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轻如蝼蚁,容黎对此向来无谓。
然而当他看着裴清墨血迹斑斑的面皮浮出水面时,眼前却不断浮现出他温润俊雅的好模样。
彼时桃花面,如今鬼容颜。
任凭容黎再铁石心肠,此刻却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更何况,裴清墨无非无过,竟也无端惨遭狠手。
利刃拔出血肉,殷明远松开手,裴清墨便像具破布娃娃般被随意丢在地面。
裴清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赤红之瞳恨意滔天,他死死盯着殷明远,直到断气也未曾阖上双眼。
事已至此,殷明远似乎还不解气,他踹了几脚裴清墨的尸体,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诡异笑容,而后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陶瓷小瓶。
容黎眼睁睁看着殷明远往裴清墨身上倒了些液体,然后他随手将火把丢在尸体上,两两相触的一瞬间,火焰爆燃,瞬间席卷尸身,水牢里顷刻间满是焦糊味。
不过片刻,火焰消散,地面只留下一滩人形焦油。
容黎出离愤怒了。
醉影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境,颇有些意外的好笑道:“这算什么,当年弑天炼魔,手段可比这厉害多了。”
容黎不以为然,他冷哼一声:“所以弑天输了。”
“呵呵。有趣有趣。”醉影语气不屑:“可你不也想重振魔族,一统三界吗?甚至还曾想释放鬼奴祸乱世间。我的小魔君,你又何尝不是弑天之徒,殷明远之类?”
不。不是的。
容黎心想,他的确想要统一三界,但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是想找到师父。兴风作浪为祸世间,不过是他想要用来达到目的的手段罢了。
只是这手段似乎真的过于残忍了些。一想到当初若真的放出鬼奴,会间接导致无数无辜者遭遇裴清墨般的虐杀,容黎心口便一阵阵发紧。
“很奇怪。”
容黎回神,语气不解:“怎么了?”
冥焱环视四周:“傀儡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容黎:“不出现岂不更好?我可不想与那些鬼东西纠缠,不死不灭烦都烦死了。”
冥焱:“这并不是好迹象。众所周知,一梦华胥阵为布阵者修为所化,而阵中傀儡越多,修为耗费的也就越多。从第三关开始,我们再没碰上傀儡,原因无非有二,一是布阵者无暇顾及我们,二是布阵者在积蓄力量。”
容黎:“那倘若是第二种,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话音刚落,画面斗转,梦境重置。
殷明远的脚步声再次远远的传来,原本打算寻找出路的容黎和冥焱突然同时停住。
容黎:“脚步声不对劲。”
他清楚记得先前梦境里,殷明远的脚步声是利索游刃的。而现在,脚步声似乎变得犹豫不决,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
“确实变了。”冥焱眸带利光,言辞肯定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便是最后一重梦境了。”
容黎嘴角挑起,颇有些兴味道:“裴清墨要在此地复仇,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冥焱凛然正色:“不可!殷明远自有天收,我们必须阻止裴清墨再犯杀孽。”
泡在水里的裴清墨缓缓抬起头,凤眸中一股肃杀之气,他轻启被水泡的青白的薄唇,声音又冰又凉:“之前的傀儡阵不过只是警示你二人切莫轻举妄动,早知道以你二人之力并不足以成为我的对手,所以你们也休想阻止我的复仇大业。倘若你二人识相,待我解决了殷明远,我会考虑放你们活着出阵。相反的,如果你们敢插手此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毕竟杀一个也是杀,我已经背负了两条人命,并不介意再多背负几条。”
容黎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语气:“殷明远死有余辜,我才懒得插手。”
倒是冥焱不卑不亢的继续劝说:“裴掌门,同为修仙中人,你应该很清楚什么叫冤冤相报,业障难消的道理。你这般杀戮报复,除了一时之快,可曾想过自己会灰飞烟灭!”
裴清墨眸中闪过一丝裂痕,然而裂痕很快便被修复,他凄然一笑:“若能报仇雪恨,灰飞烟灭何妨。”
容黎拦住冥焱:“好了好了,人家想的比谁都清楚,你就别再多管闲事了。”
冥焱却将容黎推开:“那谢君逸呢?他你也不管了吗?”
裴清墨垂眸,眸底黯淡无光:“我与他本就阴差阳错,何况如今他已贵为神仙帝尊。而我,不过只是一条人间冤魂罢了。我又如何能管得了他呢。”
“可你终究是他的师父。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杀戮不仁,你又让他如何面对?”
裴清墨轻声叹息:“他不会知道的。当初是我亲自将他赶出师门,师徒关系早已恩断义绝。而他飞升后也并未再寻过我半分,定是在登仙台上饮了忘川水的缘故。”
“前尘忘却,故人不在,又何来面对之言。”
冥焱还想再劝,却被突然噤声。
一股巨大的束缚力传来,将容黎同冥焱捆成一团,然后被抛至岸上化作成一块顽石。
醉影幸灾乐祸道:“给我口血喝,我救你出去。”
容黎腹诽道:“我还用你救我?直接躺赢岂不是更爽。”
醉影:“……………………”
冥焱一直在试图挣扎,然而裴清墨修为太强,一时之间他无法挣脱困咒。
见状容黎也有些纳闷,心想裴清墨明明修为尽废,怎么此时法力却这么厉害。
殷明远再次出现在容黎的视野中,相较之前的青年模样,此时他俨然已经两鬓斑白,一副垂垂老矣欲求不满的模样,只是眉宇间依旧阴鸷非常,甚至比年轻时阴险更甚。
裴清墨又恢复到落魄至极的模样,他浮于水中,宛如无根浮萍。
“哼!”殷明远冷笑一声,手持火把慢慢靠近岸边,他鄙夷的看着腐水坑里的裴清墨,“好久不见啊,裴掌门。”
裴清墨闻声抬起头来,目中犹如烈火熊熊燃烧:“殷明远你来了。”
殷明远眉头一皱,继而冷笑道:“真是难得,裴掌门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
裴清墨凤眼微眯:“杀身之仇,必不敢忘。”
殷明远恍然大悟:“如此看来,秦诤和寿远是你杀的吧?”
“是又如何。”裴清墨似乎并不打算跟他绕圈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他们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轮到我?哈哈哈……”殷明远蔑笑,“区区一个一梦华胥灭魂阵就妄想困住我了?裴掌门,你但凡长点脑子就该明白,无畏则无惧,无惧则不伤。我倘若不怕你,此阵便为废阵。”
裴清墨:“秦诤二人起初同你一般嘴硬。”
殷明远冷笑道:“那两个废物岂能同我相提并论。如今我已是清虚门现如今的掌门人,你一个死人竟也敢妄图杀我。你配吗?”
“我当然清楚你并不怕我。”裴清墨神情漠然,睥睨着他,冷冷道,“你非但不怕我,你更不怕任何人。这世上你唯一怕的,便是名利坍塌,遭众人唾弃。”
“似乎确实如此呢。”殷明远突然抽出佩剑飞身上前,“所以你又能奈我何!”
他长臂一挥,一道森然寒光陡然劈向裴清墨,裴清墨不躲不挡,当头挨下这一击。
电光火石间,爆裂声响起,水溅石飞中,容黎目视裴清墨被硬生生的从当中劈为两半。
容黎刚想抱怨裴清墨太过不济,却猛然发现他的两半身子正在破溃中长出巨大的藤蔓,藤蔓像是有了生命,簌簌攻击半空中的殷明远。
殷明远左躲右闪,剑劈在藤蔓上只可抵挡一时,而断裂的藤蔓具有再生作用,迅速又长成一株巨大藤蔓,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无奈,殷明远结印抵挡藤蔓攻击,却不成想本应坚固无比的封印,竟能被藤蔓轻易攻破。
这一次,容黎终于从殷明远的眼底看见了些许慌乱之色。
虚空之中,裴清墨语气嘲讽清冷:“堪堪这点修为,竟也能爬上掌门之位。殷明远,你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这不可能!”殷明远吼道,“你死时明明只是个废人,即便怨气太重化为邪祟也不会有这么强劲的法力!你不是裴清墨!你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藤蔓正疯狂窜向惊慌失措的殷明远,蔓枝将他的手脚通通捆缚,而后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腐水坑中,处境像极了彼时狼狈不堪的裴清墨。
裴清墨的本体终于闪现,他缓缓降至殷明远身前,脚尖点水,立于水面。
他漠然的看着妄图挣扎的殷明远,而后渐渐变成了谢君逸的模样:“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裴清墨。”
殷明远见状如遭雷击:“你、你你、你是,你是谢君逸!你怎会在这里!不、这不可能!裴清墨你休要用障眼法唬我!”
谢君逸眼中淬冰,大喝一声:“若非前尘镜,本君也不会知晓你竟如此费尽心机残害我与师父!”
“残害同门!虐杀师尊!说!你还造了什么孽!”
殷明远向来欺软怕硬,本就对谢君逸抱有畏惧之心,他一直笃定谢君逸飞升后喝了忘川水忘却红尘事,从而放松了警惕。
待他承继掌门之位后,甚至还不惜花费了一番心思,派人将谢君逸的凡骨寻回,以清虚圣祖的名义修建祭坛,日日焚香供奉。
倒不是他良心发现,他只是想扩大清虚门的名声,继而好大肆收徒敛财享乐。
“没、没有了……我再没做什么……”
“还敢狡辩!”谢君逸此刻横眉怒目,怒不可遏,杀气腾腾宛如厉鬼。
殷明远面无血色,抖如糠筛,哆哆嗦嗦道:“我、我还、我还杀了嫡母与兄长,还有兄长的妻室儿女……”
容黎:“丧尽天良!”
醉影:“真是个做魔头的好苗子!”
冥焱:“……………………”他还在继续挣扎,轩辕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窘迫,正隐隐闪烁着青光。
“我、我还以掌门之名四处敛财,强、强占良女……”
殷明远一一悉数自己的罪孽,谢君逸的神情愈发愤怒难忍:“杀戒、贪戒、色戒,孽畜当死!”
他“啪啪啪……”隔空扇了殷明远数十个耳光,直到对方脸肿眼斜,七窍流血才停手。
而谢君逸逐渐模糊,裴清墨却再度出现。
“贱人!胆敢骗我!”殷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裴清墨的当,但他依旧嘴硬狂吠,“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要世人敬我重我臣服于我,哪怕你杀了我也是我赢了你!”
“谁说我不能拿你怎样。”裴清墨眸底漆黑,寒光森森凛冽,唇角噙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一想到你的所作所为能大白于天下,本尊甚觉畅快!”
殷明远目眦具裂,嘶声吼道:“贱人!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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