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羞
宋秋池定下来的夫家底蕴与宋家差不多, 都是靠祖辈的读书人一路闯出来的,名声和风评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唯一的差别便是他们从未与商贾之家结过亲, 家底相对清贫。
宋秋池的夫君裴文硕, 乃是今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分配到兵部担任武库司主事一职,从八品下,品阶不高,但是人隶属于二伯父门下,职位升降几乎掌握在二伯父手里,不怕闺女嫁过去受委屈。
这门亲事是宋老夫人亲自敲定的,谁也不敢有异议,哪怕有,也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吞。
除了宋秋池本人不满意以外,宋家全体表面都还挺满意的。
宋卿时吩咐绿荷备好礼, 之前就已遣人告知过谢氏,也不用再报备,准备就绪轻轻松松出门即可。
马车掐着时间到, 徐徐在宋府大门前停下。
宋卿时下马车时, 朱门前最后一批到的客人刚踏过门槛。
视线隔着人群, 恰与胡氏撞了个正着,瞧见姗姗来迟的宋卿时,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滞了滞, 不知想到了什么, 旋即又堆起了亲切的笑。
胡氏莲步轻移, 嗓音柔软而殷切:“卿时回来啦。”
上次绿荷半路折回宋府后不久,宋老夫人就开始张罗宋秋池的婚事, 胡氏作为掌家媳,不可能得不到风声,也不可能猜不到这门亲有她的手笔。
换做从前,必定是摆脸色、恶语相向连环伺候。
而如今经过这件事过后,却能做到对她笑脸相迎。
态度截然相反的转变,说来其实也合情合理。
在胡氏的眼里,自己以魏家媳妇的身份,轻易就能定下她女儿的婚事,那么她儿子的前程岂不是也能轻易左右?
宋卿时不动声色一笑,缓声道:“有事耽搁来晚了,伯母莫要怪罪。”
“不打紧,外头冷,进去说话。”胡氏心中冷笑,表面却热情拉着她往门里面走。
“二妹妹今日大婚,我这个做姐姐的备了些薄礼送她出嫁,还请伯母替我转交。”宋卿时温婉一笑,耳边的海棠花步摇熠熠生辉,晃得胡氏眼睛一花。
话音刚落,绿荷稍微侧了下身,将身后下人抬的礼露出来,随后顺势将手里一直揣着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玉镶金凤钗,一眼看上去便知是市面上难求的好货色。
胡氏登时眼睛一亮,满心欣喜的同时,又溢出了几分不是滋味,刚出嫁不过几月,就能随手送出这样的礼物,哪怕不是混的风生水起,也必定是受婆家喜爱。
思及此,她顺势就想到自家女儿要嫁的郎君,脸色更垮了,就以裴家的家底,只怕是这钗子上的坠链都拿不出手。
女儿嫁过去,底气充足又如何?旁的不说,她那婆母可是一等一的节俭清廉,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过的比在宋家都拮据。
胡氏客套地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宋卿时淡笑不语,这凤钗是婆母让人添上的,婆母做事周到滴水不漏,她可没那么好的菩萨心给宋秋池送那么贵重的礼。
就连送宋秋池出嫁,她本意也是不想来,这喜气她可不稀罕沾。
宴席设在主院,场景布置的宽敞大气,宋卿时的位置安排在主座。
落座后,宋卿时下意识四下环绕一圈,来祝贺的多是二伯父官场上的同僚家属,另外还有宋家的各色亲戚,人多嘈杂倒也显得热闹。
胡氏将她带到后,一边心系正在梳妆的女儿,一边又因客人走不开,一直待到开席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疾步离席往后院去了。
她一走,人丁本就稀少的宋家人就只剩下二伯父一人在招待,而女客这边,宋卿时跟二房再有嫌隙,也不可能让年事已高的宋老夫人一个人去左右逢源。
嘴唇微动,丢了高冷范儿,偶尔也搭一嘴。
不知怎么的,宋卿时忽地想起了一张羞涩稚嫩的脸,以及那根被她随手收到首饰匣子里的红绳。
上回宋秋皓背着她送嫁,这回应当也在后院准备送宋秋池出嫁吧。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宋卿时越过腾起的烟雾,随无数双眼睛一起,看向瘦弱少年背上那抹红色的身影。
旁边的胡氏亦步亦趋跟着,时不时拿起帕子擦拭眼角,抽空还要叮嘱宋秋皓注意着脚下,小心别摔着他亲姐姐。
而一向冷面的二伯父,也跟着红了眼眶,只是顾忌着脸面,未曾掉一滴眼泪,可还是能看出他的不舍和疼惜,跟随队伍一直送到了喜轿。
宋卿时坐在原地,未曾挪动分毫,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竟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
她不曾跟宋秋池比过什么,自然也不会有羡慕嫉妒之心。
可这会儿,眼前这一幕,她有些羡慕了。
鞭炮声渐停,眼前模糊的场景也逐渐变了个模样,宋卿时猛地回神,抬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趁机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湿润。
宋老夫人无意瞥见她的小动作,不免会错了意,暗道宋卿时终究还是心软了,一家人之间就算有些隔阂,随着时间流逝也就放下了。
宋秋池出嫁后,两姐妹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利益不互通,哪里还有矛盾可言?
吃完席,宋卿时告辞要走,宋顺昌却出口拦下了她,并请她移步东厢房说话。
宋卿时微微顿住脚步,扫一眼四周逐渐离席的客人,语气平淡:“二伯父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宋顺昌看着嫁为人妻几月有余的侄女,无论是气质还是做派,都与之前未出阁时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想起刚才胡氏所说,她故意掐着时间到达,如今又掐着时间离开,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将生她养她的宋府当成了什么龙潭虎穴,待不得了?
然而在他的印象里,宋卿时是最知礼数的,凡事处处周到,从未有过差错,不可能会记错时间,那便是仗着魏家撑腰,故意给他们难堪?
宋顺昌声音沉沉,开了句不似玩笑的玩笑:“瞧瞧,女子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了,一刻都不愿在娘家多待。”
大家视线注目过来。
宋秋皓神色紧张,担忧地看向眼神淡得几无情绪的女子。
宋卿时裹着氅衣,不慌不忙淡声道:“伯父哪里的话。”
她的语气还算敬重,并无丝毫傲慢不妥,宋顺昌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可下一秒又僵住了。
“您之前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凡事需以夫家为重,我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是您的教导卿时都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的确,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出去的女儿入了婆家的族谱,便算得上是婆家的人了,刚嫁人的新妇多将心思放在婆家也是无可厚非,尤其是嫁的还是魏家那样的高门。
多偏向那边本就是应该的。
宋顺昌这当伯父的,“醋”吃的真没道理。
哎,要怎么说,男子难以与女子共情呢。
宋顺昌无话可说,默了几许,才道:“以后有时间多回来走动走动,再怎么说,这儿也是你的家。”
“卿时记下了。”宋卿时脸上挂着得体、温雅的微笑。
随后宋顺昌转而打探起宋卿时在魏家的事,宋卿时不愿与他多说废话,处处都说好。
见问不出什么,最后只叮嘱了她一句路上小心,便让胡氏送她上了马车。
二伯父平日里想不起来有她这号人,但是一有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偶有联系,皆为索求,其中有一次在他做错事被贬职,第一时间想的不是避嫌,反倒是正大光明求上门来。
宋卿时不愿连累魏远洲只好拒绝,却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谩骂,那时的无助羞惭还记忆犹新。
时过境迁,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几分心痛。
心里装着事,回府的路程似乎都变短了。
甫一进竹轩堂的门,就听见有小丫鬟说,谢氏叫人送了几坛松花酒过来。
宋卿时心思微动:“拿一坛过来。”
*
松软的雪花堆积得厚,一日两日难以融化干净,目之所及,到处散落着碎雪。
宋卿时斜躺在贵妃椅上,一眨不眨望着窗外的景色,靠着软枕漫不经心品着松花酒,浓郁芳香弥漫着整个厢房。
本欲借酒消愁,不曾想愁更愁。
蓦地,与一人对上。
魏远洲穿着一身月白锦衣,整个人温润如玉,挺拔的身姿立在门庭下,脸瞧不明晰,衬得窗户框架里的景色逼仄起来。
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隔空对视。
宋卿时睫羽轻颤几下,一双美目上挑,泛着秋水般的涟漪,楚楚可怜地凝视着他。
纤指屈了屈,朝他撒娇般伸出手。
魏远洲先是一愣,旋即身影消失在视野内。
少顷,珠帘声轻响。
在他拥抱过来之时,宋卿时猛地扑上去抱紧他。
“你回来了?”她红润樱唇微勾,无意识往他耳边吹了口热气,酥酥麻麻的,带着一股混杂着酒味的甜香。
魏远洲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在桌子上的一整坛酒和酒杯扫过,无声皱了皱眉。
她顺势往他身上一倚,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娇娇柔柔伏在他身上,脸蛋红扑扑的,无限娇羞,却又大胆无比。
这样的姿势,于她而言,并不好受,没一会儿就哼哼唧唧的扭动身体,脑袋在他的胸怀里用力蹭来蹭去,动作跟她养的雪团子一模一样。
“听话,别动。”魏远洲抓住她的肩膀,才避免她从榻上滚下来,单薄的一片,握在手里与握着骨头没什么区别。
魏远洲拧眉,实在太瘦了。
偏偏还喂不胖。
宋卿时搂着他的腰,忽地仰起头,一双水雾雾的大眼睛无辜乖巧地望着他:“听话了,有奖励吗?”
醉酒
魏远洲在贵妃榻上坐下, 毫不客气地揽着香软的妻子入怀,像是话本里的昏君一般,食指挑起她的下巴, 笑得邪肆:“想要什么奖励?”
这话倒是问住了宋卿时。
魏远洲从不在钱财物什上吝啬, 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什么都不缺,就也无需讨要。
像是看出她茫然的窘迫,魏远洲十分善解人意:“暂时想不出来要什么,就先记着,下回想起来了,再同我说便是。”
宋卿时愣愣点头。
乖巧的模样甚而有几分呆傻,傻得可爱。
魏远洲眸色沉沉凝着她,指腹若有若无地磨蹭着细嫩的皮肤,趁着她意识模糊还算配合,试探性问:“怎么喝上酒了?”
“这酒是婆母遣人送来的, 味道很不错,你尝尝。”宋卿时避而不答,觉得嘴上夸赞不如他亲自品尝, 于是打算亲自给男人倒了一杯酒。
四处张望着找寻放酒的小桌子, 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可惜酒意上头, 意识和身体都软绵绵的,光靠她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爬过去倒酒了, 而唯一的支撑便是面前的男人。
尽管脑子不清醒, 宋卿时依旧记得他左臂受了伤, 小声嘟囔着:“夫君受了伤,不能碰到左边, 得抓右边。”
她一边自顾自念叨,一边刻意避开了左臂,晃晃悠悠伸出一只纤手抓住他右边的胳膊。
她今日穿了件短款的毛领袄子,衬得腰细腿长,往那一趴,伸手去够酒瓶时,不经意间带起长发和腰间的布料,撩起的半截让人看清那若隐若现的春光。
小腹平坦,杨柳细腰,优美的脊背线条,直直蜿蜒进凹陷的腰窝。
魏远洲顿时呼吸加重,眼神灼热。
“唤我什么?”他沉着嗓子问。
宋卿时讷讷:“夫君啊~”
许久未从她的口中听到整个称呼,魏远洲喉结滚动了一下,心神微乱,不着痕迹探出手替她把衣摆往下拉了拉,遮住那抹令人想入非非的春色。
宋卿时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停下来转过身,疑惑挑眉:“嗯?”
她恍然未觉气氛的变化,隐约只瞧见他绷紧至犹如被镌刻的下颌线条,往上看,便映入男人渐深的黑眸,沉如夜色,仿佛要将她吸进无尽的深渊一般。
“没什么。”魏远洲睨着她愈发红扑扑的脸颊,哑笑摇头。
听到回答,宋卿时不疑有他,当即又转过去倒酒。
动作幅度更大,衣摆往上滑动的幅度也就更大。
魏远洲指间停顿,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两厢摇摆,这边宋卿时已经倒好了酒,递到了他跟前:“你试试。”
酒杯杯口倏然挨到唇边,她跪坐在他跟前,笑意粲然地看来,仿佛别院温泉里开的红梅,羞涩而美丽,令人无法抗拒。
魏远洲盯着她的眸子,依言张开了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她就已迫不及待地追问:“如何?”
“嗯,好喝。”他一口闷掉酒杯里的酒,辛辣涌入喉间,皱着眉道。
酒意醉人,人醉丧志,易招祸端,故而魏远洲喜茶不喜酒,酒量也不大,平日里除了非必要的应酬会小酌两杯,其余时间内极少喝酒,自然对酒也没什么研究。
于他而言,酒的味道都大差不差,顶多便是辛辣程度不同。
本来以为就此翻篇,魏远洲放下了酒杯,还想问问宋卿时别的,可没想到她笑着笑着,忽然侃侃而谈起这酒的来历和做法,以及前中后调,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了解。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魏远洲眉头皱得更深,神情带着些许诧异,问:“你竟是喜酒?”
宋卿时已然醉了,意识模糊地搂着他的脖子,乐呵呵地大方承认了:“喜欢。”
“既然喜欢,为何鲜少看你喝?”魏远洲听到这话,更为不解了。
宋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戳了戳他皱成一团的眉心,“喜欢是喜欢,但是你不喜欢啊,我总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喝得一身酒味,醉醺醺的像个疯子吧?”
“那得多毁坏形象啊?我才不愿呢。”
言外之意,比起酒,她更喜欢他。
所以她可以为了他将就,不喝酒。
魏远洲眸光微动,心中百转千回,既为自己不知她的喜好而懊恼,也为她默默为他改变习惯而感动。
“母亲若是知晓她培养的闺秀,私底下是个爱酒的,可不得扒我的皮?”
“况且,酒喝多了容易口臭……唔,我可有?”
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的宋卿时忽地想起了这茬,话音戛然而止,她连忙用双手捂住嘴,花容月色的脸写满了惊慌,无措瞪大了眼睛,上半身往后迅速拉开和魏远洲的距离。
魏远洲一愣。
在她的注视下,斩钉截铁道:“没有。”
除了松花酒的酒味和她身上的香味外,并没有令人不适的其它味道,更别提臭味了。
宋卿时闻言,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的目光,轻咬下唇,仿佛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但是还是有所顾虑,依旧捂着嘴,随后偏过身子,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鼻子凑上去嗅了嗅。
反反复复,闻了好几回。
和魏远洲说的一样,确实没什么异味。
宋卿时舒了口气。
她这小动作实在太可爱,魏远洲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只手抬起,宽大手掌从腰间把她搂住,轻松地把人重新揽入了怀。
唇瓣覆上去,紧紧贴住她的唇,辗转几下,用行动表明她的顾虑是没必要的。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耳边的发丝,温柔的声线趟过心田:“我没骗你,真的没味道。”
宋卿时呆呆“哦”一声,近在咫尺的俊容让她有一丝丝的心跳加速,不自在地闪躲了几下视线。
可他的身姿挺拔而优雅,叫人无法轻易移开视线。
宋卿时愣愣盯着他的脸,自上而下,瞧了又瞧。
“既是许久未喝,今日怎得想起来喝了?可是宴席间受了什么委屈?”
魏远洲问的相对委婉,虽未指名道姓,但去一趟宋家,能与她发生矛盾的,除了宋家那几个不开眼的还能有谁。
提及此事,宋卿时顿觉不高兴了,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
魏远洲瞬间拧眉:“出什么事了?尽管说出来,夫君替你撑腰。”
谁料,宋卿时竟深深叹了口气。
她的身子软下来,脑袋没什么气力一般搭在他的肩颈处,手指拨弄着他衣服领口的绣纹,喃喃道:“我有些羡慕宋秋池。”
“为何?”在他看来,宋秋池样样都比不过她,何来羡慕?
宋卿时脑子发懵,自然是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乖巧真实得不像话:“无论她做什么,都有她娘护着有她爹兜底,有家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魏远洲默了,安慰的话哽在喉间。
看来是今日参加宋秋池的婚宴,触景生情了。
他深知,亲人的位置无人能替代,也不是一两句宽慰的话就能释怀。
喝醉酒的人,就跟个小孩似的,需得轻声细语地哄着,魏远洲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柔:“我们成了婚,我便是你的亲人,我会护着你。”
宋卿时绞着他胸前的衣裳将脸埋得更深,闷声闷气道:“夫君真好。”
魏远洲被她拱得心口发痒,却舍不得推开她分毫,只能认命般搂着她不撒手。
最后,是她自己太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脖子发酸僵住了,不得不推开他。
迷迷糊糊听到一声闷哼,宋卿时揉着脖颈的手一顿,意识到是她不小心碰到了他左臂的伤口,着急忙慌问:“可弄疼了你?我瞧瞧。”
一言不合,她动手扒起他的衣服。
魏远洲顾忌着地点和日头,不得不用手格挡:“没……”
蓦然被拒绝,宋卿时不知所措,眼眶倏然就红了,微微仰起的脸庞盈盈泛着点点湿意,我见犹怜,好似被打碎的玉瓷。
容颜嫣红,氤氲着水雾,实属人间绝色。
不一会儿,啜泣声响起,如幼兽支离破碎的哀鸣:“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魏远洲这下又认清了一件事,妻子不光喜好喝酒,喝酒后情绪还极易敏感。
“给你瞧。”他无奈哄道。
宋卿时适时止住哭,俏生生掀起半边眼睛,杏眼盈盈盛着还未来得及化开的委屈。
在她楚楚可怜的凝注下,他开始解衣襟。
分明的指节骨瘦而修长,拆解腰带的动作别提多迷人而蛊惑,宋卿时看得一愣一愣,一时间都有些忘了她起初的目的是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褪去左半边剪裁合体的外裳和里衣。
直至露出白得刺目的肌肤,身材颀长秀美,隐约可见结实的胸肌轮廓,衣领边缘向下滑落斜斜搭在手腕处,半脱不脱反而更添寡淡禁欲气息。
二人面对面,宋卿时的目光缓缓右移,他的左手手臂处包裹着白色布帛,颜色洁净,并未有鲜血渗出,瞧着她刚才的行为似乎并无对他造成伤害。
“无事就好,我不会再这般鲁莽了。”宋卿时哪怕喝得有些醉了,骨子里的本性也无法阻挡她欣赏男色,确认他无事后,眼睛便直勾勾地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看一眼不够,就再看两眼,两眼再不够,她干脆直接上手去摸。
有喝醉酒这一罪名顶着,她也不怕他秋后算账。
我喝醉了。
这四个字就是她的保命符。
如此想着,那到处乱摸的手,也就理直气壮了一些。
温热紧实的触感,让她的酒也醒了不少。
身躯不自觉往他那靠了靠,鼻尖不断涌入一缕缕他身上散发着自然的熏香。
这味道,惹人喜欢。
她摸得正起劲时,忽然听到一道嗤笑:“这就是你哭着让我脱衣服的目的?”
奇怪
室内很安静, 无风也无噪音。
距离太近,那声笑伴着呼吸声仿佛就在耳侧,宋卿时本就不十分清明, 感觉心神都快稳不住了, 眼睫颤抖两下,轻轻敛眸看向他:“这是什么话?”
魏远洲双手向后撑在腿侧,面冷如玉,眼若寒星,眼神瞧着比刚才幽暗了一些。
宋卿时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珍珠,醉眼微醺,顾盼流波,已然一副半醉半醒的模样,一字一顿道:“我在担心你。”
宋卿时自认已经做出了解释,动作便没有因为他的调笑而收敛。
修剪圆润的指甲泛着白皙的光泽,缓缓自男人腹部冷硬的纹路游走, 勾人又刺挠,直往人心里钻。
魏远洲的鼻息凑近她耳畔,菲薄的嘴角微微上扬,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上说着担心, 可你的手……”
“却伸进了奇怪的地方。”
说完这话, 他一把抓住她丝毫不收敛的手指,握在手心里,显然, 男人并不买账。
与他的手完全不同, 宋卿时的手柔软似无骨, 微凉的触感与他滚烫的体温互相调节,交融在一处。
奇怪的地方?
宋卿时不解其意, 缓缓低下了头,只看到了劲瘦的男性身体上两只作祟的爪子。
一只结结实实摁在强壮的胸膛上,另一只则不老实地往下挪去了几寸,手指淹没在暗色的布料之下,宋卿时不禁猜想,再往里深入两分的话,是不是就……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等登徒子行为,她如何能做的如此炉火纯青?实在是不雅。
宋卿时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刚想找个借口,突然想到了她上手摸之前就想好的脱罪措辞:
“夫君,我醉了。”
“而且醉的不轻。”
她屏息,面不改色。
可真正喝醉了的人,只会梗着脖子大声嚷嚷自己没喝醉,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承认自己酒量不行,还醉的不轻呢?
魏远洲淡笑一声,对她的说辞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是拂了拂她耳边的碎发,柔声诱哄着:“再唤一声听听。”
“唤什么?”宋卿时故意装傻。
魏远洲散漫挑眉,胸腔溢出几声笑,随后往靠枕上漫不经心一躺,身材高大,大长腿随意伸展,浑身都透着矜贵二字。
随后摁住她的手,往裸露的胸膛上重重一放。
宋卿时希望自己会错了意,又希望不是,他的身材很好,触感自然极佳。
她还没摸够呢。
想归想,她却没那个脸说出来,于是试探性问:“这是何意?”
魏远洲单臂撑在下颚,云淡风轻地望向她:“你若喜欢,就继续。”
宋卿时当即眼神一亮,“当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壮怂人胆,她亮晶晶的眼睛看上去摸他这件事很是期待。
他听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悠哉游哉地开腔:“自然当真。”
妻子喜欢他的身体,也是对他这个人另类的喜欢。
得到本人的承诺,宋卿时正要毫无顾忌地上手,蓦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你这样不冷吗?”
“冷啊。”魏远洲回答得极为实诚。
宋卿时一噎,立马就歇了旁的心思,去给他把散在手腕处的衣服往上拢了拢,没好气地说:“冷不知道说啊?”
魏远洲眼瞧着衣服一件件被穿上,不去阻拦也没有帮忙,仅仅是挑了下眉毛:“夫人待我犹如饿狼扑食,夫人说,为夫躲是不躲?”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傻不傻?若是感染上风寒……”说到这,宋卿时忽地意识到,这衣服,不是她让他脱的么?不是她一直要摸才穿不上的么?
说教的底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宋卿时沉默着沉默着,就不言语了。
魏远洲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表情,手臂微抬,将人从半跪的姿势直接扯进了怀里,美名其曰道:“给我暖暖。”
贴上他略凉的身躯,宋卿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随后不久,耳根红透。
“你……老实些。”她忍不住警告。
魏远洲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的是丝毫不在乎:“等等它会自己老实的。”
因有前车之鉴,似是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不够,他遂又补充:“光天化日之下,我不对你做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不成?”宋卿时稍抬下巴,瞪了他一眼。
魏远洲不置可否。
宋卿时趴在他的胸口,乖乖不动,虽然说好是让她给他取暖,可他的体温明显要比她高上许多,温暖舒服,最容易让人萌生睡意。
睫毛轻扫两下,宋卿时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就睡着了。
外头天色亮得很,魏远洲眼神幽深,却是睡不着。
*
“我错了。”
魏远洲落后宋卿时半步,保持着适当距离,轻声细语道歉。
“别碍着我,大骗子。”宋卿时想起两个时辰前,在睡梦中被他折腾起来的记忆,不由恶狠狠捏起拳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下回绝不……”
“没有下回了。”宋卿时早已醒酒,咬了咬唇,哼一声带着绿荷继续往前走。
段朝瞥了眼脸色黑得像炭灰的魏远洲,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连自己,都知道惹了女孩子生气就该追上去好好哄哄。
自家主子的脾性应当也能领悟到这点,可迟迟不见他动作,于是段朝善意提醒道:“主子,女孩子嘛就得好好哄……”
可刚起了个头,眼前就飘过一个黑影,声音冷得宛若冰窖,“愣着做什么?跟上。”
段朝挠了挠头,轻轻欸了一声。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王舒冉看了个正着。
温软知礼如宋卿时,竟会撒娇使性子?而魏远洲那般冷情冷性的人,竟也会纵着宋卿时发脾气?
见了鬼喽。
谢氏只请了各房女眷过去,魏远洲跟着她走了一段路,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赔礼的好话,宋卿时都没应承他一句,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宋卿时则独自带着绿荷慢慢走过去。
湿冷的天,让人心里莫名浮躁,快走到梧桐院附近时,在转角处突然被小跑着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踉跄下裙角和绣鞋都沾上了污泥。
绿荷堪堪扶住宋卿时,气的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睛吗?你是哪房的丫鬟?”
“抱歉。”丫鬟抬眼一看,深知自己做错了事,当即跪下,连忙道:“是奴婢没长眼,唐突了少夫人,望少夫人赎罪。”
宋卿时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就直直撞进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眸,是张生面孔,却莫名有几分熟悉。
“问你话呢,你是哪个屋子里伺候的?”绿荷心细,早就将魏家各个主子身边的人认了个遍,从未见过这个丫鬟。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疾言厉色,到时候再给自家娘子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奴婢是桑主子身边的婢女。”丫鬟慌慌张张,这才主动报了家门。
她口中的桑主子,名唤芷桑,是魏临邵前不久带回来的异域舞姬,也就是逼得李清歌到别院散心的罪魁祸首。
难怪面生又眼熟。
魏临邵给了芷桑一个妾室的名分,却也因此惹得二房叔父极为不爽,据说闹得还挺大,不仅上了家法,还将二叔母和李清歌也连带骂了个遍。
也难怪,一个舞姬对于权贵来说,就是个玩意儿,魏临邵敢带回家舞到二叔父跟前,可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这事过后,她有很长时间没瞧见二房的人出来走动,就连一贯闲不住的王舒冉都没个动静。
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估计是嫌丢人。
宋卿时忙着要赶往梧桐院,见她态度良好,道歉真挚,便也不想过多纠缠,可蓦然被人差点撞倒,她的心情还是不大爽利的,故而冷着脸道:“下次小心看路,别再冒冒失失撞了人。”
丫鬟明白她是在提点自己,若撞上的是别的主子,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会意后连声道谢,随后有眼力见的,退到一边让路。
宋卿时正要越过她往前走,余光却瞥见她藏在袖子里的东西,脚步顿了一下。
只是露出一个角,却不难看出是装药材的黄色油纸。
宋卿时不由皱眉,深深落在丫鬟身上一眼。
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不过,她也不在意。
二房的事,怎么着也影响不到她们大房。
梧桐院招待来客的厢房,各房的女眷均到了场,三个长辈坐在上首,其余晚辈则按照尊卑顺序依次坐在下首。
宋卿时姗姗来迟,依次给众人见礼,谢氏眼尖发现了她裙摆处的些许污泥,宋卿时没有供出丫鬟,解释说是不小心崴了脚脏了衣裳,请婆母勿怪。
所幸谢氏也没再说什么,让人带她下去,在偏房换了身干净衣裳。
屋子里气氛凝重,显然是要交代些事情。
谢氏当之无愧坐在主座,凝了一圈众人,徐徐开口:“逼近年关,大家手里头的事都堆成了山,但也别忘了首要任务便是好好查查自己手里头的账。”
魏家家大业大,除开整个大家族的账目明细以外,各家都有独属的私账账本,收入和支出另行记录,以免弄混淆了。
撇开那些年岁尚小的孩童,但凡是成了家的,都会有自己的小金库。
往年谢氏均会将人聚在一处,细细交代一番,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说到后头,谢氏忽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王舒冉,“尤其是老五媳妇又有了身孕,身子不似之前灵活,需得另加小心,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了都不知道。”
后者蓦然被点名,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自家婆婆。
酒席
王舒冉的肚子已经显怀, 怀了孕的人总是俱冷,因此穿的比较厚实,坐在几个妯娌之间, 圆滚滚的显得分外娇憨。
夏氏睨她一眼, 看出自家媳妇对谢氏的惧色,抿了抿唇暗骂一声不争气,可嘴上却还是帮着解围:“大嫂放心好了,有我帮忙看着,想来也不会出岔子。”
对王舒冉的试探到此为止,谢氏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顺着王舒冉就提到了魏临绰:“老五的差事可还顺遂?”
夏氏立即警惕起来,叹了口气道:“哎,这快到年底了,都忙着呢,常常见不到人影。”
“老五与容之倒是相似, 事业心都重,上进些总是好的,只不过家里面也得顾好, 今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可念叨着许久未见过老五了。”
三言两语便激得夏氏如临大敌, 笑容僵在了脸上,原来谢氏今日突然提到老五一家,原是老夫人那边的意思?
老五那孩子确实有好长时间没给老夫人请过安了, 以老夫人的性子, 若心存意见确实会以这种委婉的方式借谢氏的口说出来。
老夫人得罪不起, 不孝的罪名更不能扣在魏临绰的头顶,夏氏只能赶忙以公事繁忙推脱说他兴许是忘了, 而非故意不去,然后又立下承诺会让魏临绰抽空就去容安堂请罪。
谢氏笑而不语,夏氏的话说的好没道理,魏临绰忙,魏远洲就不忙了不成?魏家其余男儿就不忙了?可偏偏就他一个人忘了去给老夫人请安。
男人做错事,做媳妇的自然也有责任,没尽到提醒之责,王舒冉脸色白了又白,怕是从梧桐院出去后,她也少不了被夏氏说教一通。
三房尽善尽美独善其身,默默不吱声当透明人。
宋卿时心里门清,知晓谢氏是在借此敲打魏临绰,唯一意外的便是别院之事,竟然是魏临绰瞒着二房其余人所为。
至于李清歌,王舒冉吃瘪她自然高兴,可也只敢默默在心里高兴,面上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端的是二房荣辱共进退。
直到最后众人告辞离开,宋卿时则留下来陪谢氏说话。
谢氏问了两句白日里有关宋秋池婚宴的事,随后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道:“松花酒好喝吗?”
宋卿时闻言惊异,下意识偏头嗅了嗅衣领,来之前她特意沐浴换了衣裳,还用了香薰熏了头发,临走还叫绿荷认真闻了好几遍,怎么还会有味道呢?
一想到自己喝酒的事被看穿,她不由得埋怨起魏远洲来,若不是他过分缠着她,耽误了时辰,哪里会没有时间洗个头彻底散去味道?
宋卿时的小动作落在精明的谢氏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笑了笑:“喝酒无碍,只是切记别贪杯,醉酒易误事。”
谢氏让人将酒庄送来的酒分发下去,就是让人喝的,不至于会因为喝了酒就责怪于她。
谢氏对于饮酒作乐的看法,与魏远洲相差无几,小酌怡情可以,大酌伤身便不值当了。
宋卿时颔首,讪讪道:“儿媳记下了。”
坐在圈椅内,谢氏手撑在其上,食指抵在太阳穴轻轻揉捏舒缓疲惫,缓缓道:“你与王氏和李氏二位妯娌相处如何?”
宋卿时不可能说处的不好,也不想昧着良心说处的好,怔了一会儿,折中说了个:“还行。”
她语气里的勉强谢氏听得明白,二房那两位没什么坏心眼,却都是争强好胜的主,比来比去要争个高下,跟夏氏年轻时一个德行。
“我方才说的话同样适用于容之,你们抽空也记得去看望看望老夫人。”
末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无事时也可来梧桐院坐坐。”
懂事听话的孩子没有父母会不喜欢,从前她也十分自豪魏远洲无师自通,可随着迈入中年,她的内心里开始矛盾。
既欣慰他的成长,却又不自觉埋怨他的冷漠,想与之亲近,却又拉不下来脸面。
而魏远洲竟也不知主动过来寻她说说话,每次不是有事商量,便是与他的媳妇有关。
“儿媳知晓了。”宋卿时除了应下,没有别的说辞。
容安堂那地方,她属实是不愿意去的,在她眼里,老夫人就跟那吃人的猛兽无甚区别,每次过去请安无异于一种折磨。
用过晚膳后,宋卿时才辞别谢氏,趁着天还没黑,脚步放快往竹轩堂赶去。
早间参加宴席,午间又喝了酒,还被某人摁着揉圆搓扁闹腾许久,宋卿时已然有些撑不住了,眼皮子上下闭合,仿佛在打架一般。
跨进竹轩堂,绕过一道拱门后,宋卿时打了个哈欠,不偏不倚地倒在了绿荷的肩膀上。
绿荷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喊道:“娘子,您您您没……”
宋卿时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我实在是太困了,你扶我进去睡会儿吧。”
大中午的叫了水梳洗,绿荷又不是小姑娘了,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姑爷看着是个稳重人,怎得会保持不住,白日宣淫呢?瞧给她家娘子累的。
幸好有喝酒这个借口打晃子,不然传出去,可不得羞死她家娘子?
宋卿时困得睁不开眼,便由几个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绿荷陡然注意到一件事,瞥了一眼宋卿时比往日更加鼓囊囊的胸脯,笑吟吟打趣:“娘子莫不是还在发育?”
听到这话,旁边的小丫鬟都不厚道地笑了,只是没敢在主子面前笑出声,但那上扬的嘴角遮也遮不住。
宋卿时扶着胸口的襦裙,见状闹了个红脸,俏生生瞪了绿荷一眼:“嘴上没个把门的,小心我哪日给你缝起来。”
却忍不住视线向下,落在了那两团饱满的柔软上面。
不知是确如绿荷所言,还是她困得太厉害,看着似乎真要比平素里要高耸一些……
最终的答案,在绿荷解开她里衣的扣子后得到了揭晓。
五指分明的红印子,白里泛红的皮肤,不忍直视的吻痕。
众人当即明白过来,哪里是再次发育,分明是被大公子那不知轻重的力道给掐肿了。
痕迹新鲜,显然是才留下不久。
除了知情人绿荷以外,几个丫鬟皆是一头雾水,不由在心里估摸着二位主子上次圆房是什么时候。
主子二人感情甜蜜,几乎夜夜都有叫水,但昨晚大公子有事歇在了官署,那么就是前日了,可前日留下的痕迹怎么可能还没消退?
那么……
几人对视几眼,不约而同就想到了白日里大公子在里间逗留了许久,随后便是娘子为了散酒气而唤人烧了几桶热水。
难不成——
忽地就想通了一些细节。
“这……”绿荷颤抖着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剧烈的惨状冲击着眼球,睡意直接消散干净,宋卿时眸色水光涟漪,不光是两边脸颊,这下连耳根都红透了,慌乱拢起衣襟,试图狡辩:“我我我……”
我了个半天,也不见下文。
绿荷悄悄递给了她一个同情的表情,低声问:“娘子,疼吗?”
宋卿时认真感受了一下。
其实是不疼的。
就是有些涨涨的。
可面对绿荷心疼又带着些好奇的眼神,宋卿时莫名说不出口。
支支吾吾,最后眼一闭心一横:“拿药过来涂涂吧。”
*
外出解决完公务,魏远洲第一时间踏进了竹轩堂的大门。
刚进门,他就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往日不敢探头看他的丫鬟,这会儿竟以一股怪异的眼神暗中瞥他。
魏远洲浓长睫羽遮住黑沉眼眸,眼神陡然变得冷漠,但等他顺着感觉探去,对方却又收回了视线,毕恭毕敬垂着脑袋。
训练有素一般,叫他挑不出差错。
又因着是个别现象,他便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魏远洲迈入内室,循着声响看过去,视线在假寐的宋卿时脸上打了个圈,最终落在那盒没来得及收起的药膏。
在一旁伺候的绿荷,蹲下施礼的时候,趁机用手背碰了碰宋卿时的胳膊,提醒她姑爷回来了。
宋卿时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猝不及防和魏远洲冲着她瞥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魏远洲心思微动,拧着眉忧心道:“你受伤了?”
宋卿时特意等着他回来,见他一回来就提起此事,故而免不了一通阴阳怪气:“是啊,拜某人所赐。”
魏远洲滞了滞,沉吟片刻,不太确定地出了声:“我?”
宋卿时下意识往绿荷那看了一眼,后者还给她一个鼓励的神情,这意思明显是要她好好跟魏远洲商量一下。
不由想起了绿荷刚才苦口婆心的话,怀上嫡子固然重要,可房事又不是吃饭喝水,必须得节制,不然迟早得被大公子给榨干。
今日她满满一胸脯的掐痕和吻痕,便是个极佳的例子。
白日宣淫,传出去也不好听。
思及此,宋卿时双颊飘起两抹绯红,轻咳两声,酝酿一会儿后,这种话还是当着绿荷的面说不出口,遂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
目送绿荷撩开珠帘,消失在视野后,宋卿时才让他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
彼此对视几眼,宋卿时一句三卡壳,陆陆续续将他害得她在丫鬟们面前丢了脸的事说了出来。
“你就不能轻点揉吗?害得我都没脸见人了。”
宋卿时扶住胸口,没了酒精的掩护,涨涨的感觉之下,生出了几分疼意。
听到她如此直白的控诉,魏远洲沉默一瞬,不由尴尬地摸摸鼻尖:“下回定会控制好力道。”
“白日也不许再亲热了。”宋卿时睨着他,坐姿端正,一本正经地和他立规矩。
夫妻七载,不可能没有发乎情从而白日里恩爱过,宋卿时回忆了一下,次数似乎还不少,可相较之下,她更喜欢夜晚。
白日里光线充足,衣服一脱坦诚相待,什么都一览无余,面对面做亲密之事实在叫人羞涩,而夜晚有黑暗的遮掩,烛
YH
火下朦胧的氛围更容易让人进入状态。
魏远洲抿下唇线,指尖随意敲着桌面,置若罔闻般转移话题,顺带甩锅:“酒乱人心。”
宋卿时却清醒得很,没被他糊弄,哼哧道:“你才喝了一杯而已。”
“我酒量差。”他面不改色。
这话不是假的。
和宋卿时比起来,魏远洲确实算得上酒量差,但是也没差到一杯就倒的地步。
宋卿时听出他敷衍打哈哈的意味,冷着脸道:“反正,往后不许再放肆了。”
见她似是真的有了脾气,想起白日里惹出的气还没哄好呢,魏远洲便笑了笑答应下来:“嗯,全听夫人的。”
能不能做到,他也无法保证。
*
冬日的碧潭湖,洋洋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三三两两的画舫缓缓游动,隐约可见赏景之人。
其中一艘三层画舫格外亮眼,精致又大气,船头船尾还有带刀侍卫伫立警示,好不气派。
道道动听的乐曲声从二楼传出,间夹着女子的娇媚笑声,听在耳中只觉酥麻得很。
画舫内,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围在圆桌前,口中喊叫着再来再来,旁边佳人作陪,气氛高涨时那原先安分的手不自觉往姑娘纤细的腰肢上搂。
姑娘们身形柔软,顺势就往男人的身躯上靠,眼波流转间传递着魅惑人心的勾意。
“世子,可要再来?”
庄家姝缇手握骰盒,一张不大的鹅蛋脸洋溢醉人笑容,精致妆容平添妩媚,上挑凤眼只看向坐在正中的男人。
“来吧。”一道雄浑压制的嗓音不慌不忙响起,随手丢出一锭银子在“大”字上面。
男人穿一身墨色金丝暗纹锦袍,衣领和袖口处皆绣有栩栩如生的鹤纹,腰间围着一条嵌白玉玛瑙腰带,皮肤不像寻常世家子弟一般白皙,但就是这样麦色的肌肤,显得更为强壮有力量。
此人,乃是当今摄政王之次子顾瀚明。
姝缇闻言抿唇一笑,熟练将骰子扔进桌子中间,只见那几颗骰子转了一会儿后,停下,赫然是大。
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可顾瀚明的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如鹰隼般的眸子每隔一段时间,便悄无声息地盯向入口的位置。
待喧哗过后,拧眉问身边之人:“还没来?”
侍卫会意,上前半步,附耳低声道:“属下派人催过,说是会来。”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催了两次,从未给过确切的说法。
顾瀚明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嗤了一声:“那他怎么不干脆散场了再来?”
“会来”二字属实巧妙,也就是什么时候来全凭他心意不成?
一腔怒意无处发散,顾瀚明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捏着酒杯的手指暗自发力,青筋根根暴起,尤为可怖。
姝缇默默看在眼里,极有眼力见地没再朝其搭话,转而笑颜如花儿般去问席上旁的贵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男侍忽然领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来,其出众的身姿和长相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去。
顾瀚明见人终于来了,指力卸去几分,眼神凉飕飕的,起了寒意,皮笑肉不笑道:“魏大人,可真叫本世子好等啊。”
魏远洲神色宁和淡漠,抱拳冲着主座的位置鞠了一躬,薄唇微启:“魏某早已让人传话给世子,魏某公务缠身实在走不开,不曾想世子盛情难却,这厢来晚了还望世子恕罪。”
意思是,我早就说过忙得脚不沾地来不了,是你硬要请我来,我来了便是给你面子,你还挑三拣四的?
“给魏大人上座。”顾瀚明勉强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递给姝缇一个眼神,冷声道:“姝缇帮本世子把魏公子伺候好了。”
魏远洲扫一眼在场的人,并未拒绝。
姝缇自知今晚的任务,福身施礼遵命,遂放下骰盒,莲步轻移来到魏远洲身边。
她早就听说魏远洲性冷,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便把握着分寸坐在了稍远的位置,给其留下一个好印象。
坐下后不久,歌舞重新演绎,估摸着魏远洲应当放松了警惕,姝缇就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他来。
他正端着酒杯饮酒,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那高耸鼻梁和吞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容貌俊俏自不必说,举手投足间更是带了几分矜贵,冷傲孤寂却又气势逼人。
是她中意的高岭之花那款。
却也最不好接近。
这种类型的男人向来自视甚高,说实话,像她这种身份低贱的女人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她其实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世子爷会派她来勾引,这注定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罢了,只能徐徐图之。
才刚刚打量几眼,后者若有所察地凝过来,姝缇丝毫不慌,当即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低了头红了脸,素绿的手帕掩唇,偷偷抬眼又看回去,女儿家的娇羞一览无遗。
可下一秒,她的笑就僵住了。
不知何时,魏远洲早就转正了头,她的娇羞演给了空气。
姝缇身经百战,很快调整了表情,心里顿时又升起另一个法子,俯身去拿酒盏,凤眸弯弯,娇笑道:“奴家替您斟酒。”
魏远洲未看她,却开了口:“坐回去。”
简简单单三个字,语气却是无比嫌弃,而那拧眉向后退的动作更是将她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大人莫不是嫌奴家脏?”姝缇泪眼婆娑,带着哭腔问。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周遭人均掀眼看过去。
众人不指望魏远洲能开金口哄哄美人,可至少得说个“不”字不是?
但是那玉面魔心的男人,只冷冷落下一个字:“是。”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魏远洲再也没碰过姝缇碰过的酒盏,酒杯也未抬起过第二次。
顾瀚明将一切映入眼帘,心中暗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是无用,却也清醒地明白,魏远洲不像他兄弟魏临邵那般,是个为女色所迷的蠢货。
美人计对魏远洲来说太拙劣,他不会上钩。
顾瀚明本就对此不抱希望,于是在姝缇暗自给他递来求助的眼神时,他没有立马就弃了这颗棋子。
只命人重新给魏远洲换了酒杯后,然后随着巴掌声响起,四个身穿轻薄蓝衣,脸蒙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长袖飞舞,转眼间丝竹声变换了一首曲子。
几个转身后,原本在魏远洲身边的姝缇不知何时也入了舞局。
舞着舞着,两个青衣女子忽然抬手脱去姝缇身上的外袍,只剩下一件抹胸长裙,如瓷白皮和呼之欲出的香软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在座男子倏然间看花了眼。
还未等他们坐直身子细细观品,姝缇已穿上了另一件粉衣,娇嫩的颜色衬她如荷花妖精般动人。
偏这样的美人眼中从始至终就放了一人。
而那人,眼中却偏偏没有美人。
撞见
顾瀚明坐在席位上, 酒过三巡,远远盯着魏远洲的一举一动。
后者坐姿笔挺一动未动,任凭姝缇使出浑身解数, 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视线盯着桌面上的果盘,百无聊赖的模样似是对此毫不感兴趣。
周遭歌舞喧嚣,唯有他一人清明。
魏远洲正襟危坐,准确捕捉到那抹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淡声道:“世子请魏某过来若只是为了喝酒取乐,魏某就先回去了。”
对付油盐不进的主,还不如干脆直白一些,顾瀚明放下酒盏,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包间:“劳烦魏大人借一步说话。”
魏远洲起身,瞥一眼未收的赌桌,又扫了一眼在座的面孔, 跟了上去。
二人先后进入包间,顾瀚明的侍卫留在外面守着。
包间的朱窗打开了一扇,在屋子里便能览尽碧潭湖的景色, 顾瀚明随意挑了个座椅坐下, 没再拐弯抹角, 而是开门见山:“听说苏席玉后日就进京了?不住驿站住魏府?”
魏远洲在对面落座,闻言眼神幽深了一下,半带轻笑道:“世子消息倒是灵通。”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 比外头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
“苏席玉是魏某的内兄, 魏某理应接待。”
顾瀚明背靠圈椅, 时不时拨动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懒洋洋一笑:“辰州局面如此紧张, 魏大人有心想进去搅一搅浑水?”
双方表面和气,但不难看出,更多的是逢场作戏。
目光交接,隐隐成对峙之势。
魏远洲温文儒雅的脸上丝毫未有松动,神色如常,语气却带着一丝埋怨:“明日就是除夕,魏某还在吏部处理公务,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一句话既表达了他没有闲暇掺和辰州之事,也撇清了关系。
“但陛下看重你。”顾瀚明敛去笑意,微微眯了眯眼。
这话显然是不信他的措辞。
魏远洲反而笑了:“世子似乎对辰州很感兴趣?”
“一通调查下来,安阳伯居然是那个贪污巨款的人,如此令人震惊的结果,怕是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一个不对辰州感兴趣的人吧?”
顾瀚明浓眉蹙起,语气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将其中的大坑给化解了。
几个月过去,辰州之事终于得到解决,却也因此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安阳伯被刺杀过后,陛下好意让其在宫里养了那么久的病,没想到却是养了一头狼。”说到最后,顾瀚明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诡异地大笑了起来。
魏远洲静静看他,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顾瀚明忽地止住笑,锐利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之色:“你说,这狼可还会咬人?”
安阳侯是摄政王的爪牙,安阳侯秘密关在皇宫这几个月以来,无人知晓他究竟吐出了多少东西,也不知他吐出的东西里有没有不利于摄政王府的。
也难怪顾瀚明费尽心思,以旁人的名义组了这个局。
魏远洲挪开眼睛望向窗外,低声回:“人不主动去招惹,自然无事。”
安阳侯已认罪伏法,咬人的利牙都被磨平,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陛下无意在此局彻底扳倒摄政王,便也就此默认了安阳侯背锅的结局。
得到魏远洲的指点,顾瀚明自然也就明白陛下暂时不会拿摄政王府怎么样,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气定神闲。
“说起来你大舅哥倒是有几分本事,等他进京后,有时间亦可聚一聚。”
说罢,他竟屈尊降贵主动替魏远洲倒了杯酒,心情瞧着极佳。
魏远洲颔首,笑笑:“世子发话,哪敢不从。”
顾瀚明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却也并未动怒,一笑置之。
看惯了阿谀奉承,真性情偶尔更合心意。
一杯酒过后,魏远洲适时告辞,顾瀚明也没拦。
忽地,他想起了什么,冲着那道背影扬声道:“那舞姬,你带着回去?”
“世子自己留着享用吧。”魏远洲脚步没停,径直跨过打开的门,身影消失不见。
顾瀚明若有所思片刻,去问侍卫:“你说,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吗?”
“兴许是。”侍卫不敢说绝对,但是就以魏远洲方才对待姝缇的表现来看,不懂怜香惜玉倒是真的。
顾瀚明心思微动,蓦然大笑起来:“就他这副冷淡样子,他媳妇怕是享受不到床第之乐。”
光是想一想,就已然令人捧腹不止。
*
车轮滚滚,马车缓缓停留在一间专门裱画的铺子前。
不远处还能看见碧潭湖,湖面静寂无波,在雪花的点缀下犹如一副水墨画,宋卿时手撑着绿荷的胳膊下车,就见四周已停了不少马车,许都是前来赏玩冬景的小姐公子。
宋卿时大致扫了几眼,就直奔此行的目的地而去,她去嫁妆里的成衣铺子挑了几款料子,打算给她自己和魏远洲做两身春衣明年穿,顺路过来取婆母上个月送来修缮的画。
因为提前派人打过招呼,所以取画的过程甚是顺利。
宋卿时取到东西就要走,从铺子里出来却看见车夫踮起脚尖,朝着碧潭湖的方向正在张望些什么。
兴许是她个子不够高,顺着看过去,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都瞧不见。
于是只好开口问了车夫。
车夫摸了摸后脑勺,不太好意思解释:“奴才好像瞧见了大公子。”
魏远洲这几日忙得很,早出晚归居无定所的,这会儿应当还在衙门才是。
还未等宋卿时说话,车夫又自顾自接着道:“就一晃眼的功夫,兴许是奴才看错了。”
宋卿时不置可否,视线也从湖边收回来。
一只脚踩在矮凳上就要上车离开,绿荷略带激动的声音这时突然在耳畔响起:“没看错,真是公子。”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慢慢靠近。
魏远洲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高都极为突出,气质平淡沉稳,无需过多的装饰就已足够丰神俊美,是人群中别具一格的俊俏好看。
确认了方位后,几乎一瞬间就锁定了他。
男人乌发朗眉,踏雪而来,身影隽长,与周遭雪景十分相衬。
“公子长得真俊,跟画里走出来一样。”绿荷不吝啬赞美道。
虽然夸得是魏远洲,但是宋卿时莫名觉得有几分羞耻,脸蛋红红如染胭脂,抬起的一只脚默默放下了。
等魏远洲走过来后,宋卿时便主动迎上去,问他为何在这。
“官场应酬。”魏远洲沉声答。
宋卿时嗅觉敏锐,好看的远山眉皱起,眼神凌厉忽地扫向他:“喝酒了?”
若真是普通的应酬她不会过问,上辈子他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宴席无数,只是他今日纯粹的酒味当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香味。
魏远洲目光垂落,长睫毛投落一排阴影,淡然与她对视:“摄政王世子在湖心设宴,有舞姬助兴。”
宋卿时闻言,脸色登时就不太好看了。
并非不信任他,而是前有魏临绰纳舞姬为妾,她对舞姬二字自然比平日里敏感,而且若真只是跳舞助兴,隔着距离怎么会沾染到身上?
顾忌着还在外面,宋卿时并未追问,她的脸凑上他的胸口想要闻清楚。
少顷,佯装不经意地问:“玉春楼的舞姬?”
这个魏远洲并未注意,自然也不知。
但听着她笃定的语气,他有些诧异:“你怎知是玉春楼的人?”
“自然是从你身上的桔苔香得知的,这款是玉春楼特供。”宋卿时没好气地解释,嗓音听起来闷闷沉沉。
上辈子与柳双双接触过几回,她身上就是这种香,给人一种极其矛盾的感受,初闻淡雅,后调又十分浓烈,让人闻之不忘。
魏远洲对香料无甚了解,低头就瞧见她近乎埋进他胸膛像只小狗似的,竖起鼻子到处闻,可在旁人眼里,这动作与当街拥抱无甚区别。
暧昧过头,实在不妥。
宋卿时光顾着闻味道来源,没察觉到自己行为的过界,也没察觉到周遭路人时不时投来的异样视线,直到几声重重的咳嗽声才唤醒她的意志。
一旁的绿荷以手遮唇,不动声色做完提示后,低垂着脑袋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心神归位的宋卿时这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瞥几眼四周带有打量意味的视线,巴掌大的小脸倏然露出羞赧的神情。
不由抬头,与魏远洲的目光对视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对旁人的恶意不以为意。
可宋卿时做不到忽视。
宋卿时拉开与他的距离,唰一下迅速逃进了马车。
“回府吧。”
魏远洲抬步,跟上去。
面前的车门再次被打开,光亮涌进来,那张脸逆着光,瞧不清,唯有紧绷的下颌在眼前晃。
宋卿时挪出位置给他,她今日乘坐的是辆规模较小的马车,之前一个人享用一辆马车时不觉得车内空间狭小,甚至富余很多。
但是坐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魏远洲,就有些拥挤了。
尤其是冬日的衣服厚重,更加占用空间,二人并肩坐在一排,肩膀挨着肩膀,半边身子都几乎紧紧贴在一起,随着马车行进,时不时晃荡着晃荡着,就撞在了一处,布料磨蹭,她的脖颈甚至能碰到他大氅上的毛领。
宋卿时纤指紧握,朝旁边悄悄又挪动了几分屁股,缄默着没说话。
不久,魏远洲主动搭话:“你对香料也有了解?”
蓦地,宋卿时从胸膛里溢出一声冷笑:“你看不出来我正在生闷气吗?你居然只在乎我是怎么闻出来香的?”
魏远洲猛地一顿,微抿薄唇:“为何生气?”
哄他
雪水沾湿魏远洲干净的鬓角, 修长的脖颈侧着朝她这边靠过来,独有的香味混杂着时重时轻的呼吸声,喷洒在她的发顶和额面。
也不知是相貌太过清隽, 还是那通身的气质太过不染凡尘, 看上去丝毫不像是故意戳她心窝子,而是真诚发问,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也不好平白无故的怪罪于他。
宋卿时抬眼看他,盯了一阵,泄气般偏过头:“没什么。”
跟他一个时而开窍时而糊涂的木头疙瘩,没什么好说的。
可偏偏他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便是。”
他的眼神太过正直,衬得她那点不愉尤显微不足道。
宋卿时轻咬下唇,忽然伸手揪住他散乱在胸口的一缕发,恶狠狠地瞪他:“席间美人环绕,还不准我气一气, 醋一醋了?”
她气息不稳,胸脯起起伏伏,眼底是藏不住的愠怒。
最后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几句, 尾音隐隐带着点委屈:“明日就是除夕, 竟还给我添堵,你这夫君当的,可真称职。”
临近除夕, 不光是她, 女眷们都在为阖府上下忙前忙后, 可大部分男眷们呢?不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就是所谓推不掉的官场应酬。
偏生还不能为此表露出不满, 只因女子的一生与丈夫捆绑,荣辱欢喜皆系于丈夫一人,不然便是不懂事不够包容,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有个阖家团圆的幸福节日,作为妻子自然心疼丈夫在外奔波,但丈夫也得看到妻子对家的付出才是。
她今日为此奔波了一整天,却发现本该在衙门的丈夫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相信换做谁都会生气。
头发与她的手指缠绕,魏远洲略微吃痛,却也没露出任何不满和不适,后知后觉道:“所以你怀疑我偷腥?”
他问的直白,甚至就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敢!”宋卿时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魏远洲的情绪向来稳定,遇事从不言行相悖,弄清楚原因后,身子顺从着她的力道往她靠得更近,薄唇紧跟着轻启:“世子邀约推辞不得,非我主动前去。”
“整个宴席一炷香不到,与世子的谈话也是在单独的包间,期间我与旁人未曾有过肢体接触,酒也只喝了一杯。”
“至于你说的香味,应当是敬酒的姑娘身上的。”
宋卿时觑他一眼:“姑娘?”
“她倒的酒我没喝。”魏远洲答非所问,却又直击她的内心。
他一字一句解释的明明白白,自证清白的话语也禁得住推敲。
宋卿时本就不是怀疑他跟别的女子有什么,但是怕他误会自己对他不信任,故而转正身子面向他,握着他的手严谨道:“我只是吃醋,不是怀疑你。”
二人的双手紧紧交缠,男人稍高的体温透过接触的皮肤传过来,湿热又温暖。
宋卿时睫羽颤颤,心慌意乱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谁都不想被怀疑,不被信任的感觉会很难受。
“为夫明白。”魏远洲目光沉沉,笑意从喉间逐渐溢出:“毕竟夫人身上的醋味太浓,犹如刚从醋坛子里捞起来。”
这话逗笑了一直绷着脊背的宋卿时,银铃般空灵的笑声阵阵飘荡。
少顷,他俯身将鼻尖与她相抵,柔软的唇瓣相贴辗转两下,只听他喃喃道:“分寸二字,为夫懂得。”
有马车这样隐秘的空间做掩护,宋卿时破天荒没推开他,前两日立下的规矩像是个笑话,明明说好的白日不许亲热,被她头脑一热完全抛掷脑后。
她攥着他大氅的毛领,柔顺的触感凉满手心,出神一瞬,她再次启唇:“那今日我若没撞见,你可会主动报备?”
“我也不曾隐瞒。”他的唇瓣越咬越重,气息越沉越乱。
两条手臂不受控般锁住细腰,胸膛宽阔如墙,双唇严丝合缝,丁香交缠,他方才吐出的分寸二字倏然消解,宋卿时没忍住娇笑着往旁边躲了躲:“你的规矩破了。”
“夫人的规矩也破了。”
他尾音上扬,带着浅浅暗哑的笑意。
闻言,宋卿时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细细琢磨一会儿,顿时脸上霞色遍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眉眼韵媚,秋波暗送。
她的嘴唇在多次辗转吮吸下颜色艳丽,染上了暧昧难言的水色,茫然懵懂的眼神透着无助和可怜,处处都惹人想要将她欺负哭。
魏远洲敛眸沉沉,未有半分就此收手的征兆,反而愈发得寸进尺。
唇,再次压向她。
宋卿时感受到一只大掌护在了她的脑后,旋即他的身躯压过来,她向后倾倒的同时,樱舌吃痛,唇齿间溢出一声不大明晰的低哼。
“你过分了!”她有些羞恼,音调微微拔高,又恐惊扰车外人,逐渐放低声量:“你让开,别在车上放肆,你难道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
魏远洲听了这话,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怡然,理直气壮道““夫人的规矩方才便破了,我以为无需遵守了。”
他的食指抵在她的双唇之间,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些,不然会暴露。”
宋卿时气得牙痒痒,低头看一眼他骨瘦的手指,张嘴狠狠咬上去。
魏远洲有一瞬间的愣怔,指节被温暖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的潮湿包裹,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他刚才留下的痕迹。
他微微眯起眼,深若幽潭。
宋卿时对上他探究深沉的视线,后知后觉这样的举动实在暧昧难言,长睫毛不自在地扑朔两下,默默松开了嘴,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一闪而过。
夫妻俩默契地坐回了原地。
自主缓和着躁动不安的情绪,谁都没再去招惹彼此。
良久,魏远洲紧皱的眉目这才慢慢舒展开。
宋卿时听到一道舒气声响起,便知他压下了某处不平息的燥热,下意识往他那瞥去一眼。
提起玉春楼,宋卿时倒想起一件事来,“顾云铮可有意纳柳双双为妾?”
“不曾。”魏远洲闭着眼靠在车壁,沙哑的嗓音格外低沉,似是想到什么,他再度启唇补充:“苏家父子后日入京,会在魏家小住两日。”
宋卿时有些被他的话惊讶到,愣了片刻才道:“那为锦?”
魏远洲睁眼睨去一眼,入目便是她脸上藏也藏不住的雀跃,顿了一下,勾了勾唇道:“苏家父子此行所为公务,她不会来。”
其实魏远洲不解释,宋卿时也反应过来苏为锦不可能在这个档口来长安,如今她应当在忙着准备来年开春嫁人的诸多事宜,可是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可惜。
宋卿时前段时日与苏为锦通过信,苏为锦的婚事于半个月前敲定下来,对方出身武将世家,与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人品又可靠,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人选。
顾苏两家婚事取消,顾云铮的婚事却迟迟没有着落,也不知最后会和哪家联姻,不过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事,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改了他们二人的命运。
“我来安排。”宋卿时也听闻了辰州之事即将落下帷幕,舅舅和表兄必定会来京面圣,而选择在魏家下榻,估计也是提前与魏远洲商量过。
再怎么说,苏家人是她的娘家人,理应由她来接待,于是便主动揽下了他们在京的吃食住行。
马车到了魏府,刚下车就能感受到除夕的喜庆。
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着实醒目,红色元素布满了内内外外,年红贴满肉眼所及之处,春联、门神、窗花、年画、福字等应有尽有,瞧着便觉心神舒畅,喜气洋洋。
宋卿时一下车,便吩咐人把取回的画送到母亲那去,
并肩朝竹轩堂而去,魏远洲牵住她的手,话家常般漫不经心搭话:“今日做了些什么?”
冷冽的天气,寒风阵阵刮在面门,吹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宋卿时一时间没注意到他悄然无息的行为,闻言仔细想了想上午的时光里都做了些什么。
好半响过去,她嫣然笑着开了口:“跟着母亲剪了些窗花,不过你也知道的,我没什么天赋剪得不大好看。”
剪纸将就的是耐心和技巧,可惜二者她都掌握得不是很好,起初画好的图案,剪出来却像换了个模样,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的,惹了好多笑话出来。
“给我两个。”魏远洲扶着她的胳膊走上游廊的台阶,轻声讨要她口中的窗花。
宋卿时脚步停顿一下,不解歪头:“给你做甚?”
虽然最后勉勉强强成功了两三个,却也只是相较于旁的废品强上许多,顶多算是留给自己欣赏的程度,拿出来她自己都嫌丢人。
魏远洲脸不红心不跳地表示:“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这般不堪。”
见他还真的变相承认了她的手艺不佳,宋卿时脸颊鼓鼓,赌气般哼一声:“我才不给呢。”
“为何?”他的眉尾微微挑起。
宋卿时压了压眼皮,小声呢喃:“就不给你。”她才不想让他看笑话呢。
魏远洲回过头来,余光越过她的头顶,随即用力捏了捏她的纤手,“那你还能给谁?”
宋卿时没听懂他话里头埋的坑,疑惑抬眼,望进他的黑眸里:“为什么要给别人?我就不能自己留着吗?”
略微昏暗的屋檐之下,他凝着她认真道:“我不是别人。”
宋卿时眨眨眼,对此不置可否,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捏着发梢柔情一笑,“嗯嗯,你是我夫君。”
“所以……”
魏远洲听着她的话笑了笑,正准备沉声诱导,却被她娇笑着打断:“那也不给。”
宋卿时憋笑的表情俏皮又可爱,似是故意惹他生气一般,继续说道:“给谁都不给你,你想要也不给。”
魏远洲的眼色暗了几分,近乎咬牙切齿:“宋卿时。”
换来的却是她笑得如画眉眼弯弯,面颊绯红,眼尾甚至挤出了两滴泪水来。
见他不理人,她的双臂紧紧环绕上他的右臂,食指不轻不重地戳在他的肌肉上,越戳越起劲,越笑越放肆:“你怎得如此小心眼,这就记恨上我了?”
魏远洲冷着脸不说话,那张俊脸本就跟冰雕似的难以接近,这会儿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宋卿时却不像曾经那般畏惧他,还能笑眯眯地去摸他紧抿的唇线。
“你笑一笑嘛,笑一个我就给你。”
宋卿时生出几分玩心,戳着他的唇角往上拉,试图人为给他扯出一个微笑来。
变化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 温润仿佛丝绸般丝滑,带着些许凉风吹拂过的低温,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
可惜她的努力作用不大, 只用力去扯一边嘴角, 反倒适得其反,在他冷清的表情基础上,显得皮笑肉不笑,更为瘆人了。
宋卿时逗一次不行,逗第二次再不行,最后只能拿条件去诱哄他:“你不说话就笑笑而已,嗯?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反正你也不嫌弃。”
魏远洲却像是铁了心一般不理人,板着张脸比冬日里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
走出一段距离,宋卿时逐渐没了耐心,精致的眉眼染了些怒气, 原本上扬的嘴角缓缓拉直了弧度,气性上涌甩掉他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单手叉腰, 眉心紧蹙, 怒气冲冲凝视着他的背影, 因生气眼瞳透亮,轻柔的嗓音里夹杂着愠色:“你若是再生气,我可就要生气了。”
魏远洲的身形微动, 回眸望来, 寒潭般的眼眸就那么静静盯着她, 显得意味深长,令她不由心中一凛。
少顷, 他面无表情,却低声一笑:“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吓唬吓唬就能听话?”
“那你当我好欺负啊,你要我就得给?”思及此,宋卿时的底气更足了些,抬起下巴蛮横十足地瞪他一眼,一脸傲娇道:“你哄不哄我的?”
魏远洲被她幼稚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眼波闪了闪,伸手去够她的手腕,却被一巴掌拍开。
“这会儿不嫌丢人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她身后憋笑的众人。
宋卿时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着,瞧瞧魏远洲,又瞧瞧身后的绿荷等人,红扑扑的小脸闪过一丝不自在,但是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软,抿着唇道:“都是自己人,算不得丢人。”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想哄我吗?”因着心中那股莫名被旁人围观小夫妻吵架的羞涩,宋卿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颇显得几分无理取闹。
可偏偏她语调可爱柔软,长相又极美,叫人除了掏心窝子去疼爱她,想不出第二个解决方法来。
魏远洲默默叹了口气,提步走到她身侧,无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白净修长,好看得紧。
眼见他低头示好,宋卿时不可避免地溢出了得逞的坏笑,笑过之后却又觉得这笑不合时宜,暴露了她本就没生气,故意而为之的小心思。
少顷,压制地抿了抿唇,收敛起笑意。
遂手指蜷缩,往上一放。
下一秒,一股强势的力道把她整个人带动往前扑去,鼻尖轻轻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腰后一只铁臂紧紧环住她,手指又被他捉住,动弹不了分毫。
魏远洲垂首敛眸,居高临下凝着她:“几个窗花而已,还能闹出一番戏来,我的夫人啊,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说完这话,眼底流露出几分幽怨,似是在埋怨她连几个窗花都不愿给他。
宋卿时挣了几下,发现完全无法从他的桎梏重挣脱,只能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不是不给你,而是我做的窗花真的很丑,拿不出手的。”
“我就稀罕你做的,不行吗?”魏远洲无可奈何,意思表达得极为直白,旁的再好再精美又如何,他只想要她做的。
正当他们还在争辩之际,一道不同于平素绿荷提醒她时的低咳声响起。
二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谢氏站在不远处的游廊拐角,身后还跟着一众贵宾和仆妇,大多都是长辈的年纪。
一双双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吃瓜似的盯着相拥的二人。
“这是?”谢氏率先开了口。
宋卿时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安的神情略显慌乱,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尴尬的局面出现,蓦然被撞破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让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愣怔两秒过后,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男人,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然要强装镇定,规规矩矩朝着那边施了个礼。
低头的时候,宋卿时忍不住觑向魏远洲,发现他却是一脸淡定,全然没有被撞破的慌乱,反而悄悄给了她一个饶有兴味的表情。
随即,她便听到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儿子突然眼前一阵晕眩,多亏遇到了卿时,这才能安稳归府。”
一句话把她撇得干干净净,顺带还感谢若不是遇到了她,他可能就得晕倒在大街上了。
或许是为了符合自己的话中意思,被宋卿时推开之际他还装作脚步不稳,踉跄了两下。
一套流程下来,没人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落后谢氏一步的贵妇乃是谢氏从前的闺中密友,笑着配合给了个台阶:“容之劳累公务,趁着这几日年节休沐,可得好好休息休息,别熬坏了自个儿的身体。”
谢氏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像是看破了一切,却装作不知,还吩咐丫鬟让厨房未来几日定时送碗补汤去竹轩堂。
双方客套两句,小夫妻便退到一旁,给对方让路。
不久,魏远洲提醒:“人已经走了。”
宋卿时这才将埋着的脑袋抬起来,下意识往谢氏等人离开的方位扫去一眼,果真如魏远洲所言,人早就走远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经过方才这一遭,原地是待不得了,宋卿时抬脚便想疾步离开,耳畔却传来一道噙着笑意的嗓音:“为夫头晕,得夫人帮忙扶着。”
宋卿时权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母亲转头看过来了。”魏远洲轻笑道。
宋卿时不得不停下脚步。
虽然明知他在装,但是就怕那个万一,转过身子,目光幽幽瞪他一眼,走过去双手扶住他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有事。”
“夫人可别咒我。”他凑到她耳边,笑得邪肆又讨打。
魏远洲长相天生冷淡,性格也冷隽得很,整个人便显得素来端庄稳重,此刻眉眼间却掺了点吊儿郎当,闲散松垮的姿态给他添了些生活气息。
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仍旧好看得出奇。
宋卿时反唇相讥:“撒谎不眨眼,看来是惯犯。”
他并未如她所料,接着话头说下去,反而耍起赖来:“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男人的重量不轻,半边身子靠着她令人颇感压迫,他的墨发轻扫,致使眼前视线受阻,宋卿时不适地瞪他一眼:“你很重,别真的压着我。”
“嗯哼。”魏远洲置若罔闻,偏要将身子再往她那边压去几分。
宋卿时咬牙,承受不住不由弯了弯膝盖,骂人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下一秒,他闲置的手便拂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落入他的怀抱。
宋卿时气恼,明明不久前才被婆母撞见,这会儿他竟又越界,还真是不长教训,若是再被人撞见,看他又拿什么理由来圆。
莫名的,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极为熟悉,之前似乎也有过……
不过她此刻也顾不得去回想了,胸脯微微起伏,颤声道:“你你你……”
未等她说下去,他就已拿她方才说的话来堵她的嘴:“都是自己人。”
宋卿时噎住,抬眼一看,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竹轩堂三个字。
她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地盘,他乐意为所欲为。
好好好,他总有他的一套理由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所幸,他仅是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暖榻上便起身在对面的位置落座,然后自顾自倒了杯热水,水汽蒸腾,氤氲了他俊朗的面容。
宋卿时回想方才,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复带怒的情绪。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偏生最重规矩的人,一而再再而□□其道而行之。
少顷,宋卿时猛地拧过头,指甲扣住袖口,嗓音沉闷说:“你变了。”
魏远洲闻言,一脸懒散地微眯着眼,戏谑的目光正对上了她的眼睛,笑了笑反问:“哪儿变了?”
他用手背撑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闲散至极,看起来无波无澜,似是对此不以为意。
宋卿时抿了抿唇,细数起他的变化来:“你从前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抱我,也不会在马车上就公然亲我,也不会笑得这么……”
她顿了一下,突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说的这些似乎都很难以启齿。
总的来说,他比之前要更为大胆,以及不要脸。
魏远洲手指轻点桌面,盯着她问她的欲言又止:“笑得如何?”
宋卿时在他的注视下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难看。”
霎那间,某人的笑僵在了脸上。
眼见他的表情真的越变越难看,宋卿时视线凝滞,支支吾吾找补道:“也不是难看,就是、就是……”
就是两个字卡了半天,她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他大多数时候的状态,不过魏远洲也没想多为难她,而是换了个话题:
“那这些变化,好是不好?”
宋卿时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我的改变?”碍于她的话,魏远洲暂且收敛起笑容,神情尽量维持往日的淡然,目光带了些探究的意味。
宋卿时摇了摇头,遂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魏远洲不解,轻轻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半响,她眼睫垂落,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思绪随着他指尖轻点而上下起伏,不受控制地忆起方才,他温热的怀抱搂着她,抱她入室的画面。
她脸颊微烫,抿唇缓了缓,忽地明白了过来。
爱与不爱,很明显。
从前,他是个连她额间沾了雨水都不知道帮忙擦拭的二愣子,如今的改变,应当全数是为了她。
意识到这点,宋卿时忍不住抬眸,仔细看他冷峻肃然的面庞。
从浓黑的眉、狭长黑眸、高挺的琼鼻再到微抿的薄唇,面前这张太过年轻的面庞逐渐与记忆里的那张脸重合,却又不甚相同。
变了,的确是变了。
他看她的眼神,终究是变了。
宋卿时咬着嘴唇,白皙的脸上挂起两朵红晕,轻声回答:“我喜欢你多笑笑。”
魏远洲身形一顿,指尖停留在桌面,定定望着她。
“你的变化很好,我没有不喜欢。”她嗓音含笑,眸色里尽是娇羞与温柔。
“我也喜欢你抱我,亲我,只是要分场合……”似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暧昧,她害羞地垂下了脑袋,声音也越来越低:“当然,如果真是情难自禁,也不是、也不是不行。”
刚说完,魏远洲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气息近在咫尺。
他没说话,低头吻了下来,窗外雪花飘落,一阵风吹过,洒落几粒在发丝上,盛了满腔柔情清冽,仿佛要将他的情感全部传递给她,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心意。
她的嘴唇与他轻轻交合,缓缓闭上眼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似乎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他们之间的温暖和亲密。
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他的唇很炽热,辗转间似要融化了彼此的柔软,一波又一波酥麻蔓延开来,她忍不住攀附上他的手臂,往他的方向迎了迎。
伴随着一声轻笑,他将身子俯低一些,脖子后的手掌缓缓收紧,唇上那道触感更重更狠,多了几分横冲直撞的鲁莽,深入交缠,含住丁香,似要将她整个人给吞掉。
心,快了好几拍。
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呼吸紊乱,波澜四起,鼻尖萦绕着清爽的松木香味,伴随着点点酒香味,鼓鼓涌动进她的心里一般,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宋卿时眼眶微阔,睫毛簌簌颤动,入目的是他动容的神情,恍惚间,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只想尽情回应他。
她主动将唇张得更大,配合着他的动作交缠,他的气息越发浓重了,吻也越来越深入,原本老实护着她脖颈的手也躁动起来。
身体的摩擦越发敏感,大白天的,宋卿时多少还是有些羞躁,顺着他的手臂摸索,最后在胸脯的位置摁住了那只乱动的手。
“杳杳,我情难自禁。”他的喉结凸起上下滑动两下。
两厢对视,宋卿时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其实也有些想要,但也有顾虑,于是悄悄掀眼便往他身后的方向瞥去一眼,珠帘隔绝,看不清外面的人影。
纠结之下,她揪着他的衣襟,凑在他耳畔小声道:“那你去把人支走。”
话音刚落,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滚烫的呼吸落在她红润的脸颊,只听他无耻至极道:“你身边的绿荷很有眼力见,她知道该如何做。”
他抱着她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一边浅浅吻着她,一边安抚着她的顾虑,微凉的唇瓣一张一合:“若是实在压不住声音,怕被发现就咬我的手。”
床帐落下,也遮不住里头靓丽的风光。
一场深入的探索悄无声息地进行,不愿放过每一个角落。
他的手指敏感而灵活,游走于温暖潮湿的环境,如同一位巧匠的工具,因此魏远洲进去时,宋卿时并未有太多的不适和痛感,仅是扯着他的衣襟,溢出一声低吟来。
敞亮的光洒进来,宋卿时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皱起的眉,微勾的唇,鼓起的肌肉,甚而是上上下下的胸脯,看得太认真,以至于不慎走了会儿神。
过往做这些事,她从未如此细致观察过他的表情,原来他沉醉于情.欲之际,也会像个重色的凡夫俗子一般,为之沉迷。
魏远洲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黑眸沉沉盯着她,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唇线绷直些许,起伏的幅度更大了些,逼得她低吟声也更重了几分。
她猛地咬紧了唇。
声音却根本藏不住,从唇齿间悄悄蹦出来,落入魏远洲的耳朵里。
“要不要咬我的手?”他轻笑着,坏心眼地将手臂递到她的唇边,挑眉道:“或者你想咬别的地方?”
宋卿时才不想去咬呢,偏了偏视线自我调整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压制了那抹难耐的感觉。
稍稍动了一下,身躯动,牵扯出某个部分也动了一下,四肢贴合得更为紧密了,别样的舒适让她忽然间就不敢动了,等了会儿,才敢用一只纤细的手环上他的细腰。
他腰间没什么多余的肉,皮肤劲瘦紧实,摸上去光滑硬朗,不像她,用药膳调养身子以来身上长了不少肉,今儿个早上换衣裳时,她捏了捏,已然能捏出一层薄肉。
他们一刚一软,莫名的暧昧旖旎。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某人自然也没错过这一变化,以往黑夜里看得不准确,现在几乎是一览无遗。
“看来药膳起了作用。”魏远洲扶上她的腰侧,虎口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白瓷玉一般的肌肤娇嫩柔软,轻轻一掐,便是一片红印子。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他凝了几眼,指腹一遍遍拂拭,试图将那片红色擦去,可结果显然是徒劳无功,不禁啧了一声:“夫人是否太过娇气了些?”
宋卿时听着他无端指控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有样学样,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间的硬皮子,冷哼道:“夫君是否能别再折腾那一处?”
魏远洲沉吟半响,似在思索。
蓦然,他的手从腰侧往上挪动几分,受益匪浅般俯身咬住她的耳垂,嗓音沉沉:“那折腾折腾别处?”
宋卿时又气又羞,他这话说的仿佛是她不满足于此,急不可耐才给他另外的建议一般,再配上他的动作,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唇间低低溢出一声喃喃:“你混蛋你!你别……”
伴着隐隐的哭腔,她把脸埋进男人的肩颈,手指紧紧攀附着他的后背,随着他加快进程,心里莫名暗暗有一种释放的愉悦。
快乐稍纵即逝,却惹得她眼泪汪汪,眉目含绯,额发间全是不合季节的细密汗水。
很快,脖颈处传来男人极轻的喘息声,不知是笑还是爽到了。
而男人纠结争执许久的窗花,最终也没要到手里。
*
天色逐渐阴郁,室内的光线晦暗。
桌案前点了两盏照明的灯弥补光线的不足,宋卿时正捧着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维持一个姿势久了,难免酸涩,宋卿时慢悠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令她不适的罪魁祸首不是姿势,而是……
“你最近吃什么了,怎得长这般肥了?”
雪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内室,窝在她的大腿上,安静舔着爪子上的毛发,若不是腿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她或许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宋卿时略有些嫌弃地抱起雪团子,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差点抱不动,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才成功将其放在桌子上,不让它再有机会趴在她的腿上。
回应她的是几声喵叫。
龇牙咧嘴的可爱模样,似是在辩解它不肥。
宋卿时忍不住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抬头一看才发现天气依旧阴沉,看不出现在是何时了。
外头冷,故而宋卿时看书前特意屏退了伺候的小丫鬟,让她们得空偷个闲,这会儿也没个可以问话的人。
但是估摸着也差不多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肚子不饿,宋卿时便也不急着传膳,合上书之后,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打算改日得空再看。
旋即掉头抱着雪团子往窗边走去,看着熟悉的位置,脑海里不禁飘起刚才的那一幕,抬起手摸向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嘴唇。
脸庞红扑扑,坐上暖榻之后,翘起的小腿却不由自主一上一下晃动起来,彰显着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闲下来,她忽地想起了白日里她揽下来的差事,赶忙唤来绿荷给她重新更衣打扮,急匆匆往梧桐院去了。
换做平日里,不过是小住几日无需大动干戈,可赶上年节,处处都需要做些改动,比如说要在宴席上加位置,都是些小事却需要谢氏来安排。
转眼间就翻过了一日。
除夕,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节日,天蒙蒙亮,宋卿时便轻轻推醒了身侧的魏远洲。
“快些醒,要早些去给老夫人和母亲请安。”
话毕,她摇响了床边的金铃铛。
不久,丫鬟们鱼贯而入。
魏远洲缓缓睁眼,没一会儿眼底便一片清明,看一眼漆黑窗外,又看一眼火急火燎爬下床的自家媳妇,以为她是误认了时辰,便道:“时辰还早,可以慢一些。”
闻言,宋卿时递给他一个你懂什么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今儿是除夕,大家肯定都卯足了劲打扮,怎么说我也是新妇,总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不能落了下风。”
今日会来许多客人,主家和旁系的都得来给老夫人请安,她虽然是在魏府长大,但是今年算是她以魏家媳的身份,在魏府过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年,总得给旁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说艳压群芳,但至少不能丢脸。
魏远洲试图理解她话里意思,但仍然有些不解,不以为意道::“以你的容貌,就算不认真打扮,也是最好看的。”
没人不喜欢被夸,尤其是魏远洲还一脸本就如此的真诚神情,宋卿时忍不住嘴角上扬,面上却还是在装:“哪有,你可别胡说。”
魏远洲听出她语气里的得瑟,低头宠溺一笑,穿上外裳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发顶,“你慢慢弄,我洗漱完去外面等你。”
“好。”
宋卿时笑容柔美,乖乖应下,然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忽地叫住了他:“对了,我顺便也给你备了一套,记得换上。”
魏远洲转眸望进她飘忽的眼神,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
负责洒扫的仆妇们老早就起来忙碌,是以去尘秽,净庭户。
古有《梦梁录》记载:“十二月尽,……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春牌。”换门神,钉桃符也是不可或缺的习俗。
容安堂人来人往的热闹非凡,一向冷着脸的魏老夫人在除夕这样喜庆的节日,也难得挂起笑容,瞧着和善不少。
李清歌行完礼起身,刚想找座位坐下,转身就瞧见了迎面朝她走来的宋卿时。
她今日也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下罩掐腰翠绿散花裙,乌黑的秀发一络络盘成发髻,繁琐的玉钗和金步摇点缀其间,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莲步轻移间摇曳生姿,耀目的红玉镯在纤细腕间流动着光泽。
本就出众至极的样貌为其衣着添光增彩,摄人心目的明艳,万种风情飘然而生。
在一众红衣间,她俨然是那个最出彩的,谁跟她比,都要逊色不少。
美人身边从不缺俊才,从不穿红衣的魏远洲今儿破天荒地穿了件艳丽的暗红色长袍,与宋卿时身上穿的那件款式相呼应,也不知宋卿时是如何说动他的。
兴许是难得穿次红色,他整个人有些不自在,眉头微锁,透着一股棱角分明的冷峻,红色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太适合男子,然而在他那张脸的衬托下并不显艳俗,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在彰显着高贵与雅致。
魏远洲上次穿红色这等艳色还是在大婚之时,可今日这件相比婚服,又有了些不同的韵味。
同样都是红色,李清歌不禁瞥了眼自家丈夫,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般配的人儿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众夸赞,就连魏老夫人对着夫妻二人也夸了句:“喜庆。”
得到许多马屁的宋卿时心满意足地落座,脸上的神情仿佛被春风拂过,得意非常。
她正品着热乎乎的茶,眼前忽地走过一个俊美少年郎,鲜活热烈的生命力勾得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她发现少年的容貌隐约还有几分魏远洲的影子。
仔细回想了片刻,却没有将少年的身份与谁对应上,应当只是旁系的孩子。
“长得还挺俊的。”她心想。
可她的呢喃声,却被身边人听了去。
“好看?”魏远洲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似要将她看出个骷髅来。
宋卿时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竟是直勾勾盯着那少年郎看了许久,难怪会被魏远洲注意到。
狐疑瞄一眼魏远洲板正的神情,故意道:“长得确实挺俊朗的,一看就很招小姑娘喜欢。”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若我再年轻个几岁,也中意这一款。”
魏远洲抿唇,不接话了。
但其实拥有了长安城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哪里还会轻易看上别人?宋卿时就是故意说出来让他醋一醋的。
魏远洲缄默半响,忽然皱起眉头,正儿八经问道:“所以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看?”
宋卿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眨了眨眼,拧着眉佯装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淡笑道:“这重要吗?”
魏远洲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然后落下一句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懂的话:“夫人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你好看,当然是你好看!”宋卿时脸色一变。
可这时,魏远洲已然移开视线。
显然,她的找补晚了。
在容安堂坐了没多久,前院传话说宫里的太监来了,说是陛下传唤魏远洲。
魏远洲没多做停留,只对宋卿时低声嘱咐道:“等我回来。”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宋卿时宁愿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也宁愿她没拿自己去诱惑于他……
*
行人熙熙攘攘,皆衣饰华丽,映衬着一个个洋溢的笑脸,偶有鞭炮声此起彼伏。
魏府大门外,一个身穿棕色布衣,面相讨喜的小厮站在角门旁,满脸急切的转来转去,也不知站了多久,嘴里还不断小声嘀咕着什么。
看门的护院见状,眼珠子一转,堆起满脸笑意,殷勤道:“哎哟,张武哥,要不要小的给您搬个脚凳来,坐着等也比干站着强啊,腿酸了吧?天大的事,哪有身子骨重要啊。”
思绪被打断,张武斜眼瞪了他一眼,怒骂道:“没眼力见的小崽子滚一边去,别烦你爷爷我。”
护院讪讪一笑,忙站的远了点,心知自己触了张武霉头,也不知后院发生了甚事,竟然让平日逢人三分笑的人都没了耐心。
正当张武想吩咐人牵马,自己亲自前去寻人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前方转角处也露出一抹熟悉的玄色。
张武当即苦了脸,泪流了满面,一个快步,就扑到了来人刚下马的腿边,嘴上还大喊道:“我的爷,你可算回来了。”
魏远洲早间给魏老夫人请过安后,便被圣上传进宫过节,得到消息后便马不停蹄赶了回来,此时手持马鞭满脸阴沉,一副活阎王的模样,冷声道:“伤势可严重?”
张武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愣了一下,只连忙道:“爷自己进去看看吧。”
魏远洲闻言,脸色更沉几分,越过张武,大步朝着府里走。
出事
女眷们从容安堂出来, 就留在花厅的暖房里喝茶聊天,三位长辈夫人坐在上头说话,少夫人们陪坐左右, 有孩子的则带在身边, 年纪小的就抱在怀里,轮流逗弄着他们玩。
几个年纪大的孩子在花厅外玩耍,有专门的嬷嬷照看着。
厅内厅外欢笑声不断。
一轮话题结束,夏氏止住了笑,打眼瞧见了底下唯二的姑娘家,心思微动,故歪了下头对三夫人说:“今年翻过去,也该给舒禾和金禾两姐妹说亲了吧?”
众人闻言下意识朝着那对双生子看去,二人规规矩矩坐着,长相打扮几乎一模一样,可神情却大不相同。
哪怕同穿同色系的红色, 姐姐明显端庄大气,妹妹则活泼跳跃一些,一看便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事实也是如此, 妹妹舒禾性格开朗, 更讨人欢喜。
魏舒禾和魏金禾是三房姨娘的女儿,十四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明年及笄前定下婚事, 再过一两年就得嫁人了, 按规矩其婚事确实需得由三房夫人来着手操办。
三夫人何氏面相和蔼, 平素不爱出门,性子也柔和不爱争抢, 语调平和回道:“等过完年再另说吧。”
她语调不高,听着似乎对此兴致不大,给人一种她对此并不上心的感觉,作为正房太太,哪怕对庶女再不喜,在外人面前都需得装出和睦的样子,免得落一个不容人的坏名声。
如此正大光明露出不和之意,实在是有违三夫人一直以来的作风。
但是在座的对其中的内情都略知一二,三夫人不愿意再操心姐妹花的婚事也是情有可原。
“金禾你作为姐姐,经过那件事的教训可得懂事些了,别再认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给魏家蒙羞。”夏氏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夹.枪带棍讽刺了两句。
魏金禾原本就憔悴的脸色,被夏氏这么一说,更是肉眼可见的白了白,手里的帕子也握得更紧了些,就连眼眶都红润了。
宋卿时安安静静听着上面的人说话,捧着茶盏时不时抿上一口,跟前不远处是烧得红彤彤的炭火盆,暖和惬意至极。
听到此处,不由得暗自给魏金禾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魏金禾与前世的她处境相似,均是因为一个男人差点毁了后半辈子,只不过她是被陷害,而魏舒禾则是自己愿意。
无非就是话本里寒酸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陈词滥调,无甚可说。
官家小姐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难免会抵受不住诱惑,再加上长相清秀的书生几句酸诗和情话,便让未经人事的官家小姐想入非非,激发了其追求美好爱情的向往。
但所幸,魏金禾的脑子还算清醒,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越界荒唐,维持住了底线。
可说清醒却又不清醒,为了个穷书生公然拒绝了工部侍郎的次子,由此二人的关系暴露,闹得人尽皆知,坏了自个儿名声。
三夫人得知后,快刀斩乱麻勒令其断了联系,魏金禾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偏偏又糊涂了一回,借着约见姐妹的由头,私下又与其见了一面,被抓现行后还嘴硬不服软,说是愿意嫁给那一穷二白的书生,陪着其考取功名。
魏金禾糊涂,愿意嫁过去吃苦,三夫人可不糊涂,直接关了她的禁闭,直到今个儿除夕才放出来,而那名书生,据说早就打发了银子让其回老家备考了。
或许就是因为知道爱情幻灭成了一场空,魏金禾才如此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和她旁边的妹妹舒禾形成鲜明对比。
爱屋及乌,自然也就会迁怒,姐妹一体,姐姐不争气,妹妹也会被波及,魏舒禾从之前被放养的状态到现在做什么都拘束着,连同婚事也一并被影响。
不过看魏舒禾那个没心没肺的洒脱性子,怕是未来有没有婆家,或是婆家是谁,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宋卿时的视线又转向了魏金禾,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是对夏氏的喋喋不休照单全收。
她不由想到若是这辈子魏远洲没重生,她自己能否成功破局,会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那时的她与现在的魏舒禾的处境又有何异?
任何人都可以毫不避讳地当面嘲讽于她,诋毁贬低,以讹传讹,以此为乐,脏水泼了一盆又一盆的人不在少数。
肩膀忽地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宋卿时回过神,转过头便瞧见绿荷略带担忧的神情,似是有话要说。
宋卿时缓了缓情绪,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随后,她听到绿荷刻意压低的嗓音:“雪团子不见了,找遍了整个竹轩堂都没有。”
宋卿时惊得手中的茶盏一晃,险些洒些茶水出来,不见了?怎么会?她特意嘱咐过将雪团子关进笼子……
此时纠结雪团子怎么失踪的实在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把雪团子找回来,今日花厅内都是贵客,并非所有人都爱猫,若不小心冲撞了其中一位,便会招来无端的麻烦。
宋卿时侧过身子面朝绿荷,低声问:“派人去别处寻了吗?”
绿荷摇了摇头。
只是在除夕夜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大动干戈去找一只猫,太不合适宜,也容易坏了众人的兴致。
宋卿时思索片刻,只能自我宽慰道:“兴许是跑到某处暖和的角落躲着了,再仔细找找。”
雪团子天性顽劣却懒散,偶尔会故意藏起来让丫鬟们去寻,但是绝不会出竹轩堂的地界,外头冷它不会跑远受那个苦累。
思及此,宋卿时越想越觉得是它故意藏起来了,安下心正准备坐正身子时,此时却注意到,花厅里聊的热火朝天,花厅外那几个孩子竟是不见了身影。
望了会儿空荡荡的庭院,宋卿时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犹豫再三,还是以身体不适想要出去吹吹风为由,从座位上离席。
“弟妹且慢,我也去散散步。”
王舒冉扶着肚子提步追上来,五个月的身孕已然显怀,四肢纤细,唯有肚皮圆滚滚的,透着几分充满福气的喜态。
她身子重了,行走的速度便也跟着慢下来,宋卿时只好放轻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炭火烤着暖和是暖和,就是时间久了,总觉得胸闷气短,憋得我实在是想吐,我正想说出来走走,弟妹就先开口了,倒是与我心意相通。”
王舒冉用手心给胸口顺气,抬眼看一旁的宋卿时,瞧出她有几分心不在焉,想起刚才她的婢女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便好奇问:“弟妹似是有心事?”
“没什么,就是有些胸闷。”宋卿时淡然缓声道。
如此,王舒冉也不好再追问,伸手搭在身边小丫鬟的胳膊上,没再搭话。
如王舒冉所言,屋子里空气不流通,的确闷得慌,一踏出门槛,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舒爽极了,宋卿时深吸一口,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悠哉游哉沿着花厅绕了一圈,仍旧没瞧见那几个孩子的身影,反倒是在一个出口处碰见了等在原处的照看嬷嬷。
嬷嬷听到动静,扭过头也看到了她们,当即屈膝行礼。
宋卿时走过去,拧着眉问:“那几个孩子呢?”
嬷嬷垂着头,如实回:“回少夫人的话,小公子们约着去解手了,老奴在此等候。”
宋卿时往最近的茅厕方向瞥去一眼,可距离较远,她也看不清楚那几个孩子是否在那边。
心中烦躁郁闷,故而板着脸教训道:“去多久了?我在花厅里时就没瞧见他们身影了,为何不就近跟着?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宋卿时示外的形象一直是温柔和顺的,难得凶一回,但是也能理解她担忧小公子们在除夕出什么事的严重性。
嬷嬷喘了口气,将头埋得更低,道:“小公子们说他们长大了,老奴若是跟着就是……老不知羞,便没跟着了。”
这话说的应当是委婉了,只怕是小公子们拿出主子的架势威胁了嬷嬷,嬷嬷这才不敢贴身跟着,不然就这种童言无忌的话,嬷嬷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既是威胁了嬷嬷,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又去做了什么呢?
宋卿时明白嬷嬷的为难,脸色柔和了几分,但还是象征性说了句:“嬷嬷你也真是的,稚童的话如何能听得?还不快去将小公子们找回来。”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道男童的尖叫,混杂着凄厉的猫叫声,吓得人一激灵。
几人对视一眼,宋卿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提着裙摆往那个方向跑去,嬷嬷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留王舒冉一个人在原地。
宋卿时循着声源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游廊之下的一排树丛后面,终年绿叶的树叶遮挡了几个孩子的身影,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清。
几个孩子背对着草丛围蹲在一起,面前是一堵红墙,白雪堆积在在墙头,为冬日增添一抹艳丽的色彩。
宋卿时提着裙摆走下阶梯,缓缓靠近的同时,听着里头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
“叫你抓我,小畜生,打你打你!”
“都让你别抢了,明明就轮到我玩了。”
“你别打它了,等会儿再抓你你可别喊疼。”
“我就要打……打死你打死你!”
听着这些话,宋卿时紧蹙的眉就没放下过,心中隐隐猜到了树丛后是何情形,却又希望是她心思肮脏猜错了,内心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脚步也放得更快了些。
可映入眼帘的情形,如她所猜想的那般不堪入目。
宋卿时心绪波动,气息不匀,胸口被气得微微起伏,眼底也泛起了涟漪的光泽。
她既心疼被蹂躏的雪团子,也对几个孩子残忍的行为感到愤怒和难以置信。
“婶婶!”
有孩子也发现了她。
或许是因为这声提醒,殴打雪团子的那个男孩受到惊扰,掐着雪团子脖子的那只手不禁收紧,最后猛地丢开手里的石块,吓得瘫坐在地上。
而被他松开终于获得自由的雪团子,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味道,忽地从地上跃起,朝着宋卿时的方向扑过来。
宋卿时泪眼蒙蒙,没打算躲开,可在她侧后方半步的王舒冉却被浑身是血的雪团子吓得尖叫连连,直往后倒。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往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要快,在王舒冉向后倒的时候,宋卿时想都没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试图帮她稳住身体。
可无奈力气太小,两个人齐齐往树丛里倒去,宋卿时不幸当了垫背。
少顷,王舒冉面对面倒在了宋卿时的身上,王舒冉连带孩子的重量压得宋卿时喘不过来气,树枝的边角尖锐更是往她后背的肉里钻,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哪儿哪儿都疼得慌。
可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抓住王舒冉的手臂担忧问“五嫂,你可还好?”
“不好不好,我的肚子好疼,好疼,我的孩子、孩子。”
王舒冉的脸色像是白纸一般惨白,因为疼痛她不得不捂着肚子,浑身没劲根本站不起来,慌乱之下除了喊疼和担心孩子出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舒冉的女婢和嬷嬷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打得措手不及,着急忙慌过来扶王舒冉,可碍于她的肚子,没人敢多动她,只是把她挪到旁边的空地上坐着,将宋卿时先解救出来。
宋卿时被绿荷扶着从树丛里站起来,跌跌撞撞几下,也顾不得去检查脸上的划伤,第一时间蹲下去检查王舒冉的状况。
不好,很不好。
王舒冉紧紧咬着唇,额间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而脸色似乎也越来越难看,看着随时都有昏迷的可能。
“绿荷你速速去请府医,嬷嬷你去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婆母和夏夫人。”宋卿时咬重如实二字,便是明确暗示了嬷嬷不许隐瞒几个孩子虐/猫的事实。
王舒冉的婢女跟她最为熟悉,也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留在这里照看她最为合适不过,那么就只能由绿荷去请府医了。
“娘子,可是你的脸……”绿荷声音颤颤,想要替她去擦额头上的血渍,却又不知怎么下手。
到底是她身边的人,最在乎的是她的安危。
听到绿荷的话,宋卿时这才感受到额头上的刺痛,少顷,一道暖流顺着眉尾流下,白嫩的肌肤像是染上了红色的胭脂,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
她抬手一抹,赫然是一手的骇人血色,可眼下比她的伤更重要的是王舒冉肚子里的孩子,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又催促了一遍,绿荷和嬷嬷这才同时起身,拔腿就跑,半分都不敢再耽搁。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慌,深呼吸……”宋卿时从未遇到过这种紧急状况,只能用撇脚的话术竭力安慰着王舒冉的情绪,尽管知道口头的安慰都是虚的,但是好歹也起了些效果。
手被王舒冉紧紧抓着,宋卿时心系雪团子,余光朝着四周瞥了几眼,发现受了伤的雪团子正处在惊慌状态,似乎又被眼前的景象给弄得不知所措,直愣愣从那个方向攀上了柱子,借助瓦块跳上高墙一下子就没了影。
而那几个终于意识到犯了大错的孩子,第一反应不是乖乖等着认错受罚,反倒是一溜烟悄悄全跑了。
花厅离得近,没多久嬷嬷就带着一众人来了,一阵手忙脚乱,仆妇们将王舒冉从地上抬到了木制担架上,转移到就近的厢房,等待府医的到来。
王舒冉方才坐着的地上,残留着一些血迹。
甜蜜
往日规矩甚严的内院此时稍显混乱, 除夕夜见血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兆头,魏远洲一路穿过大大小小的花园,府内宾客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
仆妇丫鬟们光顾着窃窃私语, 一见着他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后知后觉慌了神,吓得直接跪下。
魏远洲无暇顾及嚼舌根的下人,拂袖快步往前走,等他赶到栖拾堂附近之时,站在院子里往厢房内看,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唯有魏临邵一人等在屋外。
雪花不停飘落,已在魏临邵的肩头落下一层夺目的白色。
魏远洲往里看了一眼,人头较为密集,却出奇的安静,无一人出言打破凝重的氛围, 魏临邵素来不爱扎堆人群,想来这会儿是嫌人多压抑,这才出来躲清静。
听到脚步声, 魏临邵稍微偏了下头, 见到来人是他, 主动开口打了个招呼:“九弟回来了。”
“五哥。”
二人互相见礼,魏远洲没有过多停留,便迫不及待往里走去, 才迈开步子就被身旁人叫住:“弟妹并无大碍, 九弟放心。”
魏临邵的嗓音冷静淡然, 话语平淡,仿佛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却在无形中抓住了他的软肋。
魏远洲脚步稍顿一刻,并未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来之前大致已然了解了事情起因和经过,既然已经牵涉其中,那么最后总得有个说法。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赶回来,仅仅是为了给宋卿时撑腰,不愿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论对错是非,他都只会站在她那一边。
屋内一片寂静,两排圈椅上都坐满了人,大房二房三房的都聚齐了,中间空位处跪着四个小毛孩,双手扯着耳朵,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不敢出声。
矮几上的沉香十分浓郁,轻飘飘的烟雾不断从香炉中漾出,一股股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夏氏倚在凭几上,微闭上双眸,一时间只觉身心俱疲。
少顷,指着那香炉极不耐烦下令道:“来人把这香给我撤下去,熏得人头疼。”
她的话音刚落,立即有在一旁候着的小丫鬟上前去端香炉,但不知是紧张还是被凝重的气氛吓得慌了手脚,其中一位不小心将香炉的盖子从手中脱落,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小丫鬟不由呼吸一滞,径直跪了下去,但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求饶,只将头埋得更低了。
而正是这一响动,彻底点燃了夏氏积压的怒火,横眉怒目骂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夏氏骂完,似还是不解气,拿起桌边的茶盏猛地砸在地上,陶瓷碎片四溅,划伤了那两个丫鬟的脸,有胆子小的,偷偷抹了泪,吓得瑟瑟发抖。
这动静闹得不小,原本正闭着眼养神的谢氏,睁开了眼,朝着瞪着一双愤恨眼睛的夏氏,好脾气的淡淡道:“老五媳妇还晕着呢,你暂且先消消气。”
不知是谢氏的话有分量,还是夏氏自觉失态,撇起一边嘴角,脸上浮现的笑比面具还假。
短暂的插曲告一段落,谢氏身后的嬷嬷,立即眼神示意那两个丫鬟将香炉带走,又重新叫人洒扫了散落在地的茶水和杯盏碎渣。
魏远洲与收拾混乱的丫鬟擦肩而过,跨进了门槛,高大的身躯遮住大部分光亮,在地板上投落一块大大的阴影,玄色衣袍似是要与那阴影融为一体。
他深沉目光扫过一圈,精准停留在那抹令他记挂一路的倩影。
宋卿时坐在后方靠里的位置,脑袋往下垂着,就差埋进胸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刚才发生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个反应,自然也没发现他进了屋。
魏远洲跟几个长辈打过招呼后,便径直走向了宋卿时所在的位置,走近了他才看到她那比之出门前的精致美丽而稍显凌乱的发型,以及脸上经过处理的伤。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冷冽,强迫自己克制着翻涌的情绪,继而在她跟前蹲下,细细打量一阵她脸上的几处伤口,然后仰视着她的眼睛,放柔了嗓音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周围的视线骤然投射过来。
宋卿时恍然回神,愣愣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对视的一瞬间,她蓦然瞥见他平日温润谦和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别样的光,刹那间闪现,又很快蛰伏于眼底。
宋卿时下意识握住了他搭在她膝盖上的手,软声回答:“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不知道魏远洲知没知晓整个事件的经过,但是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压抑的怒气和试探,如果在这个档口说她是为了保护王舒冉才受的伤,她莫名觉得他会迁怒到旁的人。
身上的疼痛感比先前强烈了不少,脸上总共三道划伤,一处是右边脸颊,一处是左边下颌,一处是额头,最为严重的便是额头,伤口细长且较深,疼不疼的倒没所谓,她最担心的是后期会不会留疤。
而与划伤相比更为恼火的,则是她的脚踝似乎是扭到了,稍微一动就酸疼得很。
两名府医都在忙于给王舒冉保胎,皆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空暇来察看一旁显得“微不足道”的她,就连头上的伤也是她自己看着拿了药简单擦拭处理了一下。
至于脚踝,只能等空闲下来,再请府医来看看了。
她没那么矫情,也心系王舒冉肚子里的孩子,先将伤势搁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辈子王舒冉的这一胎十分平稳,直到生产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孩子也健康平安的长大了,而这辈子却因为意外差点流产,如此巧合让她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天命玄学在作祟。
毕竟雪团子是她这辈子带回来养的,致使王舒冉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的恰恰就是上辈子从未出现在她们生命中的雪团子,环环相扣因果循环,所以才会造了孽债吗?
宋卿时不禁想,若是她没有带雪团子回来,王舒冉和她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同样令她感到烦忧的是,又将如何处置雪团子?
凝着她陷入思忖的神情,魏远洲沉默了片刻,遂伸手轻轻划过她的发间,安慰道:“没事的,只是一场意外罢了。”
他的眸光炙热稠密,像极了最深的湖水,盛满疼惜,满满当当,下一秒就要溢出来似的,令人无法抗拒,忍不住沉溺其中。
宋卿时抿了抿唇,目光久久落在他的脸上,唇边终于涌出了些许笑意。
待她露出笑容,魏远洲才稍稍放下心,起身后并未在座位上坐下,而是站在了宋卿时身后,于无声无息中带给她安全感。
不知等待了多久,旁边那间屋子终于有了动静,丫鬟撩开遮目的隔帘,府医从里头走了出来,沿着屋檐下的游廊朝着待客厅走过来。
见状,夏氏赶紧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外面透气的魏临邵进来。
到底是孩子的父亲,难以接受一个孩子可能会离世的悲剧,旁外人多少也能理解。
夏氏从座椅起身快步迎上去,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如何了?孩子保住了吗?”
这似乎是当下最令人关心的问题,宋卿时却觉得有些心塞。
王舒冉下腹见血,中途疼得都晕了过去,已然算得上性命攸关,可是等府医出来后,夏氏最先关心的不是王舒冉的身体状况,反而是她腹中的孩子。
而旁人竟都不觉得有甚问题,均在七嘴八舌地追问,可在场的都算得上是一家人,平素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说不上亲密无比,可是却也算得上和睦,竟没一个人去问孕妇本人如何了,王舒冉醒没醒,状态如何……
难道不应该以大人为主吗?
宋卿时环视一圈众人的表情,大家脸上的担忧和关怀不似作假,可明明……一股怪异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她不由自我辩驳,兴许是因为她没做过母亲,所以才没大家这样将孩子看的重要?
她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又或许难辨对错。
“五少夫人和孩子都没事,只是五少夫人动了胎气,下腹流血隐有流产的迹象,只怕是未来几月都需得卧床静养了,老夫稍后会开两副方子用来稳胎。”
“药效还没过,五少夫人还没醒,但还请三夫人放宽心。”
听到孩子保住了,夏氏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喃喃两句:“那就好那就好。”
魏临邵闻言面色松懈下来,像是松了口气,朝着夏氏一拜,开口道:“儿子去看看她。”
“去罢,别吵醒了她。”夏氏摆摆手,示意他动作小一些。
孩子保住了,那就得开始算账了。
夏氏沉下脸来,眸色犀利地扫向身后的嬷嬷:“那小畜生可抓住了?”
嬷嬷眯了下眼,弯腰恭敬回:“回三夫人的话,已经抓到关进了笼子。”
随着嬷嬷的话音落下,很快便有人将抓住的猫抬了上来。
宋卿时紧张得屏住呼吸,紧紧抓住袖口,抬眼凝过去。
不大的木制笼子里,雪团子正焦躁不安地在里面打转,雪白的毛发混着血迹和污泥脏乱不堪,脖颈前的铃铛也染上了泥水,全然不似从前的高贵慵懒。
看到这幕,宋卿时面露心疼之色,下意识往那个方向靠了靠,但无奈腿脚不便,一时间竟没站起来。
宋卿时平日里怕雪团子出去惹祸,一直让人拘着不让它跑出去,知道她养了猫的人并不多,而魏远洲不喜猫狗这事却几乎人人知晓,因此当夏氏认出猫脖子上带的铃铛并非寻常货后,却没往竹轩堂猜。
打量几眼过后,夏氏将目光投向二房和三房的人,语气算不上好地问:“这是你们谁养的猫?”
可是在她视线范围内,却无人承认。
“是我养的。”
一道清冷、温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急切和熟悉。
夏氏循着声音看过去,一张意料之外的脸映入眼帘,她没想到竟是大房的媳妇养的,眉心不自在地蹙了蹙,以魏远洲那厌恶极了猫狗的性子,居然能忍受身边有猫?
神情稍微滞了滞,遂往自家大嫂的方向瞥去一眼,对方面上不动声色,瞧不出究竟是刚刚知道此事还是早就知情,若是早就知情,那岂不是一早就明了是大房的猫闯的祸事?
她虽然忌惮大房,但是该讨得说法不能不讨,总不能让她自己的儿媳平白受了这等无妄之灾,“没法子,这小畜生伤了人那就留不得了,来人啊,速速将这畜生带下去处死。”
宋卿时不知道那嬷嬷究竟是如何传的话,于是将前因后果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才道:“雪团子根本就没碰到五嫂,是五嫂受了惊吓不小心摔的……”
夏氏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这猫,舒冉能受惊?”
“二伯母,若不是九嫂给垫了背,只怕孩子已经没了。”魏舒禾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
“还不是她的猫害的,她不救谁救?那是她应该做的。”
魏舒禾还想继续帮宋卿时说话,却被三夫人给扯了一把,眼神警告其别乱说话,前者不甘心的努努嘴,最终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不管是不是我的猫造成的,我都会救五嫂,只是我来之前就已经命人将猫关进了笼子,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花厅,总得先弄个明白。”
“而且若非巍哥儿用石块打了雪团子,雪团子也不会变得暴躁,也就不会……”宋卿时护猫心切,情急之下难免语气激动了些,语调也抬高了不少。
是了,若非几个孩子虐待雪团子,雪团子不至于会潜意识扑向她寻求帮助,也就不会吓到后头靠过来凑热闹的王舒冉,也就不会有后续发生的事。
如此算起来,竟是王舒冉的二儿子虐猫在先,才致使后面王舒冉被猫吓到才差点没了孩子。
眼见自己的孙儿被拿出来挡枪,夏氏哪里还沉得住气,板起脸拿出长辈的威严,沉声道:“为了一个畜生,你这是要将过错往一个孩子身上推不成?”
“他们几个孩子才多大?能知道什么?若不是你没看管好你的猫,会害得舒冉动了胎气差点没保住孩子吗?”
夏氏句句咄咄逼人,言辞间透出几丝不客气的嘲讽。
宋卿时闻言一噎,夏氏有一句话说得对。
底下人没看管好雪团子让它跑了出来,确实是她的疏忽,她无法辩驳。
这时,却有人抢在宋卿时前头发了话:“孩子?才多大?”
“年纪小,便可动手虐猫?年纪小,便可在出事后逃之夭夭?年纪小,便可置身事外?”魏远洲眼中几变风云,语气已是压抑了七分,但听在耳中仍觉刺耳可恐。
夏氏急于拿猫定罪,无非就是想要包庇那四个孩子,隐瞒其虐猫的不堪事实,魏远洲的这番话相当于不顾双方的脸面,将背后的不堪摆在明面上鞭挞。
此事说小了,是几个孩子童心未泯,和猫闹着玩;说大了,便是天生坏胚,缺乏教养,再严重些可能还会毁了这孩子的后半生,试问谁会愿意让自家孩子跟这样潜在的隐患交往?
无论哪一种,传出来都不好听,小小年纪便能做出这等泯灭良心的举措,等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何等残忍的祸事。
夏氏脸色变了又变,深呼吸几回,表情从不自然变得有些狰狞,一时找不出他话里的漏洞,只能另辟蹊径道:“内院的事,容之你掺和进来怕是不妥吧?”
“除夕动杀孽,怕是更不妥吧。”
魏远洲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夏氏一眼,犀利的气势逼得人不由得退缩。
眼见气氛越变越沉重,而大房大夫人却迟迟没有开口化解矛盾的意思,还隐隐有几分任由事态发展的看戏姿态,到最后只能由三夫人来当这个和事佬。
“二嫂和容之都少说两句,我相信这几个孩子就是年纪小不懂事,无非是看猫长得圆润可爱,才跟它闹着玩呢,哪有容之说得这般严重?”
说到此处,三夫人朝那边跪着的四个孩子睨去一眼,以往都是大房二房暗中较劲,神仙打架凡人受累,她们三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故而平素里她都是让孩子们尽量避着忍着,轻易别与旁人发生矛盾,除开魏金禾脑子糊涂和外男不清不楚了一阵,其余时候都听话得很。
但是今日,除开二房的三个,好死不死那里面也有一个她的孙子,三夫人咬了咬唇又继续说道:“各自领回去好好教育教育,这事也就翻篇了,老五媳妇还昏迷着呢,动静闹大了可不得吵醒她?”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那便是想息事宁人,闹大了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只是众人望着笼子里猫身上的脏污不堪以及某处的血肉模糊,实在难以将其与“闹着玩”三个字混为一谈,也难以与“圆润可爱”四个字联系在一处。
在三夫人的调解下,夏氏此时也冷静下来,反应过来这次事故并非要论断对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几个孩子摘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她无比庆幸,谢氏在出事后,第一时间疏散了府内的贵客们,不然家丑传出去,可真就会要了她的命。
缄默几秒,夏氏低头给自己顺气,随意晃了晃手:“罢了,左右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魏远洲打断她的话:“二叔母不打算让几个孩子自主认个错?”
飘入众人耳朵里的,依旧是冷淡的、不辨情绪的声音。
“认错?”
夏氏拧眉,向谁认错?
“我院子里养的猫关在竹轩堂从未出现过差错,怎得会突然跑来花厅,是不是该弄清楚?”
众人又不是傻子,心里跟明镜似的,魏远洲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魏远洲深沉的眸子隐含逼视,带着压迫感的强大气势让人无法反驳,只听他继续吩咐:“把今日照看猫的婢女唤来。”
在他的话音刚落下的同时,一道清脆的男童声音突兀响起:“对不起,我……我知错了。”
听到这道声音的夏氏,瞳孔陡然一沉。
主动认错的正是魏临邵和王舒冉的大儿子澈哥儿,也是四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但也才刚刚八岁而已。
八岁,早已入了学堂,许多道理早已明晰。
长辈们争吵许久,为何争吵他不可能不明白,而他选择在此刻开口说话,无非就是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才想着认错来减轻责罚。
旁人兴许会以孩子的年纪来说事开脱,但魏远洲可不会,试想一个在小时候就能面不改色报复欺负宋卿时的同龄女孩,还能滴水不漏掩盖过去的人,会不清楚他们是在利用小孩子的身份来掩盖自己所做的错事吗?
因为从某个角度来讲,他们是同一种人。
但他小时候,可比他们段位高得多,也不会主动去害人害动物,那是人性底线问题。
而有澈哥儿带头,其他三个孩子便开始争先恐后认错,更有甚者抽抽嗒嗒哭起来。
小孩子的哭声总是格外惹人怜惜,更何况在场的还有的是他们至亲的亲人,看不得自家孩子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斟酌着话术,想要替自家孩子说几句话。
可当触及到魏远洲弥漫开来的瘆人眼神,一个个都默契的闭紧了嘴,毕竟自己没教育好的孩子,也怪不得别人替他们教育。
“过来,给你们九婶道歉。”
魏远洲站在原地未动,面色却冷凝至极,浮着几缕令人胆寒的锋凛锐利,吓得四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大气都不敢出,也顾不上跪麻的膝盖,麻利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跪倒在二人跟前,比在自己父母面前还要听话得多。
宋卿时愣愣看着,一时间有些惊讶无比。
她以前便注意到了,不知为何,魏远洲在孩子们的眼里,似乎吓人得很。
可对他们来说,那是闷着吓人,因为魏远洲根本就不会在他们身上多留下几眼,也鲜少会用这般疾言厉色的语气对他们说话,猛不丁用这种语调,比话本里来锁人命的阎罗王还要恐怖。
魏远洲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们的头顶,声音一如方才的冷若冰霜:“道歉。”
在某种意义上,孩子的情绪感知往往比大人们更为敏感,也更会察言观色,他们更能分清一个人好不好招惹,比如在严厉的父亲面前要装乖,在心软的母亲面前要撒娇。
在一众长辈里,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位九叔。
最怕的人发话了,哪里还有敢不从的。
几个孩子恨不能将脑袋埋进胸口,齐声道:“婶婶对不起。”
魏远洲接着道:“错哪儿了?”
“我们不该偷跑进婶婶的屋子,也不该偷猫,更不该伤害猫。”
年龄稍大一些,就是比其余三个年龄小的要聪明一些,大人们争论的话他听进耳朵里,仔细一琢磨,便能大致明白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且在魏远洲的死亡凝视之下,他根本就不敢投机耍滑,也不敢说谎甩锅,把想到的做错了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其余三个孩子,自然跟刚才一样有样学样,澈哥儿如何说的,他们就如何学着说。
宋卿时喉间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远洲又问:“为何会想到偷猫?”
“二弟有一天路过九叔的院子,在外面听到了猫叫声,我们几个就很好奇猫长什么样子,想着今日九叔进宫不在家里,九婶也在花厅里聊天,就就就想着看一看玩一玩。”
说着说着,澈哥儿自知不占理,说的话也有些结巴了,但还是被迫接着说下去:“我们便想了个法子支开了嬷嬷和守门的丫鬟,派二弟偷溜了进去,把猫偷了出来。”
听到此处,魏远洲依旧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继续问:“打猫是谁的主意?”
澈哥儿却没再回话,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这时,跪在他旁边的巍哥儿小声嘀咕道:“就是觉得好玩啊,这有什么嘛……”
巍哥儿身为幼子,王舒冉对他本就宠溺得很,没有像对澈哥儿这个长子一般要求高,是以往日他做错了事,撒撒娇撒撒泼就能混过去。
所以他觉得实话实说的哥哥蠢得很,明明找个“帮手”就能逃过去。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嘟起小嘴撒娇道:“奶奶,孙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孙儿的腿都跪疼了,让巍儿回去吧。”
软糯糯的语调换做平时,很难不让人心软,可他的那声自以为小声的嘀咕,早就落在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夏氏只觉得眼角抽抽的更疼了,一方面是因为教子无方的丢人,一方面是面对亲孙子的求饶她可耻的触动。
她还没说话,就已有人替她做了答复:“给我跪好了!”
去看望王舒冉的魏临邵从门口走进来,黑沉沉的脸俨然是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完整,听到自己父亲声音的巍哥儿,哪里还敢再造次,嘴巴委屈一瘪,半点声音都不敢溢出来。
魏临邵在魏远洲身边站定,眼底是藏不住的怒意,面上却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般淡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子不教父之过,作为巍哥儿和澈哥儿的父亲,他深感无脸见人,尤其丢脸丢到手里握着他把柄的魏远洲面前,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室内又是一阵沉默,澈哥儿的话已然将事情交待的明明白白,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四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竟惹出了这么大的祸端。
“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小小年纪便对生命没有敬畏,下手如此狠毒,我看还是尽早寻教书先生好好教导才好。”
魏远洲说这话时不带拐弯抹角,讽刺意味十足,将最后那层遮羞布撕开的彻底。
想当初魏老爷子可是以教书育人闻名于世,却要从别家另寻教书先生,更有祖祖辈辈的清风廉洁在前,而在后辈里却出了这等丑事,对二房和三房而言,当真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
夏氏嘴唇颤动久久难言,她不难想象若是老夫人知道了此事,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责骂。
同为儿媳,对魏老夫人的恐惧近乎是刻在骨子里,谢氏瞥了夏氏一眼,开口做了主:“今儿个是除夕,就该和和美美的,这种见不得人的脏事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再发生,就别拿去扰了老夫人的清净。”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睨向笔直跪着的四个瘦小背影:“至于这几个孩子,自己领回去该罚的罚,该教育的教育,动家法之事就留在年后吧。”
谢氏的语气温和而柔美,轻声细语缓缓流淌,却如同细细的软刀子,蕴藏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和不容挑战的威严。
夏氏听到谢氏说不会告知老夫人,紧绷的神经算是松开了大半,脑子嗡嗡的,再也听不到余下的话了。
谢氏默了片刻,又吩咐道:“让药房送些好药材给老五媳妇补补身子,别落了病根,再从库房挑些东西给她,接下来的晚宴和守夜就无需聚首了,在各自屋子里进行吧。”
各房哪里还有心情用晚膳和守夜,气都气饱了,愁都愁醒了,从栖拾堂回去后,只怕都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如此相比,没有孩子的大房算是最清净的。
“都散了吧。”
随着谢氏最后的话音落下,众人连连道好,可谁也没那个脸面率先离开,只能等大房一家离开后,才做鸟兽散。
*
这场荒诞离谱的事故,终于告一段落。
宋卿时坐在圈椅内,隔着些许距离,看着躺在毛毯内奄奄一息呜咽喘息的雪团子,鼻尖泛起酸涩,眼眶渐渐染上绯红,涟漪的眼眸不断氤氲出晶莹。
府医治人不治猫,哪怕给雪团子检查了一番,也无法判断内里是否受了伤,只能按照过往经验,对症下药给雪团子的伤口敷了些治疗外伤的草药。
除了巍哥儿用石块砸出来的伤口以外,雪团子在被抓之前四处逃窜,不可避免地落下了不同程度的伤,左前掌似是被摔断了,无法站立,包扎过后也只能趴着躺着。
对人时刻保持着警惕,但凡察觉到有人靠近,它就会不自觉地龇牙咧嘴,表露出自我保护的姿态,让人看了既心疼又难过。
魏远洲望着她无助的眼神,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一颗颗滚烫的泪水落在替她拭泪的指尖,犹如砸在他的心口,心疼上涌,堵住喉咙让他发不出声来。
良久,才道:“我帮你抹药敷脚。”
宋卿时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思绪渐渐飘忽,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想再贴近眼前的男人,只想依赖着他,渴望能因此,将自己那些难过全数打消。
“真过分,这么小的孩子,心肠怎么可以这么坏呢……”
魏远洲紧紧拥抱她,安静倾听她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漆黑的眸色沉了几分,却还是温柔地对她说:“人性本就复杂多变,轻易判定不了善恶。”
宋卿时明白,年纪并不能作为判断一个人善恶的标准,可是她还是难以接受几岁的小孩子做出恶的行为,明明应该是一个人最天真无邪的阶段。
忽地,她想起了小时候在魏家被杨欣等人欺负的事,那个时候,她们不也才几岁吗?
面对旁人恶意的举动,她尚且能够奋起反抗,可雪团子那么小,力量还没有几个小孩子大,就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
看来,恶不分年龄,亦不分时段。
“怎么办,我都要相信人之初,性本恶的观点了。”宋卿时攀附住魏远洲的腰,眼里浮动着泪花,嘴角含笑,却没笑到眼睛里去。
魏远洲站在她跟前,用手扶着她的脑袋,轻柔摁在自己的腹部,闻言不咸不淡地回应:“这句话本来就没错。”
“若是我们以后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来,我定要打断他的腿不可。”宋卿时刚说完,便意识到了其中的歧义,赶忙找补道:“我的意思可不是兄嫂他们没教育好孩子……”
她本是带着自嘲意味、缓解气氛的玩笑话,可魏远洲却神色平静地说:“他们本来就没教好。”
自己本身优秀,却不代表为人父母就能优秀,没人能做到尽善尽美,在孩子的成长当中稍有疏忽,可能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嫌弃的语气让宋卿时想到刚才他板着脸,一副大家长的模样教训小孩子的场景,不由得唇角上扬调笑他:“看你刚才训斥那四个孩子的架势,当是个好父亲?”
虽是调笑,但语气里却较了几分真,许是出自对他的信任,她当真觉得他会是个好父亲,至少在明辨是非这块,他会是个好父亲,毕竟他是真的半分情面都不留。
魏远洲勾了勾唇,温声道:“我可不敢保证。”
宋卿时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她真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的没想到冲在教育孩子最前线的人居然是魏远洲,在她心目中,莫名觉得是谁都不应该是他。
旁人都想着包庇,就此息事宁人,一向置身事外的魏远洲,怎么会想着讨个说法呢?
如此想着,她也就好奇地问了出来。
魏远洲抚摸她发顶的手一顿,反问:“你当真不知?”
“嗯?”宋卿时不解。
魏远洲低头凝视她几眼,忽地推开她,卖了个关子道:“我边给你敷脚,边告诉你。”
宋卿时被他弄得猝不及防,慢一拍啊了声,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拿起那块抱着冰块的绸布,然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魏远洲知道她怕冷,故先给矮凳上垫了个软枕,随即才将她的腿抬起放在软枕上,便开始给她脱鞋袜,骨节分明的手指利落又麻利,没一会儿就将她的鞋袜扒了个干净。
白皙瘦小的脚掌并无伤口,刺目的是红肿起来的脚踝,魏远洲唇线抿直,冷不丁温吞冒了句:“以后别想着救人,管好你自己就好。”
宋卿时一怔,下意识问道:“不救人?”
魏远洲抬眸,目光与她对上,清晰重复:“嗯,谁也别救。”
过了好半响,宋卿时慢慢地出了声:“那你要是陷入危险了呢?”
“也别救。”换做旁人,说这话总会给人一种逞强嘴硬的意思,可换做魏远洲,那一本正经的语气,让谁也无法去质疑这句话的语境。
宋卿时面上不显,内心却感动得稀里哗啦,嘴边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可没过多久,她又听到魏远洲截然不同的回答:“必要的话,还是救一救,毕竟没了我,你的生活会少很多乐趣。”
盯着他那张煞有其事的脸,宋卿时忽然“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忍住怼人的冲动,也学着他认真的表情,说着最惹人发笑的话:“那你可得保护好你自己,我可不想失去很多的乐趣。”
她轻轻用手背托着下巴,故意加重了乐趣二字的声调。
魏远洲对此不置可否。
趁着她笑得开心的空挡,魏远洲抓准时间将冰块贴向了她的脚踝处。
沁人心脾的冷意传来,宋卿时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就要往后躲,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脚腕,不容人拒绝得往回拉了拉。
“我冷。”宋卿时呼吸一滞,嗓音忍不住发颤发抖,听进人耳畔就像是在撒娇。
魏远洲睨了她一眼,并未心软,反而讥讽般嗤了声:“又是崴脚又是划伤的,看你下回还逞不逞强救人。”
“我不救,五嫂可能就会流产。”宋卿时忍不住反驳。
魏远洲半阖眼,十分无情道:“那样受疼的是她,这会儿受疼的可是你。”
宋卿时抿抿嘴,捏紧拳头打了两下他的肩膀,愤愤道:“我要收回你以后会是个好父亲的话。”
“嗯,总比我看你受疼的好。”魏远洲神情淡淡,似乎对此并不在意,说出的话却让人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听了这话,宋卿时的拳头再也落不下去,停在半空,转而去撩了下耳畔的碎发,却不小心碰到了耳侧的划伤,再加上魏远洲替她敷脚的胀痛,疼得她眼泪又要冒出来。
魏远洲将她情绪的转变尽收眼底,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蹙了下眉,语气无可奈何软下来:“我叫绿荷准备了酥糖,疼的话吃一块。”
宋卿时一扭头,便在桌子上看到了他口中的酥糖,一缕甜意似要从心田里滋生出来。
肌肤适应寒冷后,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嘴里含着糖,心里也甜呼呼的,注意力很快得到转移,也就不再刻意去在乎脚踝处的冰凉。
少顷,魏远洲低沉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道理很简单,做丈夫的总不能放由旁人欺负自己妻子,却一声不吭吧?”
“谁侵占了你的利益,便是侵占了我的,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无情,更是睚眦必报,谁惹了我,必百倍奉还。”
话音落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们的视线彼此交缠,丝丝缕缕勾勒成彼此眼中亮丽的风景。
宋卿时被他的看得心脏揪紧了一下,就像是春风拂柳的轻柔,在她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底重重扫过,荡漾起一阵阵波澜,数不清的暖流勾起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为眼前的男人一寸寸塌陷,直到将他完完全全融入进去。
宋卿时只感觉面上忽地一烫,这热度似是长了脚一般,朝着四肢散发出去,没一会儿就扩散到了脸颊,蔓延至耳朵,直至整个人像只红透了的虾米。
她结结巴巴,声音微糯:“你今日、你今日怎得总说些让我心动的情话。”
魏远洲看着她,忽地轻笑了一下:“对我心动,难道不是应该的?”
猴急
魏远洲的眼皮低低垂着, 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排浓郁的阴影,长眉入鬓,优越的鼻梁高高挺挺的, 煞是好看。
宋卿时手托着脸轻点脸颊,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瞧了又瞧,心如鹿撞,不得不说,他有说这种自大至极的话的资本,一张脸称得上万里挑一。
许是见她许久不语,他微微抬眼看来:“怎么?太肉麻了?”
他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浅薄的嘴角一直处在上扬的状态,低沉又缓和的悦耳声音,配合着轻松的语调让人听着舒服自在,比起往日的从容持重,他整个人泛着极少见的鲜活明媚。
而这样少见的他, 现今只落在她的眼里,只属于她。
“嗯哼。”宋卿时漫不经心哼了声,对此并不否认。
稍后, 又轻笑着补充:“不过你刚才那番话确实挺值得让人心动的, 毕竟谁能抵挡魏大人的风姿呢?”
魏远洲凝着她勾了勾唇, 欣然接受她变相的夸赞,掌中冰敷的动作未停,忽地冒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所以……还是我更好看?”
宋卿时一时间没太明白他的话指的什么, 一个更字让她不由得思索了会儿他是在和谁做对比, 愣神片刻, 待想明白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 愈发张扬肆意。
“你还在介意白日席间的事?”她笑得捧腹弯下了腰,不曾想她随口的一句无心戏言竟让他从白日记到现在,着实有几分小心眼了。
她的笑声太过招人,隐有几分调侃的意味,魏远洲目光冷了几分,唇线也绷紧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倏然变换,明显没有之前那般好招惹好说话了。
于是笑着笑着,宋卿时就笑不出来了,他这是来找她秋后算账了?
少顷,宋卿时避开他黑沉沉的眸子,在心中斟酌着语句,试探性问道:“你不觉得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
“不觉得。”魏远洲回答得斩钉截铁。
宋卿时一噎,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尽量挑一些他可能爱听的话解释:“但是我觉得像啊,尤其是眉眼……论皮相自然是你更甚一筹,我之所以说中意他,只不过是因为他身上有你年少时的影子罢了,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是你一人。”
宋卿时注意到当她说最后那句喜欢的话时,魏远洲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和缓了不少,心中不由一喜,底气也越发足了,趁热打铁般脱口而出:“夫君,我喜欢的是你。”
“我说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吃醋,结果显而易见,我成功了。”
说到这,宋卿时得意勾了勾唇,尾音上扬,带着计划得逞的挑衅,若不是当时他拿二人间的承诺威胁于她,她才不会那么快就示弱服软,一想到那个承诺,她又泄气了几分。
凝着男人动容的俊脸,不由得心思微动,娇声撒娇:“还生气吗?不气了好不好?嗯?”
宋卿时红唇微嘟,媚眼流波,渐渐晕开一点泪意,盈盈顾盼间,瞧上去是那样的楚楚可怜,惹人怜惜,更要命的是——那只不断在胸膛处来回挑逗的玉足。
是个男人都招架不住如此强烈的攻势,魏远洲自然也不例外,一双锐利的眼眸微眯,氤氲起不合时宜的炽热。
他伸手,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脚。
“两只脚都崴了,你才会老实?”他轻蹙眉头,悠悠放着狠话,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她是坐姿,而他半跪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他的手指握着她的脚掌,辗转摩挲,独属于他的温度从相交的肌肤传递过来,痒意阵阵,席卷了她全部的感官。
宋卿时生了退却之意,忍不住缩了缩脚脖子,而他稍稍用了点儿力气,便将她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重新拨正回原位,甚而比之更近了一些。
魏远洲单手捉住她的脚,另一只手空闲出来去整理冰敷后的残局,指节修长好看,动作利落干净,片刻后便将东西全部都收拾整洁。
最后进行到抹药时,他方才微抬眼眸,意味深长道:“还记得早间让我穿红衣时,你承诺过我的……”
“记不得了。”宋卿时赶紧抢话,面不改色地装傻:“承诺了什么?我有承诺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没有证据的事你可不要胡说。”
魏远洲被她理直气壮的话语给气笑了,嘴角的弧度宠溺却又无奈,猛地伸手握住她的小腿,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重心忽然失衡,宋卿时慌乱用双手撑在腰后,双腿被迫岔开环上他的腰,怪异至极的暧昧姿势令她小脸微红,略带埋怨地瞪他一眼:“你做什么?我差点摔了。”
魏远洲却笃定道:“摔不了。”
他紧紧抱着她,顺势坐上了她方才坐的位置,温热的唇毫无征兆贴上她,堵住她尚未来得及合上的唇瓣。
于宋卿时而言,他就像个铜墙铁壁,又冷又强硬,可那肆意搅弄的舌头,又截然相反,又热又轻柔,令她逐渐神志不清,调动着她身体内最原始的渴望。
过分的交缠刺激着唾液分泌,发出令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舌头被啃咬得酥麻不止,宋卿时受不住的哼唧两下:“你咬得我疼……”
魏远洲呼吸沉沉,细心感受着怀中妻子的清香甜美,彼此鼻尖轻触,身体贴合,良好的氛围令他不自觉忽略了她的请求,想要更进一步。
他伸出手,宽厚的大掌摁住她的后颈,可长时间握住冰块的掌心冰冷异常,激得宋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用力推了男人一把。
魏远洲毫无防备,这下真的失了平衡……
“砰”的一声。
一旁的凳子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应声倒地,药品物件和冰块被袖子一并扫落在地。
魏远洲四仰八叉躺在一片混乱当中,神色愣怔,薄唇周边染上与那张脸极为不符合的艳红口脂,模样瞧着滑稽十足。
身为罪魁祸首的宋卿时呆坐在原地,望着这一幕,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原本旖旎的氛围霎时间被打破。
魏远洲既觉得丢脸又有些好笑,摸了摸鼻尖掩饰尴尬,耳根也随之浮出一丝浅红,可望着笑靥如花的宋卿时,不由得勾了勾唇。
二人相识一笑。
宋卿时忍了又忍,方才止住了笑意,朝他的方向好心伸出手:“你快些从地上起来。”
“我严重怀疑,夫人你是故意的。”魏远洲轻轻握住,借着她微弱的力量站起来,声音又低又缓,还带着尚未平复的暗哑和磁性。
宋卿时抿着上扬的嘴角,声音染笑:“那你可错怪我了,都怪你的手太凉了,突然碰到我的脖子吓到我了,我才推你的。”
听着她委委屈屈的解释,魏远洲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笑着道:“姑且信你。”
他本就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握着的小手和他的比起来的确温暖又柔软,低头瞥一眼地上的惨状,想着还是得先收拾收拾。
正当他准备抽身离开时,被身后人扯住了胳膊,不大的力道却足以让他顿步。
魏远洲回眸,略带不解的眼神递过去。
“往哪儿走呢?”宋卿时气恼他的不解风情,仰头望了他几秒后,愤愤道:“我还没亲够。”
话音刚落,她便主动揽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就这么喜欢接吻吗?”男人眼底含笑,指腹摁住她的下唇,带着几分调侃地浅啄着她红润润的唇瓣,说话间清浅的呼吸铺天盖地袭来,将她裹挟住。
在她点头承认后,他明显吻得更深入,撬开唇齿,舌尖滑过,吮得又重又野蛮,似乎想乘机彻底堵住她唇间的每一处缝隙。
一寸寸席卷着残存的空气,让她无力招架,身子逐渐变得软绵无力。
就当她以为会更进一步时,魏远洲亲了亲她紧闭的眼睛,忽然道:“你坐着休息吧,我来收拾收拾。”
话毕,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去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捡了起来,然后慢慢把混乱的地面恢复原样。
最煞风景的莫过于半途而废,宋卿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勾得她想要再亲得更久一些。
偏偏,他似乎没有此意。
宋卿时颇感泄气,瘫坐在软榻上,不满地小声嘀咕着:“明明之前那般猴急,今儿倒装起来了,不来就不来,下回就不许来了。”
她的自言自语全数入了魏远洲的耳朵,他扭头,面带笑意地睨她一眼,沉声道:“今日除夕需得守岁,我们有的是时间。”
“哦。”宋卿时甜甜一笑,完全没有碎碎念被抓包的难堪,毕竟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意识到错误,下次才能及时改正,才能好好讨好于她。
嗯,除夕好啊,嗯不对?那岂不是一整个晚上?
思及此,宋卿时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魏远洲放下药瓶,垂眸便瞧见她纠结的小表情,甚是可爱生动,他稍一思索便明白她在担忧什么,不由往上添了把火:“夫人欠我的,为夫总得讨回来。”
闻言,宋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腮帮子鼓起,哼哼道:“你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啊。”
魏远洲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把袜子穿好,我去叫
依譁
人来照料雪团子。”
宋卿时点了点头,目送他挑开珠帘走出去,然后迅速穿好锦袜,脚踝后续会肿起来,她便没穿鞋,打算就这么窝在软榻上呆一整天。
晚膳他们是在梧桐院陪同谢氏用的,二房三房均有逆子逆孙需要教训,唯有大房一家稍显清闲,但是少了其余两房,三个人难免冷清了些。
尤其是谢氏和魏远洲都是稳重人,食不言的规矩还是要遵守,往年皆是如此,宋卿时早已习惯。
只是每逢年节,阖家欢乐却总有伤感之际,她偶尔会怀念起魏伯伯还在人世时的日子,少了魏伯伯,这个家总归是少了主心骨。
从梧桐院出来,宋卿时回头看了眼头顶那块牌匾,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想在除夕这样的日子惹得人伤心难过,抿了抿唇,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身边人似是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凑过来柔声问:“在想什么?”
宋卿时勾唇笑了笑,歪着脑袋道:“我在想给那几个侄子侄女的压岁钱包多少合适。”
魏远洲没想到令她面带烦忧的,竟是此等小事,愣了下,才回答:“心意而已,多少无所谓。”
“少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小气?”宋卿时不赞同地摇摇头。
魏远洲忽然想到:“可压岁钱之事,你不是早就安排下去了?”
宋卿时沉默片刻,然后俏皮地哼哧一声:“这不是他们今日伤了我的猫,我得斟酌斟酌。”
“按照原先安排的给便是了。”魏远洲不以为意,这些事情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偏头轻笑道:“你现在不该想想,晚上该如何度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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