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趣
冬日的凉风吹拂, 沁来丝丝凉意。
宋卿时拢了拢毛领,脚踝的伤致使她只能扶着魏远洲的胳膊往前慢慢走,周边雪景美好惬意, 行走在小径上宛若闲庭散步。
此刻听到这不合时宜的暗示, 脸红了又红,捂唇轻咳一声,强装淡定地回应:“就那么度过啊,还能怎么度过?”
魏远洲盯了几眼她通红的耳垂,笑而不语,仅是搂着她腰肢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宋卿时感受到腰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抿着唇颤了颤睫毛。
并肩走出一段距离,宋卿时忽地想到了什么,扭过头去问身侧之人:“明日我舅舅他们大概会什么时候抵达京城?”
“大约午后,不过他们需得先入宫面圣,备着晚膳即可。”
宋卿时点点头, 舅舅他们进京后必定是万众瞩目,局势千变万化,也不知最后的走向如何, 而且留宿魏家只是备选之一, 最终还得看陛下那边怎么安排, 不过先备着总归是不会出错。
回到竹轩堂后,离天黑还剩不少时间,不过冬日的天黑的快黑的早, 宋卿时吩咐底下人提早点上烛火, 除夕夜灯火需得彻夜通明, 寓意着守岁迎新,接福纳喜。
时辰还早, 宋卿时去察看了一下雪团子的状况,相较于之前已然好了太多,精气神回复了一些,也能吃进去一些东西了。
看着慢慢吃东西的雪团子,宋卿时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的不安稳总算卸去了几分,便想着将之前没看完的书给看完,打发打发时间。
宋卿时坐在绣镂雕窗下,倚靠软枕慢慢翻看手中的书籍,看了一会儿,逐渐昏暗的光线令她秀眉一蹙。
推开一扇窗棂,从窗子往外看,天际已经开始变得灰蒙蒙的,红灯笼高挂屋檐,火光投落在青石板路上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拨开窗子,循着动静望过去。
只见道路尽头,一个脊背疏阔,骨骼单薄的高大男人缓步而来,一身低调内敛的墨色,衬得那张白皙的脸愈发棱角分明,眸色很黑,表情冷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戾气。
看上去十分唬人。
往日他处理公务时,常常会露出这样冷厉的神情,一副上位者睥睨万物的不屑感,俊得赏心悦目,令人心生欢喜。
宋卿时就这么看着,舍不得挪开视线。
而本该拐弯消失在她视野范围的男人,却突然顿步,若有所察般蓦地看过来,见是她,颇有些诧异地微挑眉峰,流畅硬朗的下颌绷得很紧,似是在问:你趴在那做什么?
意识到他表情的不对劲,宋卿时学着他的模样挑了挑眉,反问回去:怎么了?
魏远洲见眼神提醒效果不佳,无奈叹了口气,轻启薄唇:“小心别摔了。”
怎么会摔了?
宋卿时不解垂眸,心底咯噔一下,这才发现,她潜意识里为了更方便偷窥美男,整个上半身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探出了窗外,唯有双手颤颤巍巍支撑在窗沿。
脸蛋飘上两团红晕,后知后觉快速收回身子,但等她再往刚才魏远洲站的位置看过去时,哪里还有半分男人的影子。
少顷,珠帘响,清脆的碰撞声惊得她转身望去。
恰好瞥见男人刚刚搁下帘子,然后环胸轻倚在门框,目光温柔似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宋卿时脸上烧红一片,不太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动作慌乱地合上半扇窗,随即坐正身子,装作没事人一样理了理盖腿的绒毯。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宋卿时忍不住掀起半边眼皮,偷偷朝着他的方向再次睨去。
不曾想他视线未曾挪动半分,一直都在直勾勾盯着她,一抬眼就正对上他的眼睛,她只好强装淡定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魏远洲嘴角噙着笑,嗓音低沉暗哑:“处理好了。”
“我在看书,你要不要也选本书看?”宋卿时拿起被她搁置在桌面的书籍扬了扬,又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他可以坐在她旁边。
魏远洲没有拒绝,移步到屋子另一侧的博古架,其上有一层格子专门摆放着各色的书籍,都是宋卿时闲暇无事去书房搜罗的。
大多都是些记载奇闻异事的小说话本,或者记录着全国各地山水风貌的书,封面和书名分外眼熟,都是他少时看过的。
他随意挑了一本,便掉头走向暖榻,她小小的一团窝在里面,满榻被绒毯和她占据,脚步踌躇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坐在哪儿合适。
四目相对,宋卿时意识到他的进退两难,主动往边上挪了挪,却又觉得两个人挤在一处不太雅观,被旁人看见像个什么样子。
正准备让他委屈委屈坐在矮桌对面,若是冷的话再让人拿个绒毯过来盖腿,下一秒他忽然一弯腰,脱了鞋上了榻,大手一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入了他的怀抱。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带着丝丝外面雪地里的凉意,愣神间,一道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耳畔:“这样看书,你可会感到不适?”
宋卿时扭头望进他深邃漆黑的眼眸,顿了片刻,然后不客气地把头靠在他肩颈处,拿起书比划比划,选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认真感受了一会儿,遂说了两个字:“不会。”
正当她美滋滋地抽出书签,找到方才看的那一段,忽地想到了什么,好心提醒道:“就是得辛苦辛苦你了,时间久了你的肩膀会麻木的,要不你坐对面去?”
魏远洲整理着被他弄乱的绒毯,仔仔细细从腰间一路到脚给她盖好,闻言柔声拒绝:“不必,你这暖和。”
比起坐在那边的冷炕独自看书,抱着娇娇软软的妻子难道不香么?
宋卿时睨他一眼,不由笑道:“原来你是想占了我的地盘?”
她说话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松松懒懒。
魏远洲听着她的玩笑话,配合着也调笑起她来:“没错,连带着人我也要一同占了。”
说罢,他原先虚搭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摁了摁,俊脸埋进纤细的脖颈,猫似的不断蹭了蹭,激起她一阵一阵痒意。
一声轻笑,从宋卿时的唇角溢出,两边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透着灵动可爱,明媚犹如春日的灿烂花开。
笑声过后,氛围倒变得暧昧多情起来,对视之下,空中仿佛有不可描述的因素在彼此交缠。
宋卿时抿了抿唇,不敢去看他眼中藏着的戏谑,清了清嗓子,率先挪开了目光,一本正经打破旖旎朦胧的氤氲:“我要看书了。”
一片寂静过后,缠在她腰间的手掌松了松。
细微的变化没躲过宋卿时的感官,余光里,他从背后环绕着她,恢复了那惯有的面无表情,长腿交叠紧挨着她,一双骨节分明的书摩挲着纸张,不多时便翻开下一页。
或许是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宋卿时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尤其是那股冷冽的气息时不时钻入鼻尖,更让她不受控地去猜想和期待他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吃了她。
但凡他稍微动了动身子,或是往她这边靠得更近,她都会无意识地绷紧身子,哪怕他只是想从她身侧的矮桌上拿一杯茶。
逐渐的,宋卿时无心再去翻阅手中的书,陷入了胡思乱想。
少顷,安静的室内,一道沉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突兀响起:“在想什么?”
宋卿时身躯一颤。
魏远洲幽深的眼眸弯出点淡弧,泛着看破一切的笑意,莫名给她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感,偏生她又不可能坦白内心所想,面上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去做别的。
柔软的声音带着一阵细微的颤栗:“没想什么啊。”
她自认为回答得还算镇定,殊不知,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落在某人眼里,全然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谎措辞,可爱又不自知。
魏远洲笑笑,淡然指出她的破绽:“夫人,你已经许久未曾翻过页了。”
“谁说的?我翻过了啊,定是你没瞧见。”宋卿时回怼完,然后强装冷静往后翻了一页书。
谁知,男人竟不慌不忙地背诵出她上一页的内容,随即还“杀人诛心”般补充:“我刚坐下时你看的便是这一页,而就在刚刚,仍然停留在那一页……”
他嘴里念叨的极为熟悉,宋卿时不由得往前翻了一页,定睛看了几行字,才发现他将内容毫无错漏、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而他后面的话更是令她心悸。
“所以,夫人你的精力都放在了何处?”
魏远洲眼眸泛着兴味,一寸寸击溃她面上的淡定。
宋卿时咬了咬唇,他这人真是……
宋卿时合上手里的手,杏眸盈盈微瞪向他:“你怎这般没眼力见,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就出了会儿神而已,这都不行吗?”
见她神情蕴着怒意,魏远洲态度诚恳地直接认错:“没有不行,是我的错。”
如此,宋卿时便不好再借题发挥混过去了,闭上嘴刚想扭过头,下一秒又听他语气欠欠地问:“所以夫人你在想什么?”
宋卿时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归是点燃了她的怒火,腾地从他怀里坐起身来,将手中书掷在他身上,愤然脱口而出:“想你想你,我在想你,行了吧?”
她眼下浮出两团因羞赧而冒出的红晕,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美眸狠狠瞪着不知变通的男人。
直到看到他勾唇笑了,她才意识到——这狗男人是故意的!
长夜
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那泼出去的水, 再收不回来了,宋卿时脸上一片涨红,精致的黛眉蹙起, 没好气地拍了下身前的男人, 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你耍我!”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魏远洲此刻挑着眉,眼里笑意分明,带着点勾引和狡黠。
似是瞧不见她脸上的窘迫,他还继续追问道:“如何想的?”
“你还问!”宋卿时气性翻涌直上,衣袖下紧握的拳头再一次落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又一下,力道对魏远洲来说并不重,却犹如敲打在他的心头,勾得他心痒难耐。
魏远洲眸色沉了几分,蓦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拉, 稍微用了些力气,便将正处在气头上的人儿重新禁锢在怀里。
宋卿时身体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向他, 呆愣一瞬, 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对此再熟悉不过,每当他摆出强势的姿态,就意味着独属于他们的时刻即将到来。
外头的天色, 不知何时完全暗了下来。
她先前叫人提前点上的烛火腾腾燃烧, 朦胧的光晕描绘着他线条分明的脸, 映衬出一双比黑夜还要晦暗的眸子,不同于惯有的冷静, 蕴含了些炽热。
比她自己幻想的,还要危险得多。
宋卿时努了努嘴,话到嗓子眼,又给吞了回去。
他捏着她的手腕,与她挨得极近,致使她的两条手臂都压在他的前胸,不光是身躯紧紧贴在一块亲密无比,就连彼此的四肢都交缠在一起。
她右腿的膝盖抵在他双腿的缝隙间,若是再往前一些,都能碰到那处不该碰的地方。
思及此,宋卿时微微施力,欲拉开彼此的距离,至少离他的控制范围远些,可腰后的那只手比锁链还要冷硬,牢牢困住她,逃脱不了分毫。
魏远洲捧起她的脸,慢慢舒展眉心,颇有几分诱哄道:“为何问不得?你想了什么?”
“这样?”说着,他亲了亲她的唇瓣。
“还是这样?”微凉的手指覆上来,指腹擦过她的耳垂不停的摩挲,充斥着隐晦的暗示。
宋卿时处在上位,黯淡的光线下,仍旧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明显一滚的喉结,以及渐深眼眸里翻滚的欲念,一阵无法言说的燥热油然而生。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眨巴眨巴眼睛,嘴硬道:“我才没想,是你自己在想这些才对吧……”
相较于她死鸭子嘴硬,魏远洲坦诚多了,直言不讳道:“是,我在想,从进屋便在想。”
宋卿时耳根子发烫,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欲.望,以至于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你这话说的……真不要脸。”
宋卿时顺势往他身上一倚,娇娇柔柔地伏在他身上,柔顺的长发似云雾般铺散在身后,美眸流转,说不清的娇媚撩人,给他心中尚且犹豫不决的小火苗添上一把柴。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几番拉扯,某些压抑在湖底的东西隐隐有浮出水面的趋势。
就在这时,魏远洲侧头靠近,微凉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等她反应过来,唇齿已经被撬开,清淡的茶香荡漾开,混杂着温软和冷硬的气息,酥酥麻麻流动全身。
情到深处,他揽着她的腰调转方向,换了个身位。
青年的身量颀长,肩宽背阔,将她笼罩在他浓郁的影子之下。
他一手扼住她的双手,滚烫的吻一路落下来,啄她的眉眼、微肿的红唇、纤细的脖颈,薄唇轻蹭着,反反复复,激起一阵阵涟漪。
嘴上不停歇,手也不老实,熟练从脖颈处向下一颗颗解开盘扣,随即摸索着从褙子下摆探进去。
明明那双缠绵慰藉的双手,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但为何此刻,只觉心头鹿撞。
他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不知何时已经脱得只剩中衣,暖榻下散落一地的罗衫,透着一股萎靡的凌乱感。
就在宋卿时闭着眼,忐忑又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他忽地起身离去,留下她捂着胸口愣怔在原地。
然而,看到他屈身去关那扇被她留着的半扇朱窗时,她心中升起的顾虑立马烟消云散。
魏远洲重新靠过来,他手落在她后脑勺,不由分说地舔吮上她的唇,放柔嗓音解释,顺带还调侃了她方才偷看他的行为:“免得像刚才那般,被人瞧了去。”
他的言辞虽然讨打得很,但他的行动总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温暖和矜贵,合上的窗户隔绝了外界的寒气,后背传来绒毯残存的温度,身前是男人火热的躯体,一点感受不到冬日的冷。
纤细手臂攀附上郎君的脖颈,也给了他愈发放肆的理由,摒弃克制和怜惜,仅仅能容纳下二人的暖榻成了他的绘画场所,在她白皙娇嫩如白纸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一轮缠绵过后,在女子不断的求饶声下,方才告了一段落。
魏远洲未着寸缕,大咧咧半坐在榻边,俊脸上透着尚未餍足的烦闷,骨节分明的手中执一杯热茶,时不时抿上一口,似在消磨难渡的时间。
“你就不能披件衣裳?”宋卿时受不了他这不顾形象的坐姿,忍不住出声提醒。
视线从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隽面容,一路向下到那狂野的精瘦身躯,极大的反差感令她不忍直视,红着脸偏过脑袋。
闻言,魏远洲指尖一顿,循着声音望过去。
穿在他身上刚刚好的尺寸,在她身上却平白大了好几倍,黑白交织,愈发衬得肌肤胜雪,烛光散落在她的脸上,淡黄光晕照亮女子的面庞,明媚惊艳的五官总是令人忍不住多瞧几眼的。
半掩的衣衫下,两瓣浑圆饱满,弧度勾人,在她拿手去遮的时候更是明显。
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宋卿时暗骂一句臭流氓,遂将身上本属于男人的中衣拢得更紧。
抬手的瞬间衣裳顺着肩颈线条不慎滑落,香肩微露,纤细的脖颈没有丝毫装饰,只挂着两道精致的锁骨,几缕发梢自眼前划过,好像也在他心上留下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细痒。
他一双鹰眼轻轻眯起,涌动着她不想看懂的情绪,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刚饮完热茶,此时正红润得很,而与他相比,宋卿时那被疼爱的比涂了胭脂还要娇艳、水润润的唇瓣更加夺目。
两厢对视良久,魏远洲骤然向着她的方向贴近几分,目光下至,她唇边沾着一丝黑色的碎发,魏远洲伸手拨开,带着余温的手指,擦过她柔软的唇瓣。
“你你你盖上。”宋卿时长睫毛扑朔,慌乱扯过绒毯扔到他大腿上,毯子丝滑朝着地上滑落,要搭不搭的盖在他膝盖处,却偏偏该盖住的地方没盖上。
不知是布料的摩擦,还是某人的邪念,要软不软要硬不硬的,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宋卿时讷讷无语。
而魏远洲压根没理会掉落的毯子,突然欺身压过来,毫无预兆地从双腿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异样又熟悉的感觉一股股涌入,宋卿时挣了两下,咬牙骂道:“你混蛋!”
魏远洲似是没听见,动作未停半分,宋卿时眼泪一滚,又骂了一句:“混蛋,说好歇一会儿的……”
细碎的呜咽,悉数堵在了逐渐加深的吻里。
漫长的夜,她哭了一遍又一遍。
*
床帐外昏暗的天色,让人分不清天亮没亮。
尚在熟睡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浓黑发丝混乱交织在一起,亦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宋卿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缓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了不少,她侧身面朝外睡着,从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不远处的暖榻。
昨日的记忆汹涌而至,脸蛋儿浮起一片霞红。
地板上空荡荡的,原本散落了一地的衣裳,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软枕换了新,沾满了水渍的绒毯也没了踪影,就连被魏远洲挪到了一边的矮桌也重新换了个新的。
不知是绿荷来过,还是身后之人抽空收拾的,总归已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只是不用想,这般细心的程度,应当是绿荷来过了。
宋卿时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丢脸的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基本上全由绿荷善了后。
睁着眼躺了会儿,还是感觉到困倦得很,打了个哈欠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无奈腰肢上搭着一条沉重的胳膊,后背一堵滚烫的身躯拦住了她。
于是她便试着去推他,尝试半天,纹丝未动。
又挣扎几下,仍旧无果,反倒是腰身腾起了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似痛又非痛,是对她昨夜纵.欲过度的惩罚。
正当她在默默忍受腰间酸痛,其上突然按上来一只温热的手,时轻时重地替她缓解不适。
就这么持续了片刻,他在她耳边低语:“好些了吗?”
魏远洲似是刚醒不久,嗓音带着浓浓的嘶哑和低沉,透着一股子慵懒,好听极了。
宋卿时一肚子的怨气,根本没心情去欣赏他动听的声音,十分不明白为何全程卖力气的是他,最后受苦受累的倒成了她,真是好没道理。
受不了他的鼻息喷洒在颈部,宋卿时反手推了推他的脸,冷着声嗤笑道:“托郎君的福,还疼着呢。”
话语间充满了不客气的讥讽和嫌弃,但更多的是对他不知节制的控诉和不满。
魏远洲自知理亏,动作微微一滞,最为清楚她若是闹起脾气来,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他蹲了蹲,高挺的鼻梁绕到她耳畔,近乎是贴着她的耳垂道:“我下次会……”
闻言,宋卿时蓦然转过身面向他,迫不及待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承诺:“会如何?”
她的动作太急切,面团似的软肉颤颤巍巍,猝不及防撞到魏远洲的脸上,喂到了他唇齿边。
他也不知道是经意还是不经意,薄唇微微张开,面团上的红豆就这么蹭了进去,触感轻柔,湿热缓缓滋润了红豆。
大致是这样的情况太过偶然,也太过刺激,让二人的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一时间谁都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
“啪”的一巴掌,狠狠落在魏远洲的额头上。
恼羞成怒的宋卿时浑身一颤,应激之下,狠狠推着他的额头往后退去,原本积攒的困意消散的一干二净,太过清晰的大脑令她愈发羞愤。
“你你你、我我我。”突发的状况实在惊人,堵得她即便现今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尾发红,平复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
良久,在魏远洲懵懵的眼神里,尾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我不是故意的。”
清丽的脸庞,也因为方才发生的尴尬事而泛着绯红,一脸的不知所措。
魏远洲手指压着泛痛的额头,那一巴掌属实将他给打愣怔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道:“意外罢了,你无需……”
剩下的话,在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瞬间,皆沉在了喉咙里。
晨起本就压不住的欲,似要破笼而出。
女人曼妙的身姿,唯一头柔顺的墨发遮挡,原本洁白无暇的肌肤上红痕连连,密布着他的杰作,那分外夺目的粉晕上,还残留着几缕他留下的水色。
魏远洲面色阴沉,长臂一捞,将她揽进怀中。
她柔若无骨,“噗通”一声扑进了他的胸膛,目露诧异,以为他还要接着昨晚的荒唐做下去。
可那已是她承受的极限,再胡闹下去,便是要榨干她最后的精力。
正欲挣扎劝阻,谁料拥抱不过几秒,他就丢下她快速下了床。
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就跟逃荒似的。
呆滞半响,停留在她脑海里的,便是那无意瞥见的景象。
她迷糊的想:看来刚才的意外插曲,对他的冲击不小。
呆呆坐了会儿,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逐渐涌上冷意,宋卿时后知后觉披上被子,随后不管不顾往后一仰,躺在了枕头上。
闭上眼,却没了睡意。
她清楚地知道,魏远洲离开是去做什么了,正因为清楚,才会不自觉地心生好奇,默默竖起耳朵听着净室那边传来的动静,不知是他忍耐得太好,还是压根就是她想岔了,反正什么都听不到。
脑子里不由飘起这一世刚成婚时,她在夜色下撞见的那一幕。
宋卿时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走。
待魏远洲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内,已然穿戴整齐,脸上的情动褪去,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他站在床边,发现空气里的旖旎味道还未散干净,弥漫在帐内勾人心弦。
“我进宫面圣。”
“我再睡会儿。”
老夫老妻隔空对视,同时开口说话,几分微妙,几分燥热。
魏远洲弯腰,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随即转身离去。
送走了饿狼,宋卿时美美补了个觉,到了下午申时末刻,得了消息,认真收拾收拾后,便去前院去迎客了。
羞耻
宽敞的大道上, 缓缓行驶着几辆马车,车队不紧不慢,像是怕惊扰了车内正在小憩的主子。
直到驶在一座朱门宅院外, 车夫才拉紧缰绳, 停下马车,随后轻扣车门,低声道:“老爷,公子,魏府到了。”
话毕,便禁了声,不一会儿从马车里面传来一道男声:“知道了。”
车夫得到回复后,便从车上下来,手脚麻利的摆好脚凳后,就低着头恭敬候在一旁等着主子们下车。
苏怀赋和苏席玉依次从上面走下来,立马就有魏府的人上前迎接, 谢氏作为当家主母站在人群最前方,可当中最为惹眼的,当是其后那抹温柔的身影。
少妇笑靥如花地站在门口, 约莫二十左右, 身着一袭淡紫色襦裙, 容貌生得极美,肤光胜雪,仪静端庄, 莲步轻移走向二人。
“见过舅舅。”宋卿时等谢氏同他们打完招呼后, 遂福身施礼。
苏怀赋温声应下, 定睛望着面前这张有几分旧人之姿的脸,久久不能言语。
似是看出他眉目间隐忍的痛色, 宋卿时顿了顿,当即反应他应当是睹物思人,透过自己想到了早逝的母亲,未免僵持太久显得尴尬,转而朝着苏席玉施了一礼:“表哥。”
二人之前见过一面,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陌生,你一言我一语简单寒暄几句,气氛还算得上热络。
苏席玉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别扭的走姿,找准机会特意追问了一句:“你的腿?”
宋卿时不可能如实相告透露魏家的家丑,因此早就想好了托词,只道雪天路滑,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扭伤了脚,自嘲两句便也混了过去。
苏席玉是个严肃稳重的人,苏家女眷又少,除了自家妹妹不善与女子聊天交往,这个话题翻过篇后就冷场下来。
而宋卿时其实也不怎么习惯对着不熟悉的人唠叨,沉默一会儿,问起了苏为锦的近况。
苏席玉声线清润,提到自家妹妹更是带了几分温柔:“她一切都好,启程来京前还托我向表妹你带了些薄礼。”
话毕,他眼神示意自家仆从去车上取礼物,除却给宋卿时的,还有给魏家的礼品。
两家来往收礼时,主人家总得客气一番,谢氏象征性推却几句,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面上浮着得体的笑,道:“二位路途辛苦,烦请移步进屋休息。”
魏远洲同他们一道从宫中回府,站在一旁安静等几人说完话,才朝着宋卿时走过来,二人并肩而立,目光相汇,粘连一阵,各自平静地挪开视线。
鉴于苏氏父子一路舟车劳顿,一道用过晚膳后,就让下人领着他们去了住处休息,宋卿时的腿脚不便,一瘸一拐地着实不太雅观,便没有相送。
因为扭伤了脚,接下来这几日,宋卿时便闲了,几个妯娌因着除夕那日的事,谁都算不得清白,故意躲着避着彼此,以免相见尴尬,面露难堪。
而苏氏父子年关进京,有太多要事需要进宫与皇帝商量处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魏家几乎只算得上一处落脚地,天没亮便进宫,天黑才归府,平素根本就碰不上面,也就谈不上交流亲情。
寒冷冬日里,天蓝少云,不受遮挡的阳光洒在瓦片上,折射出彩色的光。
宋卿时坐在圈椅内,小心拆开苏为锦托苏席玉带来的信,苏为锦很会说话,谈天说地,信中内容多是些趣事,一路看下来,宋卿时的嘴角就没垮下来过。
稳住快要崩坏的表情,将信放在一旁让绿荷收好,然后去拆桌面上的礼盒。
首饰帕子,还有些摆件玩意儿,依照信中所写,这些多是苏为锦自己闲暇抽空亲手做的。
其中有一个盒子吸引了宋卿时的注意,里面装了个样式精美的银镯子,只是尺寸偏小,像是小孩子戴的,暗层里塞了张白纸,上面标注了是提前送给未来外甥女的。
说是有一日做了个梦,梦到了小外甥女,醒来便托人打了这个镯子,要做送礼的第一人,免得小外甥女生气。
看着这虚妄的理由,宋卿时看着是又好笑又微妙,掌心里握着镯子,笑着摇了摇头。
绿荷虽然没看见信中的内容,但是凝一眼那镯子,便猜到是给谁的,尤其是在听到宋卿时的解释后,神情微舒,噙着笑道:“表小姐心思活络,考虑周到,竟连这个都备好了,这梦当是个好兆头呢。”
宋卿时低着头,磨蹭两下镯子边缘,有些难为情:“但愿如此。”
她与魏远洲感情越深,对拥有一个属于两人的孩子的想法就越深,尽管魏远洲说过并不执念于孩子,但是总归有一个要更好些。
思及此,宋卿时的思绪又跑得远了些,依照那日他教训别房那几个熊孩子的架势,应当是一位不讨喜的严父,那她就得温柔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管得住。
就是她这身子……
绿荷了解她心中的顾虑和担心,一边整理着书信,一边以最温和的语气说道:“近段时日,娘子的手脚没以前那般凉了,看来那女医开的药膳的确有效。”
“若是按时服用,身子定会越来越好,孩子也会来的,娘子不必太过自忧自扰。”
这道理宋卿时自然懂,偏头看了眼绿荷,眼眸弯出点淡弧,默认了她的说辞。
忽地,绿荷放下手里收好的信封,眼睛笑成一条缝,神秘兮兮凑过来,碰了碰她的胳膊:“更何况娘子与姑爷感情甚笃,姑爷夜夜宿于此处,迟早的事儿。”
绿荷打趣的话以及充满兴味的眼神,让宋卿时耳畔一热,果然,她与魏远洲的次次荒唐,绿荷都清清楚楚呢。
“哪有~”宋卿时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可她反驳什么呢?绿荷没有一句话是错的。
宋卿时佯装不高兴地嘟起嘴,环胸哼了一声:“好啊,看来是我平日里太骄纵你了,胆子大了,都敢拿我玩笑了?”
恼羞倒不至于成怒,只是面子挂不住,她得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绿荷明白自己方才的话让脸皮薄的自家娘子害羞了,忙跑到宋卿时身后替她捏了捏肩,轻笑着拍着马屁:“奴婢知错了,娘子人美心善,断不会与奴婢一般见识。”
宋卿时抿唇强忍着笑,遂抬手拍了拍绿荷捏肩的手,“就属你嘴甜。”
这时,有丫鬟通报:“舒禾小姐来了。”
闻言,宋卿时微微挑眉,与绿荷对视一眼,她与三房来往最少,魏舒禾怎么会在来。
“请她进来吧。”来者是客,宋卿时让绿荷先将东西收起来,再开口让小丫鬟请人进来,
因着是在室内待着,宋卿时并未多做装扮,这会儿也不愿意再去换衣裳了,只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柔顺似绸的三千发丝梳了一个桃花髻,单用一根白玉簪做点缀,简单却不失素雅,一袭碧绿云韵纱裙更显腰身纤细,斜靠在矮桌上倒茶时曲线尤其醒目,显得慵懒随意,给人亲和之感。
小丫鬟挑开珠帘,视野开阔起来,魏舒禾便瞧见了这一幕。
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行礼问安:“给九嫂嫂请安。”
清脆动听的嗓音响起,宋卿时倒茶的动作刚好结束,偏头看过来,嘴角漾起和蔼的笑意,开口让她过来坐。
“你来得突然,我这也没准备什么,就叫人上了些昨个儿新做的梅花酥,你尝尝如何。”说罢,宋卿时将面前的碗碟往魏舒禾的面前推了推。
魏舒禾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道了谢后就拿起一块,几口就给解决了:“真好吃。”
她的赞叹不似作假,吃了一块后,她又拿起一块,可是仅仅是拿着,并未往嘴里放,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宋卿时,像是有话要说。
宋卿时也不急,慢慢等着,能让生性坦荡的姑娘变得犹豫不决,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是较为重要的事。
果不其然,只见魏舒禾抿了抿唇,将糕点放回原位,轻声问:“有些时日未见,不知嫂嫂的腿伤可好了些?”
宋卿时掀起眸子,如实回答:“已经消肿了,再过两日估计就能好全。”
“那就好。”
话音落下,气氛沉寂了会儿。
就在宋卿时想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询问时,对面之人突然问道:“嫂嫂的腰为何这般细?可有什么秘诀?”
宋卿时一时怔住。
缓了好半响,却未从魏舒禾真诚的眸子里看出玩笑的意思,她是真心发问。
一道略带震惊的视线从魏舒禾的脸滑落在她的腰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并不算粗,甚至称得上纤细,于是宋卿时不解道:“你的腰已经很细了。”
“嫂嫂你别看我四肢纤细,可我的腰很粗……也不是粗,就是与我的身材不太协调,隔远了看就跟没有腰似的,别人都是腰是腰,胸是胸,偏偏我不是,真是令人郁闷。”
魏舒禾越说越郁闷,目光再次投向宋卿时,带着欣赏的眼神上下扫了两眼,随即忍不住用手比划着目之所及的身体线条。
“我太羡慕嫂嫂这样前凸后翘的身材了,胸大,屁股也大,腰还那么细……”
“咳咳。”看着她夸张的手部姿势,宋卿时没忍住,假咳两声打断她。
魏舒禾盯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后知后觉眨眨眼道:“嫂嫂,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冒犯了?”
这样另类的夸赞算不得冒犯,只是让人有些羞耻。
宋卿时岔开话题道:“没什么秘诀,就是……”
她从未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难以寻到合适的措辞,绞尽脑汁了好一会儿,最后略带迟疑地回答:“天生如此?”
可等回答完后,宋卿时却又觉得这像极了炫耀,魏舒禾本就受困于此,她这么说无非是招仇恨。
“我……”宋卿时刚想解释自己没有恶意,就听到魏舒禾叹了口气:“生来就有的,这听起来更让人羡慕了。”
魏舒禾捏了捏自己的腰侧,突然又道:“胸大了会不会就显得腰细啊?那我是不是可以想个丰胸的法子?我回去研究研究。”
澧朝女子对谈论“身体”向来是含蓄羞涩的,魏舒禾接二连三的语出惊人,让宋卿时难以招架,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你这次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宋卿时只能主动问起她的来意,以此来跳过这个话题。
提到此,魏舒禾停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嫂嫂。”
“你想问什么?”望着她略显得紧张的表情,宋卿时有些好奇了。
桌案下,魏舒禾捏住衣袖,清清嗓子小声问:“怎么做,才能让男人迷上你?”
“啊?”宋卿时刚喝下去的茶,差点喷出来,她为何会觉得自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魏舒禾对她强烈的反应感到奇怪,歪了下头,认真解释:“就连九哥那么可怕的人,看上去都那么迷恋嫂嫂你,所以我觉得嫂嫂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宋卿时被她的用词吓到,魏远洲可怕?有时候摆出气势来确实如此,这点她不否认。只不过魏远洲迷恋她?在魏舒禾眼里,竟是这样的?
这不免有些好笑,宋卿时便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看出来他迷恋我的?”
“这很难看出来吗?”魏舒禾更加不解了。
宋卿时一噎,喜欢有,但应当还达不到迷恋的程度,如果她自己承认或是觉得魏远洲迷恋她,岂不是太过自恋?这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自然是在九哥望向你的每一次眼神里。”
静寂的室内,魏舒禾不假思索的回答显得格外温暖,又那般直击人心。
隐晦
“嫂嫂你还没离开魏家前, 九哥那眼神是隐晦的,偶有露馅却藏得很深,不过你们成亲后, 九哥就没再遮掩过了。”
宋卿时水眸清波流盼, 对魏舒禾的说辞不怎么相信:“是、是吗?”
“是啊,比如九哥看我的眼神,跟看小猫小狗似的,一点感情都没有,而看嫂嫂你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温柔又多情,很好区分的。”
魏舒禾嘴里吃着糕点,字句停顿间稍显含糊,可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就如同事实真如魏舒禾所说的那般,魏远洲对她蓄谋已久, 早有端倪。
珠帘拂动,清脆声响。
宋卿时若有所察,从失神当中缓过来, 隔着一层模糊的珠帘, 一身蔚青色衣着的魏远洲, 逆光站在门外,浓长睫毛微掀,视线牢牢锁向她的位置。
眼眸里宛若盛着一泓被搅动的潭水, 沉溺幽深,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了多久。
宋卿时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嘴唇微动, 翕张之际,忘了及时提醒还在说的魏舒禾。
“九哥长相一绝,就是脾性难搞,也不知九嫂你除了自身魅力以外,还做了什么才能让九哥如此沉迷于你,喜欢于你。”
魏家女眷不多,除开长辈和她那想不开的姐姐,能说上话的也就几位嫂嫂了,可惜二房那两位鄙于她的庶女身份,向来态度冷淡,不怎么待见她。
若等她婚事定下,届时限制了她的活动,怕是更没有能说上话的人了,思来想去,整个府里性子最好,最与世无争的,也就只有九嫂了。
“我想让九嫂给我支支招,怎样才能拿捏未来夫君?”
魏舒禾正在兴头上,说着说着,蓦地注意到宋卿时望向某处明显愣神的表情,忽地意识到什么,没能继续说下去。
下一秒,魏舒禾呆呆扭头。
手里的半块梅花酥捏碎,软糯的碎屑掉满衣裙。
谈论的主人公突然出现在眼前,惊得魏舒禾蹭一下从座椅上起身,衣裙沾染的残渣也来不及拍落,就急着落荒而逃。
“嫂嫂,我……我下回再来找你。”魏舒禾提着裙摆,就想逃跑,但无奈魏远洲所站之处乃是唯一的出口,宽大的身躯挡住全部,连个让她钻出去的缝隙都没有。
魏舒禾僵持在原地,一股脑冲出去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两厢为难之际,忽地灵光一闪,向一旁的宋卿时投向求助的目光。
房间里弥漫着紧张尴尬的气氛,宋卿时接收到她可怜兮兮的求助,下意识看了一眼魏远洲。
恰巧与他对上了眼,两厢隔空对视,宋卿时顿时心中一紧,莫名心虚地垂下脑袋,轻咳一声,方才主动打破了沉寂:“今日你怎得回来这么早?”
“事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柔软的话音刚刚落下,魏远洲就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一张俊脸板着,轻飘飘瞥向魏舒禾,周身气质透着一股寡淡无情的压迫感,嗓音也带上了些许不客气的轻嘲:“陈典籍文静重礼,怕是不喜在背后乱嚼舌根的妻子。”
他的眼神冰冷而阴沉,让人不寒而栗,这意思,显然是将她刚才的话听了进去,在别人的地盘上,当着女主人说主人家的坏话,还叫主人家发现了,真真是尴尬至极。
这种境况,就算脸皮厚如魏舒禾,也只能讪讪一笑,自觉理亏地摸了摸鼻尖,低声回道:“九哥教训的是,舒禾知错。”
稍顿片刻,魏舒禾又壮着胆子问:“那、那陈典籍喜欢什么样的?”
听语气,九哥竟识得她未来夫君,似是还有几分交情,若是九哥愿意告知她陈敬修喜欢怎样的女子的话,那也算是有了收获。
“你该走了。”魏远洲静静凝视着她,淡声下着逐客令。
见他丝毫没有要回答她疑问的意味,且眉眼间已隐有不耐,魏舒禾再没眼力见也看懂了其中的含义,不敢追问下去。
悄悄给旁边的九嫂递了个“我下次再来”的眼神,也不敢确认对方有没有接收到,然后马不停蹄地快速屈身行了礼,一溜烟钻出去没了影。
瞧着她一气呵成的小动作,宋卿时愣了好一会儿,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泛着桃花般的粉嫩之色。
在她忍着笑时,魏远洲不知何时已经解了披风,坐在原先魏舒禾的位置上看着她:“她来做甚?”
“你不都听到了?”
宋卿时娇娇柔柔睨他一眼,揶揄他暗中偷听墙角,随后从托盘里挑出一个白瓷杯,一边斟茶,一边温声替魏舒禾说话:“舒禾性子恣意,年纪又小,她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听进心里去。”
内心深处,宋卿时是很喜欢魏舒禾的,魏舒禾鲁莽归鲁莽,却实在可爱,叫人能够轻易原谅她的冒失,不跟她计较。
魏远洲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气息清澈有力:“我可以不听进心里,但你得听进去。”
“听进去什么?”宋卿时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明白他话中深意,手指轻点几下面颊,歪着头问:“说你可怕?说你脾性难搞?”
“嗯哼?”闻言,魏远洲眉心微微蹙了蹙,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人缓缓地抬起头,漆黑深邃的眸子危险眯起,瞬间涌动起什么。
他看到她那副无辜的表情,下颌绷得紧紧的,言语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丫头说了那么多,你就单单记住了这些?”
他的声音冷下来,带着一点点不高兴的鼻音,还掺杂了一些郁闷。
许是被他略带怒意的表情吓到,宋卿时认真思索了片刻,试探性道:“嗯……还说我有魅力?”
听到这,魏远洲没忍住轻笑出声,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一弹,沉声道:“你就记得她夸你的好,说我的不好,其它的呢?”
宋卿时捂住吃痛的额头,眼睁睁瞧着他起身、迈步,顷刻间便绕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下意识仰头,嘴比脑子快,小声呢喃:“记不得了。”
男人居高临下,单腿屈膝压向她的身侧,睥睨着天底下嘴最硬的女子,气得牙痒痒:“还装?”
宋卿时美目流转,桃腮带笑,仍然不惧怕他压制性的气势,摇摇头:“真记不得了……唔。”
他冷薄的双唇覆下来,辗转两下,最后惩罚似重重地咬在了她的下唇。
“嗯?”魏远洲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颚,另一只遏制住她的后脖颈,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最后通牒,一副若她还佯装不知,便要将她就地正法,生吞活剥了。
宋卿时抓着他的衣角,身姿妖娆,残存着晶莹的红唇水光楚楚,目光含羞带怯地瞪他一眼:“那我自己主动说有什么意思嘛?”
“左右再怎么算,都是我先喜欢的你,你何时喜欢的我有那么重要吗?你比不过我的。”唇齿一张一合,发出深深的呼吸声,语气尤带得意和挑衅。
“你现在这样,莫非舒禾方才所说都是真?你从前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对劲?你那时就喜欢了我不成?”
说到此处,宋卿时忽地意识到了不对,蓦然翻身将男人压在了榻上,长长的乌发倾泄而下,滑满他的胸膛,眉目间蕴着足足的打量和探究。
“成婚前后,你都是爱而不自知,而我足足喜欢你那么久,你这般聪明,会不知道?那你知道上辈子你还故意冷落……”
魏远洲堵住她余下的话,再翻旧账下去,只怕是要换她生气了。
*
两天后,魏舒禾挑着魏远洲与苏氏父子齐齐出门的空挡,再次踏进了竹轩堂的门。
屋檐下,一束暖黄的光落在魏舒禾的脸上,她今日穿了件橙黄的褙子,让宋卿时想起了迎光的向日葵,明艳澄澈,含苞欲放,很是招人喜欢。
两日不见,她似乎又有了新的烦恼,如之前的苏为锦一般,开始担心起未来夫君的作风和为人。
“以陈家的家教,怎么养也不会把儿子养废吧?陈夫人那般严厉的人,定会管教好他。”魏舒禾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夫人,那一身的温婉气度也绝不像是会纵容儿子为非作歹的“慈母”,想必陈敬修会是个好男人。
魏舒禾定下的夫君名叫陈敬修,是这次科举重考后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入职翰林院担任典籍一职,为人老实本分,是个稳重踏实的男人。
二人一静一动,性子互为弥补,前世夫妻俩的感情极佳,也不曾听说婆媳关系不好,而陈家放眼整个京城虽算不得出众,但家世清白明事理,子孙上进,是个好婆家。
在她看来,魏舒禾此刻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魏舒禾靠在圈椅内,脑袋转得飞快,撑着脸喃喃道:“上次九哥也评价他是个文静重礼的人……那我应该会喜欢他的。”
宋卿时被她的话噎住,一时哭笑不得,喜不喜欢一个人哪能就这么下定义,可她又不能明说,只能拐着弯提醒:“喜不喜欢的,得你自己见了之后,再做定夺。”
“嫂子说的有道理。”魏舒禾赞同地点了点头,可没一会儿,脑袋又耷拉下来,“可是婚事都定下了,按规矩洞房花烛之前我都见不到他,我哪能知道我喜不喜欢啊。”
她自知做事荒唐直接,但天生如此,再三的管教都改变不了,父母亲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了她偶尔适当的任性。
可这不代表婆家愿意纵容啊,那又不是她真正的家,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熟悉,没人会护着她。
一想到母亲说的那句:等你嫁人了,让婆家好好管管你。
她就觉得瘆得慌。
故而她才会想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就像九哥喜欢九嫂那般,喜欢到一定程度,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会护着对方吧。
破冰
太阳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 困在屋子里的光线淡下去,也使得原本亮眼的色彩变得昏暗。
魏舒禾的半边侧脸投落一片阴影,认真思忖的模样给她平添几分阴郁。
说来说去, 总归还是要让陈敬修喜欢上她才行, 让他护着自己,不然嫁过去后处处都是约束,怎能过好日子?至于她喜不喜欢,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重要的?
见她情绪稍显低沉,宋卿时安慰道:“你这般好,陈典籍又怎会不喜欢?”
“而且有魏家在一日,陈家人又怎会为难你呢?”
虽说以家世压人不可取,但这世道就是如此,魏家是魏家人垒起的一座大山,背靠家族好乘凉, 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魏舒禾咬了下唇,抬眸时不经意瞥到对方小幅度揉弄后脖颈的动作,愣了愣, 后知后觉发现今日嫂嫂似乎很是疲乏, 时不时都在打哈欠。
心有疑惑, 不由关心询问:“嫂嫂,你昨晚可是没睡好?”
宋卿时纤手掩唇,闻言, 动作一顿, 面上浮现出两团红晕。
她的话将宋卿时的记忆拉回了前日, 脸色不由黑了黑,魏远洲那个只知开荤的狗男人, 真是惯会使手段打断她思绪,旧账没算上,“旧伤”倒是增了些,这都缓了一日,还没见好。
哪怕不伸手去碰,后腰都在隐隐的作痛,仿佛轻易就会折断,哪里还睡得好?
而那只顾着自己舒坦的狗男人,这两日连个影子都难瞧见,今儿一大早就又走了。
她心里虽对魏远洲诸多埋怨,却也不会在魏舒禾面前说他的半分不好,何况这都是夫妻间的秘事,不方便给魏舒禾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透露。
宋卿时低下头,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是有点儿。”
魏舒禾热心肠地连忙道:“我那有安神的熏香,等我回去叫人送些来。”
没睡好只是个借口,并非睡不着,缓两日就好,实在用不上安神的香,于是宋卿时赶忙拒绝:“不必了。”却比不过魏舒禾盛情难却,两厢拉扯,最后只好应了下来。
气氛逐渐升温,魏舒禾凝了眼对方温柔润丽的眸子,弱弱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对了嫂嫂,我上回可给你惹了麻烦?”
她走前留意到九哥的脸色着实算不得好,若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连累了嫂嫂,她真的要内疚死。
宋卿时嘴边含笑,细声细语地说:“哪里谈得上麻烦二字,你九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会与你计较的。”
“那就好。”魏舒禾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朝宋卿时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也是,九哥喜欢九嫂,哪里会舍得对九嫂发脾气呢。”
又听魏舒禾说魏远洲喜欢她,宋卿时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羞赧之意挡也挡不住,可转念一想,他是舍不得对她发脾气,却舍得把她折腾得连觉都睡不好,脸色顿时就暗下去。
二人又聊了些上次没聊完的话题,宋卿时以过来人的身份,跟魏舒禾说了许多,可她那副神情,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听进去了也不知听进了多少。
反正到最后,魏舒禾已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竹轩堂的大门。
不久,魏舒禾就托人将用来安神的香送了过来,不过近来用不上,宋卿时便叫绿荷将香先收进了箱子里。
绿荷放好东西,扭头便留意到宋卿时悄悄揉腰的动作,立马就明了过来,走过去扶着她往暖榻的方向走:“奴婢帮您按按?”
酸意不断上涌,宋卿时不打算继续勉强自己,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
午后,魏远洲陪着皇帝在御花园下棋喝茶,苏席玉则在一旁作陪。
三人年纪相仿,一盘棋局你来我往,场面称得上其乐融融。
皇帝手执白子,懒洋洋斜靠在桌面上,抬头瞥了眼对面坐姿端正的魏远洲,他一袭靛青色长袍,领口绣着淡雅的竹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祥云翻边的锦带以外并无配饰,长发用一顶镶玉银冠竖起,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打扮。
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帝的嘴角噙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说:“楚饶的使团不日进京,恰逢十五灯会,不如由魏卿来陪同其游玩长安如何?”
闻言,一旁的苏席玉喝茶的手不动声色滞了滞。
澧朝和楚饶两国这些年来面上看似和睦,实则边境战事不断,关系本就微妙难言,再加上前阵子锦衣卫成功抓捕了楚饶潜藏澧朝多年的密探鄂温,更加加剧了两国的矛盾。
有消息称,此番楚饶使团入京,一是为示好停战,二则是为了赎回被俘的密探鄂温。
只是这赎回鄂温的条件,楚饶尚未显露,在不知对方底牌的前提下,澧朝也只能暂且按兵不动,表面风平浪静,但谁都明白,这长安城里早已是波涛汹涌。
楚饶皇帝年岁已高,重病垂危,各方势力觊觎已久,楚饶境内近几年动荡不止,而澧朝有雄厚国力和鄂温做筹码,此次谈判俨然处在上风,摄政王又一直主张讨伐楚饶,战事只怕是一触即发。
接待使臣的相关事宜按理来说,当由礼部和会同馆全权负责,怎么也不会落到魏远洲这个文选司郎中身上。
但转念一想,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若贸然开战,只怕会让之前所做的努力白费。
所以负责接待楚饶使臣的,只能是陛下极度信任之人,不仅要能够及时掌握使臣动向,亦要能够对澧朝内部怀二心者起到震慑作用,不给其可乘之机对使臣下手。
而陛下,竟选了魏远洲。
思及此,苏席玉微抬下巴,不由也看向了魏远洲,看来如传闻所言,魏远洲颇受器用。
魏远洲的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之上,不疾不徐落下一字后,方才用平淡的声音回:“微臣不善言辞,恐会怠慢贵客。”
听到这个回答,皇帝和苏席玉皆是一怔。
皇帝捏着白子的指腹蹭了蹭,说实话,他并未料到会被拒绝,毕竟他一直拿魏远洲当成可信赖的心腹培养,这几年来许多事都是交由其处理,得力又可靠,从未出过差错。
沉眸打量面前的青年半响,勾了勾唇:“魏卿向来最有分寸,交给你朕是最放心的。”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朕最近交由魏卿的事务确实多了些,忙不过来也实属正常。”主动替魏远洲解围后,又将话头抛了过去:“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朕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魏卿可有推荐?”
话音甫落,白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之上,皇帝的目光也深深望进了魏远洲的眸子里。
可他的试探像是打在了棉花上,魏远洲依旧是那副天生凉薄的木头脸,声线未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帝扫眼苏席玉,其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不似作假,看来他并不知情,不是二人先前商量好的,仅为魏远洲一人所做的决定。
如此,他开始思忖起苏席玉的可用性。
经由辰州之事,安阳侯就此倒台,苏家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摄政王,往后的仕途只怕是步履维艰,除了投靠自己,确实再无出路了。
但魏家与苏家之间终究有一层关系在,抬举苏席玉,无异于变相助长了魏家的势力……但试一试又有何妨?
如果这次苏席玉能将事情办的妥当,等其继任家主后,苏家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地方新势力,铲除异党之事就会变得容易得多。
沉寂良久,皇帝定定望着苏席玉,沉声道:“苏卿意下如何啊?”
有魏远洲婉拒在前,苏席玉怎敢再拂了皇帝的面子,连忙起身撩开衣摆,抱拳跪了下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笑眯了眼道:“得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等下完这盘棋朕就回去拟旨。”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黑子落定,结局已定。
“微臣输了。”魏远洲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敛眸道。
皇帝扭头一看,果真如他所言,扯扯眼角,哼了声:“好好好,算你小子厉害。”
魏远洲抿唇浅笑,在皇帝的摆手示意下,告辞离开。
苏席玉慢其一步,前后脚出了乾清宫。
两人并肩而行,苏席玉本想开口,却被魏远洲无声制止,前者瞬间明了,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直到出了宫,上了回程的马车,再无旁人的耳目,苏席玉张了张嘴,憋了一肚子的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了一句道谢:“多谢魏兄。”
此次进京,苏家前有侦破辰州蚕丝案之功,后有被陛下给予座上宾的待遇,明面上风光无限,实则因为陛下和摄政王模糊不清的态度,在京的日子里他一直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
不光为苏家未卜的前途担忧,也为该如何向陛下投诚烦恼,前路堪忧之际,他急需一个破冰的契机。
魏远洲此先已帮了苏家太多,若再寻求他的帮助,难免会给对方压力,亦会对身处魏家的宋卿时造成麻烦。
不曾想,对方竟再次主动施以援手。
段朝操纵着马车的缰绳,稳稳当当朝着魏府的方向前行。
魏远洲双手虚虚搭在膝盖上,淡声道:“不必谢我,我所做不是为了你。”
苏席玉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深吸一口气叹道:“你是为了卿时?”
魏远洲虽未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同游
深冬的寒意笼罩街巷, 过路的行人稀少,隐约能听见吹得树枝沙沙作响的风声。
“卿时说过你们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对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苏家还不能倒台。”
魏远洲坐姿笔直, 矜贵得叫人过目不忘,目光如雪般冷漠,唯独提到宋卿时时染上了几分温暖。
苏席玉想过魏远洲出手帮忙的万般理由,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简单。
魏家一脉算得上是真真切切用实力堆砌起来的大家族,历经多次起伏,却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代代人出色的才能和坚定的保皇立场,但同时也因为强硬的实力,而备受当权者的忌惮。
从方才陛下的做法来看,显然有借这次机会提拔魏远洲上位的意思,若魏远洲把握住, 不仅能够完全获得陛下的信任,还能将魏家从上一任家主去世的阴霾里解救出来。
可魏远洲竟为了卿时的一句话,愿意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他, 一时间, 他不知是感慨魏远洲的一腔真情, 还是该怒骂他感情用事的愚不可及。
当后路被堵死,他人的雪中送炭就显得弥足珍贵,身为获益者, 他吐不出半个不好的词, 只是暗自发誓定要做出一番成就, 不辜负今日所托所助。
*
正月十五的灯会在即,长安城从大雪的寂静中喧闹起来。
正月十三这日, 趁着还未真正到灯会人并不多,而四处的景致已经全部布置起来的节点,魏舒禾兴迫不及待地拉着脚伤痊愈的宋卿时出门逛逛了。
可惜,耍小聪明的不止她们。
尽管到不了比肩继踵的地步,却也没想象中逛得舒服自在,尤其到了夜晚,温度降下来,完全比不得白日的暖和,风一吹难免有些冻脸。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手是暖和的,便想用手温暖温暖受冻的小脸,但手背刚贴上去,她就想到为了出门逛灯会,特意化的精致全妆,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若是贸然放上去摸脸,只怕会将脂粉蹭掉,到时候这儿白一块,那黑一块,岂不是斑驳得像只小花猫似的?使不得使不得,她宁愿冷,不愿丑。
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的魏舒禾无意瞥见她的小动作,又见她整张脸都埋在兜帽之中,不免心疼,有些后悔喊她出来遭这份罪了。
“嫂嫂,要不咱回去吧?”虽然才逛到一半有些可惜,但是总比染上风寒要强。
宋卿时没注意到她望向自己的表情,还以为她是逛累了,笑着打趣道:“不是你说要出来逛的吗?这才逛多久就累了?”
这些时日魏舒禾时常往竹轩堂跑,两人的关系在相处中逐渐亲密起来,偶尔也能互相开开玩笑。
魏舒禾一天有使不完的劲,才逛了三条街而已,不可能会累的,闻言如实解释:“我才没累呢,只是担心嫂嫂被冻着了,回去九哥找我算账。”
别的不说,这天气确实挺冷的,但来都来了,就这么中途回去又实在可惜,思索再三,宋卿时忽地灵光一闪:“不如找家能看见夜景的茶馆歇一歇?”
左右看上的小玩意儿都买了,歇完后看情况再决定是继续逛还是打道回府都行。
魏舒禾赶忙自荐:“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离这儿还挺近的。”
得到宋卿时的点头同意后,魏舒禾回想了一下那间茶馆的位置,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路况,然后挽着宋卿时的手往左边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绿荷和几名家丁紧跟着抬步跟上去。
到了魏舒禾说的那家茶馆,一走进去便被扑鼻而来的浓浓茶香给温暖了全身,弥漫四溢,冷热交替下,宋卿时面色泛起潮红。
环视一圈店内,茶馆总共有三层,一楼大堂的位置基本上坐的满满当当,二楼和三楼的雅间也不知还有没有空位置。
绿荷上前与掌柜交涉,得知今儿客人颇多基本都是满座,三楼的位置早就被人包场,没有空位置,不过幸好这时店小二过来,告知二楼有一桌客人刚走,空出来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她们算是运气好捡了漏。
“那就赶紧帮我们定下来吧。”魏舒禾生怕位置被人抢了去,忍不住插嘴道。
店小二道:“二位请随我来。”
店内突然走进来两个天仙似的女子,尤其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一双双眼睛都忍不住跟随她们的步伐,直到二人上了楼梯消失在视野内,才肯罢休。
二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在位置上落座,魏舒禾看起来轻车熟路地吩咐:“上一壶云雾茶,再随便来两碟点心。”
屋内暖和,宋卿时将汤婆子放在一旁,示意给留在店外候着的几个仆从也暖暖身子:“再来一壶吧,让他们拿去分了喝。”
绿荷得令,多塞了些银两给店小二,让他去办。
“夫人心善,小的绝对给您办好喽。”
店小二欢欢喜喜接过银两,心里不由感慨这富贵人家的夫人长得好看,心肠也好,他见过来来往往许多人,哪有愿意花银子给下人喝好茶暖身子的?这位真算得上第一人了。
小二办事麻利,茶很快便送了上来。
“这间茶楼很有名的,嫂嫂快尝尝。”魏舒禾嘴角带着笑,主动端起茶壶给她的杯子里倒茶。
宋卿时执起杯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了隔壁桌的谈话声,指尖一顿,她无意偷听,特意将视线瞥向窗外的景色,试图分散注意力。
但无奈对方声音不低,对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茶还算不错,只是这儿的屏风隔音效果却不怎么好。
“魏远洲那厮竟敢给我穿小鞋!甚是小气!甚是小气!”
“齐大人且喝喝茶消消气。”
一杯温润的茶水入嘴,齐卫青想到这些日子的如履薄冰,又加上此刻身居角落,周边无人,对魏远洲的怨气便更上一层楼,嘴上便没了个把门的。
“他这种人小爷我见得多了,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雅君子模样,实则装了一肚子的坏水,手段实在阴险。”
“若没了魏家,他也就那张脸能看罢了,无甚本事却惯会装腔作势!”
忽地从背后传来一道悦耳的附和声:“是,说的真好。”
柔软动听的女声,让同席的人愣了一愣,更是让齐卫青呆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会有女子认同他的话,毕竟以魏远洲那张脸就足以魅惑不少女子,鲜少有女子能看清其“真面目”。
还未等他高兴遇到了知己,就听对方继续说道:“他至少有脸可以看,不像你……”
话音就此戛然而止,但谁都听懂了话外之意,这不是明晃晃嘲讽那人既没本事,连脸也不能看吗?
“你!咳咳咳……”被这个答案震惊到,男人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茶水堵在嗓子眼儿,憋出一串咳嗽。
随着那女子的话落下,一阵阵音量骤增的笑声更是刺激人的理智:“哈哈哈哈哈。”
齐卫青当即从座位起身,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怒意,抬步往隔壁桌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女郎这般无教养。
可行至半路,一个侍女冷着脸展臂,拦下了他的去路。
大庭广众之下,齐卫青顾忌着颜面并未硬闯,只是顺着那道银铃般的笑声,先往明目张胆笑话他的女子看去。
令他没想到,那个笑声未断,笑得前仰后倒的,居然是个还没出阁的毛丫头。
而她的对面,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规规矩矩端坐着,微微仰起的绝美容颜,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则淌着清澈的平静,笑意未达。
这张脸,以及这表情,似曾相识。
“嫂嫂说的没错,还真是不能看啊。”魏舒禾虽然坐的较远,但就以齐卫青那个大嗓门,想不听见都难,更何况一开始他就点名了说坏话的对象,想让她不注意都难。
默默听了片刻,算是知晓了对方是何人,原是九哥在吏部的同僚,听起来过节还不小。
本想着在外头要低调些,谁料对方越说越过分,身为妹妹,她怎能容忍外人诋毁自家哥哥,刚想与之理论一番,却没想到一向性子温和的嫂嫂先开了口回怼,怼的漂亮。
“你!”齐卫青听懂她话里的暗讽,咬牙正欲开口,却被人从后面打断。
跟着齐卫青过来的友人,在他开口犯下更大的错之前,提前说出了她的身份:“魏、魏、魏夫人。”
顾家小姐生辰宴,他曾远远见过一回宋卿时,自是知晓她的身份。
齐卫青在友人的贴耳提示下,也知晓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妇人乃是魏远洲的妻子,不由握紧了拳头,紧张不已。
来这间茶馆是意外之举,他们本是在隔壁的酒楼喝酒,尚未尽兴却又怕喝得太多误事,便辗转来了茶馆醒酒。
趁着要散未散的酒劲儿,才说了些“糊涂”的真心话,怎料却被当事人的妻子听了个正着。
她既在此,那魏远洲岂不是……
齐卫青不由朝着周围打量看去,尤往楼梯口处多瞄了几眼。
许是看透他的顾虑,宋卿时淡定自若地抿了口茶,噙着笑道:“我家大人稍后就到,齐主事若有何不满之处,尽管直言。”
听到这话,在场的诸位脸上的表情各异,却都在强装镇定。
魏舒禾是知晓魏远洲不会来,所以故作面无表情,免得露馅儿。
而齐卫青在想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官职身份,可当下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斟酌了下用词,便和友人帮着腔道歉解释,一改开始的气势汹汹。
无非是些马屁夸赞,拜托宋卿时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也别告知魏远洲,当然,最主要的,则是别让魏远洲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了他坏话。
宋卿时执杯不语,没说帮忙隐瞒,也没说会告知,态度模糊不清,却是最折磨人的。
“这位爷,这边走。”店小二清脆的讨好声在楼梯口响起,引得人往那边瞧去。
宋卿时的位置本就是面朝楼梯,这会儿也不由得往那瞥去一眼。
没曾想,刚才的话一语成谶,一抹熟悉的身影拾阶而上,名贵皂靴踩在脚下,身姿清俊挺拔,风眼狭长,举手抬足间尽显气势逼人。
忽地,他的脚步停下,侧了侧头,漆黑的眸子若有所察地睨来,在看清场面后,视线如淬了冰般充斥着压迫。
少顷,他挑了下眉,歪首与同行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人便率先抬步朝着楼上走去,而他,则冷着脸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魏大人。”齐卫青和友人暗道不好,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病了
只稍一个虚影, 宋卿时便认出了他。
魏远洲穿着一身她早间给他挑的墨色大氅,行走间仿佛自带一阵风和一种压抑强势的气场,叫人粘上去, 便轻易挪不开眼。
待他走近后, 心虚不已的齐卫青又恭恭敬敬唤了一声魏大人,只是这声音细若蚊蝇,没有之前在背后说坏话时那般有底气。
宋卿时也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和魏远洲在茶馆碰上了,不由也回忆起掌柜刚才说的话,三楼被某个贵人提前包场了,魏远洲许是赴那人的邀约。
悄悄打量的目光在魏远洲和齐卫青之间流转个来回,她刚才之所以撒谎,就是怕齐卫青恼羞成怒惹出大麻烦,故而才会搬出魏远洲来震慑对方,谁曾想谎言竟成了真。
为防谎言暴露, 宋卿时扬起笑脸,主动搭了个话茬:“你来了。”
说话之时,顺带用眼神给予魏远洲暗示, 让他不要戳穿自己。
魏远洲很是上道, 默契地理解了她的话外之意, 并未说过多的废话,而是将目光落在齐卫青身上,似在掂量着什么, 少顷, 挑了下眉冷声道:“齐大人, 可还有事?”
这明晃晃的逐客令一下,齐卫青哪还有留下来的理由, 忙给友人使了个眼色就要走:“没没没有,我们这儿正打算走呢,魏大人喝好,今儿的账就算在我头上。”
走前,还给宋卿时递了个拜托的表情,至于拜托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魏远洲在宋卿时身边站定,他的掌心虚虚搭在她的肩膀处,向下的视线仿佛在询问她们为何会在此处。
宋卿时笑意未减,静静抬眸,两人视线毫不意外撞上,会意道:“外头冷,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恰巧碰到了齐大人,就打了个招呼。”
她并未告知魏远洲齐卫青在他背后说坏话的事实,这只会加剧二人原有的矛盾,恐会对魏远洲的仕途造成不良的影响,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对方也并未继续纠缠。
魏远洲知晓她有事瞒着他,但并未戳破,以她的性格,为了避嫌并不会主动和他官场上的同僚扯上关系,更遑论上前打招呼。
魏远洲凝望着她柔美的眉眼,出口的嗓音低沉而温和:“我在楼上有个应酬,可能会比较晚。”
这话今早他出门前就已交代过,所以宋卿时识趣地并未再过多询问,只说了两句贴心话,就让他先去忙便是。
“段朝。”魏远洲稍抬了下声量。
“属下在。”段朝上前几步。
魏远洲扭头冲他吩咐:“你留在此处伺候,等夫人玩够了,你便送夫人回府。”
宋卿时考虑到若让段朝留下,那他身边便没人伺候了,于是拒绝了:“不用了,我们出门前带了几个护院,足够了。”
魏远洲今日似乎极为话多,见她拒绝后又补充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别太晚回府。”
难得见他这般婆婆妈妈交代这么多,宋卿时忍不住调笑:“好好好,你的话怎得这般多。”
“是啊九哥,你就忙你的去吧。”魏舒禾小声接话道。
谁料,对方一个轻飘飘却充满了压迫的眼神瞥过来,魏舒禾立马就闭了嘴,行行行,他们夫妻说话,她就不该插这个嘴。
最终,两拨人分开而行,魏远洲上楼应酬,她们坐着小憩一会儿后就打道回府了。
但不知何时受了风,隔日一早宋卿时便觉得嗓子有些不适,干涩犹如泥巴地,饥渴难耐,无论灌进去多少温水下去都觉不够。
绿荷端着药碗,撩开帘子朝着床榻的方向靠近,柔声道:“娘子,先喝药吧。”
许是见她难受,忽地想到什么,便提议道:“可要唤主子爷回来看看?”
宋卿时斜倚在床边,用指尖轻轻揉捏喉咙的软肉,闻言笑道:“他又不是大夫,唤他做什么?”
明日他该休沐了,今日应当会回的早一些,这个时候远远还没到放衙的点儿,一点风寒罢了,何必去烦扰他。
其实晨起时宋卿时就觉得有些不适,魏远洲也发现了端倪,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未发烧,但他还是不放心,本想叫府医过来瞧瞧。
但她给拦下来了,以为是冬日空气干燥喉咙才不舒服,就只是简单喝了点水便继续赖床睡过去了。
谁曾想,等再次醒过来,这脑袋瓜嗡嗡的,就连嗓子眼也跟被火烧过一般,咽一口口水都觉得酸涩疼痛,没法只能先叫人去婆母那告病,再请了府医来一趟。
轻度风寒,喝药调理即可,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一碗药下肚,宋卿时便被绿荷扶着躺下了,打算睡一觉闷闷汗。
闭上眼前,她能感受到绿荷放轻脚步退出床边,紧接着床幔放下,隔绝了窗外稍显刺目的阳光,周遭的环境瞬间变成适合休息的昏暗。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意已深的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朦朦胧胧间察觉到似乎有人正在靠近,不由机警起来,努力眨巴眼睛想要看清来者是谁。
可惜,那碗药起了作用,任凭她如何努力,眼皮都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这触碰对浑身冒着热气的她来说实在舒服,忍不住朝其蹭了蹭。
一股熟悉的冷香涌入鼻尖,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下来,找了个合适的角度,便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眼前的画面穿梭,冬日的寒冷散去,春日的太阳带着暖软的光普照天地,一双小手握着一把小铁锹,半跪在不显眼的墙角,坚持不懈地一下又一下挖着地。
素白的小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黄色的泥土,滑稽中带着一丝懵懂的可爱。
小女孩许是挖累了,又许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忽地停下了动作,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尾音有些上扬的惊喜:“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清瘦少年环胸靠在红柱子边,懒懒掀着狭长的眼,也不知看了多久。
闻言,少年微启薄唇:“听母亲说你在为我准备生辰礼,便过来看看。”其实并非母亲亲口告知,而是他自己从母亲打趣的只言片语以及古怪的表情猜到的。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瞥一眼她手里的铁锹,扯了扯嘴角:“谁知道,你竟然在挖我的院子。”
注意到他的眼神,小女孩这才想起来隐藏手里的铁锹,可藏住了铁锹,却藏不住身后的一片狼藉,凌乱的草地和乱飞的泥土,以及一株桂花树苗。
少年的语气里虽然没有明显的责备,但身为这书屋的主人,蓦然有人在挖他院子里的墙角,想来也会觉得无语至极。
小女孩一心想为他准备惊喜,竟忘了征询主人的意见,可若是提前问了他,惊喜二字哪还有什么意义。
葡萄般圆润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又转,忽然想到了比他这个“主人”更大一级的靠山,没什么底气地呢喃道:“我问了魏伯父,伯父同意我挖地的。”
望着她诚惶诚恐的小表情,少年觉得甚是有趣,不由挑了下眉,嗤笑出声:“我又没说不能挖。”
一句话成功让小女孩松了口气,擦了擦额间溢出来的汗珠,想着反正都被他撞破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干脆大大方方继续去挖她的地了。
小小年纪有毅力坚持一件事,却往往没那个力气继续下去,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就嘀咕着给自己打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快她就累得不行,兴致冲冲往忙活半天的成果那一看,发现才进行了一半。
正当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后,就听到一道冷清的调笑声在头顶响起:“这就累了?”
太阳照在少年身上,在她脸上投落下来模糊的阴影,也让她一时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觉得轮廓清晰,下颌线分明,美好得宛若画中人。
可长得好看归好看,说的话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小女孩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气鼓鼓瞪他一眼,顾不得身上的酸累,腾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与他理论理论。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她已经没刚来府上那般怕他了,偶尔也敢同他玩笑打闹,他也会尽最大可能顺着她,毕竟有魏伯父给她撑腰,他也不敢太嫌弃她。
小女孩气势汹汹叉着腰,腮帮子鼓得老高,但尚且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姑娘,气势不足也就罢了,还整整矮了正在发育的少年一个脑袋。
哪怕踮脚,也只高了一点点,气势不增反减,平添几分过家家般的可爱。
少年垂首,眸光动了动,蓦然弹了下她的脑门,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一个小女孩龇牙咧嘴一番。
在她真正生气之前,少年适可而止,主动接过她的铁锹:“就你这点儿力气得挖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帮你吧。”
小女孩气得嘴角颤动,正打算举起小拳头回击,就听到了他的话,愣了愣,突然想起今日是他生辰,他最大,她得让着他一点儿。
况且他都主动提出帮忙了,她也不能太小气,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宰相肚里能撑船,她的肚子圆鼓鼓的,定然能撑下他这艘大船。
少年负责挖剩下的坑,小女孩则在一旁整理多余的泥土,让其聚集在一处,等会儿好埋树。
少年力气比小女孩大多了,两三下就挖好了种树所需要的坑,放下铁锹,去搬一旁半人高的桂花树苗,细长细长的,并不重,他单手就能拎起来。
周围忽地变得安静异常,少年心思微动,余光一瞥,就瞧见小女孩正弯曲手臂,不断用手肘试图去蹭鬓角散落下来的碎发。
“远洲哥哥,帮我一下呗。”小女孩百般尝试均不行,情急之下,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很久没唤过的称呼,让两人都怔在了原地,停下了动作。
小时候叫叫无所谓,可随着年纪增长,没血缘的两人之间便不再适用,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去年他就提过,让她以后都不要再叫这个称呼。
小女孩懂事又听话,许久未曾叫过了。
蓦然听到这个称呼,少年颤颤睫毛,心跳不自觉加快。
小女孩自知犯了错,委屈嘟嘴:“我手上全是泥。”
都叫哥哥了,还能拿她怎么办?
少年盯她半响,只能认命般伸出手,替她将汗湿的鬓发给别到耳后。
骤然靠近的身躯,让小女孩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白皙的脸颊热了热,直勾勾盯着他,明明印象里他鲜少做这样的动作,可他看起来却极为熟稔,半分尴尬都没有。
虽觉得奇怪,但现在种树最重要,因此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小女孩不知道的是,往日她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碎发便时常不听指挥地散落在脸颊扰她清梦,都是这双手替她拂去的。
小插曲过后,少年就不再搭话了,二人之间莫名弥漫着奇怪的氛围。
为缓解尴尬,小女孩自言自语般介绍起她所送生辰礼的意义。
桂花的花语象征着崇高、吉祥、美好与忠贞;桂花的枝条寓意仕途平顺,拔萃翰林……
*
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过,窗棂震动,发出不小的声响。
看来是她用药后昏睡了过去,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旧梦。
小时候的魏远洲唯一与现在不同的地方,便是他还带着小孩子的臭屁傲慢,出奇的可爱……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惊得宋卿时动手掐了掐脸,见了鬼了,她竟会觉得小时候嘴硬心软的魏远洲很可爱。
怕不是还没睡醒。
可她的一只手一动,另一只手忽地被人用力扯了扯。
宋卿时这才注意到,她的床榻边趴着一个人,正紧紧握着她的手。
照顾
室内光线昏暗, 瞧着已近黄昏,她竟是昏睡了一整天。
男人的眉眼冷峻,睫毛纤长浓密, 高挺鼻梁下的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 眼角时不时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宋卿时盯着他身上尚未换下的官服,立马反应过来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她,这般有心,让她心中顿觉暖呼呼的。
少顷,宋卿时忍不住伸出手探向他的眉间,指腹小心翼翼轻轻扫过,试图抚平其上凹凸不平的褶皱。
忽然,作乱的手指被人猛地抓住。
男人的睫毛扑朔,被她的小动作吵醒, 缓缓抬起头,棱角分明的俊脸越来越清晰,梦里的少年逐渐变成现实。
魏远洲迷蒙地看着眼前人, 缓了少顷, 松了几分力道, 揉捏着她软乎乎的小手,似在无声替刚才突然抓了她的手而道歉。
“什么时候醒的?身体可还有不适?”他的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全然没有少年时期的凉薄桀骜。
宋卿时怔了两秒, 用了些力道从他的掌心挣脱开, 摸上他凌厉的下颌线条, 上上下下描刻着他的脸庞,等占够了便宜, 才在他略带侵略的眼神中收回了手。
“刚醒,还好。”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回答也有些漫不经心。
宋卿时浓黑的发丝松散落在身后,淡淡的笑意在唇边挂着,微闭的眼神却是懒洋洋的,像一只渴望安慰的小猫,倾诉着她此刻所有的情感,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他面前。
魏远洲微微弯下腰,拂开她垂落在脸颊的秀发,手背探了探额心,紧皱的眉头才变得平整,低沉的话语如同喃喃自语:“烧退下去了。”
宋卿时有些惊讶,难怪她睡了那么久却不自知,还觉得暖和至极,原来竟是发烧了导致的神志不清。
许是见她的表情太过愁闷,魏远洲就着尚未收回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宽慰:“幸好没发高烧。”
早间他离开时就觉得不太放心,等一下朝就特意赶回来看看,事实果真如他想得那般,于是便告了假留在了家中,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到现在。
多亏了魏远洲的细心照料,宋卿时身子已经爽利了不少,仅是喉咙还有些不舒服。
宋卿时余光又瞥到他身上已有几分褶皱的官服,心思微动,不由起身往他怀里凑了凑,主动伸手抱住男人的劲腰,蹭了蹭,随即笑眯眯讨乖:“辛苦我家魏大人了。”
魏远洲修长如玉的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饿了吗?我让人备膳。”
睡了那么久,还做了个小时候的梦,宋卿时此时多少也有些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魏远洲走后没多久,绿荷便带人进来替她更衣,睡时流的热汗都被魏远洲亲历亲为给擦拭掉了,并未有黏腻的感觉,只简单换了身里衣。
“对了,今个儿五少夫人终于能下地走了,第一时间就去请罪了。”
宋卿时静静听着绿荷给她交代今日府内发生的事,对此并不意外。
虽然王舒冉是受害者,但是事情起因与她儿子脱不了干系,她会去亲自请罪并不意外,而夏氏那般占强的人在阖府丢了面子,换了平日里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此时王舒冉胎气不稳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在年节内,夏氏估计会做做样子,训斥两句,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算了,毕竟家丑不宜再三提起。
“午间舒禾小姐来看望过娘子您,姑爷见您还睡着,便叫她进来看过一眼后就让她走了。”绿荷利索地扣着外裳最上面的两个纽结,衣服领子很高,堪堪露出了宋卿时漂亮紧致的脖颈。
宋卿时唇角带笑道:“她有心了。”
“苏表公子也唤人来送了补品。”外眷不宜进入内院,苏席玉自然也不会越界来看望。
宋卿时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道:“说来,我还未亲自去祝贺表哥升官呢。”
绿荷注意到她脸上隐隐的喜色,想到苏家也算是自家小姐的娘家亲戚,如果苏家飞黄腾达了,也能助力自家小姐在魏家的底气深一些,算是件好事。
绿荷替她穿好衣物,跟在她后面往外走,走着走着,想到了偶然听到的一嘴谈话。
压低了嗓音:“奴婢早间在膳房听到了一桩传言,说是太后似乎有意将平康公主许给苏表公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闻言,宋卿时心里一咯噔,属实没料到苏席玉这一世居然要做驸马了?
借此机会,若是苏席玉留任京城的话,往后必然少不了走动,不过令她稍有不解的地方是,上辈子接待楚饶使臣的明明是……
宋卿时心有疑虑,却无法细究,兴许是这辈子苏家的走向不同了,才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些什么。
脑子里装着事,用膳时不免心不在焉,夹了两筷子菜能戳上老半天。
魏远洲已经换下了那身官服,着一件藏青色袍子,不动声色盯了她半响,扫向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食,默了默,以为是她病了一场不怎么有胃口,关心道:“可要再另做两个菜?有什么你想吃的?”
宋卿时猛地回神,对上魏远洲探究的眼神,动作一顿,忙摆摆头:“不用了,我只是在想……”
顿了顿,她忽地想到,既是宫里传出的传言,那么前段时日一直往宫里跑的魏远洲自然最清楚其中的真假。
思及此,宋卿时放下了碗筷,朝着他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魏远洲望着她狡黠如狐狸的明亮眼眸,自觉嗅到了些许不善的意味,于是也放下了碗筷,勾了勾唇:“夫人说便是。”
宋卿时俯身,手掌轻抬掩在脸侧,唇瓣几乎贴着他的耳垂,低声细语地将从绿荷那听到的传言复述了一遍。
女人柔美的香味逐渐飘入鼻腔,又因烧才退下不久,呼吸都比平常要热,喷洒在脖颈和耳根,激起阵阵颤栗,带着一股极端的吸引力。
魏远洲转动脖颈,身子顺势下压,俊脸贴上她的面颊,薄唇时不时擦过她的肌肤,暗哑的声音低得仅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是真是假,得看太后的懿旨何时下来。”
前半句模棱两可,可后半句却像是变相承认了传言为真。
宋卿时眨了眨眼眸,闪过一丝愕然,下意识望进了魏远洲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再确定一遍真假。
二人隔得很近,魏远洲不躲不避,那双眼睛瞧上去并不是十分平静,情绪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变浓。
某一瞬,宋卿时挪开眼,却又鬼迷心窍地抬了手,学着他刚才在内室时,替他顺了顺本就一丝不苟的鬓发,再与他的眼撞上之际,动作才一停,而后缓缓收回了手。
坐姿回归端正,宋卿时这才发现周围的侍女均垂下了头,回避的举措再明显不过,她后知后觉与魏远洲的互动在人前来看实在过于暧昧。
可她,仅仅是替他顺了顺头发罢了。
为掩饰尴尬,宋卿时低咳了两声,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周围的侍女,他们已然“完事”,无需避嫌了。
魏远洲睨她一眼,见她终于开始认真吃饭,便转头对绿荷吩咐:“用过饭,便将药呈上来。”
绿荷点头应是。
“我感觉我都好了,能不能不喝啊?那驱寒的药也忒苦了些。”没人会喜欢喝药,宋卿时除了体寒外,平日里都很注意,生病的次数少,对喝药也是能避则避。
王姑给她开的改善体寒的药膳虽然也有苦涩味,但至少里面是膳食,比起寻常的药来说,药味并不那么冲鼻,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可府医开的驱寒之药,不知加了些什么,味道极为冲鼻,哪怕是配上蜜饯,都难压下去那味道,喝上一口,嘴巴里一整日都是那个味,难受得紧。
魏远洲深知她不喜那味道,但药不能不喝,眉头皱起又松开,半响后,淡定地说出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陪你喝。”
宋卿时震惊不已,眼神飘忽地看了眼四周,果不其然,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怕不是疯了?药也是能随便喝的?而且他怎能如此淡定?
宋卿时结结巴巴问:“咳咳……你、你陪、陪我喝?”
趁着她无语的时候,魏远洲替她盛了一碗鸡汤,“嗯。”
宋卿时接过他递来的碗,抿了一口,心下斟酌着拒绝他的话。
见她久久不语,魏远洲觉得她神情甚是有趣,舌尖抵了下腮帮,低笑一声,嗓音温和地补充:“有人陪着,你便不会这般抗拒了。”
闻言,宋卿时苦口婆心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药可不能乱喝。”
“一碗罢了,不算什么。”魏远洲沉寂的眸子映出她的一举一动,逐渐溢出幽幽笑意。
许是看魏远洲态度坚决,两人争执之际,绿荷默默插了一嘴:“两位主子,这药,只够一碗。”
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传入了二人的耳朵里。
魏远洲微眯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察觉到危险的绿荷低下脑袋,下巴几乎贴到锁骨处,向来有眼力见的她,自然意识到了这是姑爷在和自家小姐调情呢。
这下好了,在她的掺和下,姑爷调情不成,怕是要记上她一笔呢。
并未意识到不对劲的宋卿时这才松了口气,安抚性拍了拍魏远洲的手背,随即将他盛的鸡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
翌日。
刚去给苏席玉亲自道谢一番的宋卿时,慢悠悠走在回程的小径上。
忽地想到,这条道需得途径魏远洲小时候的那间书屋,宋卿时莫名就想起了昨日的那个梦,抬眸望着不远处从墙内伸出来的枝丫,春日还未到,整株树都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宋卿时一时兴起,想要进去瞧瞧。
刚踏进院门,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那株凋零的桂花树,院内院外看,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卿时驻足良久,从前的一幕幕从眼前呼啸而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记忆犹新。
木门忽地被人从里面打开,动静不小,引得宋卿时朝那边望去。
书屋的管理者疾步来到跟前,行礼问安:“见过少夫人。”
此人是魏远洲少时的书童,性子温顺,极爱读书,等魏远洲入仕后,便留在书屋替其打理书籍。
宋卿时少时赖在书屋,多受到他的照顾,与他的交集还算多,但自从被送回宋家之后,就没什么机会来书屋了,与之见面的次数自然也屈指可数。
再见,倒有几分老朋友见面的既视感。
劳累
既然已经进来了, 宋卿时便想着进屋子里头逛逛,她记得上次来,是跟着魏远洲过来的, 那会儿她误会于他同柔嘉郡主私情未了, 正心灰意冷,急着与他谈判退婚的事宜,并未仔细看这间屋子。
前世几年光阴变幻,书屋一直如小时候的记忆里那般模样,这会儿再看,无论是同从前比,还是同往后比,仍旧没什么大的变化。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内里走去,两人对书屋的构造算得上了如指掌,轻车熟路沿着空隙越过一排排书架, 不至于在里面迷了方向。
视线所及,几乎没有落灰的地方,可见打理者的用心。
一圈逛下来, 宋卿时一点都不觉得累, 怀里揣着汤婆子也不觉得冷, 回归到进门的原点,正欲告辞离开,却听身旁人忽地提起:“少夫人不去二楼看看?”
顺着他的话, 宋卿时的目光凝向不远处的半弧形阶梯, 藤曼般绕着柱子, 向上逐渐延伸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平素一楼的空间就足以她待着了,二楼是魏远洲相较于私密的地方, 她深知为彼此留有隐私的必要性,再往上便显得有几分不知分寸。
所以她鲜少往上跑,哪怕有魏远洲在时,也不会久留。
“不必了。”宋卿时毫不留恋地转身,抬步欲走。
这时,楼上却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响声,绊住了她的脚步。
动静不小,引得屋内的人都朝那边投去视线,宋卿时眉头皱了一皱,心里估计是什么物件倒了。
绿荷和管理者几乎同时开口:“奴婢/小人去瞧瞧。”
“一同去吧。”若是真有东西摔坏了,也得她这个做主子的做主处理了。
二楼的空间要空旷局促些,摆了张梨花木长桌和圈椅,另外就只剩两个齐腰高的书架,其上多是些风雅的摆件,书倒是出乎意料的少。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宋卿时一眼就看见了打开的窗棂下方那盆倒地的盆栽,是一株万年青,泥土和树根翻飞洒了一地,看上去像是晨起刚浇过水不久,泥土和叶片上肉眼可见的浸着湿润的水。
有人率先解释:“小人在您来之前刚给这盆浇过水,匆匆忙忙许是没放稳妥,都怪小人毛手毛脚的……”
“无碍,收拾干净就好。”宋卿时走过去,站在窗户边,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院门和墙角那颗桂花树,视野开阔一览无遗,就连墙外路过的侍女都能瞧见得一清二楚。
难怪自己一进院子,他能第一时间过来请安问礼。
思绪回转,宋卿时扭头去看离她所站位置只有两步路远的桌案,从前的某些巧合突然在脑子里有了不一样的猜想。
她从前来书屋之时,每每都会恰巧与魏远洲在楼梯处遇见,她只当她勤快来得早,这会儿想想,难不成是因为魏远洲在这看见了她来,所以他才下楼来的吗?
一想到魏远洲时不时伸长脖子往楼下看的场景,宋卿时就忍不住勾了勾唇。
本来没想上来的,却因着一个小插曲阴差阳错地上来了,宋卿时今儿也没什么事,便不急着离开,等待收拾盆栽的间隙,一屁股坐在了魏远洲往日最常坐的位置上。
如她刚才所想那般,屁股稍微一抬就能看见院门,若是以魏远洲的身量,怕真只要简简单单伸长个脖子就能瞧见了。
自顾自脑补了一些画面,宋卿时上扬的嘴角就没平缓过,脚尖也不自觉轻快地点了几下,扫视一圈桌面,对文房四宝什么的,宋卿时不怎么感兴趣,尽管摆在面前的物件,看上去价格都不菲。
看来看去,她发现书屋如它的主人一般干净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令人觉得甚是无趣。
这间旧书屋魏远洲不怎么常用了,因而贵重书信什么的都搬走了,也不存在有见不得人的机密残留,宋卿时随手拉开了左手边的一个抽屉,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在打开右手边第一个的时候,里面却放了个箱匣,还是多层有暗格的那种,下意识的,宋卿时便觉得里头定是装了不可见人的秘密或者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不可能用如此精美的箱匣存放。
但既是重要之物,为何不上锁?为何不带走?而是留在这儿?
气势当发现不对劲时,宋卿时就该收手,不该继续往下翻的,可强烈的好奇心却驱使着她不断向下探索,鬼使神差地掰开了上面虚设的扣锁。
“啪嗒”一声,箱匣就被打开了。
看清里面装了什么的宋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天蒙蒙黑,晚膳将至。
魏远洲顺着阶梯一路而上,直奔角落里的一排书架走去,目的明确地将上回落下的佩坠拿起,刚要离开,就眼尖地注意到了窗台架子边那盆万年青换了个盆底。
而他身后的人好不容易追上他的脚步,察觉到他的视线变化,第一时间便出声解释:“小人之错,白日里接待少夫人时,不小心打翻了盆栽。”
“少夫人来过?”魏远洲朝他撇去一眼。
“来过一会儿,坐了会儿就走了。”
魏远洲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圈椅的位置,并未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宋卿时怀里抱着汤婆子,在游廊上来回慢慢踱步。
自打魏远洲入府后,她便一直叫人注意着他的动向,得知他一回来就去了书屋,就一直悬着一颗怦怦跳的心,莫名有些害怕他知晓自己去过了书屋,更怕他知晓她偷看了他的藏起来的东西。
宋卿时清楚明白魏远洲不会跟她生气,但这事回过味儿来看,还挺尴尬的。
她不免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戳破那层窗户纸,戳破了魏远洲或许会难堪尴尬,但是不戳破她又心里痒痒,真是叫人难做。
绿荷突兀的轻咳声蓦然响起:“娘子,娘子……”
宋卿时猛地回神,慢一拍地掀眼看去。
魏远洲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气质平淡沉稳,姿态卓然,无需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丰神俊美,是格外出挑的俊俏好看。
触及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宋卿时睫羽轻颤,心中一紧。
“夫人。”魏远洲一瞧见宋卿时,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庞瞬时绽开一抹浅浅的微笑,冷峻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柔软缱绻。
他甫一靠近,宋卿时就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疲态,眉心倏然皱起,有些心疼地开口问道:“累着了?”
“无碍。”魏远洲听着她话语里溢出来的关怀,先是勾唇笑了笑,然后遮掩似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头,但舒缓放松的动作,令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和疲惫了。
难得见他露出劳累的表情,宋卿时也顾不得在人前了,只想让他快些舒服起来,主动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分担他身体的重量,轻声细语道:“快进屋坐。”
一边扶着他,一边给绿荷使眼色,让她去准备热水。
魏远洲还不至于累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但是却并未拒绝自家媳妇这难得的温情小意,温香软玉的身躯一凑过来,他顿时感觉什么疲倦都烟消云散了。
魏远洲稍微垂下眼睛,凝着她笨手笨脚扶着他的样子,可爱中带着一丝迷糊,眼底不由浮现几分温和的笑意。
宋卿时听到笑声,不解抬头,望过来的眸子漆黑圆润,一闪一闪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她比漫天星子还要璀璨耀眼。
而这双眼,他从小到大,瞧过无数次,也妄图拥有过无数次。
魏远洲薄唇微抿,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的心底迅速掠过。
宋卿时本想着象征性扶一下,谁料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许是累极,才没有了力气,跟没有骨头似的。
毛茸茸的脑袋垫在她的脖颈处,良久都没有挪动一下,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喷洒进她的衣领,令她不自觉往旁边瑟缩了一下:“今日莫不是就你一人当差?怎得累成这样?”
“那倒不是,只不过随着尚书,多跑了几个地方。”魏远洲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唇瓣一张一合,更往她裸露的肌肤凑了凑,温热湿润的触感撩人般擦过,激起更大的涟漪。
低沉醉人的醇厚嗓音飘入耳朵,他口中的多跑了几个地方,应当就是将整个长安城都跑了个遍的意思。
何况嘴上说跟着吏部尚书跑,但就以吏部尚书那圆润的小肚子来看,怕是跑不了那么久,大概率是魏远洲一个人在来回跑。
养家糊口不容易,宋卿时心疼极了,搂他更紧,掌心握着他胳膊的动作也更加收紧了些,乖巧地讨好了一句:“夫君辛苦了。”
侍女提前撩开了挡路的珠帘,宋卿时便不用空出手来去掀,一路畅通无阻地扶着他坐到了暖榻之上。
并排坐了一会儿,宋卿时试探性地抽了抽手,可魏远洲却仍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沉默片刻,为避免时间长了,被压着的胳膊酸涩发痛,宋卿时只好率先开口:“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魏远洲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原本靠着她的庞大身躯变了个主次,从他靠着她,变成了他将她抱进了怀里。
“再抱一会儿。”男人懒洋洋的声线不减分毫,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
既然他想抱,那就抱吧。
宋卿时递给侍女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回避,趁着气氛好,她或许能提一提书屋发现的那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可他嘴里的抱,并不是单纯的抱,抱着抱着,便不规矩朝着她的柔软贴近,双唇堵上来,牙齿咬上来,舌头缠上来,一寸寸攻向她,没一会儿就呼吸全乱。
唇舌如丝线交织,凌乱中透着共舞的喜悦与急促。
宋卿时撑着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他这是将仅存的力气都要发泄在她身上不成?咬得这般用力,是要先吃了她再去吃晚膳?
魏远洲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不满地挑了挑眉:“有话想说?”
宋卿时有时觉得,他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在想什么,他简直一清二楚。
她微微喘着气,犹豫着不语。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他温热的指腹贴在她的颈侧,有意无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温柔的眼神似是在鼓励着她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宋卿时凝望着他,本来咽回去的话语又滑到了嘴边,依着他的话喃喃道:“是啊,我们是夫妻,没什么话不能说。”
“所以……”
嘴贱
宋卿时咬着下唇, 垂眸对上他好看瞳仁里深情而又爱念的情愫,忽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还需要戳破窗户纸吗?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眼前这个男人, 明确而直白地喜欢着她。
明晃晃的, 谁都能感觉到。
“说吧。”魏远洲牵起她的手贴向唇瓣,轻轻吻着柔软的手背,直勾勾地盯着她,并未因为她的停顿而感到急躁,而是耐心等待她的后文。
他的嘴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被那墨色沉沉的眸子一看,宋卿时的脸不禁一红,不得不承认在喜欢的人面前真的会变得胆怯,怯于说爱,羞于说爱。
话虽这么说,但该坦白的还是得坦白, 总不能等他自己发现她偷偷翻看了他的箱匣吧?
“白日里路过书屋时,我进去逛了逛。”
“嗯?”
“我在二楼发现了一个箱匣……”
“……嗯。”
魏远洲的嗓音听上去格外平静,似乎真的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意识到这点, 宋卿时顿了顿, 一双纤手搭在他的脖子处, 勾住又松开,纠结了好半响,她才小心翼翼睨他一眼:“我小时候送给你的那些东西, 你怎么还留着啊……”
屁股和腰肢无意识扭动, 不断调整坐姿的动作, 透着几分小家子气的扭捏。
小时候,为了得到他的青睐, 她对他可谓是百般讨好,送了好些个“礼物”给他。
现如今想起来,那些“礼物”实在是入不了眼,什么魏伯伯送给她的首饰物件,就连什么好看的花花草草都顺带给了魏远洲,一言难尽,好玩得紧。
尽管都是些拿不出手的东西,但是好歹是小小年纪的她的一片心意,最终还是打动了魏远洲,得到了他的允诺,可以在闲暇之时待在书屋看书。
时隔久远,她都记不太清具体送了些什么,但是一看见那个箱匣里的东西,一些物件还是立马就勾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魏远洲虽不至于将那些花花草草什么的都留存下来,但大部分记忆里的“礼物”都在那个箱匣里,层层分门别类的保存着,可见主人之用心。
“哦,那些啊……”魏远洲略一迟疑,似在思索她指的究竟是什么,少顷,半带轻笑道:“本来没想留着的,但实在是弃之可惜……”
宋卿时的脑袋“嗡”一声,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没想留?”
之前丢了便丢了,反正她也想不起来,可现在都让她知道他留着她小时候送他的东西,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精美的箱匣保存,他居然说本来打算扔掉?只是因为觉得可惜,才没丢?
宋卿时双唇紧抿,衣袖下的拳头死死握着,咯咯作响。
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也紧绷着,十分不悦地揪起他的衣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我我……”知晓自己的玩笑话过了头,魏远洲嘴角的笑意收敛两分,赶忙去拉她的手,却被后者猛地避开。
怒气上涌,宋卿时想都没想,迅速从他的身上跳下来,眼里浮动着泪花,楚楚可怜地瞪着他:“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了。”
可那个惹她难过的臭男人,仗着自己人高手长,轻轻松松就重新桎梏住了她细窄的腰身,稍微用力一拉,原本已远离他两步远的娇人儿,就又坐回了他的腿间。
宋卿时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的肩膀,却如同蚍蜉撼树般无济于事,他跟堵墙似的纹丝未动,反而是她自己太过用力,把手给拍疼了。
只好停了挣扎,咬着牙忍了会儿,也不想示弱去揉手。
偏生这会儿他的眼力见又回来了,主动来勾她的手指,“打疼了?我给你揉揉。”
宋卿时这次没躲,嘴巴气鼓鼓瘪起,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捏着,小心谨慎的模样仿佛在对待一件难得的珍宝。
“装吧你就。”宋卿时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想到他刚才说的话,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扼住一般,心悸难忍,进一步阴阳怪气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现在费力做这些表面功夫做甚?”
魏远洲自觉理亏,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开口间,声音已不复先前淡定,不自觉带了一丝卑微的味道:“这不是表面功夫……”
许是知晓刚才的话不对,这会儿他神情专注,认真解释:“我说错了话,我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何就说了那样的话,我就是想逗逗夫人你……”
说到此处,他注意到她眼角尚未擦去的泪珠,抿了抿嘴,更觉得刚才脑子一抽开的玩笑实在没意思透了。
抬手用指腹蹭去他惹出的祸,微垂的眼眸染上疼惜的情绪,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砸在人心尖上:“夫人,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与你玩笑了。”
宋卿时瞧着他低头认错的模样还算诚恳,只不过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嘴贱,逗她就那么好玩?把她惹生气了有什么好处,最后哄人的不也是他吗?
宋卿时默了片刻,心里没刚才那般气了,可并不打算就那么放过他,哼唧道:“玩笑话适度说说就算了,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还要我教你不成?”
“就刚才那样的情况,也是能玩笑的?”宋卿时摆出当家主母教育底下人的姿态,背脊挺直,下巴微抬,说到最后,又恼得重重哼一声。
“夫人教训的是。”魏远洲一直安静听着,柔柔沉声应答,乖得不像话。
是以,宋卿时向他瞥去一眼。
抱着她的男人仍然比她高半个头,需得稍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此刻,他睁着一双狭长凤眼,无辜又委屈地盯着她,漂亮的眉眼实在叫人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也让人想要继续欺负他,让他哭出来认错才好呢。
宋卿时转转眼珠,让他哭怕是不大可能,但让他多低会儿头,多认会儿错,应当是问题不大。
于是,她大着胆子伸手,一把捏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往外扯了扯,在他眼神变暗的一瞬间,清清嗓子道:“再说了,道不道歉,在于你,而领不领情,则在于我。”
“你以为你现在找补,我就会不生气了。”
他的肌肤比想象中要软乎乎的,又嫩又紧致,光滑地好比价值千金的上等丝绸,摸一把就忍不住摸第二把,一下又一下。
本就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宋卿时自然不会放过占便宜的好机会,借着“教训”他的名义,一边一只手,在他巴掌大的窄脸上揉搓来揉搓去。
板正的脸颊上不多的肉,扁一块,圆一团,让她玩得不亦乐乎。
“那夫人怎么才能原谅我?”魏远洲将她整个人望入眼底,清香软糯的气息一阵一阵的,心口止不住的狂跳,稳稳放在身侧的双手颤动两下,按捺不住地想往软腰上揽。
不过,犹豫再三,他还是止住了欲念。
宋卿时感受着他火辣辣的视线,断定他不敢错上加错,不慌也不乱,任由他这般看着。
良久,才用力拍了拍那被她揉红了的漂亮脸蛋,贱兮兮地回了句:“我可没说我要原谅你。”
尽管她这般说了,魏远洲也不恼,抓着她那只扇他巴掌的手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往别的地方引去:“那再摸会儿别的地方消消气?”
凹凸不平的喉结流淌过指尖,异物侵袭的触感令宋卿时眨了眨眼睫,起身的动作随之一顿,遂用力摁住他的脖颈,纤细滑嫩,让人掐上去就不想再松开。
宋卿时笑了笑,使了些力气,嗤笑:“使美男计?”
或许是这样的姿势太有压迫感,宋卿时头一回在魏远
铱驊
洲的眼睛里看到了迷离二字,尤其是他半点挣扎的意味都没有,心头一怔,不由得愈发兴奋了。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如此想着,宋卿时不知怎得就问出了口:“你喜欢我掐你脖子?”
些微的疼痛从咽喉处传来,魏远洲呼吸也随之粗重了些:“喜欢。”
趁着她失神的空挡,他终于搂上了那抹心心念念的细腰,掌心擦过她的腰肢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勾起唇角浅笑补充:“夫人对我如何,我都喜欢。”
他的话让宋卿时想起了之前,他似乎还叫她打他来着?
宋卿时陷入沉思,没注意到腰后那只作乱的手,瞧了两眼手下那已然微微泛红的肌肤,掐着他脖子的手倏然卸了两分力道。
忽地想到,他若是真有深藏的特殊癖好,那助长他癖好的自己成了什么?
不怎么想助纣为虐的宋卿时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替他想了个理由:“若只是为了让我消气,大可不必。”
谁料魏远洲却不领情,主动将脖子凑上来,清冽的鼻息直直呼向她的面颊,嗓音微哑:“夫人得信我,我真心喜欢。”
似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说服她,他默了默,又加了一句:“夫人给的,夫人的全部,都喜欢……”
宋卿时听不下去了,嫌弃地皱眉打断,一把推开他的脖子,白眼翻上了天:“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一上一下的?一会儿贱得让人想打你,一会儿腻得让人犯恶心。”
光顾着指责他过分的腻歪,宋卿时没注意到那只腰间的手已然往下移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另一只滚烫手掌忽地抓住了她乱动的大腿内侧,指腹顺着丝滑的布料向上,托住挺翘臀部的两瓣。
宋卿时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无措挣了挣,身子略得自由,又叫他掰过肩膀迎面抱住,下一秒,一张还红彤彤的俊脸便覆了上来。
他吻得急切,又狠又重,带着蓄谋已久的沉沉力道,摁住她后脑勺的大手更是不给她半分逃脱的空隙,宋卿时逃无可逃,气得张嘴狠狠咬住他的下唇,血腥气登时在口腔里蔓延。
趁他吃痛松了下嘴,宋卿时赶忙退出来,呼哧呼哧骂道:“你突然这是发什么疯?”
魏远洲舔了下唇瓣晕染开的血渍,低低嘶了一声,佯装可怜道:“顾云铮同我说,惹了小娘子生气,像这般堵住她的嘴,她便会不气了。”
距离太近,男人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侧,牵动着她的心神随着他说话时胸腹的震动一起上下起伏。
宋卿时咬牙,声量不自觉抬高:“顾云铮的话也能信?”
“总得试试。”说完,魏远洲不要脸地靠过来,声线带着毫不掩饰的乞求:“方才的话是我说的不对,夫人……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语气带着宠溺的哄慰:“不生气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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