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大人追妻8: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哪个手?
众人皆懵, 东方溯这是又想做什么!只有尤枝枝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那屠夫却浑然不知, 右手抓了抓脑门,摸不着头脑, 好似觉得这只右手正合适,当即说道,
“右手。”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那只右手, 掉在地上时手指还在完成握拳的动作。
“啊——!”
一切来得太快, 快到屠夫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看见断手出鲜血喷的到处都是,才确认是自己的右手被砍了, 他撕心裂肺地嚎着,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的手。”
快到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也没看清到底谁出的刀。
“东方溯,你想弑父嘛!”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东方二婶,她在府里做主惯了, 虽一心把自家夫君推上族长之位, 可要论起来,她才是东方家族真正的族长,只是奈何自己空投了个女儿身。
东方溯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扶手, 不咸不淡道,“族长在此议事, 也有你说话的份!”
呛得东方二婶差点背过气去,两眼发蒙半响才回过神来, “你,你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肆意咆哮,泼辣本质毕露,哪有半分平时装裱的温端的当家主母样子。
东方三叔眉头锁成大疙瘩,低声喝道,“二嫂,事情尚无定论,慎言为好。”
“三叔,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睁眼看看,证人都要被这个野种杀了,再不快点定案,难道就任由他脏了东方血脉嘛!”
“当年,我就说他来路不正,他那娘什么出身,定是诓骗了大老爷。当时三叔和老族长说那些证人证明不了什么,如今亲爹都找上门了,难不成你们还要装作看不见嘛!”
闻言,屠夫似是明白了其中始末原委,得了什么依仗,从地上爬起来解了腰带绑住断手处,稍微止了血,他拼命地磕着头,声如乱钟撞到一处,聒噪得恨,“老爷夫人做主啊,我只是来寻自己的儿子,没偷也没抢,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剁了我一只手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粗壮大汉竟然“呜咽咽”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得,看了让人直作呕。
尤枝枝着实不敢相信,这真是东方溯的亲身父亲!
上两世时,她从未听到过关于东方溯身世的一星半点八卦消息,不过,确实听闻东方溯与东方府断绝了关系,难道就是因为此事?!
果真如此,东方溯真是可怜哪。倒不在于其父屠夫的身份,而是此人粗鄙无礼,连市井普通人家的父亲都比不得,定是奇耻大辱吧!
“你哭什么!”东方二叔拍着桌子,喝止他的哭天抢地,“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自然会给你个公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就算去了公堂我也敢这样说。”屠夫挥舞着那只断手,血肉横飞。
东方二叔实在看不下去,招手吩咐小厮,“请太医先为他治伤。”
他一个文官,哪里见过这许多血腥场景,方才见到儿子的白骨森森只觉得心疼,如今这般污血横飞、断手当堂,直令他胸口泛恶,仿佛看见了个被宰了一半的猪又蹦跶了起来,四处甩着威风。
二则也别让他就这样死了。
太医刚为楚尚书开好药方,正收拾着不知是去是留,便有小厮闯了进来,“太医大人,二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是东方大人的胳膊有时间治疗了?”
小厮叹道,“哪里是三爷,是另一个断了手,急着请您去包扎呢!”
“另一个?”太医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被小厮请走了。到了前厅一瞧,直摇头:他今日这是进了什么豺狼窝啊!
太医来得快,各人心中的算计还未全然想明白,东方二婶压着一团火,用极轻的语气询问儿子,“你可只找了他一个证人?”他一人显然是扳不倒东方溯的。
东方毅白得无色的唇角微微勾起,呼出一声冷笑,“母亲别急,只管安稳坐好。好戏才刚刚开锣。”
东方三叔的视线在屠夫身上上下打量几圈,似是如此就能从中判断出真假虚实一般,此人出现得蹊跷,上来便胡诌是东方溯的父亲,可他只顾说些与翠娘相关之事,进门后对东方溯却半分不熟。
东方二叔全然没有主意,他哪能辩得出真伪,侧过身去问着老族长,“老族长,此事您怎么看?”
老族长心道:还能如何看,当年浑搅过的事又拿出来翻腾,还能出什么新鲜花样,也不觉得臭。
“老朽不知。”他索性闭目假寐,懒得再管这些腌臜事,脏了手又得罪东方溯。当年,东方溯是个小娃子也就罢了,如今他是堂堂中书令,杀人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这趟浑水不掺和为好。
东方二叔吃了闭门羹,心里更没了主心骨,他这些年哪里做过主,这等时候也不可能和自家婆娘商量,更不知此事就是他好儿子的手笔,额间涔涔冒出几丝冷汗。
还是东方三叔主意正,待到伤口包扎好,堂上的断手也清理干净,他横了屠夫一眼,神情严肃问道,“光凭你一人空口白牙如何证明?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有,有。”屠夫黝黑的脸上因失血过多有些泛白,倒是没刚才那样害怕哭嚎了,“诸位老爷,我村里的邻居可以作证,翠娘当年和我儿子在我家住过。还有翠玉楼的姑娘,她可以证明我与翠娘相好过。”
不一会,果真有两个妇人走了上来,一个村妇打扮,另一个倒妖娆些。
这哪里是寻儿子,分明是做好了过堂的准备,齐全得很!
“民妇见过诸位老爷。”
待到两位民妇磕完头,东方三叔喝道,“你俩可以作证?”
“我是可以作证的。”那个妖娆的急切地回道,“翠娘刚被充入翠玉楼时,还装着贞洁烈女,后来被一位贵人养了,吃穿不愁还要最好的,刘屠夫家的肉极好,就点了名要他家的,刘屠夫就常去翠玉楼送肉,一来二去,俩人不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你刚才说翠娘被贵人养了,怎么会和这个屠夫有些什么。”
“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吧,定然是那老爷不行呗,看重了屠夫这股子莽劲儿啊,有次啊,我听见就在后边柴房叫得那个大声呦。”
闻言,尤枝枝偷偷看向东方溯,眉目宛有一寸秋波,带着悄无声息的安慰,似是在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东方溯攥了攥她的手,嗓音轻缓无碍,眼里却错落着烟雨蒙蒙的痕迹。
纵然是他,听到有人将娘亲说得如此难堪,也会伤心生气吧!
竟当堂说出了这些龌龊之事,东方三叔端肃的脸上尴尬泛红,轻咳了声,喝止道,“行了!”
那个妇人吓了一跳乖乖闭了嘴,倒是另一个妇人急不可待地说道,“我也见过翠娘去过刘屠夫家,还领过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去过。”二人你争我抢的架势,似是要争个头功似的。
“你们果真认识翠娘?”这时,东方溯开了口。他斜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懒散模样似乎只是路人听了曲,随口插了句嘴。
两个妇人起了劲,争相回道,“不仅见过,我和她还很相熟呢!”“我虽然见过几面,但是见面也是认识的。”
东方溯饶有兴致,微微一笑,“你们确定见面能认出?”
“那是自然。”二人异口同声道,连刘屠夫也拍着胸膛保证着。
“好,去请夫人过来。”
众人皆是纳闷:翠娘早已亡故多年,这是……
不一会,来了四名穿着打扮雍容的妇人,东方溯嗓音冲和,“你们仔细看看,哪位是你们说的翠娘。”
相较于其他人的严肃呵责,三个人仿佛遇到了个善人,他们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侧看到左侧仔细看了几圈,不一会竟如同洗了脸,满头大汗往下流,刘屠夫使劲揉了揉肉眼,还是辨认不出来。
“快说,到底哪个是!”东方三叔大声喝道,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刘屠夫一个激灵,咬牙朝其中一位妇人指去,只是手还没伸直,就听见东方二婶阴阳怪气道,“呦,我倒是什么呢!中书令大人莫不是要在东方府升堂呢!谁不知道翠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如今竟然冒出这么多个,难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不成是动私刑无用,改成诱供了?”
闻言,刘屠夫伸到中途的手呲溜缩了回来,背上冒出一阵冷寒,嘿嘿笑道,“我说怎么看着都不大像呢!感情这里面没有啊!”
“那就给你们拿件夫人的画过来。”东方溯挥挥手让人散去,神色一如往昔淡然,“如若再辨认不出,你们的双眼我都要了。”
这时,两个妇人才发觉屠夫缺了一只手,正用厚纱布缠着,前端渗出淋淋鲜血,好不骇人,竟是这位温良公子的杰作嘛!
片刻后,果真请来了翠娘的画像,只是也如前次一样,掺了两幅别人的。
那三人刚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谁曾想又要辨认,两个妇人已瘫在地上,吓得浑身打颤,哪还有什么心思认人。
刘屠夫往前爬了两步,趴在地上使劲伸着头认人,今天如果认不出,左右都得死。可他怎么认得出啊!
就在他将要放弃胡乱指一个的时候,竟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向他笔画着“二”!
似是孤注一掷般,刘屠夫指向中间那幅画,“就是这副,你俩婆娘快起来看看,是不是?!!”
两个妇人哪里肯信他,可见他目光坚定又催促,将信将疑附和道,“是,是,就是中间这副。”
东方三叔看着中间那副翠娘的画像,摆手让人退下,心中渐生疑虑,“可还有物证?”
这便是蒙对了!
刘屠夫欢喜得不知所以,连连答道,“有,有,有物证,这就是物证。”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用牙咬开,露出里面一块竹纹绸缎,众人骇然,东方二叔和三叔不约而同站起了身,东方二叔疾走到屠夫面前接过布包,缓缓抚上那些细纹,这块绸缎是老夫人在世时亲自绣的,每个房中
依誮
皆有一块,儿孙出生皆用这块绸缎包着。
不会有假!
当年大老爷为了日后相认,将这块绸缎一分为二,翠娘手里留了半块,可那次对质中,翠娘明明说这块绸缎丢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东方二叔眉目焦急,溘然问道。
屠夫见状,得意又自喜,“自然是翠娘临走时给我的,她说日后全凭这块绸缎与儿子相认。”
“东方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东方二婶从圈椅上跳起来,眼角儿透着锋芒,口若利刃,言辞愈发嚣张难听,“你这个野种,霸占东方府长房长孙那么长时间,今日该滚下来了吧。”
“来人,将这个野种,连同他那个下作娘亲的牌位,一起扔出府去!”
疯批大人追妻9: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众人齐刷刷朝东方溯看去, 只见东方溯的脸似被寒风利刃辙过,没有一丝表情。他把玩着腰间坠的玉佩,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外界错综复杂的视线和剑拔弩张的局势全不在意。
前厅外,十几个护院小厮抄着棍棒虎视眈眈, 皆被方一方六拦下。两厢对峙,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放肆!”东方三叔喝道, 袖袍在风中甩得飒飒作响,“老族长和族长在此, 还没发号施令, 你们想造反嘛!”
东方二婶只觉多年心愿将成,反倒端坐于圈椅上,目露狠决, 唇峰冷峭,“三叔, 事到如今了你还替这个野种说话。三叔平素里不是最看不上他的泼皮做派, 如今倒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忌惮他中书令的身份!”
“二嫂,休要胡说,事关重大, 定当慎之又慎, 毕竟,溯儿是大哥在世的唯一血脉。”东方三叔虽然平素对东方溯严厉,可都是为了大哥、为了东方溯, 半分私心和偏见都没有。
遇到了事情,孰是人孰是鬼, 才分得清。
尤枝枝犹豫了。
她与东方溯隔着两世仇怨,可更看不惯东方毅的阴狠歹毒。经过这一遭,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就是东方毅搞的鬼,可他却躲在一旁,妄想成为搅弄风云的操盘手,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麻雀。可她偏还没有拿捏他的办法,如果一旦东方毅赢了,她会不会……
麻雀是她才对!
尤枝枝很不爽。
她用弱不可查的碎步挪到东方溯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角,东方溯狐疑地看向她,本是一副饶有兴致看好戏的架势,面向尤枝枝时正了正颜色,“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毕竟他们如今身处龙潭虎穴,明招易躲,暗箭难防,他即使将尤枝枝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也怕她受了委屈。
尤枝枝摇摇头,长而卷的眼睫跟着身体一起俯下来,凑到东方溯耳畔轻声提醒道,“小心东方毅。”
闻言,东方溯波澜不惊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
她在关心他。
东方溯捏了捏她的手心,勾起眼角轻佻地笑道,“放心,我已有成算。”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吧,那便安心看好戏。
东方三叔始终不愿相信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是假的,他拿过那块绸缎,放到东方溯面前,“溯儿,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东方二婶怕东方溯巧言令色掀起什么风浪,插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事实这不是明摆着嘛!翠娘那个贱人蛊惑大老爷,定是知道了惠儿早殃,就想凭着和这个屠夫生的贱种,博得荣华富贵。”惠儿是东方溯嫡亲哥哥,也就是东方大爷第一任夫人之子。
“住口。你就积点口德吧!”东方二叔浑身气得哆嗦,他如今本就脑袋嗡嗡,听自家婆娘喋喋不休更是火上浇油。
东方溯唇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呵!说的今日祭祖,原来竟是个鸿门宴。”
他的视线虚虚地落在绸缎之上,似是不存在一般,“事情过去十年了重提此事,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这个绸缎。”
东方二婶语气轻蔑,居高临下呷着他,“这块绸缎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嘛!当年要不是大老爷力保翠娘,你和她怎么可能还在东方府呆着。”
“二哥,这可能是我最后喊你二哥。”东方毅眼角滑落几缕汗珠,干瘪惨白的嘴唇扯出一抹鬼祟般的笑,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也不愿相信,可抢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哦?”东方溯饶有兴致问,“你说我抢了什么东西?”
“你抢了原本属于我儿子的一切,霸占着东方府长房长孙的位置。”东方二婶愈发怒不可控,这是她多年的隐痛,“本就是我儿与楚家联姻,他二人情投意合,偏生你,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种,抢了他的婚姻。还妄图世袭这东方氏族的荣光嘛!”
“毅儿!夫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想!”东方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竟一时间不认得他们了,
“所以,方才在大房的庭院里并不是偶然或诬陷!哎呀,你们两个,你们啊!你们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在九泉之下见大哥啊!”说着,东方二叔竟呜呜咽咽哭起来。
东方二婶瞪了她这位没出息的夫君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多说无益。如今终于真相大白了。老族长、族长、三叔,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把他和他续弦的低贱娘亲一起从族谱中除名,肃清东方家血脉。”
一切仿若证据确凿,也再没有一个东方大老爷出面力保东方溯。
难不成他真是如此灰溜溜离开的东方家?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溯笑声连绵不绝,笑得人心中发毛,终于,他停了笑声,一下下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好一出重翻旧案、肃清血脉。”
他目光陡然一凛,“既然都这么想把陈年往事翻出来晾晾,那不若就翻个底朝天。”
“我这里有一位故人,今日就让诸位见见。”东方溯挥挥手,有两名小厮拉扯着一位年迈的老妇走到堂前。
那个穿着妖娆的民妇一眼便认了出来,“刘妈妈!你不是已经死了嘛!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就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刘妈妈。也是十年前指证东方溯并非东方血脉的重要证人之一。
东方二婶见之唇角抽动,方才红光满面的脸上顿时褪了血色,她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似是害怕着什么。
堂上的大人物们对刘妈妈半分印象都没有,东方三叔责问,“你是谁?从实招来。”
他的声音沉如洪钟,吓得刘妈妈一哆嗦,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回道,“回老爷们,我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当年曾经到这里,这里指证翠娘四处接客,她所生的儿子并非东方大老爷所出。”
闻言,东方毅冷笑道,“呵!难不成中书令说的故人就是她!”
“是。”东方溯端起茶盏重啐了口茶,神色闲逸镇定。
众人默然,皆不知如何是好,难不成东方溯要找个人证明自己不是东方血脉嘛!
但见那老鸨沉声哭泣,渐渐变成了告饶,“诸位老爷饶命,求求老爷们保住老婆子的性命吧,老婆子怕死啊!”
闻言,东方三叔发觉事有蹊跷,沉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数实话实说,否则,今日便将你投进大牢,必死无疑。”
“是是,老婆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她擦了把鼻涕眼泪,才慢慢回忆道,“当年,翠娘被接走后不久,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指证翠娘四处接客,生下野种,就给了我一千两银子,我也是被鬼迷了心窍。”
一千两银子?!从旁的刘屠夫和两个民妇心中既惊讶又不忿,他们才得了区区二百两银子!
堂上的老族长和东方二叔、三叔才想起来,确有此人。东方三叔拍案道,“速速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年听说翠娘父亲家获了罪,她才被发配到翠玉楼去,她长得花容月貌,哎呦,那模样,娇滴滴惹人怜,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们翠玉楼一直被群芳阁压一头,我正盘算着让她当头牌,将群芳阁比下去。可是,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位神秘的客官,他出手极其大方,我出了一年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都愿意包了姑娘的身。”
“可这位客官相当神秘和古怪,哪个客官包了姑娘后,不是日日来、月月来,可他有时两三个月不见踪影。我又起了贪念,想趁着那位客官不来的时候,让她当花魁接客,谁承想,那位客官竟留了人暗处里看着翠娘,我只好作罢。”
“再后来,翠娘有了身孕,那位客官就把翠娘接到了私宅里。虽然仍是翠玉楼的贱籍,可早已不在翠玉楼了。之后听说被接来了京都。”
东方三叔沉吟道,“按照说法,翠娘自始至终被一神秘客官包身,从未接过其他客人?!此话可当真?”他更偏信此话,因为他曾听大哥隐约提过此事。
“当真当真,老爷大人,老婆子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再昧着良心说话了。”刘鸨子还怕话不可信,诅咒发誓道,“我愿意对着上天神佛发誓,老婆子这次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一个字不对。让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东方毅眼瞅着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破了,心有不甘,冷哼道,“像你这种首鼠两端,言而无信之人,你的话如何信!指不定又拿了谁的钱财,作伪证。”
说着,他邪恶透着癫狂的双目狠瞪了眼东方溯,意有所指。
刘鸨子一听这话,双眼发懵,愈加不管不顾起来,“老爷啊!求您一定要相信老婆子啊!老婆子不想死啊!”
“此话何意?”东方二叔纳闷问道。
“当年同我一起作证的门房老六、翠娘的老姐妹莲花、私宅的一应侍候的人,都死了。他们定是说了谎话,遭了天神谴责。我战战兢兢苟活到现在,只希望老爷们能保我条活路。”
说是被天神谴责,明白人都知道,八成是被人暗地里灭了口。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东方毅闻言,用眼神安慰着母亲:她并不知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攀咬不到咱们身上。
那个曾经翠玉楼的姑娘一听刘老鸨这话,为了二百两银子白白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当,别弄到最后没命花。况且,她如今已经拿了五十两定金,也算够了。
“老爷,草民知罪啊。也求老爷能保我性命啊!也是前些时候有人找到我,让我来此作证,就可以替我除了贱籍,再给我二百两银子。”
堂上之人重又归于无声,是非曲直的天平也有所倾斜,纷纷怒目朝余下二人看来。
刘屠夫决计是不会反水的,他欠了银两,出去也是死,找他之人承诺给他还清银两,他还有一线生机。
另一位民妇则被扣押了两个儿子,为了儿子活命,她也要咬死了今日所说。
“刘鸨子,你可认识这两个人。”东方三叔指着刘屠夫和那名村妇。
刘鸨子仔细辨认了一通,方才回道,“这位妇人不认得,倒是他看着眼熟。”
她又看了一通,直到刘屠夫被看得不自在,冲她嘿嘿笑了两声,刘老鸨恍然,“他不是巷子口那个刘屠夫嘛!”
“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还认得!”东方二婶重回了些神色,力所能及挽回点败局。
“我原来是认不大出,他瘦了许多,可是他一口黄牙,还镶了个金牙我是认得的。”
刘屠夫赶紧捂住嘴,他这个金牙,原是等着他们替自己还了银两,再抠下来花的,如今却被人发现了。心道不好。
“他是个泼皮,最爱吃大烟,卖的猪肉钱几乎都被他吃了大烟,婆娘领着孩子改嫁了,自己越发肆无忌惮。没钱了,还好摸点散碎银两花,也被人叫作三手屠夫。”
“我记得翠娘刚来时,他就去偷过翠娘的首饰,被发现后我本欲打折他的手丢出去,可翠娘仁慈,饶了他那次,可他仍不知感恩戴德,之后我竟又看他去偷翠娘的首饰,定是看她好欺负不与计较。”
闻言,刘屠夫忽然嚷起来,“我哪里是偷,我是借,等我宽裕了我会还。”刚说两句,发现说漏了嘴,可为时已晚。
“所以,你这绸缎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你偷来的!再不老实交代,当即将你乱棍打死在这。”东方三叔大声喝道,吓得刘屠夫跌坐在地,脑袋懵懵不知如何是好。
“快说!”
刘屠夫起了层死皮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又张合,终是说出了实情,“大老爷们,这个绸缎是,是我鬼迷心窍一次去借……”看见堂上之人面目不善,改了口,“偷拿翠娘银两的时候,以为是肚兜,便顺手拿走了。”
到此为止,事实终于浮出水面。东方毅不知是失血还是不甘,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异常难看。
“这些不知从哪来的,作伪证污蔑中书令大人,定是有人指使。必须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老族长缓缓睁开眼,捋着羊羔胡,似是睡醒了。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东方三叔愤然而起,厉声喝道,更为自己方才心生动摇而羞愧。
可当庭跪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一脸茫然,“他蒙着面,我们不知道啊!”
“但是,我能认出他来,他胳膊这里有个红色胎记。”那个翠玉楼曾经的姑娘媚眼一佻,似是立了大功。
怎么又是红色胎记!
会有这么多人长红色胎记嘛!
尤枝枝双手拧巴成了麻花,连同裙摆都被她搅得乱糟糟一团,如她此时的心情。
忽得,一只温润却透着清凉的手握了过来,尤枝枝心湖一颤,层层涟漪从眼底缓缓漾开,春光盈盈。
“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说着,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坐到他身旁圈椅里,手中裙摆逃脱,恢复方才端庄秀丽。
东方溯朝方六颔首,方六拉上来一个血人,像破抹布一般扔在地上,
“你看看是不是此人。”
闻言,方六撕开他胳膊处衣物,露出一个月牙状红色胎记。许是见过太多血腥,尤枝枝竟不觉得怕,也伸长脖子望去,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好似又不是胎记,而是一处印记。
“就是他。”民妇果断指认。
“可这是何人?”东方二叔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还是个人,为难道。
东方溯挥手命人将人带下去,“这就不劳二叔操心。他的身份我已查得七七八八,到时候,自会向官家禀报。”
“现下,不如我们起出另一桩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之案!”
疯批大人追妻10: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东方三叔颓然坐回圈椅里, 经过这样一遭,他有些累了,招来小厮吩咐道, “把一干人等带下去吧!”
“带下去前,还有一笔账跟他算一算。”东方溯声音冰冷而疏离,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风,双唇紧抿, 令他的神情倍显冷俊。
刘屠夫被点了名,吓得没了魂, 两眼发直, 连连自语,浑身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战起来, 右手断口处铺天盖地的疼直冲脑仁,他咚咚磕着头, 任凭额间鲜血淋漓到直流, 也感受不到痛感,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些话都是我, 我瞎编的。”
“大人, 他说谎。”刘屠夫的邻居突然说道,这个世上落井下石的人不少,这会儿, 她看出谁厉害,谁能保她的命, 所以迫不及待地抱大腿,“刘屠夫偷看过翠娘洗澡, 还到处说这件事,我们村谁人不知道。”
东方溯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风姿特秀,奈何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我倒是小看你了。眼睛和舌头留下,人丢到大街上。”
方一秉承了东方溯一贯的做派,没有把人带下去处置,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拔了刘屠夫的舌头,又挖了他的眼睛。
他的动作不快,极尽所能地把整个过程展示出来,似是庖厨在精挑细选哪块肉更适合烹饪。他先捏掉了刘屠夫的下颌,再用钳子一样的东西把舌头拉出来,众人看着哈喇子直流只觉得恶心,倒是没恶心太久,便被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七荤八素,
东方二叔怕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似于屠宰的场景,他看又不敢看,刘屠夫的舌头被刀子一点一点地割下来,一刀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听得他浑身发毛,眼冒金星,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好似割的不是刘屠夫,而是他。那个刀子钝得东方二叔恨不得夺过去替他磨一磨。
他颤巍巍看向自家夫人,她胸膛伴着呼吸急促地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已经站在了死亡的门槛上。
好一出杀鸡儆猴。
这次,没有人阻止,准确地说,没人敢阻止。
他们乐得见方一用这种方式折磨着刘屠夫,因为如果不让东方溯把怒火撒出来,天知道他会把气撒到在座的谁身上。
起初,刘屠夫还抖动着硕大的身躯挣扎嘶嚎着,奈何身躯被两个护院死死按住,力气用完了,只能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动静,双眸早已了无生气,绝望地看世界最后一眼。
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动,最后狠狠插进他的眼睛里,打转一圈又一圈,一整只眼球就这么被娴熟地挖出来,咕噜噜滚到东方二婶脚边。
之前,尤枝枝只知道方六好刑讯,没想到方一的手法也如此娴熟,背后无端涔涔冒出冷汗。
果然中书令府的人都是些疯子,不能单靠外表判断。
等刘屠夫终于处理完被拖出去,气氛骤然间凝到了冰点,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前厅里鸦雀无声,浓浓的血腥味如同众人心尖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东方溯瞳深如夜,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给人沉沉的压迫感,“这件事处理完了,咱们说说下一个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东方二叔心中燃起不详的预感,他看向自家婆娘和儿子,其他不论,东方溯还能为谁申冤!况且,单按“大伯母”这个称呼来讲,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溯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我替夫人和毅儿向你赔不是。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如果真被查出点什么,刘屠夫就是下场,他可不敢想。
东方二婶一点点回忆着当年的事,她处理得极自信,任他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求他做什么,当年的事请了刑部来查,已经盖棺定论,再翻出来还能把刑部的断案推翻不成。”东方二婶不屑地斜着眼睛看东方溯,充满鄙薄的口气。
想起当年那些事,东方毅双眸暗沉,全身紧绷发颤,似是一场噩梦。他从不去想,但今日却被这样无情地掀出来。
他那时还小,不过十岁的年纪,还没有那么多算计与周全,但听见母亲所言,应是处理妥当,稍稍放下心。
可这里总归是是非之地,他不想久留,起身颔首道,“老族长、爹、三叔,我的手疼得厉害,我先找太医医治。”
“好好好,你快去吧!”东方二叔心疼儿子,连声答应着。
东方溯出声拦阻,“好戏才刚刚开始,三爷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指不定断完这个公案,三爷的手便不用治了。”
东方二叔双手猛然哆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想把毅儿的手砍下来!
可再怎样,毅儿那时那么小,那些事跟毅儿不可能有关系,定是他胡思乱想了,如此想来,他才稍稍安心。
“先给大家聊个闲话。”东方溯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可怎么看,他都像一座孤寂的冰山。
无端惹人心疼。
“当年,有个傻子,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双双罹难,一个人孤苦无依之际,有人嘘寒问暖便当了真,全没有任何防备。某次,家中长辈没有在家,有个小厮说那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人生了病,让他去请郎中。他信以为真,那时的他还不会骑马,天寒地冻来不及穿大氅跑去医馆,却被人迷晕。等他醒来,已经在伶官馆。”
“他费劲力气跑出来,回到家时还惦念着那人病是否好了,却听见她正与人说着绑架他的阴谋。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傻?”
从东方溯的笑中,尤枝枝感受到了一丝苦涩,那个傻子,不会是他吧!
“中书令这么喜欢讲故事,我们可没时间奉陪。”东方二婶恨极了翠娘,当年她霸占了她的一切,好不容易死了,这么多年,她从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个人、这段往事,今日,她的忍受力已经到了极点。
她端着最后雍容温雅的仪态,扶起儿子,正欲往外走,却被方一方六拦住。
身后,一个清凉不透温度的嗓音,慵慵懒懒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东方溯,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对你和那个贱人,半点兴趣都没有。”东方二婶咆哮着,耗尽了最后的耐心,面目可憎。
“请二夫人和三爷坐好。”他冷静沉稳宛如寒潭深处的冰,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方一方六闻言,压着他们的肩膀按回圈椅里。
“拿开你的脏手。”东方二婶骂道。
东方二叔怕东方溯再动手,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不走了,夫人,咱们就听听溯儿的故事,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东方溯身姿俊美,有一份过分安静的气息,清雅而又凄凉,“再说说,我母亲难产去世的事情。”
东方二叔见东方溯的架势,隐隐发怵,好言相劝,“当年这个事太医都说是因为孩子太大,生不出来才……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可那是太医院的医脉,不会有错的。”
“是孩子太大!”东方溯冷淡的眉眼间闪出一丝狠绝,“可母亲临去前嘱咐太医剖腹取子,弟弟身上一大片淤青发紫,太医说是中毒。当年可有人查?”
“中毒?!”东方二叔、三叔异口同声诧异道,对此事像是毫不知情,“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只说孩子因为窒息,才胎死腹中。”
东方溯凛然一笑,“确实,当年母亲突然早产,爹和你俩都不在府上。你们说巧不巧?”
“只是巧合吧!”东方二叔说出这话都觉得心虚。
“巧合?”东方溯轻飘飘重复着这两个字,唇线拉平,声音又冷又硬,“二叔,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东方二婶面色阴沉,压着极大的怒意和火气,只能冷嘲热讽道,“两次只能说明她福薄,以为再生个儿子就能稳住在东方府的地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中书令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硬拉个人垫背!”
心里只道,这么多年了,量他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说起这事,东方二夫人倒是着急得很。”东方溯勾唇,悠悠地说。
东方二婶冷呵一声,故作姿态道,“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只是烦请中书令别耽搁了我儿子治疗的时机。”
方一实在看不下去,怼回去,“三爷若是真的着急治伤,就应早早去治,非要拖着身子跑来前厅听刘屠夫那一番对峙,我看是不急。”
东方毅非要来的缘由,不过是想看着东方溯百口难辩,狼狈地被赶出府。谁知他竟早有准备!
他们之前行事一直谨慎小心,隐蔽得很,不可能被发现端倪,可看今日架势,他怎么觉得东方溯早就知道,有意做好了应对之策!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毅心中隐出巨大的不安。此时,听见东方溯清凉的声音响起,像一根冰锥划破空气,
“你们猜猜,是谁杀了我的弟弟?!”
闻言,东方毅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疯批大人追妻11: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溯儿~就算是中毒, 也可能是大嫂误食了什么东西所致。”东方三叔又接了话,往常遇事不关己的做派全然抛诸脑后,今日倒像是急着什么!
东方溯清冷如水, 仿佛不似来自世间,“说起误食, 我没记错的话,母亲那时一应吃食全部由东方二夫人置办, 大房院里严禁置办采买,连小厨房都停了。”
东方二叔话赶话, 又赶上了, “当时这事是经过大哥和母亲同意的,为了让大嫂安心养胎,避免有心之人暗害。”
“解释这么多作甚!”东方二婶冷哼一声, 没甩给自己夫君好眼色,昂着她高傲的头, “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为了她生产, 府里特意配了府医,府医可是大老爷找来的,吃的穿的全都要经他手查验, 光这些的医案堆了整整一屋。当年都搬去刑部查过了, 现在还封在刑部案卷库里。你有什么问题,再去查啊!”
“查了。”方六从怀中掏出一本医案,放到老族长和东方二叔案前, “此中被人撕了一页。”
这倒是让东方二婶愣了一愣,心中莫名不安地跳动一下, 但复又想,当年都查不出什么, 十年后能查到什么才怪!安稳端坐在圈椅里,那架势,似是要看东方溯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东方二叔倒是更急了,拿起来来回翻看哪里看得懂,摊在手里,不解道,“撕了一页能说明什么啊!”
“如果没鬼,为什么要撕掉一页。”方六又拿出一本医案递过去,“撕掉一页不能说明问题,那么这个,总能说明问题了吧!”
东方二叔赶紧放下一本医案又拿起另外一本,仔仔细细看着摊开的那页泛黄的纸张,没看出半点端倪,“这又哪里不对?”
“有一味紫梢蜜丸。”
闻言,东方毅的手指轻颤,阴鸷的黑眸里登时失了颜色,感觉大事不妙,他用眼色示意侍卫飞翼赶紧出府报信。
东方二叔转眼求救太医,“太医,紫梢蜜丸是什么?可有毒?”
太医正为东方毅施针,这是为处理断手做着准备,突然被问道,抬眸时一片茫然和不愿,他方才刚为刘屠夫止了断手的血,转而就被人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扔到大街上,感情他医治了半刻就是为了让刘屠夫熬过审讯!
都说中书令残暴疯悖,如今倒是第一次亲眼领略。现在医治的这个,刚才听中书令的语气,怕是又保不住了,可都是大人,他左右得罪不起,只得不情不愿地先治着。
好不容易回了些神色,太医端肃道,“禀诸位东方大人,紫梢蜜丸多用于安神之用,对有孕之人也无毒害,但不宜过量。”
他接过东方二叔手里的医案,查看上面的用量,“这个用量可以,对身体并无大碍。”
“那与和罗香同时使用呢?”东方溯声音很清冷,让人不敢直视。
太医转身朝东方溯垂眸拱手行礼,心中颤颤,生怕说错话,最后还是实话实说,“禀中书令,也并无不妥。”
是方六接了下句,“但只要用量得当,会合成一种不宜被人察觉的毒:九品红!”
“九品红?此毒臣未曾听闻,且臣在太医院从医十五年,日日研习医案,也未见过此毒。”太医纳闷而又不解,同时隐隐地也害怕就此被中书令勒令告老还乡,步院正的后尘。
东方溯倒是没有动怒,只冷声道,“你只知道也属正常,此毒极其罕见,只在西域出现过一两次。但不巧的是,府上正好有见过此毒的人。”
此人正是玉枢,他自小长在西境,曾见过此毒一次,虽然印象不深,可听到中毒之状,又多方求证一番后,终于回想起是这个毒。可惜他今日未一同前来,而是在府上陪昙花读书。
九品红算是毒,也不算毒,本身是无害无毒的,即使是人中了此毒,也毫无察觉和症状,如若不留心,恐怕毒发身亡那刻都不会被发现。
“而苦番木,便是毒药引。”
苦番木!
那不是东方毅给她的……
尤枝枝双睫微颤,溺水的感觉再次袭来,冰冷的水从骨髓里慢慢渗出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着,体温与神思都不断被这寒冷的水流夺走。最后,只剩垂死。
真的是他查出来的?还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她再次坠入怀疑。
看向东方溯时,只见他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是安慰吗?可尤枝枝只感到凄惨!
方六侃侃而谈,将查验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替玉枢说了出来,“中毒者起初不觉,似痨病症状咯血不止,可此毒便阴毒在此。治疗痨症多会用到苦番木,越用药,越加重咯血症状,快则半月,慢则两三月,必咯血而亡,死者也只会当作痨病传染身亡草草下葬。”
这不就是东方溯上一世的死法!
东方二婶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透着一丝轻蔑,“那就是没有证据!中书令难道又是在讲故事!”
东方溯嗓音清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东方二婶怎么知道没有证据!”
闻言,东方二婶双手猛然抓住圈椅扶手,整个身体紧绷前倾,似是个时刻警觉打架的母狮子,强装的镇定在一点点崩溃。
方六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两堆粉末。
“这是什么?”东方二叔问。
“骨碎。”方六平静地回道。
东方三叔率先意识到什么,“逆子,大逆不道,你竟然、竟然……”话未说完,他唇色已变得紫红,太医连忙扔下东方毅去看,用银针刺破手指和唇,放了血,才算将东方三叔这次急火攻心压下去。
“东方溯,你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欺师灭祖之辈。你竟然开棺验尸!”东方二婶像是终于抓到东方溯短处,意图想大做文章。
东方二叔这才反应过来,震惊得双目瞠圆,嘴唇气得打颤,“溯儿,溯儿,这是真的嘛!”
开棺验尸是多么被世俗不容啊!
是大不孝!《礼记·檀弓上》要求:父母去世以后,应该将遗体恭敬地陈列三日再进行殡葬,还要注意保持遗体的原形,身体各部位都要认真梳洗干净,不要留下遗憾。
毁坏尸体,应当处以斩首死刑!
东方溯神色淡然,轻佻一笑,回道,“是啊!怕了?”
可跟着那一笑,尤枝枝的心无端痛了一下,似是也被这骇天听闻的话震惊到,亦或是,沉浸在东方溯想起前世他也是中此毒死的,该怎样活剐了自己。
可她无端地,又仿佛看到了东方溯依旧冷清沉寂的眼底,正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冬雨,寒意裹挟着悲伤,铺天盖地压榨而下,本来一树正在开放正艳的白黄色榆钱树花朵,正缓缓冻结成霜,坠然飘落。
他开了自己母亲和弟弟的棺椁,而此时这些人还在义正言辞地质问斥责他,难道,不是亲手挖开棺椁的他才是最令人心痛的嘛!
尤枝枝这才后知后觉忆起,那夜弹琴后,到她生辰一段时间,她好似有那么几天没被叫到书房侍候,而再去的时候,她无暇顾及,只粗略瞥到一眼他手指好像有些伤痕。
此时,尤枝枝下意识朝东方溯指尖望去,似是看到一层细密纵横的伤痕,虽已愈合,不知还会不会疼!
可比起惧怕,这只是神来的一丝念想,转瞬不见。
“老族长、族长,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开棺验尸、毁坏尸身,当是死罪!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包庇他、纵容他嘛!不把他剔除族谱,奏请官家定罪,咱们东方氏族恐怕要成为全京城和整个庆安氏族的笑柄。”东方二婶趾高气昂道,心想:这次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东方三叔又没了主意,三弟还没缓过来,他急得直跺脚,转头又去求救老族长,“老族长,您看怎么办啊!”
老族长双眼不知何时又眯起来,摇着头晃着脑道,“罢了罢了,我是老了,族长之位也卸任良久,今日来东方府,只是为了替你们主持开祠堂、祭祖的,如今竟闹成这样。我也累了,还是先走吧!”
说着,他已然起身,东方二叔赶忙上前掺他硬坐了回去,“老族长,您这样说就折煞晚辈了,晚辈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把您老气走了,这,我怎么向族中人交待呢!”
东方二婶也应和着,“是啊!东方溯,你看你把老族长气得。我知道你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身世不清不楚,转移话题罢了。你查就查了,你竟然为此敢做出开棺验尸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禽兽都尚且知道有父母生养,你做的这事,老天爷迟早下到雷劈死你。”
“呵!劈死我。”东方溯双眸寒冷,像是从冰窟里渗出来的一般,“我早该被这天老爷收了去,只是在这之前,得先有人为TA做的事付出代价。”
“到底是谁啊?你今日到底是冲谁来的啊!”东方二叔手背拍在手掌里,呐然又焦急,“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这,这我如何跟大哥交代啊!”
“冲着凶手而来。”东方溯唇音很冷,像是从寒冬里刺骨地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倒是说啊!凶手到底是谁?”
东方溯目光沉似箭,淬了层冰渣,在东方二婶和东方毅身上来回游走。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了半空中,宛如一颗颗活靶子,鬼知道会射中谁!
东方二叔不知怎的,悄悄咽了口口水,心中无端燃起天大的恐惧……
“你和你!”
东方二叔瞳仁放大,仿佛受了天雷轰顶,他想过自己的夫人,可是,“可是毅儿当年才十岁啊!溯儿,你是不是搞错了?”
还没等到东方溯回答,东方二婶已然冲到东方溯,“你血口喷人。”被方一持刀拦下。
“十岁孩童!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怕没到十岁吧!”方一把她挡了回去。
东方二叔接住摔进怀里的夫人,正欲详问,背后一个沉弱不失威严的嗓音传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东方三叔醒了。
方一收刀干脆地行了一礼,“御史中丞,就如我家大人所说,当年杀死大夫人和小爷的,有二夫人过分大鱼大肉的伺候,令孩子过大导致难产。小产那日,家中无人,三爷做了什么需要我多说吗?”
挥挥手,一个婆子和一个妇人被押上来,婆子是大夫人当年贴身侍奉的婢女,妇人则是当年东方毅身边的婢女。
“环儿,你怎么在这?”东方毅喝道,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是他的心慈手软,饶了一个婢女,却留下今日的祸患。
环儿朝东方毅重重叩首,“爷,环儿对不起您,他们抓了我的一对儿女,我,我没有办法。”
“旧叙完了?那天的事你们俩人谁说?”东方懒懒地支着头,语气里说不上的冰冷与邪魅。
婆子磕头,话未说泪已干,“婆子见过小主子。那日,是我没护好夫人,我与夫人刚出院门,便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三爷撞了个满怀。随后大夫人就肚子疼小产了。我当时害怕老夫人、大老爷怪罪,又,二夫人又来找我,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所以,所以……老婆子罪该万死。”
“那你呢?”方一责问环儿,环儿直摇头,已泣不成声。方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案前,“这是婢女环儿的供词。”
“供词里写到,当日,三爷听到了二夫人和刘氏管家的对话,得知二夫人梳妆台上有个梨木盒,里面有根银针,浸了苦番木之毒。只要把针插在大夫人肚子上,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能立即毙命。二夫人当时犹豫,因为大夫人肯定会难产而死,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可是,三爷等不及了,他见不得母亲整日被人压一头,郁郁寡欢。偷偷溜进内室偷了梨木盒,跑去大夫人院子,正巧在门口碰见大夫人,那根针就插在了大夫人肚子上。”
“发黑的是小爷的骨碎,大夫人肚子上的皮肤已腐烂,骨头倒是还未发黑。太医可能查验骨碎中的何毒?”
太医虽不精通此道,但毒、药本就一家,这与从药汤、药渣里分辨出所用药材原理是类似的,不是难事。
约么一盏茶功夫便有了结果。
只是这一盏茶的功夫,在众人心中却漫长如等不到黎明的黑夜,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或者在隐忍着巨大的不甘与痛苦。
只有东方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将这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完。热汤坠入茶盏,溅起层层水雾,复又缓缓拨开,
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太医回话,“却如之前中书令所言一般,和罗香和紫梢蜜丸确实在这句未染毒的骨碎里存留已久。而苦番木只在这堆发黑的骨碎里发现,且中毒不久便身死,所以有部分浮于骨碎之上。”
“那就能证明三者混合能致人身死嘛!”东方三叔问道。
东方溯不语,只挥手让人拿上来三种药材粉末,等太医验过,方六按照比例配比后,灌于老鼠口中,不多时,本来活蹦乱跳的老鼠口鼻流血,气绝身亡。
至此,众人无话可说。
“刘氏管家可还需带上来讯问!”东方溯扶着额头,目露寒光,在场无人应答,事已至此,他们都已明白,东方溯突然发难,定是逃不过的局!
东方溯也不多啰嗦,“那咱们便说说最后一段陈年旧案。”
疯批大人追妻12: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我与母亲入府那一年, 正是大哥去世那一年。”东方溯说起大哥倒没多少情感,面上无冷无暖,真的在像讲一个故事。
有人心里纳闷, 没到府前的事他难不成也知道?但已经没人有心情问这个问题,因为大家只想听完故事, 知道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判决到底是什么!
因为所以挣扎已是无用,东方二婶抬头看了眼正中的冬天暖日, 周身却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她的全世界, 只剩那一团热浪, 如今也要被人射杀嘛!
“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毫无征兆地,东方二婶磕跪到地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什么支撑, 瘫坐一团,那样的傲气, 之前的趾高气昂荡然无存。
“二夫人, 你在怕什么?”东方溯微俯下身,悠悠地问,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我说的这件往事, 可与你无关啊!”
“是我,是我,与我有关, 全是我做的。”东方二婶近乎疯癫和张狂地跪着驱走两步。东方二叔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东方二叔拍着大腿,越发不敢相信东方溯说的话, 更不想相信自己夫人和儿子会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他更怕知道还会有什么。他又怕那是他更承受不住的。
劝不住夫人,他双膝几乎屈到地,哀求道,“溯儿,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是大哥的孩子我们认!不,你就是大哥的孩子,我,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二叔求你了,你们这一辈咱们家族子孙稀薄,只有你和毅儿,求你放过毅儿吧。有什么我来赔偿你。”
“二叔,我向来恩怨分明,不该你承受的,便不是你的。”东方溯眼稍那点暖意,在甩向东方毅时荡然无存,“想逃的,也定然逃不掉。”
东方毅走到父母身边,尽量保持着他素日的优雅素淡姿态,却因袖中随意摆动的空荡感多了份狼狈和苍凉,“东方溯,敢作敢当,冲我来。”
“好啊!”东方溯冲着方一方六道,“该知道怎么做了吗?”
方一抱拳,似是已经迫不及待道,“属下知道。在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落下前,绝不让他咽气。”
这是要处以凌迟之刑,还是一等的极致凌迟。
太医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白治了。
尤枝枝到此终于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不是□□,而是精神!
整个屋子,包括她在内,精神皆崩溃了。
眼前一切好似是准备好的,否则,哪里找来这么粗壮的行刑架!
他今日拉她来,不会是要告诉她,上一世毒死他真正的代价吧!
尤枝枝发呆的功夫,东方毅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东方二叔、三叔好似说了许多求饶的话,可是都被方六逼退出去。
那把刀薄如蝉翼,在方一手里过分晃眼,“三爷,我手法极快,一刀铜钱大小一块肉,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般三日行刑完,今日我便给三爷个痛快。”
“不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声,东方二婶扑倒在东方毅身上,整个人护着儿子,那样的无助和惨痛。
如今她能为儿子做的只有这些了,“中书令大人,都是我的错。当年,是我因为妒忌,才失手将惠儿推进水里。是我做的孽,是我起的因,我承担。是我害了大老爷一家,我当年想嫁给大老爷,成为东方当家主母,可东方家为了巩固氏族地位,与贺家结亲。我只嫁给了二老爷。”
“刚开始我也已经断了念想,可老天爷偏偏给我这个奢望,大夫人去世,我掌了府中中馈。我成为当家主母去各府参加宴席,可是我却发现,我的儿子却因为不是嫡子,以后继承不了爵位,受人欺辱。我便生了妄念。”
“再后来,我终于成为府里真正的当家主母,我的儿子也成了唯一可以继承东方府的人,楚家也来议了亲。可是,可大老爷突然又带回来她和这个野种,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全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和你那个贱籍的娘!”
“夫人,你,这些事真的是你做的!”东方二叔身体晃悠,他救不下儿子,眼睁睁看着夫人认罪,好似一道人生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选儿子还是夫人,或者,他两个都保不住。
东方二婶没去看夫君一眼,族长之位也是因为她的妄念才使了手段替夫君夺来的,可他终究是个没用的,
“中书令大人,只要肯放了毅儿,一切罪责我承担,都是我的错!”
东方溯深邃而又清冷的眸子盯着她,带着世间的凄凉,正为她缓缓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
“想让我放了他?”
“只要你放过毅儿,所有的我还。”话音未落,她已经撞在了方一手中的薄刀之上,一条细密绵长的红线横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是鬼蜮勾魂的绳索,逃不掉的。
“娘!”东方毅绑在行刑架上,全身被细密结实的网子缚住,他拼命挣扎撕扯着,原本接好的胳膊重新断裂脱开皮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血如泉涌,倒在一片血泊中。
“夫人!”东方二叔怀抱起自家夫人,老泪纵横,泣不能言。
东方二婶双目不能合上,看着这个世间唯一的念想,双唇微动,听不到声音,但东方毅看到她说:毅儿,活下去。
东方毅猩红的眼里流出炽热的血,他嘶吼如厉鬼索命:“东方溯,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东方三叔扶着圈椅扶手站起来,脊背佝偻,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溯儿,这么多年,是东方府对不住你,对不住翠娘。我知道求情无用,只希望你能饶了毅儿的死罪。”
“想让我饶了他?不可能!”那刻,东方溯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那冷似寒冰的精芒透出淡淡的邪气。
“东方溯,今天你有种杀了我,杀了我!”东方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眼神中只剩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痛,东方溯当年是否也承受过?
方一重又擦了刀,再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网绳在东方毅身上勒出血痕,一块块皮肉如铜钱大小凸起,方一手起刀落,两个肉片滑下,丢进一个硕大的身体嘴里,它身后还跟着一群狼崽子。
今晨明明就只有她和东方溯坐了一辆马车出门,方一在前驾马。为什么竟多出了那样多的人、物证,还有行刑架、一群狼崽子……
“旺财!”尤枝枝站起身,似是扑过去,一把圈住旺财的脖子往回拖,“狼狗大人,咱们回去吃牛肉干好不好?快跟我走。”
抬脚没走两步,便见一群人气势汹汹朝里走来,打头的是太子,他一身明黄朝服,似是刚从宫中来,
“都停手!”
听这一声喝,方一割下第十片肉丢进狼嘴里,才停下刀。
“放他下来。”太子指着东方毅,他身后的跟来的禁卫军利落地放下东方毅。
东方毅嘴里被塞了个铁状的核桃,狠压压地压着舌头吐不出一句惨叫,他也许感受不到疼了,还有什么比母亲眼睁睁死在面前无法救更来得痛。
臂间胸前几个铜钱大的血窟窿,随着身体微动愈加吓人,像长了十个猩红的眼睛,又像是十个血盆大口,口口都要把东方溯生吞活剥。
他双目空洞无物,匍倒在母亲面前,嘴巴撑得说不出一句话。
东方溯徐徐站起身,向太子行了一礼,“太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用拳头锤了锤额间,没好气道,“我再不来,你是要把东方府拆了嘛!被你气得头疼。”
他晦气地看了眼脚底的尸体和东方毅,“他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及亲眷,犯了罪有应天府,不行还有刑部、大理寺和三司会审。你是堂堂中书令,动用私刑,成何体统!”
“以怨报怨。”东方溯全无愧色,轻描淡写道。
“你……”太子被他气得语噎,“官家知道了,命我传旨,宫中问话。”
“好,等我处理完。”东方溯负手而立,便是不从。
太子扯住他的肩颈,“你想抗旨嘛!官家下令,涉案人员押进刑部大牢,候审。你跟我走!”
东方溯反抓住他的手,“太子,你真要放过他,你可知道一念仁慈、放虎归山意味着什么!”
太子闻言,神色陡然一动,复又拍了拍他,“我知道,可来日方长,今天不行。官家的旨意你不能抗。”
他的意思,二皇子式微,官家猜忌了。
“好。”东方溯唇角一勾,爽利地应了。
他走到尤枝枝身旁,牵起她的手,“太子等我送未来夫人回府。”
“这……”太子上次在楚尚书寿诞只顾疯癫,哪里留意这个。
正在震惊,东方溯驻下步,“对了。今日以后,本官与东方府再无半点瓜葛,牌位请走。祠堂……烧了!”
随着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熊熊火光冲天,似将那些前尘往事一并烧了干净。
火光映在尤枝枝眼中,似是一颗小小的火种,燃尽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决计再杀他一次!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或想起了什么,她不想赌,也不想等了。
马车不紧不徐地驶过街巷,方一驾车,方六跟在一旁。方一倚在门上听了半刻,车厢里安静得很,挠头不解,
“六儿,大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枝枝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声音很低,幸而方六耳力好,白瞪了他一眼,
“大人今日是为了新仇旧怨一起算。跟一个女人什么关系。”
方一猛地拍了方六后脑勺一下,“真是榆木疙瘩,你什么见大人□□还说那么多废话的?大人杀人用得着理由!”
“那是为什么!”方六目光恍然地看着前方,声音机械。
“当然是为了让枝枝了解大人的过往啊!不然,谁愿意把那些陈年的伤疤,亮出来,揭了结好的痂,将血肉再剜一次。还让咱们那么兴师动众找人证物证,甚至亲手扒开夫人……”
他叹了口气,闭了嘴。
车棚里,尤枝枝安静地抵在棚上,似乎刻意与东方溯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不远。
她一身清冷白色素衣,不惹半点尘埃,盘起的发髻和散下的细长发丝衬托着那绝世的容颜,细细柳眉,应是款款温柔,却是微微皱起,红唇粉嫩,无倾国之笑,只是冷冷地点缀在那冰冷的脸上。
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倔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可知道答案了?”东方溯长眸淡然,弯着一抹春风。
“什么!”她婉约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只是一片茫然。
“生辰那晚你问我,为什么会如此残暴弑杀,今日可有答案了?”
尤枝枝:“……”她,问过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转而朦胧,
“大人,您……”
“怎么了?”他眼睛清澈如水,一抹似有若无的涟漪漾开。
尤枝枝对上东方溯时双眸,顿了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那里还疼吗?
许是不必问,因为她知道,大仇得报后,自然是不疼了!
“大人,我身体不舒服,这几日可不可以在东侧院休息休息?”
东方溯见她身子裹在白狐披风里,越发纤腰瘦弱,像是经过了风霜的娇花惹人怜,薄唇轻启:“可以。”
“多谢大人。”低垂的眸里沁满了冰冷和算计,双手攥在袖中,狠狠掐在一起。
等过几日,皇帝就会带人去温泉寺疗养,惯例会在那儿过除夕。
上一世,她就是在那里毒死了东方溯。这次,她肯定还能如法炮制一次!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
日渐寒, 年意浓浓地袭来。
此刻,春序正中,草木萌青。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人群熙攘,都在置办着年货。栓子这几日频繁的出府, 买了好些过年的玩意儿回来,还不忘谈论着街上的热闹。“花灯扎了整整一条街, 花车游行请了全城最能歌善舞的许娘子,各地的贩夫走卒、商贾贵胄都进了京, 还有好些各路大臣, 如今酒楼满得都订不上桌。”
满城皆是欢歌笑语,可这些热闹都与尤枝枝无关。
她整日躲在屋里,要么发呆, 要么写写画画,烧了再写画。她在回忆上一世所有可能的细节, 细到东方溯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个字, 为了让这次一击即中。
可这些,越发让她心力交瘁。
她无法判断是重复上一世的阴谋算计太累,还是因为脑海中被东方溯无情地占满而心中阵阵绞痛和不安。
可她知道, 等毒杀了东方溯后, 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回府后,东方溯真如承诺的那样,任由尤枝枝在东侧院休息, 没打扰她半刻清净。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临近年关, 东方溯越发忙碌,官家要去温泉寺疗养过年, 他随行。接见使臣的任务教给太子,因此,临走前,东方溯要尽可能将一切处理妥当,保证太子安全和监国顺利。
他此刻正举止端肃无波地看着劄子,表情淡漠,说不上不快,也无半分欢喜。
尤枝枝不在,书房里反倒静得不自在。以前尤枝枝没出现过也就罢了,如今得而失去,更觉寂寥。方一这几日一直纳闷东方溯和尤枝枝的关系,急也不是,不急也着急,等到东方溯离开,他迫不及待拉住玉枢,
“先生,你说伤疤也揭了,也许诺了夫人名讳。大人和枝枝到底为什么还不冷不热?”
玉枢眸色暗沉,眉眼间鲜有地隐有愁容,“只怕,她想要的更多。”
“想要的更多?”方一最不喜欢大人和先生打哑谜,他哪里猜得透。
“什么想要不想要。她柔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被吓破了胆。”方六轻蔑道。
玉枢叹气,“不无可能。”想要告诉尤枝枝他的过往,完全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何必非要带着她兴师动众走这一遭。
不用想,那日定又是一片血雨腥风,是个人都会害怕,何况尤枝枝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娘。
“哎呦,别打岔。”方一推开方六,拉着玉枢追问,“先生,枝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玉枢修眉微皱,缓缓摇头。
“连先生都不知道是什么!”方一忧心道,“那大人知不知道?”
玉枢的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大人,也许知道。”
“那为什么还不快点给她啊!”给了,事不就成了。
“或许,大人在等。”
“等什么?”
玉枢垂下手臂,无力地攥着空气,“在等尤姑娘自己来取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毫无权谋和把握,把身家性命交出去,只为了一场豪赌。
尤枝枝,你会来取吗?
*
过了小年,官家便要去温泉寺,尤枝枝自然也会跟着东方溯一同前往,东侧院忙着收拾行装。
尤枝枝歪在软榻上,将手里的一纸涂鸦丢进炭火盆里,看着那它缓缓燃成灰烬,才抬起那双清凉的眼眸,看着满屋热闹,
“不必带太多。只要有银两,东西还可以再置办。”
这意思,是要走了。
昙花停下叠衣服的动作,双眼迷惘失神地看向尤枝枝,她此时双目倦怠,容颜黯淡无华,如春花夏叶失了阳光雨露的滋养,日渐枯萎谢落,形貌不再昔日之瑰丽。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她想要的,明白她所有的恨与委屈,明白她要做的是什么。
可他心中还是埋着深深的担忧和哀痛,也有顾虑……
“为什么?”栓子粗枝大叶惯了,从来只是尤枝枝说什么他做什么,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所以对尤枝枝的心思从来半点猜不透。
“咱们去温泉寺好几日呢!路上也要行整整一日。不拿些吃得穿的玩的,路上就要被磋磨坏了,到寺里还如何玩乐?再说这几日总不能只穿一件衣衫吧。你说对吧?荷香。”
荷香站在梳妆台前,收拾着尤枝枝的首饰,双目却无神地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栓子见荷香又在愣神,纳闷问道,“荷香?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就说。”
“荷香!”栓子提高了音量喊她,她才恍然醒过来,眼中痛楚未消,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怎么了?”栓子问,尤枝枝正坐起身子,也朝她看过来。
荷香连忙收了神色,屈膝一礼,“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在想事情走了神。”
尤枝枝上次生辰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对劲,可她问过,荷香却不说,她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道,“没事就好。如果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相信我,好吗?”
“嗯。”荷香算是应下了。
小年过后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起了程。
东方溯有心带尤枝枝出门散心,尤枝枝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同行之事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尤枝枝总是心事重重的,东方溯也没再逼她,一路上看劄子、处理公案、看书。四驾马的马车极其宽敞,尤枝枝絮絮地找到一处舒适的位置,窝在那里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无人打搅。
行至正午,他们在中途一处小型行宫小憩,玉枢有事要禀,东方溯正看着一旁侍候笔墨却伏在矮几上睡着的尤枝枝,满是温柔,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尤枝枝手里的墨取出放下,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将她慢慢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轻附上她微蹙的眉梢,一点点地抚平……
睡梦中的人似是被这一记温润的清凉骇到,颤动一下,
“这次,这一次我一定……”
东方溯俯身听着她的梦魇,双眸一凛,瞬时安然,拍着她的脊背道,“没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东方溯的嗓音恰似缕丝丝滑滑的春风,在尤枝枝迷雾重重的噩梦里,吹散阴霾,重现日光,抵消了冬日寒凉,尤枝枝往被褥里缩了缩,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安稳了。
东方溯这才缓缓离开。
他走到玉枢身旁,压低声音问,“何事?”
“东方毅被放出来了。”
“意料之中。”东方溯淡声道。
玉枢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不安,“他出来了必然会报复,极有可能会在温泉寺动手。”
“就怕他不来。”东方溯满不在乎。
可不消一息,他脸色一沉,视线虚虚实实地落在屏风上,那是一树梅花,独立院中,寒风吹过遗落一地芬芳,尤枝枝正巧匍卧在落花下,有那样一瞬恍惚,他怕她真的葬在了花下。
指尖轻颤,东方溯凉声道,“到温泉寺后你们护好枝儿。”
“大人!”玉枢厉声叹道,“在下不赞成您再孤身犯险。”
东方溯罕见玉枢生气的模样,微愣后勾唇一笑,“玉枢先生莫要动怒。我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玉枢眉目不舒,忧心更甚,“希望真如大人所说。”
*
东方毅出刑部大牢后失了一只手,另一只悠悠地吊挂在前胸,人变得愈加阴沉发狠。
再装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他脸色焦黄,两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着,双目直勾勾盯着远方,心里存着老鹰般的尊贵与傲世,却只能做个啃噬腐肉的秃鹫。
他坐在圈椅里,目光森然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半分不动,好似僵死过去,除去微弱的鼻息,与个死人无异。
飞翼踟蹰半刻,艰难禀道,“爷。二夫人已下葬,请您节哀。”
“我当然要节哀。”东方毅白唇微动,“东方溯还没死,我岂会有事。”
飞翼登时浑身渗出了冷汗,眼前的主人,说是地狱索命的恶鬼也不过如此吧!
主人要下地狱,他也必将追随,“爷,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拼了性命,也定会为您杀了东方溯这个狗贼,为夫人报仇。”他单膝跪地,誓死效忠。
东方毅眼珠机械地转动两下,看向飞翼,神色悚然,“到了用那枚棋子的时候了。安插了那么久,再不用,怕连TA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后悔,后悔一直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有用出全力对付东方溯,害了母亲惨死!
那些阴谋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太过于弯弯绕绕,他只想亲手把东方溯一刀刀剁成肉泥!
“是。我这就去传信。”飞翼同时禀道,“已经收买到那个通房身边的一个人。到时候会伺机下毒。”
“只是……”飞翼心存疑虑。
“说!”东方毅喝道。
“只是爷怎么能确定东方溯身边的通房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也会给东方溯下毒?”把重注赌在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太冒险。
东方毅不这样认为,他眼神凶狠地盯着空气,顷刻间仿佛空气也能被撕成碎片,“因为恨!”他太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恨意藏是藏不住的,
尤枝枝对东方溯的恨不比他少。
“即使她不下毒又如何。新收买之人也会下毒。即使下毒未成功,还有那枚棋子。”
东方毅目露凶光,面目狰狞,“这次!东方溯就算神仙下凡,我也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2
行宫午后过分安静, 日光穿过枯藤枝丫,溜进屋内,在地上铺一层金黄的毯子, 温暖而不耀眼,尤枝枝睡得异常香甜。
玉枢轻蹑着手, 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方锦盒,递过东方溯面前案上, “大人,这是按您说的方子炼制的解药。”
东方溯打开锦盒, 看着那颗泛着棕黑色光泽的药丸, 低垂的长睫柔和地卷起,“多谢。”
“但在下要提醒大人,解药只有一粒。”玉枢与尤枝枝相处大半年, 虽然已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但如若让他在东方溯和尤枝枝之间做选择, 他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东方溯。
“我知道。”东方溯神色淡然应着。
玉枢明白东方溯的心意, 他要做的事无人劝得住,沉默片刻,再一次确认, “所以大人还是决定将药丸给尤姑娘服用?”
东方溯磨搓着那方锦盒, 目中并无波澜,“上次生辰时,我便发现她也中了此毒。是以才想到, 在翡月湖花船上,他给我下毒, 枝儿和我用了一样的香、做了一样的事,定然也会染上的, 只是,这次我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她的情况更加紧急,虽然我暂时封住了她的毒素,她还未吐血,可她体内不知何时已经有些苦番木的毒。如果再不服用解药,恐有性命之忧。”
“好,都听大人的。”玉枢不再多说,“只是,大人确定江南宁家有第二块凤凰血?凤凰血世间罕有,国库里有一块不奇怪,这第二块……”玉枢面有隐忧。
凤凰血是炼制解药的药引,一块凤凰血只得了一颗豆粒大的解药,如果没有第二块,那……
让玉枢炼制世间仅有一粒的解药时,第二块凤凰血也是说服他的理由。
“大人,您不要忘了自己身体里也有九品红,且余毒未清。虽然还未与苦番木相斥,但这次极有可能东方毅会伺机下毒,到时候……”玉枢今日愈发有些焦躁,“万一有任何纰漏,您会有性命之忧啊!”
东方溯抬起头,一双深邃晶亮的眸子看向玉枢,“我知道你的忧心。可这些都值得!”
他收好锦盒,站起身走到玉枢面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放心吧!这次,我不会让自己再出什么岔子。”
“为了兄弟们,也为了……”东方溯沉沉的嗓音顿在那,视线落在屏风后微动的人儿的剪影上,
眸光落入了冬日暖阳,含着温暖和一丝脆弱。
暖阳晕在一片恬静里缓缓移动,窗棂上的镂空花纹偷偷爬上尤枝枝娇俏的脸庞,似是被这份暖意融融吵醒了。
尤枝枝翻了个身,听见屋内隐有人走动,刚用胳膊支起身,便见东方溯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白玉烙花小碗,
“大人,我怎么睡着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锦袄,发觉完好无损后,才抬眸问道,眼神中带着茫然,还有几分羞涩。
东方溯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如云铺散的乌发,最后落在红润如海棠的唇上,神色一顿,
“你方才侍候笔墨晕倒了。玉枢刚给你诊过脉,是因思虑过重,气结于胸所致,给你开了服药,喝了就没事了。”说着,将那碗药移到尤枝枝面前。
浓浓的苦涩药味呛进鼻尖,尤枝枝黛眉微皱:“晕倒了……???”难道不是睡着了!
她越发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像是故意骗她喝了这碗不知什么的东西那般。
东方溯居高临下俯看着她,眼底如一片宁静海域,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哪怕多看一眼,尤枝枝都仿佛觉得自己要溺在里面。
她几乎是一瞬移开了眼,心底不知何时漏跳了一拍,以为是心悸又犯了,“大人,奴婢这是老毛病了,不值一提,请大人不必记挂在身上,过两日奴婢就好了。”
东方溯干脆坐到床边,眼梢噙着一抹看好戏的诱哄,“你难不成是以为我在药里下毒?”
“奴婢不敢。”尤枝枝睫毛轻颤,眸光潋滟,越到最后,越不能被看出丝毫破绽。
东方溯定定瞧了尤枝枝一会儿,方道,“你当真不敢想嘛!”
尤枝枝垂手不语,试图再用故作娇顺的办法蒙混过去。
她倔强又冷漠地孤坐在那儿,眉宇间藏了太多的心事与忧愁,瘦弱的肩膀上似是背负了重重的过往,却不向人吐露半句,只想自己一人扛下去。如石崖边一朵娇弱却顽强的小百花,不免有些心疼。
东方溯将那碗药猛地灌了半碗含在嘴里,伸出右手附在尤枝枝颈后,尤枝枝还没来得及反抗这清凉的触感,两片温润渐热的唇贴了上来,药汁掺杂着好闻绵长的熏香,一点点渡了过来,温热正好,滑进尤枝枝唇齿之间,
肌肤相触那一刻,心头某个角落蓦然一暖。
东方溯缓缓放开她,呼吸间全是她的娇息,“现在可信药没毒了?”
尤枝枝脑袋嗡嗡,脸颊就像两片榴花瓣突然飞贴上似的,转瞬绯红。与东方溯几次肌肤之亲,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被温柔以待,她低下头只管弄衣服,来自女子的那种软惜娇羞自然流露,
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形容。
尤枝枝一双大眼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使劲眨了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似乎已经镇静下去,一把夺过东方溯手中茶碗一饮而尽,事已至此,碗里即使真是剧毒□□,她也没得选了。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没得选!
“大人,药喝完了。”她腼腆地对东方溯一笑。
东方溯回以浅浅的笑,接过空碗,放在床前高几上,视线未离开半分,“时辰差不多了,起吧!”
尤枝枝麻利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跟着东方溯回到桌案旁,尤枝枝绞了两个袖边,低声软语道,“大人,奴婢想如厕。”说完,刚褪下去的双颊又飘了两片红。
东方溯眸底云海翻动,黑而密的长睫投下一丛月影,静静地看着尤枝枝,似是轻易能洞穿一切,“你是想把刚才的药催吐出来吧!”
“没有没有。”尤枝枝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如紫葡萄般明亮泛泽,认认真真的表情都让人不忍怀疑,“大人明鉴,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大人忧心奴婢的身体,特意为奴婢请了玉枢先生诊脉,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大人的好意呢!”
东方溯没去深究话中真假,提高音量喝道,“来人。”
他叫来一个婢女吩咐,“尤姑娘初来乍到不识的路,陪尤姑娘如厕。”
“是。”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做作,有种英姿飒飒之感,倒不像是普通婢女。
尤枝枝心中存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便任由她跟着,到净室门口,尤枝枝停步道,“姐姐,请回吧,我自己进去便可。”
婢女率先推开门,“尤姑娘莫见怪,奴婢也想一同如厕。接下来路途遥远,怕是到温泉寺前是无法如厕了。”
同是奴婢,尤枝枝知道一些隐秘的身不由己,跟着进了净室,“净室宽敞,姐姐请自便。”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没什么机会把药汁吐出来了。
倒也不着急,因为如东方溯狠戾之人,是不屑于用些下毒的法子。即使毒死她,也只会赐一杯毒酒,没必要这样转弯抹角。
在车驾行至中途休息时,尤枝枝跳下马车,跑去找玉枢,东方溯信不过,但玉枢先生却不会撒谎,
“玉枢先生,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您帮我把把脉吧。”
玉枢正教昙花读书,闻言,眉间轻轻一愣,吩咐了昙花两句,便取出药枕,为尤枝枝把脉,“尤姑娘身体无甚大碍。”
从旁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尤枝枝的昙花暗地里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尤枝枝轻轻拍着胸口,愁容不展,旁敲侧击道,“玉枢先生可诊清楚了?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气息不顺?没有中什么毒药之类的吧?我可听说有的毒药可厉害了,中了毒也查不出来。”
玉枢神色微动,继而平和道,“尤姑娘为何如此问?尤姑娘的脉搏平稳,缓中渐而有力。无碍。不必担心。”
不仅没中毒,中的毒也已经解了。
玉枢蘸着现成的墨,挥笔写就,“在下再为尤姑娘开一剂药方,将之前身体的亏空补一补,便更好了。”实则是把九品红的残余彻底清理出去。
尤枝枝一听还要吃药,连忙摆手,昙花却一把抓过药方,拍着胸脯:我来煎药。
尤枝枝拗不过昙花,只得作罢,独自一人回到马车里。
没中毒就好,如果东方溯刚才给她喝的不是毒药,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滋补和通气血的草药?
东方溯不至于这么闲吧!
又要猜东方溯想什么,她只觉脑壳一涨一涨地疼。
颓然地吐了口气,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索性时间快到了,她不想猜。只要自己不会死,其他都会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忽然消散的。
下半晌的车程清闲许多,东方溯被官家叫去议事,一直都没回来,尤枝枝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舒服自在,拿出昙花送的食谱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眼瞅着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到了温泉寺。
刚分了住处,她正张罗着大伙儿把东西卸下来安顿好,各人都去了自己屋收拾一应用度,只剩昙花留下来替尤枝枝收拾着床铺。
尤枝枝在整理新衣,那是为昙花新做的一件大红印花的锦袄,“绣娘两个月前过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让她多余出些,可你长得太快了,也强壮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你试试,如果太小,我赶紧想办法,过年可不能没有新衣穿。”说话间,尤枝枝已经拿着新衣走到昙花面前,拍他起来,“不急着睡觉,你先试试。”
见昙花不动,尤枝枝便要替他解衣,可大小伙子慢慢在意了男女大防,况且这还不是亲姐,捂着领口不让解。
两人竟渐渐追逐闪躲起来。尤枝枝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身体倒地前被昙花回身救住,尤枝枝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昙花的领口。
“你们在做什么!”
东方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踩着夜间薄霜,披着星月站在屋门口,俩人说不上的暧昧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撞进了东方溯的眼中,
一颦一笑之间,羞稔娇俏的神色自然流露,尤枝枝正满脸绯红地解着昙花的领口……
看见东方溯眼中阴郁难言的怒火,两人似是被扎到,火速避开,更像了被捉奸。
“出去!”东方溯狠瞪了昙花一眼,可他偏偏挡在尤枝枝面前。屋门外的方一见势进屋一把扭住昙花朝门外拖去。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3
昙花护姐心切踢了方一几脚, 被他反手拍了几巴掌,“他们两个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放心, 大人有分寸!”
屋门“哐当”合严,尤枝枝紧张地抓住手里的锦袄, 跟随着东方溯的步步逼近,一点点往后退去, “大人,我们刚才……”
话音被坚实的怀抱打断。宽敞的大氅敞开, 瞬时将尤枝枝整个包裹在内,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把尤枝枝箍在怀里,淡淡的暖流一点点萦绕在身侧,
她闻着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偏头抬眸望去,透着几分紧张, “大人……您喝酒了?”
“喝了两杯。”东方溯在官家的皇驾里用了一些, 只算微醺。
尤枝枝不适地动了动,再次试图解释,“大人, 我们刚才只是试试……”
“别动, 再让我抱一会好吗?”东方溯整个身体塌下来,将脸埋在尤枝枝的脖颈里,抱得更紧了,
眼眸隐在一片柔和的温暖里,看不清神色。
他嗓音沉哑, 尤枝枝从这铮铮剑气中听出了三寸柔肠,错愕一瞬。
只听他咬耳道, “枝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那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
温泉寺因着官家到来变得热闹异常,平素里,这里虽然香火鼎盛,但东院温泉却冷清得很,禁止外人入内,是专供皇族享用的。
上两世,尤枝枝也只有一次机会前来,但她那时躲在屋里,也没什么机会泡温泉。如今想想,真是可惜。
今日,官家带着文武百官和亲眷们去大殿听佛,后院几乎没什么人,尤枝枝得了准许不必听那些无聊的念经,就趁着机会带昙花他们三人到温泉泡澡。
温泉池分男女,尤枝枝和荷香一处,栓子和昙花则在另一处,她趴在温泉石上,整个人氤氲在热腾腾的雾浪里,被冬日冻得紧绷的全身,随着热流涌动一点点舒展开来,
侍候的婢女还端了些新鲜的瓜果和美酒过来,一应花瓣、熏香、锦袍应有尽有,尤枝枝并未推辞这份好意,捏了个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
“皇家就是会享受,咱们以后的院落也尽量要这样一处天然的热泉子,冬天我就泡在里面不出来了。”
荷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多想可以跟尤枝枝真的寻到一处小院,自此不问世事,可是,行吗?
“姑娘,奴婢希望您所思所想都能成真。”她说着,双手合十,双膝跪在温泉水下光滑的地板上,像模像样的祈祷。
尤枝枝拉住她的手,嗔怪道,“祈祷怎么也要到大殿的神佛面前才行,你如此这般,神佛怎会搭理你。”
荷香神色黯然,“就如我这般人,神佛定是不愿看到的。可是我的心是诚的,我不求自己如何,只要姑娘日后得偿所愿,我便是舍了这性命,下了阿鼻地狱,也是值了。”
尤枝枝握着她的手猛然抖动,“荷香,不许你说死。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说。”
荷香不语,只是摇着头,簌簌地掉着眼泪。尤枝枝以为自己逼得太急,心中生出些愧疚之意,游过去抱住她,“你不说我不问了。明日我会和大人说,派你和栓子、昙花回府帮我拿些东西,你们借机离开,顺着官道往南走半日,会有一个小镇,栓子在那提前买了一辆马车。宅子我也让家人买好了。你们尽管去,你如果想和你的表哥一起回家乡居住,到时候我也不会拦你。”
闻言,荷香哭得越发厉害,“姑娘,我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尤枝枝抱住哭得瘫软无力的荷香,可无论怎样用力,尤枝枝总有种无力感。她阻止不了荷香一点点朝池底滑去。
*
第二日,只有栓子和昙花离开了,荷香执拗着不肯走,尤枝枝没再坚持,把荷香留下了。
忙碌了两日后,东方溯这日罕有的留在院中吃饭,整个院子随着他的到来,气温骤降了两度,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平素的欢笑都没有了,连步调都压着一层沉重的韵味。
尤枝枝柔静地站在桌子旁,玉枢没跟来,她不得不又操持起布菜的活计。
东方溯净完手坐下后,整个人骤然松垮下来,进门时眉宇间蹙着的那点思虑渐渐被暖意融化,他看见面前碟子里那片薄而透亮的鱼片,嗓音温凉,“不必侍候,坐下一起吃。”
他随性地去拉尤枝枝交在胸腹间的手,却被她退后一步无声地避开了,“大人,这不合规矩。”
东方溯没有做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屋门开了一瞬,几缕寒风钻入屋里,轻拂着她鬓间发丝,整个人显得腼腆又无情。
一阵沉默后,
“夫人,没外人在,不必拘礼。”
夫、夫人!尤枝枝怕不是自己听错了,东方溯竟然这样叫她!她眼睫眨了又眨,回忆起来,好似从东方府回来后,东方溯就变得不大一样了,只是她忙着下毒的事,一直没多留意。
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眼底沉静而平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
可这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一丝玩味和促狭,她吃不准东方溯又要耍什么花招,迟疑着摇摇头,“奴婢身份地位,能在大人身边侍候已是天大的福气,东方府乃世代书香权贵,奴婢哪里还敢奢望其他,请大人明鉴。”
“所以,我烧了东方府祠堂,与东方府决裂。这样,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就行了。”平静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丝牵绊和温柔。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说我在东方府杀人烧房,断绝关系,都是因为她。
怎么听都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
她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似是东方溯也觉察到自己空口白牙无法让人信服,他没再纠结此事,而是转了话题,“这两日我要陪着官家处理朝事,多半不在院中。”
这好似是东方溯第一次向她交待行踪,尤枝枝不知该不该上心,温婉柔顺的小脸又像躲过了一次灾,抬眸望着她,
“那奴婢要做些什么?”
“明日你早些晨起,梳洗打扮仔细着点,东西我会派人给你送来,停当后,刘管事会引你去找我,赴除夕宴。”
刘管事是个女官,以前她没见过,应是这行宫里的。
“今日,你就继续呆在这里,不要踏出院门半步,这里人多手杂,我也难护你周全。”
索性她意不在外面,她红唇轻抿,吐出一个字,“是。”
*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管事带着一众婢女敲开了尤枝枝的门。尤枝枝已经端坐在床前,双眸在暗夜里熠熠流光,刘管事先是微微一愣,她这几日所见,尤枝枝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定是难侍候的,所以今日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留出了与她撕磨劝起的时间,
倒不成想,是她多虑了。
“夫人,奴婢侍候您洗漱更衣。”刘管事恭敬福身道。
尤枝枝微一颔首,神色淡然抬手道,“有劳刘管事。”
尤枝枝任由刘管事摆布,礼服繁琐且厚重,淡粉色华衣裹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明眼人一眼便瞧出这非一般的服饰,说是中书令夫人该有的装束也不为过。
她面容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典雅,整个人宛如一朵雍容而开的牡丹花,大气温婉不失清新,只一眼便让人再难移开。
刘管事又将那枚东方溯特意嘱咐的翠竹玉簪簪在尤枝枝鬓间,才算大功告成。此时,天已破晓,稀薄的晨光越过窗棂洒在尤枝枝身上,凭添了几分清新脱俗的缥缈。
“夫人,已收拾停当,请随我移步。”刘管事扶着尤枝枝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尤枝枝头顶从未这样重过,起身的某个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头上叮哩当啷的一通响坠得翻倒在地。
刘管事扶住身形微晃的尤枝枝,“夫人,行要稳,步子要小,对,就是如此。”
尤枝枝迈着小碎步缓缓朝前移去,目视前方,连转头都费劲,“刘管事,咱们这样的速度,会不会赶不上开席啊?”
“不急,夫人。”刘管事约么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行事却异常冷静稳重,“宴席午时开始,咱们赶在巳时二刻前走到便可。”
尤枝枝用尽力气与头顶上的花冠抗衡,还要拖着重几十斤的衣袍,行走的速度堪比蜗牛,“刘管事的意思,我要这样走两个时辰?”
刘管事不以为然,“夫人不必着急,温泉寺气势恢宏,不输皇宫,奴婢们从此处走到设宴的圣德殿也要半个多时辰,夫人散步前往,途中偶遇贵人寒暄两句,两个时辰正常得很,免得到了地方还要等。”
她宁愿站着坐着等,也不愿走着等。
若非她因为激动与紧张一晚没睡着觉,她今晨才不要如此早起。真的是……
可上一世,东方溯并没有邀请她一同赴宴啊,她只等到夜半时分,东方溯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住处时,假借侍候之名,让他沾上了苦番木。事便成了。
今日,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出什么岔子才好。
这一路上,倒是也没碰见什么人,贵人们多是成群结队而走,遇见她这个生面孔一时拿不准,鲜有过来打招呼的,侥幸在楚尚书府见过的,今日瞧着尤枝枝步伐端庄,缓移莲步,款款而行,举止投足间端得十分的雍容雅贵,无论如何与那日的婢女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未多想。
倒是不少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尤枝枝全当没听见,不仅如此,她走得更稳更慢,头昂得更高,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是惯会看外表欺软怕硬的,你越表现得高高在上,他们就越怕你敬你。
到大殿需要经过一处巨大的红木大门,将温泉寺和大殿堪堪分成了两个世界。寺中多食斋饭,像尤枝枝那样躲在屋里毫无忌讳的,怕是没有多少。且为了不妨碍寺中僧人修行,众人偏居于东侧,僧人居于西侧,倒是也碰不上什么面。
刚一经过大门,荷香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扶着腿蹲下来,尤枝枝听到她的闷声,停下步问,“荷香,你没事吧?”她头不能低,只能垂下眸子余光看她。
荷香摆摆手,声音发颤,“姑娘先走,奴婢腿上的麻筋被撞到了,一会便赶上来。”
尤枝枝不愿走,可刘管事催促道,“夫人,不可如此驻足,您现在是贵人,为一个婢女驻足,她会有麻烦的。”
荷香手下带着点慌乱,揉着腿,“姑娘,我真的没事,您先走吧。”
“那你缓一会赶紧跟上来。”尤枝枝想想自己走得慢,她不至于迷路,遂徐徐往前走去。
待尤枝枝走后,荷香将塞进手里的一个银手环戴上,那上面坠着一个小如意,“如意上淬了毒,你伺机为他奉酒时,沾在酒里便可。”
那个僧人欲走,荷香一把抓住他,“我表哥……”
“只要你办成此事,你表哥自然无忧。”
尤枝枝因为跟随东方溯而来,住在东侧院最前面的院子,是以,要走到宴客的大殿,与穿越整个温泉寺无异。
待她到大殿前,荷香恰好赶了上来,随行之人皆要受到排查,因为尤枝枝和一行人是中书令院中的,自然只是做了个样子,他们顺利进了大殿。
殿内此时已是人潮涌动,于千万人之中,尤枝枝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紫衣,高挺颀长的东方溯,
在那一瞬,东方溯似乎也感到什么,偏头望来,四目隔着人来人往,遥遥相对。
心里念着一人,千万人只是陪衬,你眼中只有她。
她似池中妖娆洒雨滴的荷花,透着一股只可远观的清冷高洁。哪怕东方溯的目光停在其上一瞬,都是亵渎。
他对身旁官员说了什么,那几人移目看来,都现惊艳之色,深以为然,拱手想让。
东方溯穿过人群,坚定而沉静地朝尤枝枝走来。
人群悄然地为中书令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道儿,任由他走到她面前,挽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他的座位之上。
那刻,尤枝枝分辨不出那些或善意、或疑心、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只能一股脑地往前走。
尤枝枝无心应付大殿里的任何人,被东方溯带到座位上坐定后,便找了个舒服而得体的姿势,奈何头上太重,不一会她的头就歪歪斜斜了,
就在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润的大手掌伸了过来,拖住了尤枝枝将要磕到桌案的下巴。
尤枝枝一个激灵醒了,如避火蛇般向后仰起,头上的金银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方溯转而扶住她的后颈,感觉到她的抗拒,东方溯眉梢清冷地道,“能稳住了吗?”
“嗯。”尤枝枝闷出个音节。
东方溯这才放开她,却紧接着把肩膀递了过来,“累的话,靠在这里休息。”
尤枝枝余光环顾周遭,果断拒绝了这个惹人嫌的邀请,“多谢大人,奴婢醒了。”
“所以,刚才是睡着了?”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十足的戏谑。尤枝枝微愣,抬眸撞进东方溯深邃而玩味的目光里,浑身不觉一凛,
今晚宴席,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而他,非要拉着她一起发疯不可!
果不其然,宴席开始还没多久,官家便注意到了尤枝枝,“这位小女娘从未见过,是哪个府上的?”
尤枝枝微微抬动眸子,本欲起身回话,倒让东方溯抢了先,他一手握住尤枝枝行礼的手,恭敬回道,“禀官家,她不是哪个王亲贵胄府上的,只是出身佃户。”
“哦?”官家瞬时来了兴致,以至于停下了揉捏额头的动作,正眼看过来,“那中书令带此女进殿,意欲何为啊?”
东方溯起身,不疾不徐行至大殿中央,行礼道,“官家先行就问过好几次臣下想要什么赏赐,臣当时无所想,都拒绝了官家好意。可今日,臣有所想,望官家成全。”
闻言,官家即刻来了兴致,指着殿下之人,催促着,“好好好,快说说,朕都答应你。”
“臣请官家为我和她赐婚。”东方溯嗓音洪亮有穿透力,像一根巨型锁链,将尤枝枝紧紧锁住。
“好,朕准了。”
东方溯正要谢恩,却听见一个娇弱却异常坚定的柔声传来,
“臣女不愿。”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4
尤枝枝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 行至大殿中央,余光扫过,她的身体不觉一凛, 在人群中她分明看到了东方毅,一只袖袍空空荡荡地垂着, 另一只手端着酒杯,那双血红如秃鹫一般的眼睛, 正阴狠地盯着东方溯。
不加任何掩饰。
这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想:她两三世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楚和死亡, 皆源于他俩的争斗。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连同楚芳若、荷香、东方二婶, 还有死在东方溯手下的很多人。都变得异常可悲。而这些都源于东方毅的妄念和憎恶。
东方毅也是该死之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与东方溯并肩而立,声音坚毅而清亮, 与她平素娇滴滴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臣女不愿意!”
尤枝枝的话如热油浇上了冷水,顿时油花四溅, 大殿里登时炸开了锅。方才听闻东方溯求官家赐婚时窃窃私语的一些声音, 如今都肆无忌惮地嚷了起来:
“我怎么看着眼熟,这位小娘子原来就是楚尚书寿诞上,中书令拼命护着的那个。”
“中书令自降身份, 要迎娶这样一个佃户之女为妻, 果然是舞娘所生,轻贱的血是天生的。”
“区区佃户之女,怎配做我朝中书令的夫人, 真是笑话。”
“你没听见,中书令和官家都欣喜得很, 是这位小娘子不愿意。”
“官家金口玉言,难不成小娘子还能抗旨不成!”
……
一时间, 说什么的都有,偌大的宫殿里,熙熙攘攘也好,闲言碎语也罢,都听不见了。东方溯只觉得自己是个巨大的笑话。一个中书令,郑重其事地请官家赐婚,揣着满心欢喜想让她成为天下最让人艳羡的女人。人家倒好,全然不领会这份情谊,还将这份小心翼翼捧上的心意随意丢在路边,供过往的行人都踩上一脚。
东方溯强压下心口深处的刺痛,良久,他松开握出血痕的掌心,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那又如何?!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一向以稳重又心机深沉著称的中书令,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双漆黑的瞳里仿佛淬了冰,加重语气道,
“官家,臣非她不娶,且一生只中意此一人。”
就算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答应给她的身份,也只能属于她。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遗传了他父亲为一人而以身相逼全族同意的坚决,也遗传了母亲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柔肠。只是,这些都不为人所知罢了。
官家收起笑意,面如雷霆般肃然,他可不敢不赐婚,否则以中书令的脾气非得把好好的除夕夜宴掀了不可。他揉了揉复痛的眉心,按捺住心中不耐,指着尤枝枝问,
“你这个小女娘有意思,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臣女不敢。”尤枝枝跪匍到地上,嘴里说着不敢,却一丝一毫不退让,“官家容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承蒙官家赐婚,可高攀中书令大人实非我所愿。”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不愿意!
这么直白的话连官家都不知道如何接,他看着东方溯越发阴冷的面容,手里捏出一把汗。中书令的权力实在太大,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以前二皇子一党虽逊,可还能稍稍与之抗衡,如今二皇子做出那样难容之事,只剩太子和中书令一党独大……
未来即使太子继位,如何能压制住中书令?!
有这样一个软肋也好,中书令主动示弱,他倒也欢喜。
官家权衡之际,不知哪个大臣出声附和道,“官家,小女娘说的对,即使官家赐婚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啊。东方府时代书香门第,配这样一个佃户之女,简直是一个烂泥里的泥鳅,一个天上的云霞啊。”
瞧瞧,还有许多大臣等着把自家女儿嫁进中书令府,争着抢着成中书令的人。
“可朕听说,中书令为了迎娶这个小女娘,与东方府断绝关系,连祖宗祠堂都烧了。”官家沉声道,听不出波澜起伏,“可有此事?”
东方溯面如冰霜,坦然承认,“确有此事,请官家责罚。”
官家挥挥手,“朕之前已经罚过了,就不再罚了。”所谓的罚过,不过是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东方溯赔着银两重修祠堂,再者不要追究东方府余下众人。
“今日赐婚,朕准了。”官家的话不容置喙,他巴不得中书令娶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夫人。东方溯早已及冠之年,之前与楚尚书府有婚约,两家也一直上书奏请他赐婚,可此事关乎朝堂权势平衡,他一拖再拖。如今皇后和二皇子式微,中书令与楚尚书府婚事闹僵,他主动提出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结亲,他乐见其成。
皇后缓稳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眸眼柔和,雅致素净,倒不像个儿子被关进皇陵的母亲,不细看,以为是为她一双儿女赐婚,正等着一起谢恩呢!
“如此良辰喜事,怎能没有酒呢!”皇后笑得如牡丹雍容花开。
她纤手微抬,命人端酒。荷香得到机会,主动起身斟满一杯酒放到托盘上,又倒上另一杯酒,端到托盘上时,手腕的小如意“不经意地”在已放好的那杯酒里一蘸。荷香手里极稳,面上不露片刻慌张,不细致留意根本注意不到。
只是这一切都逃不过东方溯深邃而平淡的眼睛。
尤枝枝的拒绝与不愿在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她本就是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一粒尘埃,赐婚便赐婚吧!大不了挂个守寡的名头。左右她后半生也没想过再委身于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告诉所有人,她的不愿。这是她的态度!
虽赐婚也不改!
思索间,两杯酒已端到眼前,尤枝枝刚伸手去拿,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抢了先。尤枝枝微一顿手便收了回来,整个人反倒静默了下来。
东方溯举杯道,“官家,我夫人不胜酒力,我代她一并喝了。”说罢,一饮而尽。
索性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东方溯一人,皇后只掩唇笑谈着,“中书令这就护上了。”此一帧就如此轻巧地揭过了。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在三言两语中被定了下来。
草民、草民!人如草芥罢了。
大殿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皇亲百官三五成堆互相敬着酒,中书令的婚事也只不过是今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东方二叔趁着热闹,向官家禀明了东方毅和楚芳若的婚事,官家想都没想便应了。
如此,今晚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喜事连连。
只有尤枝枝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借如厕离了席,一步一惙然,沿着长廊缓缓而行,今日是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华灯高悬,在银屑月光下熠熠生辉,周围不时传来隐隐约约嬉笑的声音,除了侍候在大殿的宫女内侍,其他的都偷了懒吃酒去了。只剩一队威严肃穆的侍卫在寒风中巡逻,他们也等着换完班围了炉子喝上一壶热酒。
尤枝枝摸出怀中苦番木毒,一点点往脸颊、脖颈处抹去,一路抹一路洒,最后的一丝晶莹粉末揩在了唇上,甚至含在了嘴里。
毒粉本就混在珍珠粉里,涂抹之处,在柔和的月色下泛着流光,铺陈出一路星点灿烂的来时路。
她还是踩到了长长的裙摆,在即将扑倒的一瞬,一道紫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掠起她的腰身,那一股无法抵挡的清冷顷刻间将她淹没。
尤枝枝几乎就呆在那里,愣愣地攫取着这抹闻惯了的清气。
不由分说地,东方溯轻松抱起尤枝枝跳上屋檐瓦舍,不消片刻功夫便停在一处院落的屋脊里。破门而入,一阵暖湿的氤氲雾霭顷刻迷了眼,东方溯将尤枝枝抵在门后,一手不容置疑地握着她的柳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定于头顶,
灼灼热浪伴着清新果酒气吹动耳郭,压抑带哑,“为什么拒绝?我给了你要的身份,八抬大轿娶你做中书令唯一的夫人,你为什么还不欢喜?”
尤枝枝也喝了些酒,似是特意将自己灌醉,她双颊绯红,醉意中泛起红晕,宛如春日的桃花,娇艳欲滴,让人心生怜爱,“我就是不欢喜!呵!是你给我的。是你施舍给我的吧!”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眉目起了波澜,不避不躲,“自始至终,你可曾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随着这一声喝,东方溯酒醒了大半,他心下一颤,颓然地放开尤枝枝退后一步,前所未有的酸楚攻上心头,嗓子干哑,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酒醉人心。尤枝枝脸色越发红润微醺,额头的碎发随风而动,她娇艳的唇上沾染着些微酒珠,双眼迷蒙地望着东方溯,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厚重的拖地华服自肩颈滑落在地,只剩其内单薄细软的粉翠内衫,
柔弱无骨的玉手轻抬,宽大的袖袍滑至臂膀,露出一片雪白,她缓缓攀上东方溯的肩,东方溯心尖一颤,眸光沾染了暮云叆叇,柔软而缱绻。
他的一切过往,他已经用刀刨开剜碎了拿给她看,此刻,他对她已没什么隐瞒和避讳。
放下了一切防备。
尤枝枝垫着脚尖,酒意渐浓,眼眸里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沉甸甸的往事一帧一帧闪过,有初尝禁.果的羞惗,有满怀希冀为妾的幻想,有血红杖下的幻灭,有再重生的喜惧与憎恶,有履薄冰的躲闪,有他拦住她出府时的决绝与心狠,有她大仇得报的欢喜和死在冷院里的泣然……
一切的一切,将在此刻再次化为乌有。
尤枝枝浓密的长睫敛起,朱唇沾着酒气泛着淡淡银光,娇艳如同初夏的桃花,轻启道,
“我要你的命!”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5
珠帘里两丈见方的温泉池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隔着珠帘,热气在檀木雕花的大殿里蒸腾,缓缓积攒出缭绕的云雾, 如轻纱一般撩拨着迷蒙的心意。
东方溯掌心环住她的软腰,隔着薄衫贴上腰间肌肤, 试探着一寸一寸收紧,一贯清冷的眼眸不知是酒醉还是雾气, 簇起两窝小火焰,顷刻燎原。
“我的命, 给你。”
话音清越带中带着决堤的压抑, 呢喃在唇边,和着炽热的喘息吐出一字一句,烧得她身体温度也跟着一点点升高。
他的唇紧跟而来, 温温凉凉的,却好似烫着她的朱唇, 持续不断地小心侵蚀, 直等到紧闭的牙关松懈,便如浩瀚温浪荡涤过来,
氤氲的花香铺卷, 不知迷了谁的眼。
东方溯玄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交领之上的喉结不断滚动,苦番木的毒活着贪婪的清香,丝丝缕缕的苦涩全部裹挟而去。
尤枝枝头微微昂着头, 纤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交挂在东方溯脖颈后,花冠登然掉落, 与那厚重拖地的罗裙一道,被人遗弃在地上, 三千青丝倾斜而下,
繁花已逝,云去悠悠。
这仿佛是一场离别的仪式,不需要任何的掩饰。笙歌醉梦,尤枝枝放下了心中一切防备,不再小心翼翼,没有半分怯懦,只有不断主动地索取,她反咬着东方溯的薄唇,似一只捕猎的母兽,宣示着她仅有的倔强。
尤枝枝扯松东方溯的衣袍,身体的重量几乎全数压了上去,东方溯一边勉强支撑着身体,又怕过分对力显得有些抗拒,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在空中打了个旋,双双跌入温泉池水中,飞溅起的巨型浪花似一阵春雨,洗涤了暗沉的大殿。
温水池里,浓郁的花瓣香味伴随着诱人心魄的体香,沁入每一处肌肤。池水漾漾,伴随着一阵阵娇息,荡起层层波澜。
只剩一片片薄蝉般的轻衫漂浮于水上。
一室旖旎渐褪,暗夜中,尤枝枝悄然起身,脚趾勾起床边散落的一块绸缎裹了身,她打量着这个宫殿,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月芒,墙板是青瓦浮窗玉石雕刻堆砌而成,床榻和温泉池之间,有一个檀香木雕刻的博古架,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应有尽有,古泉涔涔、酒果飘香,这里有些陌生,应是供贵人们泡温泉特意建造的某一处宫殿,她之前拉着荷香泡温泉的宫殿与这里很是相似。
床角不远处,还立着一个一衣架,上面搭着一件墨色衣袍,尤枝枝扯下穿上,除了是件男装外,竟与自己身量十分相符。
她没来得及多想,此时床上的人轻动,牵引着尤枝枝淡漠地望去,隔着暗影重重,东方溯猛地勾起身躯,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是毒发了!
看见阴影处轻盈缥缈的身影,褪去了一身珠光宝气,淡泊得如天边纤云,看似近在咫尺,勾勾手却是一场虚幻。
东方溯一手撑起上身,一臂微折支于蜷起的长腿上,拇指怔然揩去唇角的鲜血,语声仍是一贯的清冷淡然,
“还是要走吗?”
他嘴角黯然地挤出一丝苦笑,“猎物没死透前,怎么能放心离开?不怕猎物跳起来反咬一口!”
“你会嘛!”尤枝枝心境释然,嗓音里透着一抹笃定。她静静挽起长发,黑暗中摸索出一根清凉的发簪插在发间,没再迟疑一秒,转身离去。
踏出屋门前,一声清碎一地的叹息飘出,“不圈在身边,我怕护不住你。”只是太轻,又伴着一道剧烈的呛咳,听不真切。
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月光普照,地上留下了一道闪光的足迹。
寒风刺骨,可尤枝枝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她借着月亮的位置很容易找到了方向,摸着游廊朝南方奔去,路上没有多余的行人,不多会便找到一处小角门,正是尤枝枝之前准备逃走的地方,她摸黑翻出门外,
门外墙壁上,刻着三道痕迹,是他们四人提前留好的暗号,三道说明包括荷香在内的三人已走,只剩尤枝枝一人。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林地,尤枝枝钻进树林里便像是进了大海的鱼儿,放飞蓝天的鸟儿,尤枝枝近乎逃命般地往前奔走,
只是没奔走多久,尤枝枝骤然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她警惕地蹲进荒草堆,隐隐约约听见前方有人说话,
“找了你那么久,竟然一直被东方溯藏在那个贱人身边。”
是东方毅,他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毅手拿一把寒刀,刀锋压在面前那人脖颈处,渗出了细密的鲜血。他声音透着癫狂,“东方溯跟我斗看来就是因为拿准了你的在手里,不然,以太子遗传的头疼症,八成也捱不了几年。”
“今日砍了你。再将你的尸体大卸八块扔到他面前,他不是喜欢把人剁了喂狼嘛!你猜他看到你的肉被扔进狼窝会是什么表情!”说着,他仰头长啸,笑声近乎疯魔在寒夜里如厉鬼乱叫。
笑声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东方毅高高举起大刀,如一个刽子手,恶狠狠地斩向面前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尤枝枝跟着东方溯那么久,对这样血腥的场景仍是充满了抗拒和惧怕。她微微侧过脸去。
奈何在余光扫过跪地那人脸庞时,尤枝枝竟意外发现,东方毅要斩杀之人,竟然是昙花!
来不及任何思考,尤枝枝拔下发间的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簪子,跳出荒草堆朝东方毅的后心刺去。东方毅嘴角剧烈地扯动,似是早已知道后面会有人偷袭,大刀后旋,刀锋改砍为拍,尤枝枝抵不过刀背巨大的撞击力,被重重摔在一棵怀抱粗的树干上,又重重跌在地上。
昙花辨认出是尤枝枝,挣扎着站起身,又被人一脚踹中腿窝跌回土里。
立刻有人将尤枝枝拉起来扔到昙花身边,双手绞在身后跪匍在地。东方毅的嗓音粗糙,像一锅乱炖的沸水从头顶浇下,“没承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舔舐着刀锋上的血渍,如恶狼尖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鱼饵就在面前,该钓一条大鱼才是!”
他的话音刚落,一柄细长软剑劈开寒夜瑟瑟,斜斜地朝东方毅袭来,东方毅原是也会些功夫的,他刀锋一扫,软剑弹向高空,正好被凌空而来的东方溯接住。
东方毅见到东方溯,还算受看的脸上横生怪肉,双睛如玲珑突出,“比我预想的来的快很多,看来,这两个人对你很重要!”
“让我猜猜,谁更重要些,是他,还是她!”
刀刃在昙花和尤枝枝身上来回晃动,东方溯高佻如山的身形下意识挡在尤枝枝面前,剑气带着冲霄杀气,铮铮作响,“自始至终你想杀的是我,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东方毅看着东方溯胸前浸染一片的血迹,“你已经身中剧毒,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话音方落,方一方六紧跟而来,护在东方溯身侧,东方毅不屑地看了眼他们,“就凭你们三个。”
说话间,二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不知何处隐了出来,长刀反射着清冷月光,每个人目光杀戮而可憎,在这寒风萧萧的冬夜里,愈发地阴森恐怖。
“为了逮你,你觉得我会只身而来?”东方溯的嗓音冷气森森,像极了地狱里扭曲爬出的厉鬼。
“是嘛!”东方溯语声松懒,针锋相对。
不给任何人狐疑的功夫,树林里又多了十几个黑衣人东方溯的人。只是在这样剑拔弩张、小命时刻堪忧的时刻,尤枝枝脑海中竟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黑衣人对黑衣人,不知道打起来后他们怎么分辨出敌我。
真打起来,两方黑衣人动作皆是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招制敌,看得出是多年的杀手或暗卫。
尤枝枝分不清到底是东方毅逮住了昙花和她,要埋伏东方溯,还是东方溯放出鱼饵,围栏诱捕东方毅。
但能确定的是,两个人不愧是兄弟,一个比一个毒,一个比一个奸邪。
她太害怕了,似是狼窝里混进来的一只小白兔,她又是试探又是逃走又是下毒的,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多,不就是想抱住个小命,如今看来步步险境,真是难啊!
不过,她现在更怕刀剑无眼,双手一直护在昙花身边,唯恐他受半点伤害。
在她身后,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也有那么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护着她,生怕她伤了一丝毛发。
又斩杀一个妄图伤害尤枝枝的黑衣人,东方溯看向她护着昙花的小心翼翼,只觉心口发闷,双眸越发阴沉。
在她眼里,旁人都是重要的,唯独没有他。
方一的刀锋得了东方溯真传,干脆地挑开一记偏砍向东方溯腰窝的刀,一个舞旋将对手斩落刀下。东方毅一方人虽然多,但渐渐显出劣势,飞翼见势也加入了战斗,他意会到东方毅的意思,今日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杀了昙花,以绝后患。
登时,飞翼只剩一道残影,跳到昙花头顶,一刀结结实实朝他砍去,昙花双手被束在身后无法动弹,一腿跪麻,大脑慢了半拍,眼瞅着今日要命绝刀下。
尤枝枝也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敌人,可她哪里会什么功夫,唯一能做的只是扑倒在昙花身上,用自己纤弱得有些单薄的身躯,替昙花挡下致命一刀。
尤枝枝奋不顾身的身影和追着她背影而来的锋利冷刀双双印在昙花双眼里,似是哪个雨夜,娘亲不顾性命将他护在身下一般。
他眼中只剩大骇,撕心裂肺喊出一个字: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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