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姜离所见,陆生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出来,多宝阁走水一案似乎就被这么草草揭过。
然而第二日,冯娄便给她当头一棒。
是日,寒风萧瑟,乌云蔽日,多宝阁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却无人敢发出一丁半点的动静,唯有被围在中央的那人,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发出小声的呜咽。
姜离挤进人群,勉强看清那人的模样。
大冬天的,这人被脱得只剩一件小衣,上身大剌剌地裸|露在外,上面青红交错,皮肉翻开,露出里头狰狞的肌肉纹理,全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姜离从未见过此种触目惊心的情景,心下一悚,正欲往后撤,人群中央忽然响起冯娄的呵斥声:“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在宫里纵火是什么下场!”
身体一僵,再想后退已来不及了,姜离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耳边唯有飒飒风声,以及几欲跳出耳膜的心跳声。
冯娄抬头看了眼天色,随即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行刑罢。”
一语毕,在旁的厂卫得令,提着一根约莫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长棍走上前去。
他身量极高,长得壮实,虽面白无胡须,但方脸圆目,生着一张凶相,看起来十分慑人,肩膀虬结的肌肉将贴里撑得紧绷绷的,好似下一秒就要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来。
这样的掌刑人,如何叫人不心生畏惧?
许是太冷,姜离打了个哆嗦,一颗心揪了起来。
掌刑太监在人群中央站定,缓缓转动手腕,待活动开来,便将长棍高高举起!
“砰——”
棍棒结实地落在那人的腰脊之上,棍与肉相贴,发出沉闷且骇人的声响,底下那人许是嗓子哑透了,如此重击下只发出微弱的哼声,小腿却发了狂似地乱蹬起来。
宛若一只在将死之际奋力挣扎的兔子。
姜离猛然攥紧袖口,目光慌乱地投向别处。
慌张、恐惧,将这片天地笼罩其中。
此刻的多宝阁门前不是宫人安身立命的场所,而是一座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距离姜离不远处,胡炳坤整个人犹如打了霜的茄子,软趴趴地跪在冯娄身旁。
他被逼着亲眼观刑,眼睁睁地看着干儿子的性命一点点流逝,却毫无办法,只能绝望地两股战战,浑身哆嗦。
胡炳坤不明白,陆生为何安然无恙地躲过那场大火,更不明白如今在这里受刑的为何是他的干儿子。
陆生呢?陆生呢!
胡炳坤无力地张了张嘴,吐出一节气音后,艰难地发出一声类似兽类的啼哭:“儿啊——你就安心地上路罢!”
说到最后,两眼一闭,滚下两道浊泪。
这幅凄厉模样,真如丧子的父亲,看得围观众人心生怜悯,纷纷垂下头去。
覃勇得倒真依干爹所愿那般,双脚绷直,不再动弹了。
“怕了么?”
冯娄掀开眼皮扫了眼众人,语气淡淡:“怕了才对,怕了才知官家的东西不可觊觎。”
闻言,观刑的宫女和太监将头垂得更低,不忍再看。
上头杀鸡给猴看,为的就是宫人能安分守己,今日他们是看戏的,明日、后日,趴在前头石板路上的又会不会是他们呢?
姜离盯着沾上灰尘的鞋尖,再次体会了何为人命如草芥。
至此,多宝阁走水案以乱棍处死覃勇德收尾,而官家念在皇后的面子上,不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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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宴如期而至,是日,紫禁城上空铅云低垂,隐有压城之势。
按照往年的习俗,帝后二人沐浴更衣后,在交泰殿正殿祈福祭天,朝中大臣在旁观礼。
礼毕,千秋宴拉开序幕。
宴席分为午膳和晚膳两场,由尚膳司统一筹备,山珍海味,金馔玉饕,可谓是应有尽有。
帝后二人端坐在首位,其他妃嫔按照位分依次落座。
姜离沾了长春宫的光,能在阮贵人近前伺候,见了不少热闹。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数量上虽远远对不上,质量却高得令人咋舌,正所谓环肥燕瘦,平分秋色。
姜离暗自惊叹,忍不住偷偷瞥向坐在上位的皇帝老儿,唏嘘不已。
庆文帝如今四十余五,依然精神奕奕,然而颜值在她眼中实在算不上上乘。
皇帝嘛,能力够就行了。
姜离垂下头,颇为意兴阑珊。作为一只颜狗,她还是不忍直视美女配野兽的画面。
思及此,她默默地瞅了眼自家的阮贵人。
刚出了小月子,阮箬昭正是虚弱的时候,额上还带了块防风的抹额,衬得那张秀丽窄小的脸愈发楚楚可怜。
尽管如此,在一众盛装出席的妃嫔间已足够惹眼。
这么个容貌与脾性俱佳的妙龄女子,却要配四五十岁的老头,还要被动触发宫斗剧情,未免太憋屈了些。
姜离收回目光,眼观鼻子鼻观心。
在这皇城之中,有几个人能随心?她还不是一样,只能谨小慎微,于夹缝中苦苦求生。
庆文帝端起酒盏,向众人示意:“今日乃家宴,诸位不必拘束。”
又说了些场面话,各宫妃嫔举酒陪笑,场面倒是十分热闹。
姜离看了半晌,联想到逢年过节走亲戚的场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天气愈发寒冷,在外头遭了风,此时站在烧着地龙的殿中,周遭暖意融融,香气浮动,耳畔人声低沉,如同天然的催眠曲,渐渐地,姜离竟被催生出了睡意。
昨日她受了惊吓,夜里噩梦连连,今日眼下乌沉,倦意十足。
见贵人一时半会用不着她,姜离便悄悄退至宴席后方的屏风处,借着前头的宫人打掩护,垂着头,见缝插针地打起了盹儿。
眯了片刻,不知皇帝老儿说了些什么,引得众人阵阵欢笑。
姜离悚然一惊,掀开眼皮飞快地扫视左右,发现无人察觉自己偷懒,一颗心又放了回去。
她个头矮,躲在人群后面安全得很。如此安慰自己,姜离的脑袋愈发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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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生规矩地站在队伍末端,斜前方便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只需略微抬眼,便可看见那宫女的侧脸。
那人垂着脑袋,圆滚的后脑勺上挽着双髻,用两根红丝绦系着。
很是鲜亮的打扮。
若是忽略她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的举动的话。
陆生眉头微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两根垂下的丝绦随着小宫女的举动来回摆动,滑过耳廓,轻轻拂上她白皙的脖颈,如同挠痒痒般,反复搔得她不得安宁。
陆生的目光停留在红白交错的那处,隐于袖口的手指微屈,拇指无意识地在食指关节处摩挲了一圈。
心里有些发痒,想要拈走扰人的丝绦。
而那对丝绦仍继续摆动,不依不饶地滑上小宫女的脖颈,纠缠不清。
如此反复,那人终于不耐烦地伸出手,将两条软绳胡乱拨在脑后。
然后继续、沉浸地打着瞌睡。
陆生微微失神,随即反应迅速地垂下头去,一如先前那般,规矩地立在远处,目不斜视。
只是于无人窥见处,他的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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