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脸
屋内的炭盆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跳动的火星子扰乱了宋卿时的沉思,抬眸不经意瞥向对面之人。
王桂春不安地搓着手指,宋卿时发现她的指腹上全是刺绣留下的针孔, 掌心处也全是干粗活留下的厚茧子。
宋卿时不由想到方才她挥动柴刀时的凶狠模样, 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还要照顾两个长辈,不难想象她的生活有多举步维艰,若是性子再软柔些不得被人欺负死?
若不是迫于生计,谁又会想要在仇人手下做事,她或许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绿荷,去取些银两来。”
候在一旁的绿荷听完了全部,自是明白宋卿时的用意,无声施了个礼便往里间走去。
王桂春自然也懂,尊严和现实在心中撞击抗争,现实的窘迫告诉她必须得拿这钱, 可尊严却告诉她不能利用旁人的善意来为自己牟利。
最后,她还是拒绝了:“感谢少夫人今日替我主持公道,但是我不能收这钱。”
“那车菜是你送来的对吗?”宋卿时见她点头, 唇边勾起一抹和蔼的笑意, 遂将绿荷递来的荷包交由到她手里:“这是你该得的菜钱。”
王桂春掂量着手里荷包沉甸甸的重量, 忙推辞:“那些菜不值这么多钱的。”
可是面前的贵人却双手捂住了她的手,合上了她的掌心,将荷包牢牢困在其中, 道:“若你所言为真, 这些钱就是你该拿的, 你不拿难不成是骗了我?”
“我没有骗您。”说完这话,王桂春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想要补偿她呢。
王桂春盯着那双洁白干净的手,再看看自己枯黄干裂的手,眨了眨眼,像她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居然毫不嫌弃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多少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少顷,王桂春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多谢少夫人。”
“我先让人送你回去,这个令牌你拿着,若是有人敢找你麻烦,这个令牌多少会有威慑作用,再不济就让人拿着这个来别院找我,我这些时日都会留在这儿。”
王桂春接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墨色令牌,她不识字也没见识,看不懂这个令牌代表着什么,但是少夫人居然这么说了,那应当是极有分量的。
少夫人愿意相信对她这个陌生人,还愿意给予她这么多帮助,这让她更加确信少夫人与李氏父子并非一丘之貉。
她与他们不一样。
或许真能改变云开村村民们的现状也不一定。
*
宋卿时盯着桌面上堆成小山的账本,这件事里面究竟有多少暗箱操作,魏家里有无知情者参与其中,她都尚未可知,这一切都得等魏远洲回来再探讨。
现如今知晓他也是重生的,她也就不必遮遮掩掩,只需直言别院里藏着猫腻,接下来帮忙揪出毒瘤就可。
心烦意乱之下,宋卿时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问:“郎君还未回来?”
绿荷明白她的烦忧,但前院还是没传来消息,只能抿唇道:“奴婢去问问。”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离去,宋卿时随手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起来。
视线的余光里,一双墨色靴子忽然出现,紧接着她身边的位置就被人占领。
“怎么突然看起了别院的账本?”
散漫的嗓音在头顶突兀响起,宋卿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指尖一顿,“出了些事……”
“什么?”
魏远洲抬手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放在唇边,呼出一口气轻轻吹着,几缕依稀可见的白烟徐徐散开,缓慢模糊了他冷峻的神情,看过来的眼神说不出的迷人。
宋卿时与他对视几眼,放下手里的账本,斟酌了一下用词,用平常的语气随口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魏远洲握着杯盏,拧眉道:“去拜访了女医,可惜不太顺利。”
话音落,气氛冷清了一会儿。
魏远洲:“昨晚……”
宋卿时:“今天……”
二人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对视一眼,又近乎同时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吧。”
宋卿时哭笑不得,凝了凝神思,如实将白日里遇到的事讲述了一遍。
“单从那女子所言,李管家敢如此明面放肆敛财,背地里岂不是更加荒唐?背锅的是魏家,遭难的是云开村的村民,受益的却是李氏父子。”
“如此放任下去,恐迟早会出乱子。”
听完她的话,魏远洲的脸上已没了笑,眼神冷凌得很,好似寒风冬月,望一眼便觉身处冰窖,大气也不敢出。
见他这反应,宋卿时这才想起来问:“你对这件事可知情?”
“李管家现在人在何处?”魏远洲不答反问。
宋卿时愣了愣,压着嗓子回道:“我让人暗中跟着呢,这会儿应当在他自己的住处。”
她各自拨了一个护院亲自看着李管家父子,护院的功夫很高,寻常十几人都奈何不了,每隔半个时辰便托人过来汇报一次,不可能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魏远洲听到她说将护院都调走了,眉心一皱:“都调走了?”
他难看的脸色让人生惧,宋卿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解释:“这不是怕他们心虚跑了吗?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傻,你不是在暗中还安排了人保护我吗?”
魏远洲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惩罚,“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会有危险?”宋卿时的脑子这会儿转得倒快,她几斤几两她自己清楚,自打被鄂温掳走那回过后,她就格外惜命,不到万不得已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那你处理的时候多加小心,云开村的村民也得好好补偿……反正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跟我说。”
听到她懂事又关心的话,魏远洲扯了扯嘴唇:“我会的。”
别院的事尚未发酵到可以一击打垮族内老家伙的地步,他不像宋卿时这般无法忍受牺牲,本来还想再等等。
可能怎么办呢,他的妻子都已经牵涉其中。
该除掉的潜在威胁,就必须得尽快。
*
云开村不大不小,由上百户人家组成,民风淳朴,依山傍水,四季风景优美。
这会儿正临饭点,各家各户都升起了青色的炊烟,靠着河流的一处房屋,旁边却围着几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
王桂春刚一靠近,就有人发现了她:“桂春妹子,送菜回来了?”
是住在前头不远的邻居张婶。
王桂春一路紧紧护着胸口的银两,急着回家后将银子安顿妥当,因此并不想在外面多逗留,闻言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算是回应,表明了并不想要和她多聊。
张婶却不想放过她,眼角的褶子皱成一团,堆着笑问道:“今儿个可比往日晚了些,莫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咦,你家那推车呢?”
王桂春瞥一眼对方脸上的不怀好意,张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嘴碎,哪家哪户出点儿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捕风捉影后再添油加醋地传到每个村民的耳朵里。
这会儿围在这儿,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关你什么事。”王桂春脸上是一贯冷淡的表情,推开半人高的篱笆围栏就想直接进屋。
“哟呵呵,你这什么语气?我是看上次那群人又来找你家王姑了,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怎得还不领情呢?”张婶气不打一处来,风风火火就要跟上去和她说道说道。
“桂春回来了?”
一道雄浑的男声硬生生止住了张婶的脚步。
张婶抬眸看去,就瞧见王桂春她爹杵着一根拐杖,面色阴沉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就跟要扑上来活吞了她,王桂春她爹可是个狠角色,不好惹呢。
只一个对视,就吓得她当即住了嘴,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就跑了。
边跑还边念叨:“哎,瞧我这记性,家里还炖着汤呢。”
王桂春走到父亲王骁身边,想到刚才张婶的话,便问道:“爹,王姑呢?那些人又来了?”
王姑是他父亲的姐姐,从小就跟着村医学医,早些年收成不好,为了混口饭吃进了宫当上了宫女,因为有学医基础,机缘巧合下入了太医院打下手,在宫里一待便是三十多年,直到新帝即位才回到了云开村。
王姑很少提及宫里的经历,村里的人也鲜少有人知晓王姑进过宫,只当她是来投奔的远房亲戚,在王姑的照料下,母亲的病以及父亲的断腿都有所好转,原本只能卧床的父亲也能靠着拐杖外出了,重病的母亲
这才短短几日的功夫,那些来找王姑的男人就来了两回,上回来的时候她也在,虽然都穿着常服,但是那气场一看便知都是当官的官爷。
尤其是那领头的男人,无论是气度还是长相,都远超常人,像极了养尊处优的大人物,举手抬足间的那份威严使人不由自主地屈膝低头。
她见过最大的官,便是从前在街上偶然见过的县太爷,可远没有那个男人给她带来的震慑感强,那个男人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她动弹不得,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表示赞同。
他黑色的瞳眸如同一汪幽静的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冷得可怕,压迫得人心悸。
她完全不敢相信,王姑居然拒绝了那个男人的邀约。
王骁将女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见她神情自然并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路悬着的心方才放下,道:“王姑在做晚饭呢,咳咳咳,那些人来了又被王姑打发走了,王姑不想替他们做事,难不成还能强迫她不成?咳咳。”
短短的几句话下来,他咳嗽了好几声,惹得王桂春不由担忧道:“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骁拳头抵唇压抑着咳嗽,摆摆手,思来想去还是问道:“李崇那狗崽子没对你怎么样吧?”
王桂春不想父亲担心,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后想到怀里的东西,赶忙拉着父亲就往屋子里走:“爹,我有事要跟你说。”
恰逢这时王姑端着菜走出来,闻言道:“出什么事了?”
王桂春走到门口张望了几眼,见屋外没人才放下心关上了门窗,随后便将少夫人给她的令牌还有荷包摆在了四方木桌上,压低嗓音把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只是她并未将李崇猥亵她的事情说出来。
“桂春,你可别轻易信了魏家人的鬼话,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王骁面露气愤,他气自己女儿单纯到轻易相信别人,也气自己这双断腿让女儿受尽了欺负。
王桂春明白父亲的担忧,尤其父亲对李氏父子恨之入骨,更加不可能信任魏家的人,可她也有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少夫人并不像坏人,而且她对李管家做的事似乎并不知情,也不排除李管家是借势当了地头蛇嘛……”
父女俩还在争执,王姑拿起那枚令牌打量起来,觉得有几分眼熟,眯起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快便记起来她在何处见过。
今日那个来找她的男人身上佩戴的,似乎就是这枚。
聊聊
宋卿时端起茶碗润了润喉咙, 面上粉黛未施,难掩眼角的一丝疲惫。
魏远洲问了关押李崇的位置,就先行离开了,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昨晚他们俩的矛盾还没解决, 就又有闲杂的事扰了两人的关系,有的情绪并不会因为问题解决了就消失的,更何况还是没解决好的。
“娘子醒醒,别在这儿睡了小心着凉。”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耳畔穿插而过,唤醒了宋卿时的意识。
缓缓睁眼,才发现自己半躺在贵妃椅上,绿荷正蹲在她的身边柔声唤她,看来是她刚才不小心打了个盹。
绿荷望着她半眯着的眼睛,提议道:“姑爷那边还要废些功夫,娘子要不先去泡个热水澡?上回准备要去泡温泉也没去成。”
绿荷的话让宋卿时想起那天因为一场乌龙而错失的温泉,忍不住有些心动。
思虑一会儿, 宋卿时伸了个懒腰,笑着道:“那你去准备准备。”
两刻钟后,宋卿时在温泉旁的屋子脱下繁琐的冬季衣物, 换了一身家常袍子, 往露天温泉那处去了。
宋卿时没有魏远洲不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 除了绿荷,还另外带了两名从魏家跟来的丫鬟。
内里空荡荡的,全靠外头一件衣物御寒, 走在冬日的露天环境里, 多少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注意到领口有些松散,宋卿时下意识拢了拢胸前的衣物。
推开房屋的大门, 眼前便出现了一泓温泉,旁边两株开得极为茂盛的红梅,阵阵微弱的小风刮来,视野所及就飘起了花瓣雨,美轮美奂的场景让人近乎忘记了寒冷。
宋卿时笑眼弯弯,迫不及待往前面走了几步,绿荷等人端着一些吃食落在后头。
甫一靠近,她便发现热汽腾腾的水中,有一道模糊的高大身影。
宋卿时眨眨眼睛,忽地扭头:“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也在这儿。
话都还没说完,就发现身后哪里还有绿荷的身影。
不用想,她便猜到是绿荷故意为之,就是想要撮合他们和好。
他们今日表现得很平常,可相处之间隐晦的别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遑论心思较为细腻的绿荷呢。
“溜得倒是快。”宋卿时看了眼不远处被放下的托盘,叹了口气喃喃。
之前幻想的鸳鸯浴,要成了真。
宋卿时才舍不得转头就走,也不会傻到站在岸上吹冷风受冻,迅速脱掉外袍之后,便从岸边走进水中,水逐渐淹没了她纤细的小腿,然后是大腿和腹部,最后是胸口。
她将整个身子淹没在水面之下,后脑勺则靠在折叠好的软糯帕子上,调整好姿势后就开始闭目养神,那模样似是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存在。
如瀑长发柔顺地漂浮在胸前,嫩青色的肚兜带子系在不盈一握的细腰上,胸前鼓鼓囊囊,让人不由感叹一句真是好容貌好身段。
魏远洲的视线从她的头发挪到她的脸上,因温泉内的温度而浮出微红,白皙光滑的肌肤似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一般惹人怜爱。
一截白皙脖颈,纤细而脆弱,隐藏在发间,埋藏在升腾的水雾之中。
宋卿时泡得正舒服,懒洋洋地使不上劲,迷糊间听到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嗓音:“杳杳。”
她无意识地嗯了声。
魏远洲靠在远处,凝着她缓缓开口:“明日我会派人将李崇送官。”
听到这话,宋卿时蓦然睁开眼,却又想到了之前的顾虑,尽管她不想质疑官府,但是还是忍不住拧了下眉。
似是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魏远洲遂接着道:“该受到律法制裁的人逃不掉。”
得到他的保证,宋卿时才松了口气,云开村的官员欺软怕硬,只因惧怕权势便包庇罪犯,同理也会狠狠惩治罪犯。
就算她不相信别人,也该相信魏远洲的手段。
“也是,谁能在魏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宋卿时撇撇嘴,没忍住阴阳了一句。
谁料,话音落下后不久,她就听到了一声短促的低笑。
紧随着发出低笑的主人,穿过层层的水雾,像是要过来捉她。
他只穿了一条底裤,□□着上半身,精瘦的身躯一览无遗,肌肉线条分明,一滴水顺着他狭长的眉眼留下,在锁骨的位置打了个旋,留在了那处像是倒扣碗的小窝。
宋卿时刻意不去看,匆匆转移视线:“你靠过来做什么?”
边说边控制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那原本垫在后脑勺的帕子扑通一声滑落水中,她转过头去瞧的时候,那人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一定要在这种时刻,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那谈什么?”宋卿时抿了抿唇。
魏远洲敛眸:“谈我们,谈昨夜未说完的话。”
浓淡不一的雾气飘荡开来,缭绕在二人中间,犹如在彼此的脸蛋缠上一层轻纱一般,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宋卿时深吸了口气,眼眸中萦绕着团团愁绪,对他道:“我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解释,对我坚定不移的选择,可以明确表达的爱。”
提及此事,她忍不住对他嗔了声:“可你从来都没……”
“我心悦你,喜欢你,是我没了你就不行。”
魏远洲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将她一直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宋卿时怔在原地,眼睫不受控地颤了颤,随后忍不住用眼神瞪他:“你的爱太过模糊不清,我抓不住,你若是喜欢我,那上辈子为何会冷落我?”
她瞪过来的眼神没什么威慑力,却分外惹人怜惜。
魏远洲拉着她的手,不允许她逃离半步,“杳杳,并非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上心的,可我却逐渐离不开你。”
“我也并非故意冷落你,上辈子我醉心做出政绩升官,情爱于我而言并不是第一顺位,那是我从小到大的认知,也是我的人生目标。”
“你就在我的生活里,无时无刻伴着我,这让我更加无法确定自己的情意与你相同,直到那次……”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当我意识到你不再喜欢我,我面临着要失去你的结果,我像无数迷途知返的浪子一般找寻到了藏于心底的那条明路,我心中有你,我心悦你。”
“对我来说,你们同等重要。”他暗哑的嗓音克制着汹涌的爱意。
宋卿时眼尾泛红,咬着唇不知道该回什么。
思绪又开始乱飞。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有胸襟有抱负,有他的责任有他想要保护坚守的东西,列祖列宗呕心沥血几代人的家业不能毁在他身上,注定他不会成为贪图享乐的酒囊饭袋之辈,在他心里儿女□□必然低于家国大事。
这是他从小的认知,是他刻在血肉里的责任。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表明了他的心意。
他大多时候就像一块冰,从未与她聊过家长里短以及生活琐事,冷淡到让她觉得捂热他的心一点指望都没有,可偶尔冰化,他也有像这辈子这般温暖柔情的时候。
他是他,却又不像他。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爱意,她既无法做到全然相信,也无法去探究真相,怀疑,害怕,茫然失措…
宋卿时凝着他的眸子,眼珠不安地来回转动,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意思轻微的颤抖。
“从前的你不会说这样肉麻的话,这辈子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贴着她的额头,似在喃喃自语:“因为害怕再一次失去。”
他实在自私,听不得她说不再爱他,他会疯。
“杳杳,你能不能重新爱我?重新把视线放到我的身上。”魏远洲道。
宋卿时眼眶发红,狠狠揪着他胳膊上的软肉,可他硬邦邦的,没把他怎么着呢,反倒是她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泛起疼。
“看你表现。”她忽地笑出声,混杂着些许哭泣的低哑。
魏远洲答应得很快:“好。”
为防止再次发出声响,她死死咬着唇。
平素都没怎么见她哭,今日倒是变成水做的一般了,动不动就红了眼睛。
“别咬了。”魏远洲的指腹擦过她的唇瓣,眉眼多出几分缱绻。
随后不久,魏远洲揽住她的腰,大掌牢牢托住她的腿弯,稍微用点力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的身子往上跑,水面便下沉,晃晃荡荡的热水在她的胸前流连,从那一弯沟壑趟过,起起伏伏惹人往不该看的地方看。
说到底,魏远洲也是个俗人,抗拒不了男人的本能,直勾勾地望着,眼神逐渐变得滚烫。
宋卿时快速敛起面上的惊慌失措,耳垂刹那间变得润红,低声警告:“别乱来。”
“就亲亲。”他哄道。
宋卿时还算理智:“我才不信。”
说着,就要挪开他搭在她腰间的手,却被人摁住。
“嗯,毕竟只亲一次怎么够?”他偏过脑袋,低头贴过来。
面对面相拥,静寂之下彼此能清晰听见对方深吻时发出的吸吮声,挑动着隐秘的神经。
红色的花瓣飘飘,从相抵的鼻尖向下飞落,擦过敏感的唇瓣,最终掉落在水面之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促狭的亲吻在时间的流逝下,发展得越来越不像话。
“你这是拿我当面团揉呢?”宋卿时推开他,有些气。
魏远洲脚下踉跄一下,瞧着自己手下白花花的两团,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像她口中的揉面团,只是这般直白说出来,就显得她有几分大胆了。
在这种事上,她向来是含蓄羞涩的,偶尔也有配合享受时,但很少。
魏远洲越发将她搂紧,二人身上微薄的布料紧紧贴合在一起。
他轻声说:“我想好好表现。”
“我说的表现,是这个意思吗?”宋卿时更加气急败坏,恨不能咬他。
独处
魏远洲想了想, 道:“是,或不是。”
“你非得惹我生气是不是?”宋卿时被他的回答气笑了,她气急败坏地拿手锤他, 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凹凸不平, 脚底一滑,直溜溜又摔了回去。
美人入怀,魏远洲没有拒绝的理由,扶着她站稳,却不料她再一次瞪向了他,怨恨的神情丝毫不客气,只是那双水润的眸子似乎更加涟漪了。
魏远洲淡笑着:“不敢。”
魏远洲在房事上向来浑了些,却没那么没有分寸,光天化日的露天环境下,他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
“那我不动,你也不许动, 就乖乖让我抱一会儿。”魏远洲一只胳膊虚虚搭在岸边,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分毫。
灰白相间的鹅软石被热气蒸得热乎乎的,靠在上面很是舒服。
魏远洲跟前的宋卿时脸红扑扑的, 踮起脚尖想要拉开与他的距离, 可她每动一次, 他都像是提前感知到了她的意图,大掌收紧,把她往后一带, 她就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腰窝时不时与一硬邦邦的物件擦过, 她不想去深想那是什么, 面上虽装不知可心里门清,只好在一遍遍在心里暗骂混蛋。
左右也逃不过他的掌控, 宋卿时干脆不去抵抗了,头一偏,靠在他的胸膛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红墙绿瓦,露天温泉,株株红梅,谁来都得赞叹一句好风光。
泡温泉有驱除体内寒邪的作用,有助于身体健康,但是不宜过长,否则可能会出现头晕、心悸、胸闷等不良反应。
泡了约么一柱香的时间,宋卿时就想要从温泉内离开了,于是便用手肘戳了戳身后的男人,提醒道:“我泡好了。”
外头那么冷,宋卿时没有丁点儿犹豫,直接使唤他去给自己取衣裳。
这事本该丫鬟们来做,可他在呢,得给他表现的机会不是?
魏远洲没有拒绝,嗯了一声:“你别动,我先上岸。”
他们所处的位置算是深水区域,宋卿时特意往前面走了几步,给他让出上岸的位置后,才扭过来去看他。
魏远洲撑着岸边,手臂肌肉鼓起,一个借力就翻了上岸,动作流利优美,看上去极为轻松。
他白色的底裤湿透了,离开水面的瞬间,周围水花四溅,有几滴不可避免地飞到了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嫌弃的啧了一声。
魏远洲捡起外袍的手一顿,闻声回头,恰巧瞧见某人用手指擦拭脸颊的动作。
他边穿衣服边勾了勾唇:“溅到你了?”
“你说呢?”不知是今日第几次了,她又瞪了他一眼。
可瞥过去的视线,从下往上,在某个位置的时候停了一瞬,红着脸偏过头,低声骂道:“不要脸。”
她太长时间没有刻意去关注,没想到猝不及防的又让她看了个正着。
这么久了,还没消呢?
他身上还没来得及穿好的外袍大咧咧敞开着,里头唯有一件白色底裤,还被水浸得湿透,紧紧包裹着一双大长腿,从腰间以下,全都一览无遗。
魏远洲蓦然被骂,先是愣了愣,随即顺着她刚才的视线往下瞧去,就明白了让她脸红的原因。
他当即拢紧外袍,轻笑着调侃她:“非礼勿视。”
说罢走向摆放干净衣服的地方,然后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可以出来了。
宋卿时没墨迹,从浅水区域上了岸,几乎在一瞬间身上就给披上了外袍。
魏远洲揽着她的肩膀往屋内走,走到一半忽然问:“夫人,你抖什么?”
走着走着,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的宋卿时,闻言哆哆嗦嗦答:“我、我冷。”
这说的是实话,她确实觉得有些冷,泡在水里时察觉不到温泉内外温度的反差,一走出温泉,原先贴在身上的温热水珠遇到冷空气就变了个样,湿气和冷气犹如刺骨一般的冷。
上下的牙齿情不自禁的打架,她忍不住往身侧之人瞥去两眼。
魏远洲比她先出去,又是顾着自己穿衣服,又是给她拿衣服的,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却像是察觉不到寒冷一般,满脸淡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宋卿时好心问:“你不冷吗?”
“不冷。”他淡声回。
下一瞬,便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揽住腰身,提了起来。
*
右侧的隔帘卷成一团别在挂钩上,隔绝视线的珠串被人扫开,声音飘荡久远。
月光穿过窗棂洒落下来,刚好能让他瞧清她的模样。
她一身美人皮白如瓷玉,稍微用些力气,就能在上面留下深沉的印记,锁骨上刚才轻轻咬了一口的地方已经留下了印记。
见过娇贵的,没见过这么娇贵的,随便碰一下都能如此明显。
魏远洲死死握住她的腰,将她背过身去,不知所以的宋卿时水眼朦胧,唯能清晰地察觉到腰间他大掌的温度和力度。
狭窄的空间,和身后不知会对她做些什么的男人,调动着她敏锐的感官。
呼吸声渐渐变得无比粗重,时有时无,若隐若现飘荡在耳边,性感撩人,勾得人情不自禁地想将视线落在他的方向。
所以她忽然有些好奇想看他的表情,却又因隐晦的羞赧不敢看,纠结半响,终究是前者占了上风。
她缓缓抬起了眼,透过远处的镜子盯着他的动作。
镜中人上半身的衣冠一丝不苟的整齐,南极生物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整理眉目深邃,正经的模样就像正坐在桌前办公一般,可谁能想到……
极致的反差让宋卿时愣了愣神。
脖颈忽地一痛。
尖锐的牙齿陷进她脖颈的软肉里,染湿了她的肌肤。
魏远洲从背后环抱住她,单手掐住她的肩膀,透过镜子回望着一直在偷看的她。
宋卿时心里一咯噔,几乎在瞬间就反应过来,原来他也一直在注意着她。
他眸光狠戾,似是不满她不合时宜的走神,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可隐忍,克制的情绪却又与他的眼神截然不同。
今日他格外耐心,细致的做着一举一动,她长睫微微颤动,她知道他是怕她痛,虽然是夫妻,但也必须得你情我愿,彼此取悦,方能进行得快乐和顺利。
难得他没那么以往那般猴急,说实话,她很喜欢。
可她今日有些莫名的,想快些要他。
魏远洲喘着粗气,眸中的暗光越来越深,却忽然问了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昨夜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宋卿时脑袋昏昏的,无意识打断他:“什么?”
“你不清楚?”他重重啄了她嘴唇一口,却不明说。
宋卿时反咬住他的唇瓣,哼唧一声不耐烦地追问了一句,她只想要他快点办事,而不是磨磨唧唧地吊着她。
他的薄唇张了又合上,似是有些难为情,“重新将你的心放在我身上,行吗?”
宋卿时一愣。
魏远洲重复:“行不行?”
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慢吞吞的又问了一遍,上扬的语气还带着撒娇的意味。
昨晚被他摁在柱子上强吻的记忆涌上来,那会儿他也是这般问了一遍又一遍,目光凶狠带着威胁,这会儿倒是变得温顺卑微了。
是了,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总有人会不厌其烦的反复确定。
可宋卿时就不想如他的愿,偏着脑袋不做回答。
最后实在受不住他太过分的折腾,催促道:“行、行了,你快放……”
后面两个字,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他应该能够明白。
魏远洲抽出手来,安抚性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再等等。”
宋卿时皱皱眉心,回过身去瞧他的脸色,目光却被另一处吸引。
她戳了戳他绯红的耳垂,笑道:“还等什么?你不难受吗?”
魏远洲一怔,倒没有隐瞒:“能忍。”
那便是难受了。
“别忘了,你我之间占上风的是我,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是不是?”
宋卿时用力捏了捏他的耳朵,自认为气势十足地威胁:“你可不许有丝毫怨言,也不许像上次那般凶我。”
被偏爱者有恃无恐,他方才自己承认的喜欢她,她得寸进尺些又何妨?
可他一直不回答,只定定地瞧着她,让她不禁有些心里没底,提高了些声量:“你说话啊……”
话音未落,他彻底欺了进来。
“都听夫人的。”魏远洲哑声唤她。
他的唇和呼吸太热太热,如何叫她冷静不下来,那早已熟悉这滋味的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胀胀的,无法忽视。
那是她要求的,如何也无法开口让其离开,安静半响,硬着头皮回他的话:“你、你知道就好。”
她绵绵软弱的嗓音禁不住抖了抖,带着一丝异于平常的哑,一张嘴就犹似撒娇,让人心脏也跟着一软。
魏远洲像是开了窍一般,从背后将她紧紧搂住,唇瓣贴在她耳畔沉沉道:“为夫若有错处,夫人可尽情管教。”
“打你也行吗?”宋卿时眨眨眼。
她问完这话后,魏远洲默了片刻,才挑了挑眉:“夫人喜欢这种刺激的?”
宋卿时本来没往不对劲的方向想,却因此时此刻的交缠不得不往别处联想,脖子红了个彻底。
“你若是想尝试,我也可以……”宋卿时扯了扯嘴角。
魏远洲:“可以什么?”
他蓦然加重了力气,宋卿时不得不捏住桌角稳定身形,嘴上还是不告饶:“打……你。”
注意到她的动作,魏远洲弯腰将人换了个方向,面对自己抱着。
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半湿的发尾在空中甩出一个弧度,恍然间只听到一句:“嗯,任凭夫人处置。”
凌乱
地暖将屋子熏得热烘烘的, 可在这冬日还是寒凉的,但身体的热远比外界的冷更剥夺人的理智。
不知哪里刮来的风,使得烛火飘荡, 给室内氤氲之地添了些光晕。
魏远洲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 这样的姿势极大地,尽量不让她的肌肤裸露在外,“不过夫人做之前记得给为夫提个醒,不然为夫怕承受不住。”
宋卿时起初还当他在说笑,可这怎么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没边际了?她属实没想到他居然有这恶趣味,算是见识到了何为语出惊人,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的取向竟是这种?他喜欢刺激的?
还真是……看不出来。
贵妇太太们聚会时,私下偶尔也会谈论闺房秘事,其中就有一位太太提及关于尝试新事物的爱好,那会儿她年纪小, 经历得也少,总觉得房事这种私密的行为羞涩难言。
可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贵妇太太们一个比一个会玩, 花样多到难以启齿, 而且她以为的少数人, 其实是大多数,话题一挑开,几乎多半以上的太太们都有过别的经验。
她第一回知晓了原来还能这么玩。
也第一回知晓了除开新婚前悄悄放在陪嫁箱底的避火图, 市面上竟还有别的图纸卖, 一幅幅生动别致的动作和姿势看的人脸红心跳。
而更过分的亦有之, 甚至不知哪位人才还将男人的那物什具象化拿出来卖。
关键,买的人还不少……
思绪不可控地越飘越远, 直至被男人粗鲁的冲撞拉回了现实。
宋卿时难耐地搂紧他的脖子,犹豫片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不喜欢。”
“什么?”魏远洲仔细着进出的力道,没听清她的小声嘀咕。
“不喜欢……打你。”宋卿时涨红着脸快速说完,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严谨来说,你不喜欢在欢爱时动用武力。”
“没关系,别的时候也行,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需要,我都会配合。”他深沉的眸子蕴着暗涌,瞧着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
她还不乐意配合呢。
宋卿时咬紧了下唇,迷糊想。
*
绿荷忐忑地候在屋檐下的长廊,等了又等,不免有些着急了。
同行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绿荷姐,咱要不要去问问?主子身边总得有人伺候不是?”
早就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主子们还没有要出来的动静。
绿荷抿了抿唇,想起某人的吩咐,只能按捺住躁动的心思,道:“再等等。”
若不是姑爷的主意她不得不从,这会儿子她早就伺候好娘子了。
在她愣神之际,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总算有了动静。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大公子从内走出,身后跟着面若桃花的娘子。
经过熏陶的绿荷一眼就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小脸红了红,只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淡定自若地指挥着身后的两名小丫鬟进去收拾。
她则不动声色地悄悄跟在了自家小姐身后,往落梅榭的方向走去。
冬日的太阳落幕之后,黑夜总是会比别的季节更让人觉得疲惫,恨不能天一黑就钻进暖暖的被窝里躺着。
更别提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宋卿时累得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下歇息了。
魏远洲去前院处理了一些事,回来的时候屋内正冷清,安安静静的。
他去了内室。
床上趴着个素面朝天的美人,墨发如瀑铺在后背,散开的几缕落在腰侧、床榻、纸张之上。
身前摆着本书,时不时翻开一页,纤长的双腿翘起来时不时晃动,两腿一上一下,脚掌小巧玲珑,盖在身上的被子及裤脚顺着动作滑落,露出的一截小腿晶莹如玉,皮肤白得晃人眼。
魏远洲倚靠在门框,不作声,定定地欣赏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作声?”宋卿时的余光瞥到他,然后快速合上书本,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魏远洲走进几步,道:“大概忙完了。”
根据前世的经验和记忆,他自是知道哪些人有问题,只是今世的他并不知道,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他将跟管家牵扯极深的几个人都挨个审问了一遍,有纰漏和问题的地方他都让人标注出来,接下来只要一个个去查便是,推波助澜一番,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白日里与你提过的,云开村的王家姑娘王桂春,她家知晓的内情应当挺多的,她爹的腿……或许之后可以用作物证和人证。”
她将魏远洲的腰牌给了王桂春,也有这层关系。
利人利己,她总得拿出些诚意,后面要想请人帮忙也才更有说服力。
云开村?王家?
云开村王姓的村民极多,具体哪一户他得命人去查一下,便道:“我会留意的。”
听他这么说,宋卿时就稍微放下了心,想要将手里头的书剩下没看完的看完。
她睡了一遭又醒了,没了睡意就想看会儿书打发时间,只是这书的内容实在枯燥无趣,粗略翻看就快到底了,他就恰好回来了。
可就算再难看,她也没有半途而废的打算,于是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翻看了两页,才发现魏远洲竟还站在原地,迟迟未再有动作。
宋卿时奇怪道:“你还不走吗?”
魏远洲的表情有些疑惑:“去哪儿?”
“隔壁偏房啊。”她不以为意。
脚踝露在外面时间太长,宋卿时将不知何时挣脱了被子舒服的腿收进被窝里,暖意袭来很是舒服。
魏远洲盯着那藏起来的位置,低声回:“哪有夫妻总分房睡?”
宋卿时闻言,瞥一眼他的神情,讷讷:“这才一个晚上而已?”
提到分房睡,她不由得想起了刚重生时她去魏府退婚,他那会儿为了留她所说的话,又补充:笑着“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远洲不明所以:“我说什么了?”
宋卿时不语,只抬了抬眼,看着他:“你之前说过的,会离我远远的。”
宋卿时特意模仿了一下那时他的语气和表情,看得魏远洲一噎,确实是他说的话。
“没话说了?也是哈,自己说过的话,还能不认?”少有他吃瘪的时候,宋卿时捂着唇笑得乐呵呵。
谁料她还没笑几声,那人就直接在她的床边坐下,俊俏的脸直逼她的面门:“你都说了,那是之前。”
宋卿时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黑眸,不受控地眨了眨眼。
他接着说:“现在,就不作数了。”
“……骗子。”宋卿时忍不住骂。
魏远洲勾了勾唇,笑着应下:“嗯,我是骗子。”
骗子都是不讲理的,魏远洲似是要将这话贯彻到底,洗漱了就留了下来,当真没有信守诺言的自知。
宋卿时习惯睡在里侧,今日就她一个人睡,顺势就睡在了外侧,这个位置被她睡得热乎乎的,她并不想往里面去睡那冰冷的。
放下书本后,直愣愣地躺在那,与过来的魏远洲大眼瞪小眼。
“那我睡里面?”魏远洲明白了她的意思。
宋卿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按照惯例,婚后女人都是要睡外侧的,方便照料丈夫,晚上缺个什么或是想喝水了,都得女人去拿,隔日一早也要早起去伺候丈夫更衣洗漱。
宋卿时刚开始也是按照礼仪这么做的,可是魏远洲似乎与寻常的男子不同,他不爱睡里侧,也不爱人贴身伺候,几乎没让她动过手。
这很好,给她省了不少事。
宋卿时望着头顶的幔帐,感受着床尾凹陷下去一块,很快身侧的位置就被男人的气息占满。
魏远洲的胸膛是滚烫的,在冬日真就像个大暖炉,她几乎没多犹豫,不客气地伸进他的上衣下摆,将略微冰凉的手使坏般贴在了他的肚子上。
凉意袭来,魏远洲打了个激灵:“嘶。”
冷归冷,他倒也没让她把手抽回去。
甚至将手掌全部覆盖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传递温暖。
宋卿时用微红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虎口,唇边是温婉的笑意:“真暖和。”
她唇瓣那一抹艳色,直往他心里钻。
不久,原本安分的手就变得不安分起来。
“你不睡觉吗?”宋卿时瞪他。
方才在温泉那来了两回,这还要来,他是有多少精力,忙活几回不应该歇歇吗?
他不作声,以行动告诉她,他不睡觉,睡她。
许久,放在枕头边的铜铃终是响了。
魏远洲叫了水,亲自给她擦了身子。
路过梳妆镜时,宋卿时无意瞥见铜镜里的自己。
疲软窝在男人宽阔的怀里,小小的一团,乌发凌乱,脸蛋因为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房事而嫣红靡丽,虚虚被衣服遮盖的脖颈往下更深处,全是撒野留下的红痕。
怒火又窜上来,发泄般往他身上招呼了几下。
“怎么了?”魏远洲垂眸问。
怀里的人儿一撇嘴,闭眸埋脸,不想跟他说话。
“不舒服?还是疼?”他继续追问。
往日泡了澡,涂了药就会好个七八分,按经验来说,绝不会像这般跟他再而三的闹脾气。
看来今日属实要的狠了。
她依旧偏着脑袋不回话,魏远洲不放心,便道:“我看看?”
下一瞬,宋卿时伸手,捂住他的唇,无语讷讷:“废话真多,我要睡觉了。”
藏在发丝里的耳朵,红得滴血。
一缕香气缓缓沁入鼻尖,魏远洲讨好地吻了吻她的掌心,激起柔荑的主人一片颤栗,怯生生缩了回去。
魏远洲抱着她上了床,替她裹裹身侧的被子,温声让她快些安心睡了。
宋卿时侧着身子朝墙面而睡,闭着眼睛愤愤。
再有下次,她绝不姑息。
娇媚
夜色寂静, 偶尔只听得两声浅淡的猫叫。
黑沉沉的床帐内,隐约瞧见一个黑影半倚在床边,眼眸低垂着, 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 凝视着躺在身侧熟睡的人儿。
骨瘦的手指抚摸着她的额发,有一下没一下,帮她把翘起来的发丝平顺下去。
宋卿时睡相极佳,不打呼也不磨牙,安安静静十分柔美,朱唇有些异样的红肿,样子甚是娇媚,是他方才留在上面的痕迹。
魏远洲目不转睛地看着,似要将她的脸看出个洞来。
宋卿时若有所察,又或是因为几根发丝扫到了她的鼻尖,她无意识砸砸小嘴, 抬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然后又缩了回去,跟小猫似的。
魏远洲的手指停在半空。
蓦然僵住的表情宛如惊弓之鸟, 生怕将她吵醒了。
所幸她并未睁开眼睛, 似乎只是睡梦里下意识的行为。
好半响才回了神, 旋即忍不住勾了勾唇,可随即想到了什么,扬起的弧度又变得寡淡。
在没意识到对她的爱, 他都做了什么。
他咬牙, 微微侧过脸, 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
翌日。
“怎么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宋卿时抱着猫靠在凭几上,听完绿荷汇报的话不由惊讶得瞪大了双眸, 一时间只觉事有蹊跷。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难不成二房掺和进了别院的事情?即将着手暗中调查别院猫腻,在这个节骨眼上凑上来,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通风报了信。
宋卿时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朝绿荷吩咐道:“你让王姑娘她们去偏房稍等,我安顿好四嫂五嫂就过去见她们。”
事有轻重缓急,撞在一块儿了就得先解决完危机大的那个。
宋卿时还未走到前院,就远远见到座屏后走过来一群人,没瞧见魏临邵的身影,带头的是王舒冉,整个人看上去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人未到跟前,声就随着风软绵绵飘过来了:“别院的风水养人不成,弟媳这才来了几天,瞧着人都水灵红润了不少。”
王舒冉将手里头用来暖手的汤婆子随手丢给贴身丫鬟,小跑着过来给了宋卿时一个浅浅的拥抱,热情过了头的态度惹得宋卿时皱了皱眉。
可就在刹那间她的神情就恢复正常,微抿的薄唇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五嫂哪里的话,我自个儿瞧着跟从前没啥两样。”
“若说有变化,那应当是昨日泡了个温泉罢了,别院风景好是好,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家舒服?”
最后那句话让王舒冉的笑僵了僵,宋卿时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说魏家的老宅比不上一个偏僻别院似的。
王舒冉转而道:“你说得对,若不是惦念着别院的这口天然温泉,我真不愿大冬天跑这老远。”
既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也道明了她来这的原因,跟她一样,在节前贪个舒服罢了。
“听说五哥也来了?怎么没瞧见人?”宋卿时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王舒冉答:“他啊就是耐不住清闲,刚到就去寻九弟了。”
宋卿时继续追问:“五哥受圣上器重,大忙人一个,怎么抽得出空来别院了?”
王舒冉皱了皱眉,她的顾虑跟宋卿时一样,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昨日突然说要带她过来玩玩,还让她以后跟宋卿时打好妯娌关系,怎么瞧都不太正常。
可就算她不清楚原因,也不会跟宋卿时说这些呢,只含糊道:“大概是跟九弟一样,有差事在身,顺便带我来这边玩两天。”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模样似在炫耀这是魏临邵为了奖励她又怀了一胎,特意带她来的。
简单寒暄两句后,宋卿时将目光放在了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李清歌身上,相较于从前热衷于表现自己的性子,这会儿实在安静得不像样子了。
二人刚好对上视线。
“五嫂。”宋卿时唤了她一声。
李清歌没应声,只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明显有几分勉强,可宋卿时也不愿去追究那里头的深意,左右就是四哥又给她添了堵。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两人便因为魏临绰高价带回来的一个异域舞姬而吵得不可开交。
恰逢年关,各国使臣和各地藩王陆续进京,长安城内热闹非凡,各种稀奇古怪的趣事和物件层出不穷,各种集会灯会接连举办,街道上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人多就代表商机也多,贩卖人口的活计就变得极为猖獗,其中尤以貌美的小姑娘最为抢手和值钱,更别提带点儿异域风情的美人儿,那真是有市无价的存在。
也不知魏临绰从哪儿买来的舞姬,带回家养着也就算了,还日日流连忘返。
不过推算起来,这几日也才刚带回去,不至于闹得难堪才是,那李清歌这表情……
“五嫂脸色瞧着不是很好,莫不是马车颠簸,身子不大爽利了?”宋卿时象征性关心了一句。
李清歌不愿让人看笑话,故而敷衍道:“胸口有些闷,我想躺着歇会儿。”
她既已顺着话往下走了,宋卿时便顺势让丫鬟带人下去歇息。
待李清歌稍微走远些后,王舒冉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站到了李清歌原先站着的位置,意味深长道:“她哪是身子不爽利,分明是心里不爽利。”
兴许是怕李清歌听见,王舒冉的声音特意放低了,宋卿时便装作没听见,没接这茬。
没寻到继续谈论的八卦的机会,王舒冉没趣地撇撇嘴,也道想去歇一会儿。
宋卿时乐见其成,适时露出为难的表情,说还有些事未处理,等处理完了再来陪她们说话,王舒冉也没拦着她,只让她先去忙就是。
王舒冉等人来得突然,多亏别院之前全部重新打扫过,不至于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目送王舒冉离开,宋卿时理了理衣袖,调转步子回自己院子了。
落梅榭的偏房里,矮几上的沉香十分浓郁,轻飘飘的烟雾不断从博山香炉中漾出。
王桂春呆呆坐在凳子上,正抱着青玉茶盏暖手,时不时往门口望一眼,瞧着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而她旁边坐着一位打扮素净的中年妇人,端庄沉稳的模样与王桂春形成鲜明对比。
“久等了。”
宋卿时刚进屋就瞧见这截然相反的画面,视线不禁落在后者身上。
妇人半老,脸色带着雀斑的苍黄,颧骨高耸看着些许刻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严谨收拾过的,眼眶微微凹陷,眼睛却炯炯有神。
“少夫人。”王桂春一直注视着门口,听到动静就立马站了起来,恭敬喊了一声。
宋卿时在主座上落座,抬手示意王桂春坐下,笑着问:“王姑娘,这位是?”
在王桂春开口之前,老妇就已率先答道:“您唤老身王姑就好。”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宋卿时担忧问:“你今日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王桂春赶忙摇了摇头,随即从怀里将那枚令牌掏了出来:“我们是来还令牌的。”
她们本来是想要过来归还令牌后就直接离开,没想到守门之人见到令牌后,执意要带她们过来,她们想着能够当面相见感谢少夫人昨日的帮助也不错,便没再拒绝。
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村里挨个挨户调查询问增税之事,再后来有村子里的人说进京途中遇到押解李崇的队伍,这接二连三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用想定然也知晓是这位少夫人的手笔。
说到做到,动手干净利落,值得信赖。
他们本就不剩什么,也就不怕她心怀不轨,另行压榨。
思及此,王桂春看了眼王姑,接着道:“少夫人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王姑说这令牌太过贵重,放在我们身上发挥不了它的作用。”
宋卿时明白她的话外之意,的确,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兴许还会给她们招来祸端,便给绿荷递了个眼神,让其将令牌收回来。
“王姑识得这令牌?”宋卿时将令牌捏在手里,轻轻挑眉看向王桂春旁边的王姑。
“我以前是在宫里做事的,多少也识得些贵人。”更别提这别院隶属于魏家名下,少动脑筋猜一猜,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听完这话,宋卿时手指一紧,着急追问道:“王姑可会医术?”
“少夫人如何知晓?”王桂春接话,有些惊讶。
王姑瞥一眼自家沉不住气的侄女,叹了口气,只好点了点头。
宋卿时面上一喜:“莫非您就是我夫君要寻的那名女医?”
“魏大人上门时虽然并未表明身份,但是当我昨日瞧见桂春带回来的这枚令牌,就已经猜到了那位大人与少夫人的关系。”
宋卿时美眸轻眨,脑海中飘过昨日魏远洲说联络女医之事进展不顺,试探性问道:“王姑可是不想再进宫?”
“说实话并不太想,可惜推辞不了,迟早还是要回去的,老身之所以再三推辞,便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弟弟弟媳和我这侄女。”
“老身想与夫人您做一笔交易。”
“只要少夫人您出钱帮我弟弟治好腿,给我这侄女重新找个好归宿,我们一家人便去衙门作证揭露李管家等人的罪行,老身就会依诏进宫,让魏大人能够复命。”
治腿的药材极贵,就算花光她在宫里积攒的积蓄也难维系,而她弟媳的病已然治不好了,与其将钱花费在无底洞里,不如谈些别的条件。
这也是她弟媳的意思。
古往今来,做诉讼中的证人是要冒风险的,遭到狱吏的拘押不说,还容易因为一言之差造就冤假错案,因此每一场官司里的干系人总有些不愿意配合的。
更别提李氏父子和村霸压迫下的云开村村民,他们常年顶着魏家的名号行凶作恶,如今魏家要想寻得他们的信任和帮助,可谓比登天还难,如果有人愿意主动当人证自然好,尤其是能够一竿子将其打死最好。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魏家自个处理干净最好,真要闹到衙门去并不好看,也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五哥突然造访,也不知是闻讯而来,还是个美丽的误会,都得看后续发展,变故太多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排。
“魏家虽对李氏父子的所作所为不知情,可也让你们受了那么久的委屈,他们多收的钱魏家之后都会赔偿给你们的。”
这是她与魏远洲商量后的结果,并非代表她一人之见。
“至于王姑你说的条件,我会跟我夫君提的,你们先回去静候消息。”
“这令牌你们还回来了,可我上次说的话还作数,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就来寻我。”
娇俏
“只要你配合我们, 我们定然会想办法妥善安置您的家人。”
王姑听完她的话,心中几番思量。
就跟自家侄女说的一般,少夫人为人还算实诚,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这事有商量的余地, 利益都是相互的,要想别人满足你,你总得要有回报。
皇命不可违,无论愿不愿意她最终都是要进宫的,她提的要求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但凡换成个行事蛮横的官员,根本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魏大人愿意跟她耗这几日,已经算很给她这个不足为道之人面子了。
若不是有李氏父子在先,魏家有求于他们,只怕也轮不到她来提这个条件。
“那就有劳少夫人了。”王姑蹲下规规矩矩施了一礼。
宋卿时微微抿唇,目光沿着下首看去, 清清浅浅落在王姑的身上:“谈不上有劳。”
她话锋一转道:“其实我也有私心。”
王姑布满皱纹的眉心轻挑,不解:“私心?”
宋卿时笑道:“等一切事了后,我会告诉王姑的。”
她卖了个关子, 王姑察言观色, 自然也不好再往下探究。
待送走王姑, 绿荷看向主座上喝茶的宋卿时,颇为不解地问:“既然知道她就是主子要找的女医,她或许能调养好娘子你的身子, 娘子方才为何不顺势请她为你把脉?”
宋卿时余光察觉到她的目光, 闻言淡然一笑, 柔声解释:“还不是时候。”
调养身子非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效,并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她与这个王姑乃第一次见面,她就算开口也不一定能得到对方的真心相助。
她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但是也不敢用此事去冒险。
尤其是五哥等人的突然造访,让调查之事更加举步维艰,给王家人的承诺也只会更难办到,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别院的事没那么好查。
当然,她也相信魏远洲。
上辈子他能处理干净,没理由重来一次,还能被绊住了脚。
宋卿时正想的认真,突然感受到一阵痒意,低头一看,发现是雪团子在她的腿边环绕,用肥肥软软的身躯蹭着她的小腿,一圈又一圈,丝毫不见停歇的意思。
宋卿时一直拧着眉,绿荷便以为她是在为自己体寒的身子烦忧,见状,故而笑着打趣道:“团子心疼娘子忧思,竟知道要来安慰,可见平日里没白疼它。”
不知雪团子是生性娇气,还是仗着主人的喜爱,在吃穿用度上实在挑剔过了头,方方面面都得十分精细才能让其满意不闹腾。
“真乖。”宋卿时勾了勾唇,弯下身子将雪团子抱入怀中,摸了两把小猫的脑袋,遂吩咐道:“叫厨房备晚膳吧。”
别院虽不在她名下,可她先入别院呆了几日,需得担起照料的责任,将几位不速之客给伺候好了。
*
李清歌根本就睡不着,脱了衣裳躺下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后院里的糟心事,身心俱疲。
魏临绰带回来的舞姬有美貌有手段,短短时日竟能勾得魏临绰神魂颠倒,本想利用魏临绰对她的新鲜感,让她去对付那个素来令人心烦的蓉儿,争一争宠爱,最好斗得两败俱伤,她坐收渔翁之利最好。
谁曾想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眼睁睁看着魏临绰对舞姬越来越上心。
蓉儿也不争气,明明应该是两虎相争的局面,最后落得个下贱舞姬独宠。
若继续留在府内,她只怕是愈发胸闷气结。
趁着晚膳还没端上来,丫鬟如鸾提议道:“主子若是没有睡意,不如出去院子里走走,别院的景致还是不错的。”
李清歌点头答应,起身穿好衣物,朝着屋外走去。
在院中扫着落叶的小丫鬟见她出来,忙低头福礼,李清歌心情正不好,挥手示意她站远点,看着闹心得很。
说是走走,李清歌可不愿累着自己,懒散地走了几步,就要坐下歇着。
“这破凳子凉得很,如何坐的?”李清歌瞥了一眼那刚被如鸾搬出来的木椅,没好气的骂了句。
如鸾又赶忙回屋子取了带来的软垫铺上,李清歌这才勉强坐下。
“主子可切莫因为一介舞姬忧心,说到底她就是个玩意儿,主子爷喜欢就赏玩一阵,不喜欢了就会直接舍弃,之前那么多莺莺燕燕,有哪一个能掀起风浪的?”
“再者说,你才是主子爷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头娘子,主子爷再怎么样都得给你几分薄面,哪里会真的与你闹掰?男人嘛也是人,闹闹脾气哄哄就好了。”
“夫人那边,不也需要您去帮着打点?”
四爷四处留情,每每带女人回来就不管了,次次都需要李清歌去夏夫人那求情,不知替他挡下了多少次问责,而那些女人入府后余下的安排都交给了李清歌。
因此,四爷根本离不开李清歌。
如鸾站在李清歌身后,轻轻揉着李清歌因赶路而略显酸涩的肩颈,嘴上说着好听话,想着许能劝慰一下主子的坏心情,让她心里舒服一点。
谁料李清歌听了如鸾的话,竟然冷哼一声,讽刺十足的笑了起来,听在耳中只觉可恐得很,当即吓得如鸾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喊着饶恕。
“奴婢说错了话,还望主子饶恕。”
李清歌没叫她起来,她就乖乖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院内的丫鬟婆子不知这位女主子的脾性,只当没看见这边的变故,自己做着自己的活计,也不敢来帮如鸾求情。
坐在椅子上的李清歌伸出一双白皙嫩滑的玉手,那指甲染着鲜红的豆蔻还有一层薄薄的金粉,瞧着好看得紧。
李清歌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一个玩意儿?只能通过给四爷收拾烂摊子来留住四爷?”
笑着笑着,李清歌脸上突然变得有些扭曲,她绝不许人嘲弄她的处境,双手渐渐紧握,长指甲也陷进掌心的肉里,一阵刺痛唤醒了她的神智。
望着伺候了自己好些年的丫鬟,李清歌面色恍惚呆愣了片刻。
后又笑得温柔,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唤了如鸾起来:“如鸾,继续啊。”
跪久了,如鸾险些没站稳,但是很快就站回了李清歌身后,帮着舒缓疲倦。
手却不自禁得哆嗦。
只是这次,李清歌扫过她脖子上的掐痕,没再出言怪罪。
*
晚膳刚备好不久,前院终于有了些动静,魏远洲和魏临绰一同回来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之间的气氛很凝重。
像是吵了一架。
回禀的下人说得委婉,但宋卿时也多少猜到了二人间应当是发生了些许不愉快。
而这不愉快的源头。
她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刚屏退报信的下人,魏远洲就冷着张脸从外头进来了。
男人的脸色不好,宋卿时识趣地没敢拿乔,主动帮着他卸去外袍,贤惠懂事的模样深得人心,尤其深得魏远洲的心,垂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今日穿了件素绿缎面绣兰花的夹袄,雅致的妆面显得整个人清新可人。
趁着宋卿时打发绿荷去叫人上菜四下无人的功夫,魏远洲忽地弯腰亲了一口她的唇瓣,点到为止并未深入,却依旧吓得宋卿时一激灵,慌不择路朝着外间看去。
幸好屋外的丫鬟们,并未注意到这边。
前几日被强吻的记忆又翻涌上来,臊得宋卿时不由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你怎得总是这样……不知羞吗?”
那会人他被自己的话气得昏了头,过激的行为皆在一腔热血下促成她多少能理解,这会儿他神智清醒,怎还这般不知轻重,不顾礼数?
魏远洲知道她指的是上次之事,毫不遮掩道:“上次是意料之外,这次则是发乎情。”
他的眸光如牢如锁,令她分毫逃脱不得。
宋卿时略感惊异,看向他时,水波悠荡的眼眸忽然安定下来,缓缓平复。
“都老夫老妻了,你还发个什么情?”说着宋卿时扯了把他的领子,示意他乖乖伸开手臂,她好服侍他穿衣。
回府,总得换件舒适的,外出的衣物太笨重,日常生活显得累赘。
“夫人此言差矣,我们可是新婚不久。”魏远洲的神色平静,听话顺从地打开手,说话时眼神才有了些波动,刻意咬重了新婚二字。
宋卿时瞥一眼他,偷偷撇嘴,哼哼道:“你我算个哪门子的新婚,你莫诓我。”
魏远洲凝眸不悦:“夫人答应我的就不作数了?”
这稍显问罪的语气让宋卿时当即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可能不是同一意思,回过头又琢磨琢磨他刚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若是算感情重新来过,那还真就算“新婚”了。
原来他是真心的。
宋卿时不禁勾了勾唇,借着给他整理腰带的空隙,贴在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小声调侃:“堂堂未来首辅大人,还整毛头小子那一套不成?”
宋卿时比他矮了半个头,仰头直勾勾的望着他时显得分外娇俏,别提现在露出这种可爱的神情。
相较于一开始的冷脸,魏远洲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掐着她的腰,笑着沉声道:“为夫这事可做得,但夫人这话可说不得。”
他说的对,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可不兴乱说,宋卿时没有反驳。
抿了抿唇:“是是是,遵命。”
话毕,她认真整理着衣物,没再开口。
魏远洲瞧她一会儿,微启薄唇,绽开一抹似玉般的光华:“我可没说让你什么都别说了,提醒一句罢了,怎得反倒变拘束了?”
“说错了话,还不许我自省反思?”宋卿时笑了笑,旋即指尖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看你脸色一直不好,可是同五哥可是闹了些不愉快?”
她问完,魏远洲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熟悉的表情出现,宋卿时当即明了,他心情不悦时,就是这么个冰块脸。
哪里是闹了些许不愉快,这分明是极其不愉快了。
怕惹得他更加不高兴,宋卿时换了个问法:“可是与李管家有关?”
“嗯。”魏远洲淡淡应一声。
宋卿时心里咯噔一下,别院之事还真与二房有牵扯,这可要怎么收场?
魏临邵一掺和,这是查还是不查?
宋卿时觑一眼他凉薄的黑眸,小心翼翼问:“要回禀母亲吗?”
“不必。”魏远洲道。
心情不好时,他的话就更少了,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冒。
兴许是察觉到态度太冷,魏远洲紧了紧掐着她腰肢的力道,放软了语气:“我会看着处理,你就全然当不知情就好。”
魏临邵心思缜密,手段颇狠,只要触及到自身的利益,哪怕对方是亲人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如今知晓别院的窗户纸是宋卿时捅破的,他指不定会谋算些什么,但是目前他行事谨慎,还没往后的那般心狠手辣,只要宋卿时咬死不知情,他碍于情面也不会轻举妄动。
更何况,他也动不了。
魏远洲微眯双眸。
宋卿时看他一眼,红唇微抿,然后往上扬了扬:“那是自然,我可不喜麻烦。”
得到她的保证,魏远洲冷硬的表情逐渐和缓。
宋卿时适时道:“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王姑娘今日来寻了我,她姑姑就是你在寻的女医。”
魏远洲垂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宋卿时便将王姑提出的条件以及她的打算,一字不漏地全说给他听。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王姑的条件过分,处在弱势地位又遭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要点合理之内的补偿都是应该的。
更何况陛下要诏王姑重新进宫侍奉贵妃娘娘,说好听点是至上的恩宠,说难听的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她能理解王姑的难处,也想尽量满足。
毕竟她自己也有求于王姑。
她不由得想到难孕的那些年,尽管她不对改善身子抱有希望,但是她还是比较期待这辈子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今她与魏远洲的误会已然解开,往后如何她不清楚,可当下她还是想要抛开过去的一切,与他重新开始。
王姑开出的条件对魏远洲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难的是一个交代。
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一个不兴师动众的交代。
魏远洲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面不改色道:“赔偿自然是要到位,谁拿去的,就需得谁补上。”
商量好对策,这时,绿荷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娘子,晚膳备好了。”
宋卿时往外探出半个脑袋,抬高声量回道:“知道了。”
话毕,她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开,抱着他换洗下来的脏衣服,交给小丫鬟拿去洗。
魏远洲跟上去。
钟情
今日的晚膳有鱼汤, 据说是从自个儿的鱼塘里钓上来的,现钓现杀,肉质入口即化, 新鲜着呢。
宋卿时隔老远就闻到了鲜香味, 嘴馋地舔了舔下唇,刚入座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盛了碗鱼汤晾着,然后再用筷子挑了几块无刺的肉,单独放在了一个小碟子上。
魏远洲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坐下来后,见她光顾着给自己准备好,就没了下文,忍不住疑惑问:“我没有吗?”
他的话太过理所当然,宋卿时笑了,嗔他一眼:“没见郎君给我挑?”
她方才伺候了他穿衣,他给她夹几块鱼肉又怎么了?
这话一出,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一凝。@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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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没注意到宋卿时那充满撒娇的眼神,还以为自家娘子又在跟公子使小性子,暗吸一口凉气, 眼观鼻鼻观心,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娘子怎得说出这等糊涂话。
绿荷都不敢去看魏远洲的脸色, 被当众这么下脸子,公子不恼才怪呢。
魏远洲果然错愕了半响,单手敲打着桌案, 手指修长, 指骨分明有力, 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卿时,随后叹了口气:“是为夫考虑不周了。”
说完, 他便自顾自夹起了鱼肉,也学着宋卿时堆放在小碟子上,等攒了五六块块头比较大的,递到了宋卿时跟前的桌面上。
魏远洲:“夫人先尝尝。”
宋卿时瞥一眼他碟子里厚实大块的肉,又看了看自己碟子里散烂的细条条,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碟子与他递来的换了个位置,顺势还往那边推了推。
得了好,宋卿时好看的眼眸弯弯,笑着夸了句:“还是郎君挑的鱼肉闻着香。”
话音刚落,她就夹起一块魏远洲细心挑好的鱼肉放进了嘴里,正如绿荷所言,入口即化,嫩而不腻,属实为上品。
“好吃就多吃些。”魏远洲见她吃得香,微平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指间的筷子伸向她挑的鱼肉,卖相虽差了些,但味道是一样的。
绿荷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姐这是在撒娇?瞧着这结果,成效似乎还不错?公子居然愿意反过来伺候自家小姐,真是开窍过了头啊。
主子恩爱,绿荷也高兴。
小脑袋垂下去,打量的视线也收回,抬手捂着唇笑眯了眼。
*
晚膳过后,魏远洲去了他在别院暂时用来办公的书房,宋卿时百无聊赖,恰逢这会儿王舒冉请她过去说会儿话,按照礼数她也是需要作陪的,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去了。
魏临邵也不在安排的屋子里,问王舒冉,她也只道魏临邵有事出门了并未往下继续说,看那样子似乎并不知晓魏临邵和魏远洲闹了一场,又或者是知道装不知道。
不出意外的,李清歌也在,坐在软榻上自顾自喝着热茶。
不知何原因,李清歌和她身边的婢女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平常恨不能黏在李清歌身边伺候的如鸾,这会儿子竟离得十分远,耷拉着脑袋精气神也不太好。
宋卿时能注意到的事,王舒冉自然不会留意不到,眼珠子一转,堆起满脸笑意,道:“四嫂莫不是方才没睡好?瞧着没什么气色,不如继续回去歇着吧。”
“突然换了个环境,睡不大惯罢了。”李清歌抬眼,声线低沉没什么气力。
“既是离不开家里的床,你说你跟过来做甚?这几日睡不好,你不是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宋卿时刚端起下人倒好的热茶,闻言往对面的王舒冉瞥去一眼,只见她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她这是在埋怨李清歌没眼力见地跟着她来了别院。
不说别的,他们都是夫妻成双,又没个小妾跟随打扰,正是腻腻歪歪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尤其是王舒冉怀了身孕,愿意折腾这老远过来,无非就是因为魏临邵单独指明要带她一人。
忙于公务的丈夫难得上心,王舒冉高兴的连连答应。
而李清歌为了和魏临绰赌气,偏生要跟着来,王舒冉不对她心存意见才怪了呢。
没等李清歌开口,王舒冉的嘴率先张开了:“四哥也真是的,平日里流连后宅也就算了,这次竟直接带了个上不了台面的舞姬回来,那往后呢?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魏府的大门了。”
“四嫂别怪我这个做弟妹的多嘴,你可得多管管四哥,不然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到时候,母亲舍不得责怪四哥,恐怕又得责怪你看不住男人了。”
王舒冉的话看似句句关怀,实则处处戳心窝子。
抓不住丈夫的心,得不到婆母的喜爱,比不过妾室的恩宠,一桩桩一件件隐晦说出来,这跟当面指着李清歌的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若论身份地位,身为嫂子的李清歌要比王舒冉高一级,说出这等教训的话,已然算得上超越本分的僭越。
这二人近乎是同一时间进的府,又同为二房儿媳妇,便免不了处处做对比,因此两人看似表面相处和谐,实则暗地里处处较着劲儿。
在她看来,李清歌在王舒冉面前还是有些许自卑,这种自卑源自于长时间的对比内心产生的不平衡,自身的差距,丈夫的差距,娘家的差距,公爹和婆母的偏心,就连孩子的待遇也比不过。
长期同处一个屋檐下,换个人也会觉得压抑,难以接受。
正因处在弱势,又没人撑腰,每每遇上王舒冉阴阳怪气,李清歌大多时候都是一笑置之,或者装傻充愣圆过去,不会正面与其对上。
王舒冉兴许是料定了李清歌不会计较,公婆都会站在她那边,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给李清歌难堪。
“嫂子来别院散散心是好,可是也别散太久,免得最后真把人给散丢了。”说到这儿,王舒冉就闭上了嘴,毕竟她讽刺李清歌不得男人心的目的已然达成,没必要再往下说。
宋卿时静静听着,琢磨着以李清歌的性子会不会忍。
李清歌放下杯子,浅淡的笑了笑:“你这有了身子,当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忧心过重只怕有害无益啊。”
这是在骂王舒冉管得太宽呢,不该插嘴的别插嘴,管别人家的闲事做什么。
王舒冉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没想到李清歌会毫无顾忌地刺她一嘴,下意识往旁边的宋卿时看了一眼,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也没流露出嘲笑或是别的神态,倒是松了口气。
随即捂着唇,佯装不高兴地哼了哼:“我们一同入府,相处这么些年了,嫂子就跟我自己的亲姐姐似的,姐姐过得不如意,我这个当妹妹的自然担心,姐姐倒曲解了我的意思。”
“姐姐不爱听的话,妹妹往后不说就是了。”
李清歌也没再跟她计较,有意识地瞥一眼她的肚子,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妹妹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重中之重,可别动不动就把心思放在没用的地方,伤神又伤身。”
李清歌的目光太过滚烫,烫得王舒冉不自觉护住了肚皮,缓了缓神,怎么听怎么觉得她这话像是威胁。
纵使知晓她没理由做出出格的事,王舒冉还是朝着窗子那边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就像是母兽为了保护幼崽而不自觉做出的保护姿态。
观看了一出好戏,宋卿时不知不觉也喝完了两杯茶,室内地暖又烧着炭盆,着实有几分燥热,容易口干舌燥,她正准备倒第三杯的时候,就听到李清歌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与王舒冉斗过嘴了还隐隐占了上风,李清歌也就舒坦了不少,笑道:“不知九弟妹可享受过了那温泉?”
她跟李清歌最初的那点儿不愉快,早就随着时间流逝消散了,而且若论起矛盾,她面前的这两人才是最多的。
不论前世,宋卿时这还是第一回来别院,李清歌问起了,宋卿时就顺着话题夸赞了几句温泉的舒适和好处来。
然后又语气俏皮地怨怼了一两句大冬天从温泉里上岸时的寒冷,新奇的表情逗得李清歌真心实意笑了笑。
“两位嫂嫂不如去泡个温泉,缓解一下舟车劳顿?”宋卿时用茶盖刮了刮茶沫,润了润嗓子,好意提议道。
“别院我也就来过两回,眼下听弟妹说起,倒还挺稀罕怀念那滋味的。”
“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说罢,宋卿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顺带也问了王舒冉的意思:“五嫂呢?泉眼不止一处,可随时去。”
别院共有三处温泉,装修风格都大差不差,规模也差不多,任选一处都可,她上回与魏远洲共浴的算是一处,她心里膈应,自然不会安排给二人,便还剩下一处。
王舒冉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泡温泉放松,不可能因为与李清歌拌了几句嘴,就放弃享受的机会,神色淡淡道:“那就劳烦你了。”
得到她的准确回答,宋卿时悄悄给绿荷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聊完温泉,李清歌又陆陆续续聊起了宋卿时离府后魏府发生的事,宋卿时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句疑惑的
纵使宋卿时重来了一遭,可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还是记不住的,只能从旁人那里打听打听,她再琢磨琢磨,就能将一些事给串起来,推测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偶尔说到趣处,不约而同笑起来,场面瞧着很是和谐。
听着二人谈笑风生,一直插不进去话的王舒冉暗自咬牙,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她履行了魏临邵交代给她的任务,尽量缠着宋卿时和她打好关系就好,旁的她才不在意。
虽不知魏临邵有何深意,但是只要是他交代的,她认真完成就是了。
她们聊得开心,就聊得开心,左右她也不稀罕。
可心里想着不在乎,她还是不受控地接话,时不时哼一声,表达自己受冷落的不满。
王舒冉的别扭,宋卿时和李清歌均看在眼里,可后者显然不想理会,装作没看见,可宋卿时却不能装作没看见,两头她都不想交好,但是也不想得罪。
于是另起了个话头将话题引到几人都能聊两句的事情上。
三言两语,气氛也就活络了起来。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她们去泡温泉,宋卿时就慢腾腾回落梅榭了。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然有了灰暗的迹象,灰沉沉的云贴着头顶,似乎一踮脚,伸手就能摸得找。
“看样子又要下雪了。”绿荷推断道。
宋卿时怕冷,闻言拢了拢披风,耷拉着脸道:“这冬日也太长了些,真希望快些到春日。”
春日多好啊,柔山秀水,繁花锦绣,就连空气都是柔和爽朗的,不像这冬日里的,呼啸而过,恨不能将人给吹跑了。
越幻想她就越觉得凉飕飕的冬日讨人厌,没有春日半分讨人欢喜。
“主子你啊,真是冬日里怀念春日的温暖,春日里就想着夏日的绿意,到了夏日又想着秋日的凉爽,而一旦到了秋日就想着冬日的雪景。”
“可真等到了那个季节,主子你就开始嫌弃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三心二意,一天一个样,就没一个让主子你钟情的。”
宋卿时听着绿荷调侃的话,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她还真是如此,随即开怀得笑了笑,这一笑,嘴都要笑得咧到耳后根了。
可下一秒她就稍稍收敛起笑容,只因她这笑得实在太不正经,也没个主子样,被旁人瞧见怕是要在背后笑话她呢。
她用余光娇柔地瞪了眼绿荷,故作威严道:“好你个绿荷,真是皮痒痒了,竟调侃起我来了?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绿荷知道她是说着玩,并不害怕,面上假模假样地蹲了蹲身子,连声道:“主子饶命。”
逗得宋卿时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会儿走到了拐角处前面并没有人,她便没再遮掩,用手指了指绿荷:“你这丫头,你说说,我哪儿有三心二意了?我明明钟情得很。”
宋卿时这么问了,最了解她的绿荷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开始细数她“不忠”的证据。
比如正吃着虾呢,嘴上却说想吃鸡了;又比如刚做好一件芙蓉花样式的裙子,又惦念着牡丹花样式的。
最后还要补上一句:“奴婢说的可都是事实。”
“我哪有?”宋卿时嘟起小嘴,不服气地替自己辩驳。
绿荷抿紧嘴,笑着摇摇头不说话,可无言胜有言,谁都看得出她的答案。
宋卿时不占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仍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泄气道:“那总有那么一两件是我一直喜欢着呢吧?”
绿荷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笑眯眯道:“确实有那么一样,主子你情有独钟。”
绿荷的笑太过不怀好意,一看就有坑等着她来跳,可宋卿时并不想放过求证的机会,好奇问:“什么?”
谁料绿荷临了却卖了个关子:“主子你当真不知道?”
宋卿时还真没个答案,凝了凝眉认真思索片刻,决定诈她:“你说就是,看与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个。”
绿荷比不过她心思深沉,手掌掩唇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姑爷。”
短短两个字,却让宋卿时诧异得微微张大了嘴。
可惊异归惊异,她也没觉得这答案有何错误。
自年少情窦初开一直到现在,她的心里可不就一直装着他么?
他最初的薄情寡义可没让她受罪,以至于还闹出那样的误会,到目前他懂得了何为爱,开始对她柔情似水。
苦尽甘来换来一心一意,也算是对她年少的爱慕一个交代。
但是越想她就越觉得有几分委屈,对魏远洲的埋怨也就深几分,她为那些苦守的日子感到心疼。
那臭男人若是早开窍几年,她何至于遭他不自觉的冷落?
“奴婢可是说错了话?”
绿荷观察着她的表情,从惊异到生气,变化只在一瞬间。
宋卿时如实道:“你没说错,只是想到以前的事,生某人的气罢了。”
她的回答,让绿荷自然而然想到了姑爷从前的态度,与方才在席间温柔挑鱼肉的态度可是天差地别,要不说陷进去的男人前后差别大呢?
自家小姐捂姑爷那块冰块捂化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捂冰块的过程着实冷得慌,成功过后该享受的温暖可一点儿都不能少。
所幸姑爷也识趣,冻伤了小姐的心,知晓要想办法弥补。
*
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三日,宋卿时每日都被王舒冉缠着去陪她说话。
碍于她肚子里的孩子,宋卿时不好与一个孕妇计较,每次都只好应约,一待就是一整天,只差夜间睡觉都在王舒冉的屋子里睡了。
这日天色黑了,宋卿时刚到落梅榭门口,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婆子佝偻着身子,蹲在门口台阶的角落。
婆子听到动静,见到来人赶忙撑地站了起来,不知她蹲了多久,又许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整个身躯还哆嗦了一下,随后面朝着宋卿时这边行了个礼。
见状,宋卿时停下了脚步,让绿荷上去询问看门的丫鬟:“怎么回事?”
看门丫鬟道:“她说有事要向少夫人禀报,可奴婢问她是谁,有何事,她又不说,偏要等着少夫人您回来,奴婢见天气冷,便想让她进来等,也劝不住。”
听完解释,绿荷拧起了眉,转而去问那婆子。
婆子自称是西角门负责看门的,脸上慌张的很,小心翼翼看了眼绿荷身后的宋卿时,只道有要事禀告。
宋卿时懂了,她嘴里的要事应当不方便在这里说,顿了一下,便道:“你进来吧,进去后给她倒杯水暖暖身子。”
进了屋,宋卿时在暖榻上落座,问浑身都写着拘束二字的婆子:“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副模样?”
见婆子面露犹豫,宋卿时语气再次放柔了不少,耐心宽慰着:“你别急,慢慢说就是,出什么事了?何至如此慌张?”
绿荷进屋后便依言去给婆子倒水,可是手才刚触碰到壶把,婆子就等不及道:“少夫人,少夫人,就方才……大公子一身血从角门偷偷进府,老奴实在放心不下,想着还是过来给您通报一声。”
一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婆子,一想起那满身是血的场景,心里就慌得厉害。
天色黑,大公子外面披了件薄款大氅,按理来说常人是看不清楚内里衣物沾上的血,可婆子男人家是干了几十年的屠户,她对血味极其敏感。
大公子还没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那股子浓重的血味就已飘到了她鼻子里,再定睛一看,那被风吹起的大氅里,浅色衣物上,不是血是什么?
听到婆子话里那浑身是血几个字,宋卿时眼前一黑,身子一个晃悠就往地上倒去,婆子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担忧喊道:“少夫人,你可别吓老奴啊。”
“随我去前院。”宋卿时缓了一会儿,就撑着绿荷和婆子的手往外走。
可刚刚往外面走出去几步,忽地想到魏远洲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门回来,不就是不想让人知晓这件事吗?她这般大张旗鼓地跑过去,岂不是昭告所有人魏远洲出了什么事吗?
五哥那边又会如何作想?
她要去,也不能以这副慌不择路的表情去。
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凌厉,叮嘱婆子道:“这事不能同旁人说起,可明白?”
“老奴活了这些年,分寸还是把握得住的。”婆子当即表明忠心和立场。
宋卿时让婆子悄悄回去,尽量别让人看见她来过落梅榭。
直到等心情彻底平复了下来,才对绿荷道:“走,去前院。”
宋卿时赶到时,恰逢碰到段朝端着个药碗从里里出来,见到她停了下来规矩施了个礼。
“郎君他伤得可重?”宋卿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淡定自若,但是还是止不住有几分颤抖。
她都这般着急了,段朝却是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甚至低下了头,那模样俨然在告诉她:魏远洲受了重伤。
*
天刚摸黑,村里面就下起了大雪,像是毛茸茸的棉花,大块大块往下掉落。
人烟罕至的土地庙外,站着两位面色严肃的侍卫。
“蠢货!”
寂静中,一道震耳的怒骂声突兀的响起。
土地庙里,魏临邵骂完,一巴掌重重扇在向冲的脸上,那人顿时口角流血,身体不受控地往后退了两步。
脸庞再痛,向冲也不敢伸手去捂,硬着头皮龇牙咧嘴几下,当即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小的眼见他查到了这份上,实在没办法了,这不是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吗?”
“你以为他是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给他下马威?莫不是嫌脑袋挂在头上挂的时间太长了?”魏临邵边说边攥紧了拳头。
借着魏家势力耀武扬威了好几年的向冲太久没被人骂过了,脸色红了一阵,黑了一阵,几轮变换好不精彩,可他也清楚地明白,眼前的男人能够轻易决定他的生死,他惹不起也不敢惹。
最后将额头贴在地上,恭敬道:“小的知错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补救?”
魏临邵冷冷偏过头,望向桌子上熊熊燃烧的火烛,嗤了一声。
以魏远洲的身手能在这些喽啰手里吃亏?还能让自己受伤?无非就是故意的,这是在变相给他下马威呢,也是在警告他别动歪心思。
李氏父子被绑在魏远洲手里,却还能给他的心腹暗中递信,除了是魏远洲故意为之,还能有何可能?魏远洲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魏家实权仍旧掌控在大房和支持大房的老东西手里,二房没有话语权,不能随意支取银两,纵使大伯去世过后,本应当向他倾斜的资源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临了却又给收了回去,不愿花在他身上半分。
这也就罢了。
可就连父亲也暗示他该收敛锋芒,没了魏家的明面支持,他在官场上举步维艰,私下该打通的路打不通,就只能另寻他法。
最快得到他人赏识的方法便是银子,可银子又该从何而来?
别院之事并不是他主导的,而是他偶然发现,半路操控加入,他做的天衣无缝,况且就算出事,他也有本事将锅甩在别人身上,从而撇得干干净净。
如此风险最小,却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如何使不得?
他本想装聋作哑,可谁知魏远洲不给他这个机会,就差指名道姓:我知道是你干的,我还有证据。
他如何还能坐得住?只能暂时撇了公事亲自跑一趟。
周旋这几日,魏远洲也快到了要向陛下复命之时,他能逗留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无论魏家内里如何虚伪,对外却是一致的,别院之事绝不能暴露出去。
“向冲确实做错了,可故意受伤的不是大公子自己么?论道行,向冲这个蠢脑袋自然不够用,上了大公子套而已,主子没必要与他置气。”
魏临邵背着手,循着声音望去,一个站在人堆里,目光炯炯、精瘦黝黑的年轻男子映入他的眼帘。
这个人叫周子瑜,聪明着呢,考取功名他或许不算是一把好手,可在能赚钱的歪门邪道上,他绝对能称得上是第一人。
无论是天衣无缝的账本,还是最快来钱的路子,亦或是让云开村所有村民缄口不语,都出自他之手。
“大公子想要的,不就是息事宁人吗?本来云开村那群贱民就闹腾得厉害,据点不能放在云开村,给他们钱封口,届时换个地方就是。”
说实话,云开村村民交的那点儿钱周子瑜根本看不上,可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道理,能够顺便压榨得到的一毛钱他都不想放过。
魏临邵眯了眯眼,道:“你想如何?”
受伤
“属下没想如何, 道理很简单,我们给大公子想要的,大公子自然就会给我们想要的。”
隔空对视,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魏临邵没有开口, 余光瞥向地上跪着的男人。
只稍一个眼神,周子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替罪羔羊属下会为主子找好。”
“谁?”向冲闻言,茫然抬起脸,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周子瑜。
不知何时,周子瑜悄无声息走到了他的脚后跟处。
庙中昏暗,唯一光源便是案台上的两盏油灯,暖光与阴影相互交错,咫尺的距离,周子瑜挡住了全部的光亮,黑暗覆盖他的全身, 使他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从他的角度看去,周子瑜显得异常高大,五官亦变得影影绰绰。
向冲不由得眯了眯眼, 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周子瑜脸上带笑, 无辜又和善:“委屈你了。”
下一秒, 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
正僵持着,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更添宋卿时心中冷寂。
眼见段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卿时心里的担忧更甚, 凝眸盯着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
段朝还能站在这儿, 就说明魏远洲受的伤不至于伤及性命,可这伤有多重伤到了哪儿, 她一无所知。
“我进去瞧瞧。”话毕,宋卿时朝旁边走出去半步,越过段朝就要强行进屋。
段朝揣着主子方才的交代,最终还是长臂一伸,拦下了他另一个主子:“少夫人,您这会儿进去怕是不妥。”
蓦然被人拦下,宋卿时心系魏远洲的伤势,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绿荷扶了一把。
“娘子,你没事吧?”绿荷等宋卿时站稳后,才愤怒地瞪了段朝一眼。
绿荷与段朝各自在主子的身边做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到都会打招呼,偶尔也会寒暄两句,关系还算不错,可这会儿因为段朝的粗莽差点害得她家主子摔倒,绿荷是真的生气了。
段朝心下也有些慌乱,拦着的手默默收了回去,低头认错:“属下鲁莽,望少夫人恕罪。”
“无妨。”宋卿时没怪他,是她自己没站稳,况且段朝是魏远洲身边的人,不听她的也实属可以理解,他只是按照吩咐办事罢了。
段朝对于魏远洲交代的事向来是做得滴水不漏,是魏远洲身边忠心的得力下属。
他的长相虽然硬朗,但是性子软和,平日里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可这偶尔不知变通的执拗劲儿,让人无可奈何。
令她更为疑惑的是,魏远洲为何要让段朝拦着她,不让进呢?
“让少夫人进来。”
正当她思忖之际,魏远洲低沉的嗓音透过门窗传来,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沙哑,听得宋卿时眉心皱起。
段朝得魏远洲的令,这才后退一步。
身前的路被让开,宋卿时没多做犹豫,提着裙摆快步上了台阶。
段朝望几眼一直死死瞪着他的绿荷,硬着头皮开口:“我真不是故意的。”
“哼。”绿荷偏过头,没理。
绿荷揣着手目送宋卿时打开门消失在眼前,姑爷出了事,娘子定然担心坏了,这个段朝还极其没眼力见地拦着不让娘子进去瞧上一眼,哪儿来的资格敢挡?
真是跟他主子以前的作风一样,是根木头。
这边,宋卿时进了门,昏暗的环境里几盏素灯幽幽燃着,越往里去火光越亮,越靠近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越过一处两人高的镂空屏风,她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灯下处理伤口的男人,以及他旁边桌案上随手丢着擦拭伤口用的帕子,几个瓶瓶罐罐拆掉封口,大敞着立在那。
魏远洲骨瘦的手指摁住左臂,鲜血顺着缠绕的布帛涌出,晕染在四周,白与红的强烈对比,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而强烈。
兴许是喝了汤药,魏远洲的气色看上去还算不错,没有失血过多的惨白,听到动静往这边歪了下脑袋,“过来吧。”
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手臂上的伤,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无足挂齿的事。
宋卿时无意识嗯了声,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注意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搭着的几件衣服,是他早晨出门时穿的,正如婆子所言,此刻上面沾满了血渍,触目惊心。
她的目光太过炙热,魏远洲想不注意到都难,神色一滞,出口解释道:“大部分不是我的血。”
那就是一部分是他的。
他这是发生了与人起了争执?还是被人给报复了?
宋卿时咬唇没说话,提步在他身侧的位置站定,他刚刚包扎好,隔着层层布帛根本瞧不出伤势的轻重,只好轻声细语地问:“你的伤可严重?”
“不严重,只是皮外伤,身上见了血怕你嫌弃,便没往落梅榭去。”魏远洲嘴角带着笑,隐约有几分试探之意。
天气冷,宋卿时忙提醒他穿好别的衣物,更何况他悄摸摸回来,下人那边根本没得到消息,书房里的炭盆就没来得及烧上,比起天寒地冻的外面还要更加湿冷。
魏远洲拢了拢为了擦药包扎而敞开的里衣,一片光洁的肌肤在光亮里隐去。
察觉到他一只胳膊不好动作,宋卿时上前几步接过衣物,张罗着替他穿衣。
哪里是怕她嫌弃,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若是他今个儿顶着一身的血大张旗鼓进了落梅榭的大门,只怕是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更别提他是带着陛下的任务来的,好端端的受了伤算怎么回事?
届时别说婆母那边会提前得到消息,陛下也会知晓,别院的事怕也瞒不住了。
他并非故意不通知她,受伤这事乃是他设计魏临邵而故意为之,不能为外人道也。
宋卿时自然明白,要瞒就得瞒的死死的,毕竟有些事情该她知道,有些不该她知道,若不解释,也不能代表什么,她也不是非要做那个特殊的,若不是看门婆子嗅出了血味,也不至于泄露给了她。
可她还是会感到失落,毕竟她是他的妻,他为何会受伤,怎么受的伤,又是谁动手伤了他。
这些她都想听他主动跟她解释,这是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不是吗?
“是西角门的婆子给你报的信?”
听到耳畔传来的这句话,心不在焉的宋卿时动作一顿。
他心思缜密,稍一思索进别院的路上他总归遇上了哪些人,转眼间就猜到了她是如何知晓的。
宋卿时眉心微微动了动,继续给他整理着领子,简单说明了看门婆子为何会发现端倪,便顺着他的话道:“我来时遣散了仆人,婆子那边也交代过,暂时无旁人知晓。”
光口头交代自然不可能,她还特意命绿荷给塞了银两,看门婆子不知内情,也没多少胆子去拿主子嚼舌根,弄个不好便是拿自家家人的性命冒风险。
魏远洲沉眸,盯着她缓缓道:“别院之事明后两日大概就能解决,大后天启程归府。”
再被拖住脚步,陛下那边便不好应付了。
宋卿时瞬间就明白过来了,抿了抿唇,“胳膊换的?”
魏远洲听出她语气里的不高兴,努努嘴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她啧了一声,心情不愉快道:“你这只胳膊倒是遭罪,上回的伤才刚好没多久,就又受了苦。”
这是在责备他不爱惜身体呢。
感受到她溢出来的关怀,魏远洲冷硬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勾唇浅笑道:“那夫人可要动手教训教训我?”
宋卿时又一次顿住,“什么?”
魏远洲面不改色回答:“素来对于不听话之人,均要施以管教不是?”
他说完,宋卿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挖掘出来的魏远洲的怪癖,他喜欢被打——
趁着她愣神之际,魏远洲往前迈进半步,单手撑在桌面,身子骤然前倾,在宋卿时的瞪视下,他的眼神逐渐兴奋。
宋卿时则逐渐无措。
到底是养在魏夫人身边的姑娘,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骂人的词,憋了好半响才冒出句:“你怕不是脑子有毛病?”
许是觉得这话骂的过分,她支支吾吾试图找补,呆愣愣又带着点怒意:“你还带着伤呢,哪能这般不安分?”
“算不得不安分,我喜欢你强势些。”
平日里她太过温柔,偶尔使的那些小性子也无伤大雅,若是再强势些,再强势些才会给他一种她极为在乎他,想要将他死死抓在手里的感觉。
打是亲骂是爱,虽是句有争议的俗话,但是骂他打他,他愿意。
魏远洲静静与她对望,黑漆漆的眸子倒映着她明媚的面庞,循循渐进问道:“要试试吗?”
被他的胡言乱语再三带偏,宋卿时哭笑不得,“我才不要呢,你又不是什么无知稚子,哪儿需要棍棒教导?”
她上回就同他说过了,她不喜欢,怎还揪着不放呢?
真有什么受虐倾向不成?
见她笑了,僵硬的氛围有所好转,魏远洲这才伸手去够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来回揉搓,轻声开口:“我回来时,被人在小路上埋伏了,领头的当是与李氏父子勾结的村霸。”
“那群人估计都是农夫,空有蛮力,打架不厉害的。”
宋卿时见过他之前与鄂温动手,论打架的招式确实非一般的农夫能比,难怪他会说血都是别人的,看来是他故意受的伤。
在李氏父子消失的这个节骨眼上,自作聪明反倒送上门来给人把柄。
宋卿时捏捏他的虎口,扯了扯嘴角,道:“没脑子的,原是另有其人。”
偏生听了她说的这话,魏远洲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再配上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属实有些欠收拾。
“示威报复罢了。”他遂补充。
“你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日陪了嫂子们一整天,可累着我了。”
宋卿时揉了揉肩,若不是婆子来递了个信,要搁往常,她早就沐完浴,然后撸会儿雪团子,直接上床懒懒躺着了。
她说完,撒开相握的手,扭头就想往外头走,丝毫不带留恋的神情惹得魏远洲皱了皱眉,下一秒就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丈夫受了伤,你这当妻子的,理应得守在我身边。”
“你受了伤,我这不是第一时间赶回来了?再说,今晚总不能在这歇息?”
言外之意,要守也得守在床榻边,在书房算怎么个事。
她说的有理,魏远洲抿了抿薄唇,抬脚跟上去,却愣是没撒手,出门后路过段朝之时,低声吩咐:“衣服拿去烧了吧。”
隔天,如魏远洲所言那般顺利,王桂春下午就给她递了消息,说是魏家的补偿已经到位,而翌日,魏远洲就将王姑带回了别院。
宋卿时乖乖坐在软榻上,让对面的王姑给她把脉。
哑然
王姑的手指搭上来的瞬间, 宋卿时忍不住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去,男人居高临下紧贴她站着, 手掌虚搭在她的肩膀, 眼底隐隐含着柔和,无声给她一种安抚,同时也给她无限压迫。
宋卿时轻轻推了魏远洲一把:“你要不去外面转一圈?你待在这儿我不自在。”
她出口的声音嘶哑得很,听着确有几分不自在。
魏远洲垂眸落在她微张的樱唇上,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上辈子她为自己准备的避孕汤药,她对孩子并不期待——
可治好体寒,并不是为了让她能够有孕。
而是为了她自己的身子。
默了默,魏远洲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淡声道:“我半炷香后回来。”
话毕,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宋卿时琥珀般的眼睛里,隔着模糊的珠帘, 可以看到候在门口的段朝将披风递到了他的手里,随后他跨出了门。
支走了魏远洲,宋卿时松了一口气, 便不再废话, 压低声音直白问对面的王姑:“我这样的身子, 是不是极难有孕?”
王姑眼观鼻鼻观心,也能理解她的顾虑,作为深门大宅的少夫人, 子嗣是立身之本, 若是实情被大公子知晓, 只怕是站不稳脚跟了。
王姑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就见宋卿时又说道:“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还望王姑直言就是。”
这话打消了王姑的顾虑,可也不敢说太绝对,看了她一眼,道:“认真调理,好生休养,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效。”
宋卿时的唇线抿直。
这说辞,她听过许多次。
眼瞧着她眉宇间的忧思之色渐渐浓重,王姑旋即反应过来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赶忙补充:“调养身子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少夫人身体将养得还算不错,并非极难有孕的体质。”
话不能说太满,肚子里能不能怀上孩子,何时能怀上孩子,本就无人能说得清,宋卿时明白她的为难,勉力勾了勾唇。
“依我看,大公子和少夫人才刚成亲,如今正是感情甚笃的时候,可以多多努力,再配上我给您配的药膳,兴许就能尽快怀上。”
王姑的话让宋卿时想起了一桩事,上辈子七年的时光都没怀上,他们只当是她身体的问题,所以吃太医开的药的那段时间里,药多又苦,她日日坚持的很是辛苦。
魏远洲看在眼里,出于怜惜,特意减少了同房的次数。
如今想想,光吃调理的药怎么能行?孩子又不会凭空冒出来,如果没有造孩子的过程,那都是白忙活。
怀不上,难不成是他们不够努力?
见宋卿时陷入沉思,王姑话锋一转,好心安慰道:“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把身子先养好,怀孕期间少夫人您也能轻松些。”
部分像宋卿时这般的体寒之人,比之寻常女子而言确实难以有孕,但也并非永远都怀不上,只是孕期相对于比较辛苦,身体反应也比旁人强烈得多。
尤其是生产时,更是一道鬼门关。
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亦明白,孕育子嗣,是少夫人这种身份的女子逃不过的差事,不然,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会大张旗鼓请她再出山。
皇宫里的血雨腥风同样适用于世家宅门,女子们依附于权势和丈夫,没有儿子就立不住脚,更何况少夫人是嫡长媳,传宗接代,责任重大。
正当王姑感慨这世间女子都过得不容易之际,宋卿时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问:“夜夜多来几回,是不是怀上的几率更大?”
从素来淡雅温柔的少夫人口中,猛然听到这等虎狼之词,王姑一愣。
而她眼中的恳切太甚,让王姑下意识回:“也并不是……”
在她说完这话后,对面的宋卿时眨了眨眼睛,似是期待她接下来的话,又似是猜测落空有几分失落。
“并非次数的缘故……”
王姑停顿了一下,旋即俯下身子往她那边靠了靠,手掌遮唇压低声音道:“体内和体外的差别可大着呢,那东/西需得对准了才会中招……”
言毕,王姑挪动屁股坐回原先的位置,落下意味深长的一句:“当然,主要得看男方的本事。”
夫妻间的房事一般由丈夫主导,但是以她多年看诊的经验,女子能不能怀上孩子,怀的是男孩或是女孩,那都得看丈夫,怪罪不到妻子身上。
可大部分人都以为怀不上孩子是妻子的错,妻子生不出男孩,丈夫和婆家就要甩脸色,外人还要戳着妻子的脊梁骨说三道四,实在是没这个道理。
偏偏大众的思想已然固化,单凭她一张嘴是说不通的,也改变不了现实。
少夫人体寒是真,可往后能不能怀得上孩子,夫妻双方都需得加把劲努力才是。
宋卿时被王姑这么一说道,顿时察觉到她方才话里的不妥,哪能拿她与魏远洲的私房之事去问王姑,可不问,又不能寻到源头。
上辈子七年未孕何尝不是一种遗憾,这辈子她想再尝试尝试,少走歪路就得问得清楚明白些。
宫里的太医都是男子,太多事羞于启齿,哪有同为女子的王姑好说话?
宋卿时掩唇轻咳几声,仍旧遮不住浮起来的面红耳赤。
稍稍错开视线冷静片刻,将王姑所说的细枝末节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记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想到王姑的最后那句话,怀不怀得上主要得看男方。
不由蹙了蹙眉。
魏远洲上辈子只有过她一个女人,以他的品性,也不存在像有些男子那样,在外包养外室为其生子……
她再次掀眼瞧向王姑,脑子里一下子没构思好言语,结结巴巴脱口而出:“那、那这么说,是他也不行?”
闻言,王姑沉默了。
少顷,王姑问了他们成婚以来总共做的次数,每回间隔多久,每晚几次,每次多长时间,彼此享受与否,前戏时间与身体反应等等。
宋卿时第一次与人如此详细描绘夫妻生活,着实有些招架不住,小脸憋得通红,脑袋越埋越深,声音也尽量压低到只有王姑能听清的程度。
反观王姑却是淡定自若,偶尔会皱皱眉沉思片刻,面容上完全没有调笑暧昧之意,看上去仅仅是站在医者的角度来思索问题。
宋卿时微微松了口气,魏远洲有多大本事她从不怀疑,只是万一呢?
“可能还需得把个脉瞧瞧。”
王姑的话音刚落,宋卿时忙唤来绿荷,让她麻溜去将魏远洲请回来。
魏远洲本就未走远,找了处凉亭坐着等半炷香过去,绿荷没费多少功夫就找着了。
等魏远洲踏进房门,就见小妻子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唯一不同的便是神态,此刻正两眼发光地盯着他,盯得人心里有些发毛。
他眯了眯眼。
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对上魏远洲探究的眼神,心里有鬼的宋卿时自然心虚。
可面上还是尽量装作冷静,笑着道:“距离府医上回请脉已过去一月有余,我便想着让王姑顺便给你也把把脉。”
魏远洲佯装不知她的小心思,答应了下来,随后在王姑之前的位置上坐下,淡声询问:“少夫人的身子可无大碍?”
这话是在问王姑。
男主子要来,原先坐在宋卿时对面的王姑老早自觉起开了,候在了一旁,闻言堆起笑意道:“少夫人的症状并不严重,好生调养就会好的。”
“待会儿我会开一副药膳方子,晚些时候教绿荷姑娘该如何熬制。”
绿荷是在宋卿时身边贴身伺候的,忠心耿耿,宋卿时极其信任她,如此安排合情合理,而且上辈子也未闹出过什么幺蛾子,魏远洲对她还算放心。
魏远洲凝了凝眸,正欲再敲打两句,那道熟悉的温软嗓音便迫不及待地催促:“那你快些把手伸出来,让王姑给你把把脉。”
抬眼看去,正巧看见她朝着他伸过来手,像是要捉住他随意搭在桌面的右手递到王姑跟前。
一旁的王姑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轻咳一声。
宋卿时的指间都快摸到了魏远洲的手背,听到动静仓皇收了回来,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人不得不生疑。
“你……”魏远洲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宋卿时眼眶微红,小嘴一扁,委屈巴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魏远洲张了张嘴,有话也往肚子里咽回去,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将盖住手腕的衣袖往上拢了拢。
看向王姑的眼神好似在说:没瞧见我媳妇担心我担心得都快哭了吗?愣着做什么,快把脉。
王姑恭敬福了福身子,心下却感慨,难怪古往今来,美人计最好使。
就这媚眼一抛,谁还能坐怀不乱?
宋卿时假装拿帕子拭泪,余光却在魏远洲和王姑之间来回扫视,生怕错过一处不对劲。
半响过去,王姑弯折身躯,往后退了半步,笑着道:“大公子正值青年,身体没问题,少夫人大可放心。”
魏远洲朝宋卿时那瞥去一眼,眼底一片幽深。
宋卿时这会儿正在和王姑交换眼神,并未注意到魏远洲,确定王姑说的不是客气话后,心里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游荡的是何滋味,魏远洲没问题的话,有问题的果真是她自己?
压住喉间的颤抖,慢慢恢复平素清澈的嗓音:“放心了。”
既确定了,那也就没有好继续说的。
不久,宋卿时接着道:“那就劳烦王姑为我开药了。”
绿荷去走王姑,顺便去学习如何熬煮药膳,室内就只剩宋卿时和魏远洲二人。
对视几眼,宋卿时率先挪开目光,起身离开:“我去歇一会儿。”
内室安安静静的,拔步床外放下了纱帐。
魏远洲挑开帐子,就见宋卿时缩成一团躺在被窝里,她本就身材纤细,独自躺在这张大床上衬得愈发娇小柔弱。
说是要歇息,头发上的发饰却未拆,就这么枕着手臂面朝内侧睡着。
外头天色还早,光线充足,魏远洲能清晰地看到她未阖眼,愣愣睁着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床褥凹陷下去一块,魏远洲坐下了。
宋卿时咬了咬唇,佯装不知。
嘴上说夫妻间要坦诚,她要求魏远洲对她多上心,最好知无不言,可她却算计于他。
她急匆匆让王姑替他把脉,无非就是希望将多年无子的过错甩到他身上。
方才她才明白过来,上辈子喝避孕汤药是她一气之下做的决定没错,却也是潜意识里报复魏家多年无子带给她的压力,无论是前几年调养身子,还是后几年魏远洲事业起步,族内人拿孩子说事,以七出之条休妻要挟。
她对魏家付出的那么多年,似乎全因无子二字而被全盘否定。
原来她一直对怀不上孩子耿耿于怀。
所以在发现柔嘉郡主的那封信过后,她将所有的怒气和怨气,找了个借口发泄了出来。
无子?那就干脆一辈子无子好了。
可是这样做,不光否决了她跟魏远洲之间多年的夫妻感情,亦是否决了婆母对她的帮助和照顾。
想到这点,她既觉得拧巴闹心,还憋屈。
所以她才无颜面对他,慌乱藏起来。
沉重的安静,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细微声响,清晰无比。
紧张之余,下意识揪住了被子的一角。
她背对着魏远洲,不知身后是何情况,手指不安蜷缩。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稍微动了动就觉得酸爽不止,再不翻身怕是得僵得动都动不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挪动着身躯,试图在不惊动魏远洲的情况下,给自己翻个面。
可一不小心没掌握住力道,整个后背精准贴合床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魏远洲对视个正着,他那双黑如墨汁的眸子敛起,眼底微寒,正定定瞧着她。
宋卿时扯了扯嘴角,假装有些惊讶:“你怎么进来了?”
“杳杳。”魏远洲叹了口气。
他未着披风,外裳又贴身,在这个人人都穿着臃肿的冬日,显得身形有几分单薄,双腿分开朝外,上身却向她的方向亲昵倾倒,透着几分上位者的压迫性。
少顷,魏远洲启唇:“不论你是如何想的,我可以不要孩子。”
他开口惊人,宋卿时直接怔在了原地。
更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我自己当过孩童,也见过旁人孕育孩童,养孩子不易,生孩子亦是不易。”
“如果真没有那个缘分,可以不要。”
宋卿时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鼻息都不自觉放轻了不少。
二合一
软被滑落, 致使宋卿时整个后背暴露在空气中,绒厚的里衣却遮不住冬日的冰凉,也遮不住她翻腾的情绪。
如何能够不要?怎能不要?
她暗暗苦笑。
上辈子每逢年节, 二房三房子孙环绕、唯独大房一家孤苦伶仃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她这个做儿媳的常常在妯娌间没有说话的底气。
每每被王舒冉和李清歌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之际,她总会懊恼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偶有被长辈暗示给魏远洲寻通房侍妾人选时,她也挺不直腰杆拒绝。
若不是魏远洲自己不近女色,不愿意后院多添莺燕,不然她的烦恼只怕是同李清歌一样有增无减,就跟四爷魏临绰的那些女人们一般,闹得家里乌烟瘴气。
她之前还因李清歌劝她安插自己人在魏远洲身边生气翻脸,如今想想还真是可笑,她的身体问题可能会导致魏远洲绝后,她有何立场拦着阻着不让新人进府?
思及此, 宋卿时登时红了眼睛,仓促地低下头,鼻腔发酸道:“等我回去后, 便跟母亲提……”
“提什么?”魏远洲冷着脸打断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也不知道她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就连丁点儿小事都会争风吃醋的小姑娘,这会儿竟生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宋卿时喉间一哽, 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眼中却不受控地闪烁着泪光, 显然是在极力控制着,生怕让人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这副模样真是既让人心疼又让人觉得无奈。
魏远洲皱眉,眸色稍沉:“好好披着。”
他的语气不自觉放重,一双凤眸如锁死死盯着她,旋即长臂伸展,将她方才脱下的外裳重新披到她的背后。
柔软厚实的外裳颇有几分重量,紧紧贴合着肌肤,暖和得不得了。
少顷,他低低叹了一口长气,神色复杂道:“孩子不该成为你我之间的芥蒂。”
魏远洲眼神微漾,他素来沉静自持却因她,而一次次激起澎湃的波涛。
骨节分明的长指顺着她的下颌,抬起宋卿时的脸,逼迫不知所措的她与之对视。
再抬头时,她眼里氤氲着两团泪水,云吞道:“可孩子是你我之间越不过去的。”
相较于她激动的情绪,魏远洲看上去甚是不以为意:“若真如上辈子一般,到时候从旁系过继一个过来就是。”
他冷静至极,甚至连后路都想好了:“表四叔嫡次子的小儿子就很合适。”
他总是能精准捕捉到她的心思,她因何委屈哽咽,又因何恼羞成怒,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再者,上辈子你我均未过而立之年,怎就断定余下几十年会没有孩子呢?你别多想,我们还年轻。”
宋卿时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哪怕真没有又如何?人的一生并非一定要拥有孩子才算完整,有很好,没有也不差。”
他面色从容,一字一句与她诉说着内心的想法,这些话并不止是为了宽慰她,也是他为官多年见过太多人情世故悟出来的道理。
世人常道养儿防老,可人真到了老年也不见得能老有所依,他见过儿女成群阖家团圆,也见过家庭破碎妻离子散,有儿女孝顺晚年美满的,自然也有儿女不管流浪在外的。
他偶尔会羡慕,偶尔亦会唏嘘,可若是一直来企饿群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看更多万结文观察旁人如何过日子,长此以往,怕是不会过自家的日子了。
宋卿时听着他的话,怎能不感动,他能站在她的处境着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懂她的不安,并能给予承诺,甚至就连往后的后路都想好。
他的字里行间,都在弥补她缺失的安全感。
孩子,似乎真的对他不重要。
宋卿时身随心动,朝他张开了手臂。
魏远洲哑笑摇头,熟练地将美人儿抱在腿上放好。
她自然地攀附在他怀里,刚触碰到他温热的身躯,委屈感一拥而上,她强憋住的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眼尾溢出几滴晶莹,微微嘟起的小嘴看上去可怜极了。
魏远洲想为她擦拭眼泪,却被她侧身抬手挡住,水眸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你当真不在意没有子嗣?”
魏远洲见她还在纠结,玩味地勾了勾唇,答非所问:“你不是最怕疼吗?生孩子倒不怕了?”
宋卿时抿唇,没有隐瞒:“自然是怕的。”
魏远洲闻言敛眸,忽地笑了,眼角眉梢都染上宠溺的笑意,“我对孩子没有太大的执念,母亲亦不会与你为难。”
母亲怀上他本就极为不易,又怎可能去为难与她当年几乎处在相同处境的宋卿时?母亲心软,不似祖母那般强势古板,断然做不出为难儿媳的恶婆婆行为。
“恶婆婆?”宋卿时想到魏老夫人刻薄的嘴脸,不由笑了出来。
整个魏家敢这么称呼魏老夫人的,怕是只有魏远洲了。
一笑心情便也好多了,她的心也松弛了不少。
上辈子七年的时光里,婆母从未在孩子上面为难过她,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给别人撑把伞,直到内宅事影响到魏远洲的官途才暗示过她两回。
“抱歉,是我太拧巴了。”
“该说抱歉的应当是我,是我明知你心意,却还装傻,平白让你我生出这许多误会和变故。”
宋卿时认同他的话,嘴上却还是客套道:“我也有错——”
谁曾想魏远洲浓眉一挑,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哪儿错了?”
宋卿时一愣,在他的注视下,支支吾吾才呢喃出一句:“很多很多。”
“比如?”他的双眸噙着越发分明的笑意。
察觉到他逗她的恶趣味,宋卿时哼一声:“比如错怪你不行。”
宋卿时故意挪了挪屁股,蹭着他的大腿而过,意图折磨他的性子。
魏远洲眼底骤然一深,垂眸瞥向她的时候,露出了警告的表情:“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不知道。”宋卿时也不服输,睁大水雾雾的眼睛瞪了回去。
她被他抱在怀里,偏低的角度下处在弱势,气势不足,反倒像是在撒娇。
调笑间,方才的不愉快仿佛也随着笑容烟消云散。
“试试?”他心底忍不住变得有些温软,柔情自唇角径自蔓延开来。
暗哑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让她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试试就试试。”
迷糊间,宋卿时想到方才与王姑的对话,从他辗转不停的唇齿间挪出分毫缝隙,特意嘱咐道:“记得弄在里面。”
魏远洲稳了稳气息,微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朵和脖颈,笑道:“这也是王姑教你的?”
笼罩在他身下,明明未着寸缕,身体却越来越滚烫。
女子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捻过他腹部的纹理,酥麻而又夺魂的喘.息声缓缓响起:“你只管照做便是。”
他嘴上没应,身体却诚实。
欺负进来,余下几遍,将她的话贯彻到底。
*
回府那日。
他们要走,王舒冉他们自然也不会再留在别院,一众人在别院正门汇合。
“此次回府后,闲适的日子只怕就少了。”
王舒冉扶着丫鬟的手出了别院的门,下台阶之时感慨了一句,站在她不远处的宋卿时实打实听了个正着。
可不是嘛,回府后不光得帮着料理年末琐事,与其他各府的走动也得频繁起来了。
“夫君。”王舒冉忽地一笑。
隔着距离,宋卿时顺着王舒冉跑过去的方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的魏临邵,而那双不知在她身上停留多久的眸子,冷淡又压迫。
宋卿时稍怔,一时间以为是她看错了。
魏临邵怎么可能会一直盯着她呢?
正当她疑惑时,对方却对着她勾了下唇,颔首友好示意。
宋卿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魏临邵就已经别开了视线,扭头去跟欢欢喜喜迎过去的王舒冉说话。
王舒冉笑颜如花,在自己丈夫面前表现得分外娇羞,柔媚的嗓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没说两句话便要举起小拳头,装模做样地拍打两下魏临邵的肩膀。
而平日里看上去严肃的魏临邵,竟也吃这套,王舒冉笑一下,他也就跟着笑一下。
最后,魏临邵半抱半举着王舒冉的腰,将她送上了马车。
临上马车之际,王舒冉意味深长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意在炫耀。
“都是当娘的人了,做出这等矫揉造作的模样也不嫌丢人。”
话音刚落,声音的主人走到宋卿时身边,另起话头道:“你真要一个人一辆马车?多无趣?”
宋卿时扭头,经过几日的修养,消沉无生气的人儿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下巴微抬,拿眼风看人。
王舒冉姿态做作是真,当着旁人和下人的面恩爱不妥也是真,可她却不怎么认同李清歌的话。
当娘的人又怎样?谁规定的当娘的人就不能在自家丈夫面前撒娇了?她另一个身份还是媳妇呢?
总不能当了娘,就必须得端庄沉稳,失了媳妇的权利。
可意见相左,不代表就得和对方理论一番。
李清歌不再提,宋卿时也就顺着她后面的话笑着回:“从晨起我这身子就有几分不适,同乘一辆马车,怕过了病气给四嫂。”
宋卿时长得美,柔柔一笑便如弱柳扶风般惹人怜惜,何况她话里话外还在替她着想。
罢了,无聊就无聊些吧。
李清歌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得就染了风寒呢?”
“许是昨晚贪欢,多泡了会儿温泉,受了些凉风。”宋卿时用帕子掩唇轻咳了两声,实则却是用其遮住她不自然的表情。
泡温泉无碍,有碍的是泡完温泉后,某人偏要拉着她折腾了几回。
今儿一早她就发现了身体有几分不对劲,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发热,一碗御寒药喝下去,才好转了不少。
可恨她这病确实源自贪欢,贪欢的却另有其人。
更可恨罪魁祸首天还没亮,就被一纸密信给请走了,还不知道自己犯了罪呢。
李清歌闻言,象征性关怀两句,就提着裙摆往她自己的马车去了。
宋卿时估摸着也快到时辰了,便让手下人快些收拾东西回府。
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刚睁眼就发现已经进了城,嘈杂的吆喝声入耳,勾得她解开锁扣,往外推开一面车窗,透过缝隙看向街景。
人来人往,热闹着呢。
“外面冷,娘子还是把车窗关上吧。”
绿荷注意到动静,心系她的身子,怕她吹凉风加重了病情。
绿荷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脸颊都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宋卿时听劝地把车窗放了下来。
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魏府,有下面的人负责交接,做主子的直接回自己的屋子便是。
别院待久了,走进魏府本宅,莫名生出几分久别重逢的陌生感。
迎面走来的管事,在她跟前停下施礼:“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卿时福了福身子:“我回去换身衣裳,就去母亲那。”
管事摇头,“夫人叫您一回府,就立马过去。”
“出什么事了?可有我帮得上忙的?”李清歌与宋卿时有一段路需得同行,故而这会儿还没走,听到管事这么说,试图套些话出来。
可管事的嘴比那掰不开的蚌壳还硬:“四少夫人自行回屋即可。”
李清歌瞄一眼宋卿时柔和的侧脸,扯了扯唇角,除了说好以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目送二人离开。
“回屋吧。”李清歌拂了拂衣袖。
也不知她不在的这几日,儿子的功课有没有认真温习,那个新来的狐媚子又如何了。
宋卿时赶到梧桐院的时候,谢氏正靠着半新不旧的引枕翻书,神情温婉宁静,没有素日里的威严,看起来温和好相处多了。
但宋卿时可不敢大意,保不定就是为了别院之事才唤她来的。
宋卿时按照规矩蹲下,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坐。”谢氏头也没抬,手指插进一页书缝,翻了个面。
谢氏没说坐哪,就得自己找位置,宋卿时拘谨着视线,在四周扫了扫,落在了一个黑漆凳子上。
等宋卿时屁股才刚刚落座,就又听谢氏沉着声吩咐:“叫小厨房熬一碗姜汤给她。”
大丫鬟站在离谢氏几步远的距离方便伺候,闻言笑着接话:“少夫人刚从外面赶路回来,确实需要暖暖身子。”
谢氏勾了勾唇,面不改色纠正她的说法:“她嗓子哑了,许是病了。”
宋卿时和大丫鬟同时一愣。
刚才她就说了两个字,这都能听出来病了?
大丫鬟求证般朝宋卿时递去一个眼神,后者笑得温和:“母亲好耳力,儿媳确实有些不适。”
这下,大丫鬟哪里还敢耽搁,自嘲两句后,慌不择路就往小厨房赶去。
大丫鬟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婆媳二人。
沉默在蔓延。
宋卿时难免紧张,生怕她自己说漏嘴,本想破罐子破摔直接问谢氏急着唤她来是为了什么,下一秒就听到谢氏主动开了口:“我有事要说。”
她猛然抬头。
谢氏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那本书,封面朝下,瞧不清看的是何书。
不过能入谢氏眼的,定然都是些晦涩难懂的,魏远洲爱看,她不爱看的那种。
谢氏自若从容,抛出一句震惊的话:“容之给我递过家书了,别院的事烂在肚子里,你就当不知道。”
稀松平常的语气,却叫宋卿时怔在原地,魏远洲都给婆母交代清楚了?
这样也、也好,她单独面对婆母,最怕说错话。
“……好。”宋卿时乖乖点头。
得到她的允诺,谢氏重新执起了那本书。
翻看了两页,似是见她还没走,谢氏指尖轻点桌面,挑了下眉:“还有什么事吗?”
“儿媳还没喝姜汤呢。”宋卿时难以置信地惊呼,随后又觉得大声喧哗失了礼数,垂下眸道:“婆母怎得连这个都忘了。”
她的抱怨声若蚊蝇,透着几缕不易察觉的委屈。
谢氏敲击的动作一顿,确实是她叫人去熬煮的姜汤。
睨一眼小姑娘受伤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咬着唇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与小时候吃不到糖时一模一样,不由扯了扯唇角。
但很快,她又板起了脸,沉声教训:“一碗姜汤而已,还埋怨起我来了?”
是啊,一碗姜汤而已,换做旁人送到她面前,她才不会领情稀罕呢。
可这是婆母特意命人给她熬煮的,自打婚事定下后,难得受到婆母一回细心照料,她可不愿错过。
反被倒打一耙,宋卿时更委屈了,小嘴一瘪:“儿媳不敢。”
谢氏难得心情好,笑着打趣她:“不敢?我看你敢着呢。”
亲密的话语一来一回,因为种种而疏远了的关系,倒缓解了不少。
喝过姜汤,谢氏没再留她,叮嘱她几句照顾好身子,就放她回去歇息了。
回到竹轩堂,抵不住身上的疲惫,宋卿时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躺进了熟悉的被窝。
因为懒得往里面挪,她睡得是魏远洲平日里躺的外侧,鼻尖总是若有若无的萦绕一股清冽的气息,冷淡而又强烈,就像是魏远洲在旁边哄着她入睡。
坏东西。
她喃喃骂着。
若不是他,她不至于生病不舒服。
嘟嘟囔囔骂了一会儿,或许是那碗姜汤起了作用,她很快就沉睡过去。
到了快用晚膳之际,外头忽地又落起细碎的雪花来。
院中枯树本就银装素裹,雪势渐大,那交错的枝丫上的白色越堆越多,似有野心延伸至天际。
沉寂之中,隐约可听见扫雪的丫鬟脚下厚靴子踩在积雪上的细碎声响,嘎吱嘎吱,平白扰人清梦。
宋卿时在绿荷来唤她起身用膳前,醒了过来。
冬日里睡觉不似夏日里随意,四肢四处乱窜,在床榻上寻找清凉之地,冬日里恨不能整个人缩成一团,往外挪一寸都不肯。
宋卿时不想轻易地离开暖和的被窝,磨蹭了又磨蹭,好不容易做好准备要起床更衣时,她的余光敏锐地瞥到了绿荷身后那抹撩开珠帘的身影。
下意识的,她火速闭眼,将探出被窝的手指又缩回去。
绿荷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又想赖床,顾忌着她还生着病,不好用之前商量好的强硬手段拖着她起床,只好叹息一声,开口软声相劝。
但是口还没开,背后那道不同于小丫鬟的沉重脚步声,就止住了她的念头。
刹那间,她就明白了自家娘子为何会突然闭上了眼。
绿荷麻利退到一边,屈膝无声行礼,虽然不知自家娘子的用意,但仍然配合着其做戏。
魏远洲不觉有他,压低了嗓音问:“什么时候病的?睡了多久了?”
“早间您走后,娘子就有些不适了,这会儿已睡了一个半时辰,奴婢正想唤娘子起来用膳。”绿荷哪怕知晓宋卿时是在装睡,却不自觉也放低了声量。
宋卿时表情不动,藏在被褥下的手指却忍不住蜷缩,忍不住猜想魏远洲是不是回府后先去了婆母那,不然也不会知晓她病了。
正当她失神时,感受到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额头,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追上来,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不久,魏远洲嗓音格外轻柔道:“病了?”
这是猜到她醒了。
装睡一秒破功,宋卿时忍不住撇撇嘴,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魏远洲脸上溢出来的关心和担忧,宋卿时心中顿时发暖,嘴上却故意哼哼唧唧:“嗯~难受。”
这声音实在是矫揉造作至极,惹得绿荷抬手捂着唇憋笑,哪怕受到宋卿时的眼神警告,也未有半分收敛之意。
“你去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宋卿时只好开口支走她。
绿荷忍了又忍,才使得憋笑憋得颤抖的声音听上去比较正常:“奴婢遵命。”
主仆二人越界的打闹,魏远洲权当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宋卿时的病。
等绿荷走后,他接着问:“可用过药了?”
“用了些避寒的药,婆母也为我准备了姜汤。”宋卿时如实答道。
旋即拂了拂睡得有些凌乱的额发,尾音带着一点情绪不明的上挑,嗔道:“还不是都怪你。”
魏远洲缄默,稍一思索便寻到了致使她生病的原因,自认理亏,一张俊逸的脸却肉眼可见闪过一抹尴尬,玉润的耳垂也红成一片。
难得在他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宋卿时觉得稀奇,大着胆子去摸他的耳垂,软硬软硬的,触感极佳。
她一边玩弄着,一边故意逗他:“内疚了?”
“我都说不要了,你偏不停,这下好了,把我给弄病了你可开心?”
魏远洲任由她揉搓,不恼也不怒,甚至弯下腰方便她发泄,随即真诚道歉:“抱歉,是我不知节制。”
他的放纵,更令宋卿时得寸进尺,微微用力,拉着他的耳朵往下压,魏远洲猝不及防,只能双手分开,撑在她的身侧维持身形。
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滑稽一幕,惹得宋卿时哈哈大笑,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宛若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柔又迷人。
宋卿时红润的唇瓣轻启,得瑟地使唤他:“去给我倒杯热水。”
“为夫瞧着,夫人的病……”魏远洲眯了眯眼。
睡了一觉,已然无大碍的宋卿时,闻言偏过头,重重咳嗽两声:“咳咳,咳咳,我嗓子不舒服嘛~”
拿她没办法,魏远洲无奈笑笑,道:“夫人稍等。”
等到宽大的身影撤去,宋卿时的内心不由自主闪过一抹可惜,其实继续保持这样的姿势,她也没什么意见的。
手掌捏成拳抵在太阳穴,宋卿时侧着身子,视线往外探去。
魏远洲站在桌子前,从托盘里挑出一个青色瓷杯放置其上,骨瘦修长的手指捻起同色系水壶,衬着肌肤白如玉,热水咕噜噜倾泻而下,缕缕白烟升腾,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化开。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更别提长相极为出众的魏远洲。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她觉得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思及此,宋卿时抬眸,瞄一眼男人故作讨好的表情,暗暗勾了勾唇,怎么办,她可没那么好收买,一杯热水并不足以让她满足。
还挺想继续闹闹脾气,看他变着法子哄她的。
罢了,看在昨夜她也享受了的份上,就收着些使小性子,尽量不过分了。
*
时光一晃,到了十二月中旬,宋家迎来了一件算不上喜事的喜事。
宋秋池今日成婚。
十二月十六是个黄道吉日,罕见地在冬日里出了太阳,融雪的水珠顺着屋檐滴落在廊下形成的小水洼中,荡起微微涟漪。
宋卿时坐在西厢房里,失焦的眼神就顺着那些小小的一滴上上下下看着,不厌其烦,手中的画笔却如何也勾不了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搁下了笔。
伸手打开了厢房的门,木门发出咯吱一声,惊动了从游廊另一头疾步走来的绿荷。
“娘子。”绿荷福了一礼,接着道:“刚刚宋家又派嬷嬷来催了一次。”
宋卿时点点头,提裙往外走。
绿荷欲言又止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跟在身后。
在房里躲了那么久,其实心知自己逃是逃不过去的,这宴席还是要参加的,总归是自己的亲表妹,亲情压在头上,就算是为了全礼数,不去也得去。
自从上次回门过后,她有意屏蔽了宋家的消息,她不愿听,绿荷也就不会提。
再与宋家实际取得联系,没想到竟是宋秋池大婚的请帖。
更令她没想到,上次回门,她吩咐绿荷掉头回去给祖母告状施压,最后竟会让宋秋池的婚事这么快就定了下来。
祖母比她想象中,更会权衡利弊。
宋秋池性格桀骜无知,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嫁给现在的郎君未必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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