满意足了。哪还有其他。”
“那就好。”栓子暗暗舒了口气,“照例呢,还是我给你过生辰,谁让咱俩关系最铁。如今还有荷香和昙花。不过,刚才碰见玉枢先生,我又请了玉枢先生,你介意吗?”
“不介意。人多热闹。”尤枝枝重又窝回原来的姿势,一起热闹热闹罢了,她得以这个由头,请总管家多添些他们平素爱吃却不舍得吃的菜。
*
玉枢到翠榆院时,东方溯正低头看书,右手抚在宗卷上,食指微微抬起,时而皱眉抑或沉思,见玉枢进来,身体坐得笔直,
“何事?”
“大人,劫杀尤姑娘车驾的事有眉目了。明面上看是楚姑娘派的。”玉枢语气一顿,似是斟酌着用词,“按照咱们之前查到的,背后之人很有可能是三爷。”
东方溯沉默了几秒,嗓音微沉,“冲谁去的?”
“应是冲尤姑娘去的。那位的身份,他们恐怕还不知道。”玉枢眉头凝着些心事,如实禀报。
“嗯。”东方溯若有所思地应了。
事了,玉枢再作一揖,似有认错之意,“大人,方才那位找到我,让我教书,我擅自应下了。”
“你教他正好,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你思量好。”
东方溯之言玉枢岂会不知:他只是潜龙在渊。教圣人之言,也不能全然迂腐。教他性本善,却也要让他有能力阻断世间的恶。
“在下明白。”
话音落玉枢却没走,东方溯重又掀起眼睫,见玉枢踟蹰在原地,问道,
“还有事?”
玉枢思量再三,终是禀道,“明日是尤姑娘的生辰。”
“生辰?”东方溯靠到椅背上,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明日一应事务尽数推掉,订下京城里最好的酒楼。”
“可是,明日早朝,户部尚书弹劾国舅贩卖私盐一事,事关扳倒皇后和二皇子一派,您……”玉枢便是担心这个,东方溯会因为她因私废公。
东方溯倒不在乎,“此事证据确凿,你去知会刑部,让他彻查便可。”
“是。”玉枢无奈应下,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二皇子一派也不乏巧舌如簧之人,没有他坐镇,便没了万全把握。
可经过皇陵一事,玉枢也明白,劝阻是无用的。
*
第二日尤枝枝到书房侍候笔墨,显见得比往日打扮精致许多,今日的她一袭粉袄,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带系着,衬得肌肤也蒙上了层若有似无的粉,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微抬时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
东方溯的目光最后落在她点樱朱唇上,几乎是一瞬移开,“今日中午陪本官出府一趟。”
闻言,尤枝枝诧异一刻,昳丽容颜略拢,语带殇然,“大人,那个,大人,奴婢今日中午已与人有约。还望大人见谅。”
“你是不把本官的话放在眼里了吗?”东方溯盯着她,脸上方才的笑意渐收。
“奴婢不敢。”尤枝枝不得不跪下,“可是大人,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夫子也说,答应别人的事不能轻易反悔。”她语速极快,有些急了。
“大人,今日真的不行,明日后日奴婢都可以的。过了今日,大人无论想怎么责罚奴婢都认,请大人先准许奴婢赴了约。”
东方溯隐约了然,她今日的装束不是为他。胸膛里似是有个火球乱窜,埋在宽袖中的手攥起青筋,半晌闷出个字,
“滚!”
尤枝枝如得大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提着裙摆跑出屋去。
跳脱的身影宛如逃脱牢笼。
方六最先回过神来,“大人,酒楼怎么办?为了大人和尤姑娘去吃饭,包了一整天。”
“请全城的百姓吃流水宴。”东方溯咬着字句,“让全城百姓为她庆生。”
“是。”方六领命而去,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一个通房而已,大肆宣扬,嫌大人之前的私德被败坏得不够嘛!
屋里似是压着一座山,呼吸变得都异常困难,方一轻咳了两声,勉强挤出两分笑,
“大人不必气馁,我从高人手中买了这个:《女人爱上我十大秘籍》。肯定能帮到大人。请大人过目。”
东方溯面色阴沉未动,玉枢替他接下,翻开第一页,读出了声,“秘籍一,女人有难,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保护她。”
方一直直地竖起大拇指,道,“这个大人就是这么做的,那日,大人本来在皇陵坐镇,将那二皇子稳稳踩在脚下,差点就要把他碾死了,谁知道听见尤姑娘出府的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救尤姑娘于黑衣人刀下。结果错失了废黜二皇子的绝佳之机,如今只被圈禁起来。尤姑娘定是感激的。”
玉枢:“秘籍二,身份。”那些话实在难以启齿,这二字是他总结的。
方一刚才那一通话见东方溯没反驳,更起劲了,就像自己见过多少女人,俘获过多少女人心似的,“尤姑娘出身是低了些,如今主母还未进门,进门后许她妾的身份不为过。那时,尤姑娘必然知道大人的偏爱,死心塌地跟着大人。”
东方溯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玉枢,“东方府请帖还在吗?”
“还在。”
“回话,我那日参加祭祖。”
“是。”玉枢隐有不安的感觉。
他低头又翻了一页,“秘籍三:甜言蜜语……必杀技?!”
“大人这点就欠缺了。”方一啧啧叹道,“就像大人让尤姑娘侍候笔墨,实则是为了让她更了解大人,可大人却说了那么一通大道理,尤姑娘还特意问我,她是不是又得罪大人了。还有方才,大人明明邀请尤姑娘出府是为她庆生,可是大人不说清楚,也没有提前与尤姑娘说好,理所应当觉得尤姑娘会同意。不仅没有甜言蜜语,说的话还适得其反。还有之前……”
“我看你最近确实闲得很。”东方溯正似笑非笑看向他,眼底寒光一凛。
方一正说到兴头上,冷不丁一盆冰水似的话浇在头顶,呛得狂咳几声,
“大、大人,属下告退,尤姑娘请了属下去吃生辰酒,去晚了太失礼。”连滚带爬出了门。
只留下玉枢捧着那本书,如烫手山芋,进退不是。
东方溯偏头,语气又冷又硬,“你也受邀了?”
“是的,大人。玉某也先行告退。”玉枢将书合了,轻手轻脚放于案上,作揖后出了门。
敢情,独独将他晾在了一边。
疯批大人追妻5: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尤枝枝的生辰宴异常热闹, 几个人窝在屋里,围着个红彤彤的大火炉,炉子上架着个大锅, 里面滚滚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如屋里各个人的心, 说不上的热辣。
屋外寒风料峭,今晨渐渐起了风, 此时越演越烈,像是要把单薄的瓦片一片片掀飞起来, 可耐不住屋内热浪太盛, 竟将寒气逼退几分。
他们原先也悄悄请了总管家和方六,方六自不必说,定是不来的, 总管家只推说有差事走不开,可他年纪大了, 哪里能和一群小娃娃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过, 贺礼倒是一点没少,屋里原只有一个炉子,如今又新添了一个, 铺着网架, 炙烤着鲜嫩羊肉鹿肉,兔肉鸡肉要多少有多少。
旺财的肚子浑圆似个雪球,蹭到一处羊毛绒毯, 便伸着四个爪子,懒羊羊地侧躺在那里, 黑宝石的眼睛眯得跟狐狸似的,看着眼前这一窝做一套、说一套的人。
栓子割着大片鹿肉炙于火上, 又倒了一整盘羊肉进沸锅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嗜肉如命,今日总管家说了句:“管够”,他不得吃够本,可他又想掩住这份心思,反倒张罗着大家吃肉,更让他馋得要命。
他眼瞅着沸水里的肉先熟了,夹了一筷子出锅本欲放到荷香碟里,可那里已经堆了一个小山,“你咋不吃啊?”转而欢喜地把肉塞进自己嘴里。
荷香被他一问,如梦中惊醒,慌忙放下筷子,茫然道,“没肉了吗?我去拿。”
“还……有啊!”栓子含混道,咽了满嘴的肉,他戳了戳叼着酒盏的尤枝枝,“你有没有发现,荷香今天心不在焉的?”
尤枝枝转头看向荷香离席的背影,她素来行事稳重利落,今日却端着肉盘子到一侧换了两碟空盘子回来。
“她确实有些魂不守舍。”尤枝枝佯装气恼,责问栓子,“你欺负她了?抢她的肉了?”
栓子刚想往嘴里塞肉,顿了一顿,不服气地一口咬下,点了点荷香的碟子,“你看这像是我抢她的肉嘛!她根本一口没吃。”
尤枝枝眉染愁容,若有所思看向荷香,她想了又想,怎么也记不起前两世荷香到底如何了。她那时候,心中惧怕着、恨着东方溯,可心也被他占满了,这一世空出了心里一大片地方,住进去的人多了,反而丰富多彩起来。
“我去瞧瞧。”
尤枝枝离了席,席面上似是安静下来一寸,昙花捏着袖袍里藏的贺礼,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玉枢本就是恬静的性子,方才与尤枝枝寒暄拜师一事,现在夹了片炙肉放进碟里静静晒凉。
刚才与尤枝枝对饮的是方一,此时嚷着让尤枝枝赶紧回席饮酒。
尤枝枝跟着荷香到屋子一角,悄声问她哪里不舒服,荷香只是摇头,摇呀摇,嘴角淡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可怎样看都是凄凉的,那一瞬,就如同第二世最后:荷香要离开她。
尤枝枝心头空出一块地方,慌张地去抓荷香的手,可荷香略有惧怕地退后一步,尤枝枝落了空。
荷香视线方向,寒风裹挟着冬日的寂寥滚进屋里,在那狂乱而肆虐的寒潮里,尤枝枝看到了东方溯。
他自行解着玄色大麾,眉眼淡淡地垂着,如入无人之境,反倒原本在屋里的人变得既尴尬又无措。
方一余光扫见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闻言,玉枢站起身,迎上东方溯,接过大麾,“大人,您坐我这里。”他方才坐的可是主座,东方溯来了他岂敢接着坐。
东方溯款步绕到炙炉后方,顺势将明间打量了一圈,相较于眼前的两个炉子,其他摆设倒是朴素了许多。但有琉璃窗棂下的那处榻子却异常奢华醒目,一整张老虎皮毛松垮垮地铺陈着,几处皮毛被胡乱压塌,定是有人经常蜷缩在上面。
推及至此,眼前竟能浮现出尤枝枝斜卧在美人榻上,鬓云乱洒,明眸紧掩,唇如早春樱色,轻轻噙起一笑,便化了雾色江天,点了水墨山峦,样子甚是娇媚。
不知是否屋里太过暖绒,连东方溯眉目间的冰封都仿佛化开了些许。他步伐缓沉,几个呼吸间后落座,
尤枝枝指尖微拧着袄袖毛边:难不成他是来抓她走的?毕竟,她胆大滔天忤逆了他的吩咐,这应是前所未有吧!
东方溯看着眼前粗糙而原始的吃肉法子,眉眼间波澜不动,接过玉枢递过来的新碗筷,夹了块炙烤得吱吱作响的羊肉片,淡吹了两口气,塞进嘴里,
“不错。”
方一提到胸口的那口气舒缓出来,利落地又切了几片肉铺展在烤架上,“大人,我就告诉他们新鲜羊肉,撒点盐巴美味得很,他们还不信呢!以前咱们在军营犒赏三军时可不就这样吃。”
“是、是嘛!”栓子咧了咧干瘪的唇角,“我说方一大人烤的肉怎么那么好吃,原来以来常吃啊!”
“哪里常吃了。行军打仗,能吃口干粮已经不错了,大人从来都和将士们同吃同睡,缺粮的时候大人和我们连树皮都啃过。”栓子的恭维话拍在了马屁股上,两人泛着酒意,竟吵起来。
东方溯绕过这片杂闹喧嚣,朝尤枝枝这边看过来,她整个波光水色停止了流动,方才与荷香说话时的柔情与关心半点不在,见了他仿若是仇人,不,如今倒越来越像陌生人了。
“大人怎么来了?您今天中午不是要出府吗?”尤枝枝浑然不觉今日之事哪里不对,只顾把东方溯往外赶。
“不欢迎?”东方溯为烤肉翻了个面,长睫微掀,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
她哪里敢接。
东方溯唇角勾着懒懒的笑,“过来坐。”
这语气,似是诱哄猎物进囚笼的温软细语,落在旁人耳中皆是一凛。
尤枝枝走动间流露出一股娴静的气质,适才坐下。
东方溯从袖袍里拿出一方锦盒放到尤枝枝面前,不咸不淡道,“生辰礼物。”
尤枝枝狐疑地忘了眼东方溯,难不成他真的只是来给她过生辰?
“谢过大人。”尤枝枝收了礼物,轻车熟路地准备布菜,东方溯悠悠地嗓音传来,
“不打开看看?”
她真的被整不会了,求救似的看向玉枢,眸中珠光闪动,随时准备扮作欺软娇嗔小女娘。但见玉枢鼓励似的点了点头,尤枝枝心下更觉费解,
“这是……?”
尤枝枝怕不是看错了,锦盒里码着两层密密麻麻的金条子,还有一间铺子的地契!
“喜欢吗?”
“喜欢。”黄灿灿的金子谁能不爱,“大人,这些真的是给我的吗?”
“你说呢?”东方溯眼角轻佻,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一,方一竟在大人眼中看到了赞许。
可他什么也没做啊!
“大人稍等,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先收起来。”
尤枝枝离座后,方一凑过来,“大人,您送这礼物……独特。”
“你买的书上讲的:投其所好。”
众人:“……”这倒也没错。
等尤枝枝回来,栓子拿出他准备的礼物,“说好的,每年一只鸡腿。”
尤枝枝狠狠咬了两口,“我最喜欢吃这口了。”
最后,她得了一件衣衫、一方笔墨、一把宝剑,只剩昙花没送礼物。
“你小子的礼物呢?平时你和枝枝最要好,枝枝对你也最好。”栓子催他。
尤枝枝摸着他的头,“没事,有没有礼物,是什么礼物我都喜欢,心意在就好。”
昙花搓着手里的礼物,栓子看不下去这种磨叽性子,替他掏了出来,是一本册子,自己裁的纸、订的线,连字都不是很端正,翻开来里面全是画。
“是菜谱!我正想要个这样画的菜谱,我之前看的那本全是字,有好多不认识。”尤枝枝柔和的眸中熠熠生光,欣喜之色流露于脸上、手上,不用太多言语,这是今日的全场最佳了。
东方溯灌了口酒水,晦涩的黑眸很沉、很冷。可就在这若有若无的冷淡里,仿佛还藏着一丝温柔,一点忧郁。
“这才是投其所好。大人,您还要用点心呢!”方一双颊飘红,已是醉了,东方溯鲜有地没跟他计较。
尤枝枝恋恋不舍收起菜谱,美酒斟满,举起酒杯放声道,“今日我生辰,俺们村有习俗,寿星最大,凡事进我屋的,今日都要听我的。可有不乐意的?”
她视线只落在东方溯身上,旁人也是,偷偷瞥着他,她只管垂眸涮着羊肉,全然没意识到周遭异样般。
“没人应声,那边是都同意。今日我只有一句话:凡是来的,不管之前地位尊卑,都只是我的好友,大家放开吃喝。”
这明明是拿大人的肉送人情啊。
可谁让大人自己乐意呢!
不知不觉,他们从中午吃到夜幕,席面上只剩东方溯和尤枝枝拼酒。
“大人,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凶啊!”
尤枝枝双颊绯红,此时正一手揽着东方溯肩膀,温热的气息吹到他的耳郭,丝丝缕缕都是她的娇嗔。
四目相对,昏黄的烛光下,他一双冷眸镀上一层微醺的光晕,磨去了锋利和冷冽。
他的视线定在她妖艳嫣红的唇上,正嘟嘟着,似是娇滴滴的小妻子在控诉他的不温柔。
东方溯捏着她的葱白修长的手指,拉到身前,视线低垂没有言语。
只是,在看到尤枝枝手臂上若有似无的青筋时,眼眸无声地深了一层:这是……九品红!
“啪”得一声,尤枝枝的双手捧上他的双颊,锃亮的大眼睛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眼睫煽动他的心尖,“大人,你怎么天生就是这样杀人如麻吗?”
“不是。”
他垂下的眼睫阴晴不知,只有颈间喉结滚动,胸中似有零星火种正起燎原之势,
可今日无香,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她是否明白?
“那你为什么老爱杀人?杀人很好玩吗?”她的嗓门很大,一下一下重重拍打着他的胸口,似是要把两世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东方溯抓住她无骨软手,按在胸口,嗓音沉哑,“不好玩。”
“那为什么?”
“你想知道,过几日随我去东方府祭祖,可好?”
“祭祖?!有什么好看的?”
“有你喜欢看的好戏。”说起算计,东方溯眼眸里阴寒如冰窖,
尤枝枝打了个寒颤,酒登时醒了大半,看见自己一手抚在东方溯胸口,被他宽大骨感的手掌握住,双颊微微发烫,
“大、大人,我,我醉了,要歇下了。”话说出口,羞得更是没处躲了,这哪是送客,分明是欲拒还迎。
东方溯不语,起身喝着众人离去。
*
祭祖那日,尤枝枝跟着东方溯入了东方府。
生辰那日喝多了,东方溯跟她转述的那些话她半点印象也没有,可推拒过一次,这次只能来了。
还有半年大婚,楚芳若此时不可能逃婚,她竟也好奇这个节骨眼,会有什么样的好戏。
“进府后寸步不离跟着我,听懂了吗?”走下马车,东方溯面如冷霜,仿若身体里热血已不流动,写尽世间炎凉。
尤枝枝温语应了声后,复又纳闷,“可是,我想去茅厕咋办?”
东方溯面沉发黑,“方一,跟着她。”
“是。”可方一毕竟是男子,有些地方她进不去。
“姑娘,那个院子平素没什么人,不然,您去里。”一个热心的婢女指着一处干净却寂寥无人的院落。
尤枝枝福了福身,道了声谢,“正好正好,我快憋不住了。”她朝方一挥挥手,“你在门口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一溜烟钻进了庭院,待到一身轻松往外走时,却隐隐约约听到些细碎动静,
是个女子的声音,“你许诺我的,如今一件都没完成,你让我怎么冷静。你难不成想要我嫁给他!”
“卿卿,我哪会有这样的心思。”男子嗓音温柔,却透着凉薄。
“你现在就出去跟他们说,告诉他们一切。你不去说?你不去,我去。”
“卿卿,卿卿,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天一定要让付出代价。”男子的哀求都满是虚情假意。
那女子似是也不信,暗处俩人互相拉扯着,男子原形毕露了,“卿卿,楚芳若,你冷静点!”
“楚芳若!!!”尤枝枝心道不好,撞见谁私会不好,竟撞见她和东方毅,这下死定了。
尤枝枝慌不择路往外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出了门见到方一便安全了。
奈何她刚走两步,便听见背后大喝,“是谁!”
尤枝枝全当没听见,终于摸到门边,眼前却有一把折扇挡住去路,东方毅笑得诡异又阴毒,“原来是尤姑娘,既然来了,怎么这么着急走啊!”
疯批大人追妻6: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奴婢见过三爷, 三爷怎么会在这里?”尤枝枝的嗓音不大不小,十步内必是能听见的。况且她面朝门外方向,心里只苦苦念着:方一方一快来救我。
东方毅脸色变了, 眼睛里闪着凶光,“你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不吃你这一套。”放浪风流的姿韵半分未存,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尤枝枝一只手悄悄搭上门沿,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三爷说的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来此处如厕的, 见到三爷我都纳闷呢。三爷难不成也是到这里如厕的?好巧呦。”
“哈哈哈。”东方毅脸上的横肉绷得发亮, 唇角带讽,“东方溯身上淌着他那个下贱娘的血,才会看上你了这种不入流的婢女。”
“咦?”尤枝枝这就不懂了, 东方溯与楚芳若成婚是两府联姻,楚芳若是嫡女, 东方溯也应是嫡子, 这样才门当户对,怎么他的娘就被说的如此不堪呢!
东方溯见尤枝枝柳眉微蹙有疑惑之色,嗤笑道, “看来东方溯没告诉你关于他娘的事情, 你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嘛。”
躲在屋里的楚芳若此时走了出来,眉目肃然,“你跟她废什么话, 她撞破你我二人在一起,断不能留了。”
东方毅冲她微微点头, 转而面露阴狠地朝尤枝枝逼近,“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还是东方溯心头上的人,杀了你,我倒要看看东方溯会不会心痛欲绝。”
话音刚落,东方溯腾出右手,正欲掐断尤枝枝的脖子,尤枝枝趁此机会拉开院门往外夺命跑,木门却被东方毅单手按住,唯一的逃生路也断了。
“三爷,咱们有话好说。”尤枝枝背上抵在一侧木门,偏头大喊,“方一,快来救我,方一。”
门外似乎终于听到了尤枝枝的呼救,另一扇木门“哐当”被推开,重重打在东方毅的身上,他撞出去三丈远,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尤枝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外跑,撞进了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清凛的熏香伴随着微微的薄汗钻入尤枝枝鼻尖,
无端得心安。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东方溯再残暴,也比阴毒的东方毅更容易掌控。何况,她上一世还成功毒杀过他,因着这一层,她这一世对他的惧怕才少了一些,拿到毒药后,她更觉得东方溯的性命随时随地捏在了她的手里。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东方溯身后,跟着东方族的一应上下,另有老族长和楚尚书。
东方溯左手将尤枝枝紧紧搂在怀里,阴鸷的眸光如冰冷的审判之剑,带着来自地狱的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用那只手碰的你?”
“啊?手……”尤枝枝正想说,他还来得及掐我,可东方溯眼里闪着不善的光彩,顿在那里。
“别怕,说,哪只。”也许,他不在乎到底有没有掐她,而是因为楚芳若的原因,只想教训教训东方毅。
可他如今还不知道他俩奸情才对!
尤枝枝百思不得其解,嗓音柔中发颤,“右手。”
闻言,东方毅右手攥了攥,隐隐朝身后藏去。
“东方溯,你又想发什么疯?”楚芳若因上次东方溯楚府发疯一事心有余悸,挡在东方毅身前。
“我与他之间的事,与楚姑娘何干。”东方溯把尤枝枝护在身后,步步朝东方毅紧逼,身姿挺拔,步履闲雅,勾着一抹玩味的笑。
东方二叔生性怯懦软弱,就算被欺负到头上,也不忘和为贵,“溯儿,今天就给二伯个面子。”
楚尚书见状喝道,“芳若,过来!”方才在前厅,东方溯说起自己女儿意有所属,正欲退婚之事,他还认为东方溯因为这个通房,不把楚府和师生情谊放在眼里,如今看到楚芳若如此护着东方毅,心里顿生异感。
楚芳若进府后便遣人叫来东方毅在此幽会,前厅之事哪里知晓,焦急地哀求父亲,“父亲,即使这只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可……”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众人哪里反应得过来,东方毅的的右手已被东方溯擒住,折成一百八十度的弧度,这样看,是断了。
东方毅身上有些功夫,左手以折扇为剑,直向东方溯身前刺来,扇沿之上有细密刀锋。
东方溯身体微一后仰轻松躲过,折扇里复又射出一根银针,直朝东方溯左眼而去,亦被东方溯躲开,转而抬起右脚踢在东方毅手腕麻筋处,东方毅吃痛,折扇掉到地上。
右手被东方溯踩在脚下。
银针深深刺入身后树干上,泛着青紫色泽,“偷袭、下毒!下作手段。”
东方溯脚下吃劲,东方毅左手应声折断,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肉,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他尚未痛喊出声,东方溯左手用力,一阵细密的脆裂声传来,东方毅额间溢出细密汗珠,仰天而啸,透彻天空的嘶吼声连绵不消,他差点疼晕过去。
一窝子只会打嘴仗的酸腐文人,竟忘了这里有个说动手就动手,从不说理的异人。
可一切来的太快,他们无一人反应过来。
“毅儿!”闻讯赶来的东方二婶见儿子被拉扯成歪斜的“大”字,扑上去捶打着东方溯,声音凄厉,“放开我的毅儿,你这个贱种,放开我家毅儿。我和你拼了。”
他一脸不屑,像扔破抹布一般将东方毅扔在地上,转手接过方一递过来的锦帕,闲适地擦了擦手后扔在东方毅脸上,
“辱骂别人之前,你应该先问问你的好儿子在我母亲生前住的院子都做了什么!”
“在这里又如何!这是我们东方府的院子,与你何干!”东方二婶现在生撕了东方溯的心都有,
东方三叔闻言喝道,“二嫂,说话要注意分寸。”
转而问东方毅,“毅儿,你告诉大家,为什么会与楚姑娘在此?”都不是傻子,在前厅听了那一席话,又看到眼前这番情景,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要怀疑一二。
不等东方毅答话,东方二婶先暴怒跳起,“三叔,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审犯人嘛!我儿如今被这厮弄成这样,还不快点叫大夫。”
这才有人想起还有这等事,“快去请大夫。”东方二叔连连催促,急得手心渗出了汗。
“去请太医。”东方二婶嚷着,她儿子可不能烙下什么病根。
“趁着请大夫的功夫,老三、楚姑娘,你俩赶紧给大家个解释吧。”老族长捋着胡须,威严不减。他卸任族长之位也不过是去年之事,说是卸任,实则被东方毅和东方二婶使了手段,把族长之位弄了过来。
东方二婶横了他一眼,“老族长,您这是何意?毅儿的手已经这样了。”
“二嫂,你如此百般阻挠,是为何?”东方三叔严肃道,“今日之事必定要给楚尚书一个交代。”
“三叔,你们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吗?”东方二婶颇有发疯咆哮之态,“还能有什么事!你们想要听什么事!”
“娘,没事,我说。”东方毅艰难地挪动身体,跪坐在地,双手无力地垂着,宽大的袖袍空荡荡的。
他面色惨白,声音虚弱,“我正走在游廊之上,远远看见那位姑娘拦住了楚姑娘去路。”
尤枝枝看见东方毅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先是一愣,复而半带轻笑回看他:果然是好戏呢!
东方毅浑然不感脸红,继续编道,“我当时离得远,并未听见她们的说什么,不过,没说几句,那位姑娘开始撕扯楚姑娘,还把她往院子里拽,楚姑娘身体娇弱,挣脱不开。我本不欲插手,可楚姑娘毕竟与咱们东方府有婚约,且她在我们府上做客。我遂跟了进来,将楚姑娘救下。”
恶人都这样睁眼说瞎话吗?尤枝枝淡笑不语,其他不论,楚姑娘可比她粗壮多了。
尤枝枝他们之前在楚尚书寿诞上都见过,她身为通房,能那样笼络住堂堂中书令的心,肯定有些手段,恃宠而骄,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未可知。
一时间,竟难以断认。
此时,方六来禀,“大人,敦义坊私宅里的一干人等带到。”
闻言,楚芳若微微有些失神,暗向东方毅看了眼,“中书令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一直钟意这位通房,不惜在父亲的寿诞上发难。中书令大人我们楚家高攀不起,今日前来,就是要向中书令退婚。”
“楚姑娘着什么急?”东方溯唇角隐约勾着飘渺的线条,看不清、道不明,心生惧然,“事实到底如何,空口白牙无用,有证人在才作数。”
方六押来十几个婆子、婢女、小厮、护院,乌泱泱跪了一地,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医。
东方二婶一把抓过太医,“太医,赶紧给我儿看看手。”
太医查看片刻道,“左胳膊无事,只是骨头断了,我就给东方大人敷药,再找东西固定好,差不多三个月便好。只是从皮肉里破出来的骨头要隔开皮肉回正,请大人忍耐。”
听到自己儿子先受断骨之痛,又受割肉之刑,恨意顿时横飞,“东方溯,我跟你拼了。你这个腌臜地方生的野种,和你那贱坯子娘一样……”
东方溯听人辱骂娘亲,双目如撵过千军万马,杀红了眼,他死死掐住东方二婶的脖子,“你找死!”
东方二婶张着大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双眸只剩深深的恐惧。
“溯儿,有话好说,她是你二婶,快放手。”东方二叔硬掰着东方溯的手掌,奈何他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救不下自己的妻子。
此时,太医正在为东方毅处理伤口,胳膊上的皮肉硬生生被刀割开,深可见骨的深度,东方毅愣是咬牙认下,没喊出声,只凄然喊道,
“父亲、母亲。东方溯,你放开我的父亲母亲,有什么冲我来。”
楚芳若见了心疼地要落下泪花。
此情此景,楚尚书看在眼里,心中已心知肚明,叹然道,“熙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熙之是东方溯从学时,请楚尚书起的字。闻之,东方溯将东方二婶甩在地上,垂目蔑视,“待会再收拾你。”
算是给老师几分薄面。
楚尚书朝东方二叔、三叔和老族长作揖,“老族长,今日老夫本不该来,生出如此多事端,改日再登门道歉。若儿,咱们走。”
“父亲,我不走。”楚芳若却来了执拗性子,只因她心中还有必要有决断之事,“咱们说好今日过来是……”
“住口!”楚尚书喝止她,“别再丢人现眼,赶紧走。”
楚芳若咬着失血的薄唇,见父亲动怒,不得已往外走,怎奈楚芳若路过一众仆从面前时,一个婆子猛然抓住她的裙角,“夫人,你看在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当众唤作夫人,是何等屈辱。
楚芳若煞白的脸瞬时紫红,她望向父亲,楚尚书面已铁青。楚芳若用力把裙角拔出来,着急撇清关系,
“你是哪个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你。”
老婆子急了,“夫人,夫人你可不能不管老婆子啊。”眼见无望,她又爬到东方毅身旁,“主君,您和夫人救救老婆子啊。”
这一通求救哪里还需要其他佐证,毋庸置疑那个私宅的主人便是眼前这对狗男女。
“你……”得知女儿做下如此丑事,楚尚书气得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厥,“你,我,老夫教女无方,无言面对东方兄,今日婚事就此作罢。”
楚芳若不肯罢休,哀求道,“父亲,我和东方毅……”
东方二婶替儿子一脚踹开那个老婆子,东方毅不顾楚芳若,仓忙撇清关系,“老族长、父亲,是楚芳若勾引我的,我……”
楚芳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就是个超大的笑话,温顺端庄的大家闺秀忽然变得面目狰狞凄凉,
“好你个东方毅,是你当初说东方溯抢了你的世袭爵位,也想把我从你身边抢走,让我不要离开你。如今你却把脏水朝我身上泼。东方毅,不管你认不认,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骨血,要么你娶我,要么咱们就撕破脸,我让你们东方家身败名裂。”
“住口!”从来极重视礼义廉耻的楚尚书吐出一口血。
太医连忙把脉,只道是急火攻心,不易再动怒。
这是要被楚芳若气死了。
东方二叔本欲踹孽畜一脚,可又碍于他的伤下不去脚,只能朝楚尚书连连作揖,打着圆场,“楚尚书息怒,这个孽畜做下如此错事,本不该再舔着脸皮说这话,只是楚姑娘肚子里……最开始议亲只是说楚府与东方两府结亲,并未指定何人,您看,不若就成全了这两个孩子。”
他又问东方溯,“中书令大人你看呢?”
“甚好。”东方溯神色淡漠应了,随后恭敬朝楚尚书行了一礼,“老师,学生冒犯了,出此下策请老师责罚。”
老夫只回了一问:“一朝之中书令,行阴险狡诈之事,如何率下?中书令存了阴险狡诈之心,如何效忠官家、辅佐太子?臣教弟子无方,以后不敢再做中书令大人的老师。”
东方溯闻言,神色反倒变得异常平静,“老师,学生知错。学生也想朝野上下乾坤朗朗,可对付阴险诡诈之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老师多年前问过学生所守之道,我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学生答:心存正道,不累于小人。这就是学生所守之道。”
心存正道,不累于小人。
尤枝枝心神微动,东方溯正好看过来,他的眼中坚毅与温情并存:“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能守护天下太平。”
这样的东方溯是她从未见过的。
一侧治伤的太医此时踟蹰着不知该不该禀告,东方二婶心念不好,“太医,我儿怎么样了?”
“这……这右手的骨头都碎了,右手,恐怕保不住了。”
“什么!”一直嚣张跋扈的东方二婶如被雷击中,呆木与绝望瞬间转化为强大的恨意,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向东方溯冲杀过来,撞到阻拦的方一身上,愣生生将他逼退了两步。
“东方溯,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最后被方一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
“你,你有种就杀了我,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夫人,你杀了我,你也要下地狱,你毁了我儿子,我要拉你下地狱。”儿子就是她的命,如今,东方二婶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东方溯整个人充满了令人疯狂的妖魅,“这样死便宜你了。我这里有个陈年公案,还需问问二婶。”
只是,话还没问出来,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禀告众人,“老爷,门外有个老汉,非要求见老爷和三老爷。”
“赶走赶走,没看到现在是什么情形嘛!这种微末小事也来报。”面前之事东方二叔尚不能应对,哪里顾得上一个莽汉。
“可是,看他非说自己是中书令大人的亲爹!”
众人哗然。
尤枝枝更是惊掉了下巴:东方溯不是东方大老爷的儿子嘛,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爹!
今日这出戏简直越来越好看了。
疯批大人追妻7: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院子越发局促而狭窄, 众人站在寒风中早已浑身凉透,东方三叔提议,“诸位移步前厅, 有什么事再议。”
众人皆应。
东方三叔又朝楚尚书行礼道,“楚大人, 您身体欠佳,皆因我府子弟无状, 请先到偏院休息,让太医为大人医治, 我等处理完前厅之事, 再与楚尚书商议毅儿和楚姑娘结亲之事。”
左右是推不掉了,楚尚书只得闷头应下,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喝道,“还不快走, 难不成接着在这丢人现眼!”
楚芳若莹莹双目艰难地从东方毅身上抽离, 每走一步,那颗心便向谷底沉一层,她的整个豆蔻年华, 竟白白浪费在这么一个混账身上, 如今竟是连回头路都没得走了。他似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往昔种种如梦初醒,她只是把刺向东方溯的刀罢了。如今刀具无用, 便可立即弃之不用。
对一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嫁给不爱自己的夫君更凄惨的事情呢!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爱错了人。
在一众人群朝前厅走的时候, 没人注意到,东方毅拖着刚固定好的断手跟随队伍一同走去,
东方二婶拽住他,心疼地微斥着他,“你跟过去做什么!你的手都如此了,难不成要……”话到此,她转了口,想到好好一个儿子白白丢了只手,恨不能立刻杀了罪魁祸首,“万万要保住性命啊。”
用中书令府满门赔她儿的一只手,都便宜他了。
太医收着脉诊,忙不迭地拦住东方毅,“大人,您的左手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是右手得赶紧治,耽误不得。”
“赶紧治能治好吗?”
“这……”太医颇为为难,“大人自己应该也感受到了,您这只手里的骨头,都、都碎成渣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再难治好。”
“东、方、溯!我当年就应把你一起掐死!”东方二婶悔啊恨啊,她儿子的两条手臂……
“母亲别伤心。我今日受的,定然会让他千倍万倍还回来。”东方毅已失了心智,双眸血红早已没了人味。
他向太医道,“既然治不好,待会治也无妨。给我几粒麻沸散。”
东方毅惨白的脸上,那双鬼魅般的眼格外阴狠,一刻不移盯着东方溯离开的方向,“今日,我要把他亲自扔出东方府,我要看着他像丧家之犬一样从东方府滚出去,我要亲自赢回属于我的一切!”
“那个老汉是你找来的?”东方二婶讶然,忽得明白过来,扶着儿子的双手兴奋地颤抖着,“有几分把握?”
“十成!”
*
当一行人到了前厅门庭时,当堂已经站着一个人。尤枝枝一边行路,一边朝悄然屋里多看了几眼,是个浓眉大眼的,满身横肉,看见一群人进来,贼眉鼠眼地嘿嘿笑着,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趋炎逢迎的腌臜样。
这真是东方溯的亲爹吗?尤枝枝的八卦病又犯了。
东方溯对他这位所谓的亲爹半分兴趣都没有,倒是看见尤枝枝眉间春水依依,仿若无意一般,神色间全是深以为然,
他竟不知道尤枝枝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
这是在东方府,一应座位皆是按在族中长幼排序,老族长和东方二叔上座,东方三叔和东方溯分座左右下首,尤枝枝被东方溯拉到身后站好。
东方三叔视线落在尤枝枝身上,周身散发出一股威严势力,犹如一片隆隆巨雷,令人不得不敬畏,“东方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是什么身份在此?”
随着他这话,众人的目光皆转移到尤枝枝身上,她只觉得周遭有无数支箭擎着,随时把她射成刺猬。
虽然热闹好看,可小命更要紧:“奴……”
“她不是外人。”东方溯眸色很浓,同样蓄势凌厉,威压上竟与东方三叔不相上下,更有稳压之势。
“不是外人!好,区区一个通房,贱婢罢了,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难不成还妄想进祖宗祠堂!”东方三叔步步紧逼,当朝弹劾也不过如此。
“贱婢?”东方溯轻笑出声,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笑过后,他缓缓起身,从宽袍中取出一方锦盒,尤枝枝只觉得似曾相识,直到他从锦盒中将那只竹叶玉簪拿出,才恍然:这是她放玉簪的那个锦盒,可明明在她屋里才对!
“贱婢又如何!”他举着那只发簪,踱步到尤枝枝面前,为她簪上,“她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娶的妻子。”
“大、大人。”尤枝枝脑袋嗡嗡作响,他刚才说了什么!
尤枝枝竟不知道东方溯何时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间,比把她扔进狼窝都让人心颤胆寒。
他到底要干什么?!
无论他要干什么,尤枝枝都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真看上自己了。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安个弱点。
除非……
尤枝枝去摸发间玉簪,只求东方溯再三思量,她可不是一个玩物,他需要了拿来搪塞悠悠众口,不需要了乱棍打死轻而易举,
“我,奴婢不敢领受……”
东方溯果断抓住她的手,紧紧包在他骨感的手掌里,清凉的润感一寸寸蔓延开来,她慌乱燥热的心慢慢沉缓下来。
“别怕,有我在。”东方溯眸中柔光闪亮,似是晨光洒落冰雪消融的湖面,熠熠生彩。
东方三叔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放肆!东方府当家主母的玉簪,岂是她配戴的!”
当家主母的玉簪!!!
尤枝枝终于知道那日东方三叔见到这个发簪,会是那样气厥的表情。
站在末端扶着儿子的东方二婶,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发簪戴在一个贱婢发间,气得面涨青紫,抓着椅背的手暴起青筋,怒气横声地往前趋走两步,还是东方毅喊住了她,“母亲,母亲莫慌,咱们只管等着,那个发簪,我必定为你夺来。”
闻言,东方二婶似是回了魂,宠溺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听见东方溯桀骜不驯地嗓音传来:“何如不能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给我未来夫人之物,何时轮到你置喙。”
“我选夫人,只是告与你们知道,同不同意,你们也配言语!”
东方三叔在朝堂上没少和东方溯唇枪舌战,最见不得东方溯混不吝的架势,“这分明是我东方府传代主母信物,是我大哥送给你母亲,哪里成了你的东西。简直是巧舌如簧、不可理喻。”
“你身为东方府嫡子,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乱安排。你个逆子,方才闹那一出捉奸的戏码,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时,座位末端,有个虚沉的嗓音夹枪带棒地传来,“是呀,二哥,那个玉簪可是东方家的东西,想要那个玉簪,最起码是东方家的人才行吧。”
东方毅出声最先引起东方二叔的注意,他大骇,“毅儿,你伤得那样重,怎么不回去休息?”
“休息?休息也换不回一双手。”东方毅恨得两眼露出穷凶极恶的光,像极了悬崖坑底的那群饿狼。
尤枝枝心中打了个寒颤。
如此,他们兄弟二人是彻底撕破了脸?
可尤枝枝明明记得,即使楚芳若大婚逃走他们也并未撕破脸!为什么今日的种种皆与之前相差如此之多?!
她隐约感觉到,黑暗中有个无形的大手,正拨弄着命运的齿轮,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而她渺小脆弱得看不清、想不通,只能任由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被一步步推向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未来。
一如前两世。
她多么想成为那个布棋的人,多想成为一只得利的黄雀。
可即使重活两世,有很多事她仍是猜不透。
想逃离,又被东方溯紧紧攥在手里。
听见东方毅的话,东方二叔焦急地问道,“毅儿,你什么意思?你的手太医接上三月不就好了!”
“太医说的是左手。”说到这,东方二婶声如雨下控诉着东方溯的累累罪行,“太医说毅儿的右手骨头碎成了渣,怕是要废了!族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杀千刀的东方溯,就是个祸害,他当年那么小就搅得府上鸡犬不宁,如今,又残害兄弟,对祖宗不敬。”
东方二叔就这么一根独苗,一听成了废人,双眼只觉发黑,跌回到座位上,缓了半响,才越过高几拼命抓住老族长的手,“老族长,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老族长捋着胡须,双眼半眯,似一尊不听不看的弥勒佛,“瑞轩,如今你是族长,老朽可做不得主。”
这显然是不管了。
难不成就任由东方溯肆意妄为!
东方二叔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也这样舍弃他,他心沉谷底,两眼昏得看人都重了影,倒还是看见了夫人向他使眼色,
顺着夫人的视线,他晃转到堂前,那里不还站着个自称东方溯亲爹的人嘛!
胡乱指着他,问,“你,你你,你说你是谁!”
“小人刘大柱,是个屠夫,听人说这里有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找了过来。”笑起来,他的一口烂黄的龅牙呲在外面,大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恶心的味道。
东方二婶捏帕掩鼻,轻蔑笑道,“这就没错了。屠夫生出来的人,才应是那样的德性。”
闻言,前厅所有人面露惊愕、不屑、轻蔑,无一不等着看曾经高高在上的中书令被扒出有多么不堪的身世。
唯独东方溯面色平静无波,垂眸正端着一杯热茶,淡淡品了一口,有意无意地啐了口茶沫。
“你是如何确定这里有你的儿子?”东方二叔上身前倾,从未这样急不可耐过。
“可是翠娘生的孩子?她刚到翠玉楼,和我相好过。后来,她和我说她与我有个儿子,可她不想儿子只是个屠夫的孩子,告诉我她要带着儿子去一个高门大户,儿子会有更好的前程。”听着的确像那么回事。
翠娘是东方溯娘亲的闺名。
东方三叔沉吟不语,片刻才问,“自古空口白牙有之,你如何证明?”
那厮呵呵咧着嘴,笑得淫.荡,“我与翠娘相好有什么好证明的。我想起来了,我看到过她胸口有块梅花胎记,腰间摸着有个月牙疤痕。”
“果不其然是个罪奴,万人可夫呢!”翠娘生前便是东方二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一个获罪抄家、被投青楼的罪奴,在府里处处压她一头,她儿子压毅儿一头,即使她已身死,东方二婶也乐得掘出来鞭.尸。
东方溯懒散掀眸,嘴角又勾起那么熟悉的笑意,如深渊攀出的枯枝魔爪,望之森森然,
“你刚才说,用哪只手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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