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仙界, 紫宸宫,无极馆。
水榭楼台,云雀巧啼, 和风轻拂蔷薇花, 芬芳旖旎蝶翩跹。
此刻, 崇华帝君正在凭栏垂钓,置于他身旁的青玉盆中, 已有几尾五彩锦畅游其中嬉戏翻腾。
一身着粉纱衣, 梳着双丫髻的小仙婢匆匆赶来, 她止步于亭外,微微颔首,神态恭敬:“回禀帝君,奉元殿的莫钰仙侍求见。”
平静的湖面突然传来一阵“哗啦”水声, 一尾半臂长的五彩锦鱼跃出水, 崇华帝君一脸惋惜,缓缓收回已然脱钩的钓线:“可惜了, 又叫它跑了。”
而后抬眸瞥向恭候在外的小仙婢, 慢条斯理道:“叫莫钰过来吧。”
“是。”
小仙婢应声退下, 崇华帝君搁下钓竿, 凤眸轻阖,掐指测算, 思默良久。
少顷,他轻叹了口气, 扶额苦笑不得道:“好端端的, 怎得跑东荒去了。”
莫钰一路小跑赶到八角亭, 他见到崇华帝君后连忙俯首作揖,语气又急又躁:“帝君!我家君上正与那小魔君斗法, 劳烦您前往尸山去瞧一瞧吧!”
崇华眨了眨眼,不紧不慢笑道:“莫钰,你过虑了,莫非你担心冥焱打不过那小魔君不成?”
“没有没有!”莫钰忙不迭地摇头,却依旧满脸关切,“只是君上在尸山与四凶搏斗之时已身负重伤,而那小魔君又是阴险狡诈之辈,我担心君上会一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
崇华长眉一挑,颇有些意外道“冥焱受伤了?”
莫钰忙不迭点头:“四凶难降,君上受了不少外伤,至于有没有伤及元神,还未可知啊。”
怪不得轩辕剑的剑息弱了许多。
崇华垂眼思忖少许,方才缓缓开口道:“莫钰你先别着急,对于冥焱而言,即使他身负重伤,容黎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这样吧,你且先行回奉元殿侯着,我这就下界去寻他回来。”
“谢崇华帝君!”
莫钰“扑腾”一声,跪地连连叩拜。
*
清虚门。
“贱人!你要做什么!!!”殷明远凄厉的嘶吼,回声阵阵响彻整座水牢。
裴清墨眉梢高挑,眸中精光乍现,他唇角漾起一抹冷色,像极了一株清丽脱俗的红梅,玉骨冰心,斗霜傲雪,直叫人心生敬畏。
他双手结印,脉门运转,体内竟陡然爆发出一股神秘力量。并且,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向掌心汇聚,裴清墨周身竟渐渐被一道金光拢住。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裴清墨口念咒语,周身金光化为巨大八卦符,八卦符腾空而起剧烈旋转越来越大,迅速将水牢整个覆盖。
裴清墨两指并拢作剑,朝八卦符中间利落的劈下。
一道金光爆闪过后,容黎慢慢睁开眼睛,于是便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水牢内波谲云诡,景象突变。
烈日当空取代黑暗潮湿,青峦叠翠取代腐水牢墙。高台之上,巨型白玉柱拔地而起,柱体雕满凶恶的罗刹鬼像,叫人无不望而生畏。
而此地正是清虚门中叫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州,受戒台。
藤蔓缚着殷明远,将他层层缠于刑柱之上。他逐渐适应了光线,待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及之处已是人山人海。
清虚门众弟子,清虚镇众百姓,此刻皆置身于此,众人的目光或厌恶、或唾弃、或痛恨,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罪孽已然暴露无遗,这一认知使殷明远肝胆俱裂!一口黑血瞬间自喉头涌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裴清墨耍了!
容黎更加惊异于裴清墨的良苦用心。为揭露殷明远的真实面目,他竟不惜下血本布下阵中阵,引全镇百姓同入一梦华胥灭魂阵,再用计一步步引导殷明远亲口承认自己的滔天罪行。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疑影浮上心头。裴清墨如此强大的修为又从何处而来?
殷明远毕竟做了多年的清虚掌门,迫于他曾经的威势,受戒台下则大多是些敢怒不敢言之徒。
容黎向来鬼点子多,还爱瞧热闹,于是他突然扯着嗓子大骂!
“殷明远你个乌龟王八蛋————!!!”
“丧尽天良的混蛋玩意儿————!!!”
“禽兽不如生儿子没□□————!!!”
容黎的骂街声宛如巨石丢进平静的湖面,一石激起千层浪。受戒台下顿时哗然一片,他们群情激奋,辱骂之词不绝于耳。
“畜牲——————!!!”
“杂种——————!!!”
“猪狗不如——————!!!”
“……”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殷明远狂悖无道,厉声呵斥众人:“本尊乃清虚掌门!尔敢造次!”
“我呸!”
清虚门一弟子捡起石块,用力朝殷明远身上掷去,将他砸了个头破血流。
血色瞬间将众怒推向高潮。
愤怒到极点的清虚镇百姓,接二连三捡起手边的杂草、石块……奋力砸向缚在刑柱上的殷明远,不多时便将他砸了个血肉模糊。
大快人心!!!
容黎同冥焱背对背捆在一起,坐的时间久了就感觉疲乏,见冥焱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他便心安理得的直接半躺在冥焱背上,俨然把人当成了人肉靠枕。
“裴清墨已经快到极限了。”冥焱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容黎被他唬了一跳:“哎!你能说话了?”他忙挣了挣绳索,绳索虽有些松动,却还是挣脱不开,他半信半疑道:“你怎知他已到极限?”
“我能说话并不是他有意放我,而是他布置阵中阵近乎消耗了他所有的修为,所以现在他已经顾不上我了。”
冥焱神色凝重道:“接下来,一梦华胥灭魂阵会先从细微之处开始一一瓦解,直至阵崩。”
“那岂不是就能出阵了!”容黎喜上眉梢,“方才一小儿不停地吵嚷着要去十里铺吃阳春面,听那语气味道似乎还不错,待会出阵我们也去尝尝吧!”
冥焱一愣,继而点头:“好。待我制服殷明远,我就陪你去。”
“什么?”容黎蹙眉不解道,“这殷明远都要被石头砸成破烂了,还需要你来制服做什么。我的好忻言啊,你还是安分点吧。”
“不。阵法一旦破溃,殷明远将毫发无伤。”
容黎神色大变:“凭什么!你不是说阵中受创亦会波及现实,那殷明远凭什么会成为这个意外!”
冥焱:“容黎,你忽视了一件事。阵中清虚门弟子和清虚镇百姓并不是裴清墨的魂傀儡,他们同殷明远一样只是入梦人而已,梦中花水中月,醒来不过只是一场春秋。”
话音刚落,捆着两人的藤蔓瞬间化为齑粉。
梦境真的在瓦解!
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黎抬头望向浮于半空的裴清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眼中明显闪过的一丝慌乱。如此看来,裴清墨也已经发现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容黎不顾冥焱阻拦,朝着裴清墨大喊:“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啊!”
听见容黎的呼喊声,裴清墨眸色慌乱渐浓,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了。
我……动不了了……
容黎看懂了他的唇语,连忙拔出醉影划破自己的掌心,血珠散着异香涂抹在剑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醉影悉数吸收。
容黎一改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他音容肃肃冷冷清清:“速带我到裴清墨身边!”
不顾身后冥焱的呼喊,容黎御剑飞至裴清墨身边:“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突然动不了了?”
裴清墨茫然注视着虚空处,眸底的希冀破碎成了点点碎冰,碎冰渣滓延着血脉直达四肢百骸,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彻骨的寒意。
容黎:“真要急死我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呵……我真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容黎实在摸不着头脑。
容黎刚想继续追问,话到嘴边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他猛然发现,裴清墨眸底的碎冰溢了出来,化成一滴热泪从眼角低落,沿着脸颊淌出了一条蜿蜒血路。
紧接着,他听见来自裴清墨的一声凄凉的低笑:“怎会又被骗了呢……”
大地震颤,群山崩塌。
不知是谁喊了声“天要塌啦!!!”
于是修罗州上、受戒台下,清虚弟子、镇中百姓四处抱头逃窜,尖叫声,哭喊声,声声划破长空。
——阵,破了。
*
容黎与冥焱几乎是同时醒来,两人二话没说,起身跑向裴清墨的房间,毫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想象中房间里空无一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裴清墨正独坐在简易的木板床边,静静的看着床铺愣神。
两人走近后赫然看见木板床上躺着的竟是一副森森白骨,白骨自胸骨以下掩在被子里,露在外的黑色中衣赫然是先前谢君逸所穿的那件。
容黎试探性开口:“这是谢君逸?”
裴清墨无悲无喜缓缓道:“是他。”
容黎:“为什么会这样?”
裴清墨:“他本就不该属于这里,更何况他也不是他,他只是我借用他的凡骨所幻化出的一具傀儡罢了。”
闻言,容黎将心中疑问道出:“你生前分明修为尽散,即使你死后怨气不消化为厉鬼,也不至于能摧的动一梦华胥灭魂阵这么困难的阵法,更何况你还布下了阵中阵,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
裴清墨摇头苦笑:“倘若我说,我也不明这其中关窍,你信吗?”
容黎望着他的眉眼,倒想起阵中时他流下的那滴泪:“可你说过你被骗了,你又是被谁骗了?是不是那个给你修为的人?”
裴清墨眸底起了一层薄雾,像是遮了一层细纱,叫人看不清神色。
“百年前我惨遭虐杀,殷明远怕我怨气太重,日后恐生变故,就用十字锁魂术将我的魂魄永久关在了水牢里。”
“直到月前,我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它问我想不想离开水牢,想不想报仇雪恨。只要我肯将人魂哄它吸食,它便能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听他说完,容黎便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同它结了灵契。”
裴清墨不置可否,只轻轻点头继续道:“结契后它钻入我的天识,而我果然又重新拥有了身体。当我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我发誓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于是便开始了我的复仇大计。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殷明远的丑陋面目,我更要让那些迫害我和君逸的人全部都不得好死!”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同我结契的东西并不是真心想要助我复仇,它真正想要的是只我身上的煞气。它贪婪的吸食着我的悲、惊、怒、恐四种情绪,甚至还通过我布下的一梦华胥灭魂阵来捕食别人的煞气。我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以为意……”
吸食煞气,吞噬四情,这番操作下来,怎么那么像弑天当年炼化混沌珠时的情景!
容黎眸底亮了亮,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所丢失的五元珠,至少有一颗正在裴清墨的天识之中。
这个认知使得他雀跃不已,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郁被刹那间一扫而空。
容黎情绪激动道:“你还记得同你结契的东西长什么样吗!?”
裴清墨摇摇头:“只闻其声,未见其形。”
容黎还想要继续追问,屋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冥焱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查看情况,继而他转头神色凝重道:“殷明远带人找过来了。”
裴清墨似乎早有预料:“我设下了结界,但以我现在的修为,结界怕也只能抵挡一时。”
容黎面露不耐:“艹!先前就应该在阵里解决了他!”
裴清墨尽显颓唐,眸中瑟瑟秋风起:“我又何尝不想手刃殷明远!可那东西似乎并不想让我杀了他,它无比贪婪的吸吮着殷明远的恐惧,我能感觉到它想要的更多。比起对我,它似乎对殷明远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五元珠因煞而生,又长年滋养在尸山的瘴气中,珠体的阴气自然不同凡响。
如今五元珠暴露人间,人间阳气大盛,必定会对五元珠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才会急需与阴气旺盛之人结契。
裴清墨虽符合要求,但终究不及殷明远心狠手辣,也不及他坏事做尽,不留余地。
更何况因果轮回,恶事做尽终有报。殷明远内里并不像他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无所畏惧。
殷明远的畏惧就犹如□□鸠酒,剧毒早已沿着他的经络血脉游走周身,深入骨髓,融入血脉。因此,他的肉身已然已经成为五元珠最合适的养料供给处。
容黎意识到,五元珠大概率是要同裴清墨断契另结。
不行!
在五元珠成功易主之前,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他要想办法,如何从裴清墨身上取回五元珠。
只不过容黎很清楚,待他取出五元珠时,裴清墨大概率会再次回归到之前孤魂野鬼的状态。
裴清墨全然不知容黎的小算盘正打的当当作响,而是起身从木板床下拖出了一副早就预备好的檀木棺材。
他推开棺盖,小心翼翼的将谢君逸的凡骨一块块的从木板床转移进了棺材里,然后他阖上棺木,将其又重新推回木板床下。
做完这一切,他轻启朱唇对容黎和冥焱道:“我虽不知你二人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殷明远手段毒辣远非常人,你们还是及时脱身不要再插手此事为好。”
裴清墨指了指地窖:“地道通往外界,你二人便从此处逃走吧。”
没拿回五元珠,容黎岂能甘心离开?他刚想出言拒绝,不成想一直闷声做背景板的冥焱此刻竟沉声道:“我们走不了了。”
“为何?”容黎不解。
“你自己来看看就明白了。”
容黎按照冥焱的意思,从打开的窗户缝隙向外看,却见殷明远一行人似乎并不急于找出裴清墨的藏身之地。
相反的,殷明远悠哉的歪坐在步辇上,满目嘲讽的望着破旧的小木屋。
容黎甚至觉得,殷明远的目光就锁定在他们的窗户上,就似乎木屋外并没有布下结界一般。
突然!容黎脑中豁然闪过一道白光!
有没有可能,他们都被骗了,五元珠其实已经易主到了殷明远身上。
可裴清墨明明就站在那里,他并未恢复成魂体的状态。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又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容黎嘟嘟囔囔:“到底在谁身上……”
“你说水元珠吗?”醉影突然插话,“就在殷明远身上呗。”
“你如何得知!”
“废话。感受到了呗。”
“卧槽!你能感觉到?那我寻珠这么久你怎都一声不吭!”
“切~我才苏醒不久,怎么告诉你啊。”
“笑话!你个破剑难不成还要冬眠?”
“说对了一半。”
“什么?”
“当初弑天将我和五元珠一道封印,若不是你找到五元珠打破了封印,我现在肯定还在休眠状态。”
“可惜了。”
“可惜啥?”
“可惜一把好剑变成好贱的一话痨。”
“……”
“奇怪。既然水元珠已经易主,那裴清墨为何全然不知?”
“就是不知道才好玩啊。”
“什么意思?”
“笨死了!你想想水元珠与他们结契的目的是什么?”
“吞噬煞气。”
“那不就得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两人元气大伤,煞气值达到顶峰之时,水元珠便能直接将他们二人的精魂吞噬殆尽。”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水元珠布下的局。”
“那当然。弑天用无数生灵煞气炼化成的魔珠,岂是你我可以小觑的。不过也好,待水元珠将其二人吞噬后,你正好可以捡个大便宜。”
容黎沉吟半晌,突然命令醉影:“你马上送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醉影纯纯惊讶道:“拜托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你可是魔族之君,又不是仙界圣人,他裴清墨死活管你屁事?”
原本裴清墨是死是活,确实不关他容黎的事。
但在一梦华胥灭魂阵里,容黎亲眼目睹裴谢师徒二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裴清墨为谢君逸所做过的许多事,他的师父也都曾为他做过。
这样的师徒之情就不该被歹人玷污。裴清墨这般谪仙的人物,更不该在死后继续受折磨。
容黎疾言厉色道:“我是你的主人!你只需遵照我的指令即可!当然!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醉影最想要的东西,莫过于容黎的鲜血:“我要一大碗!”
“成交!”
然而离开之前,仍然出了岔子。
裴清墨执拗的不想离开,他的视线不曾从棺木的位置移开半分,无论容黎冥焱如何劝说,他只守着谢君逸的凡骨,哪怕危机逼近也巴不得同谢君逸葬在一处。
嘴上功夫无效,容黎想用阴招,刚想趁其不备将他打晕,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冥焱闷声不响绕到裴清墨身后,一个手刀猛地砍在他的脖颈处。裴清墨眼前一黑,身体立马软了下去。
冥焱顺势扶住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容黎急声道:“趁现在,我们走!”
一道赤光,宛如穿云箭,载着容黎三人破窗而出,在殷明远众人始料不及的目光里逃出生天。
半空中,容黎憋不住笑意问冥焱:“哈哈忻言啊,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正人君子,怎得竟也学会背后使阴招了?”
冥焱轻咳一声:“对待非常人,非常事,有时便不得不用点非常手段。”
容黎又“嘿嘿”笑了两声:“看来你也不是古板的无药可救嘛。”
醉影载着三人最终落在一处山头。
巍峨云峰,寒山苍翠,落日余晖映彩霞,置身其中,景色甚美。
天色渐暮,容黎提议:“今夜我们就在此地凑合一宿吧。”
冥焱扶裴清墨靠树坐下:“也好。我们御剑飞行已有一炷香时间,应该已经逃离了殷明远的势力范围。”
夕阳西下,夜幕星河。
容黎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睡眼朦胧道:“我不行了,要困死了!我先眯一会儿哈。”
冥焱点了点头:“你先睡吧,我来值夜。”
“哦。辛苦你了……”
见容黎大剌剌趟草地上呼呼大睡,夜深露重草地渐湿,冥焱叹了口气,脱下外袍盖在了容黎身上。然后他看着容黎恬静的睡颜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诡异的木香味隐隐扑鼻。
冥焱警惕想要屏住呼吸,然而却已为时已晚。
头重眼沉,冥焱终是昏睡了过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容黎在得知万魔窟历练的命令时, 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老子拒绝”!
他心知拗不过名义上的老父亲苍井,于是在仓皇略读三十六计之后,容黎决定连夜出逃巫咸城。
魔君之位, 他不稀罕。
为避免打草惊蛇, 他放弃使用魔力, 准备翻城墙出城。
月黑风高,蹑手蹑脚。
就在容黎成功翻过墙头, 脚尖尝试着落地时, 身后竟无端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容黎心中一个大写的“艹”!
他转头便看见苍井携几员魔将站在城墙之下, 正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爬墙。
容黎硬是挤出一个勉强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父…父君…这么巧…呵呵…您也出来赏月啊…”
苍井面色阴郁,一声不吭,似有风雨欲来之势。他只动了动手指,众魔将便心领神会, 捉了容黎丢在苍井脚边。
容黎小心翼翼:“父君你听我解释…”
苍井满脸不耐:“堂堂魔族少主, 竟如此贪生怕死,委实无用至极!本想等月煞后再送你入窟, 现如今倒是不必再等了。今夜, 本君便会亲自送你一程。”
凶星天哭, 月煞地丧。此时入窟, 无异于羊入虎口,白白送死!
容黎狂怒嘶吼:“你这是要我去死————!!!”
苍井摇了摇头:“那便去死。”
酆都罗山之巅, 黑云缭绕,毒瘴成雾。
魔将押着容黎来到悬崖边, 崖下便是溟海, 海水污黑腥秽, 不见边际。
想要进入万魔窟,溟海是必经之路。
苍井踹他下崖前, 容黎情不自禁问候了自己的便宜祖母:“苍井!我艹嫩娘!!!”
话音未落,容黎便呈抛物线状飞了出去。
山耸十万六千里,容黎直坠入溟海。
扑鼻的恶臭淹没在冰寒刺骨的海水中,秽水从四面八方向着口鼻耳道涌入,疯狂地倒灌进容黎的胃与肺腔,搅乱了他的神智,模糊了他的意识。
强烈的窒息感、熔岩的灼烧感、濒死的撕裂感,溺水的恐惧最终激发了他顽强的求生意志。
反抗、挣扎,当终于吸到一口腐气时,容黎猛然睁开了眼睛!
阴暗潮湿,腐气冲天,与梦境重叠,却又不甚相同。
借着微弱的火光,容黎迅速认出此刻他正身处于清虚门水牢的腐水坑中,厚重的铁链将他牢牢锁在坑壁上,同他锁在一处的还有仍在昏迷中的冥焱和裴清墨。
容黎手脚被铁链牢牢锁住,只能摆着腰用屁股大力去撞身旁的冥焱,撞了五六次才将人撞醒。
冥焱将醒过来,发现周身被困,又置身腐水坑,一时间他昏头搭脑,颇为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容黎耸了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又不是我守夜。”
冥焱恢复清明:“抱歉,是我大意,我们可能中了迷香。”
容黎并不怪冥焱。毕竟殷明远本就奸诈,又有水元珠加持。再加上敌暗我明,他们三人根本就不会是殷明远的对手。
只是容黎并不理解,醉影为何无动于衷。
容黎在灵识中质问醉影:“好歹你我主仆一场,危险来临也不知会一声?”
醉影懒洋洋道:“没办法。谁让我与五珠同出一脉,一巫耳而七雾尔巴易我对它们实在是警惕不起来。”
容黎额筋突突猛跳:“那你现在想办法救我们出水牢!”
醉影连忙接道:“我可没这个本事。”
容黎以为它坐地起价,于是硬着头皮道:“三大碗行不行!”
醉影吸溜了一下哈喇子,颇为无奈道:“拜托,我只是个剑灵,带你们飞飞到还行,让我救你们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容黎怒笑道:“你放屁!一梦华胥灭魂阵里你不是挺有本事的?!别说一个傀儡,一群傀儡你都不在话下,现在又跟我装什么柔弱!”
醉影用稚嫩的声音嘲讽道:“呦~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为何那时竟逼出了几分魔力。”
容黎蹙眉:“什么意思?”莫非当时他魔力恢复并不是假象?
醉影贱兮兮八卦道:“噢!我想起来了,那时正逢你身旁这个危险人物遇险…”“啧啧啧…难不成你假戏真做竟真对死对头动了情!!!”
容黎怒吼:“我动你大爷——!!!”
醉影这条路走不通,容黎只好静观其变。
此时裴清墨也已苏醒,他环顾四周恍若隔世,眸底无限哀伤夹杂着几分道不明的惧意。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传来。
他们很清楚,殷明远来了。
容黎绷紧了弦,在拼命想对策。
然而魔力不恢复,一切计谋也枉然。容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明远一脸阴狠笑容出现在他们面前。
殷明远一脸鄙夷的看着三人,语气轻蔑道:“我早已在无情谷布下无边结界,尔等哪怕逃的再远,也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容黎刚想开口骂人,一道冰晶刺入喉咙,瞬间冻结了他的声带。
殷明远目露寒光,阴森森道:“你嘴颇臭,待会本尊再同你二人算账!”
容黎满腔怒火难消,扭头直瞪着冥焱,怒其不争,不帮他骂回去!
冥焱则无奈的张了张嘴,嘴中冒出一道寒气,原来他也被冰晶封喉无法言语。
裴清墨轻轻叹了口气:“殷明远,你我恩怨,又何必波及无辜。你且放了他们,我任由你处置。”
“哈哈哈哈……”殷明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捧腹大笑,满脸笑纹褶皱盘虬宛如裂开的老树皮,诡异又骇人。
“裴清墨,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谈条件?别说他们两个要死!那些在阵中朝我丢石块的贱种们通通都要死!”
撂下狠话!殷明远大袖一挥,虚空凭白浮现一段画面。画面里,那个曾在一梦华胥灭魂阵中挑头朝殷明远扔石块的白衣弟子正被绑在刑柱上受刑。
只见无数锋利的石块像星箭般砸向刑柱,白衣弟子惨号求救声声不断,他在哀嚎着、呼喊着裴清墨的名字,寄希望于裴掌门能救他于水火。然而奇迹没有发生,他的哀鸣逐渐降低,直至消失前他都在咒骂着殷明远不得好死!!!
最后的最后,刑柱之上哪里还有那个正气凛然的白衣少年。
高耸入云的白玉柱上,如今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血肉泥浆来昭示着石刑时的惨烈。
容黎和冥焱出离愤怒了,在殷明远不注意的水下,轩辕剑青光频闪,似乎正在发泄着主人的怒火!
裴清墨则目眦具裂眼球充血,他咬紧牙关“咯咯”作响,面部肌肉群痉挛扭曲,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发疯般地撕扯着厚重的铁锁,就像一头怒狮般想要猛扑过去按住殷明远,更想将锋利的犬齿尽数钉死在殷明远的脖颈上!!!
断其喉骨,吞其血肉!!!
水元珠贪婪的吸食着水牢里滔天的怒火和不绝的恨意。
醉影叹道:“我感受到了水元珠的力量在不断提升。凉了凉了,我大概要易主了……”
容黎啐道:“呸!你凉我都不会凉!”
容黎拼命的调动体内真气,妄想再次打通体内魔脉,催醒天魔之力。
然而,一切努力,终究枉然。
容黎眼看着裴清墨被殷明远施法拖上岸边。犹如百年前那般,殷明远暴力撕扯着裴清墨的墨丝,强迫裴清墨抬起脸看着自己。
殷明远用力拍打着裴清墨惨白的脸颊:“裴清墨你记住,死人就该乖乖闭嘴。你瞧就因你的一时兴起,又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都是你做的孽,怨不得任何人!”
“…是…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裴清墨阖上双眼,犹如提线木偶般瘫软无力,他自顾自喃喃自语。
“…是我不该…”
我不该心生孽障……
我不该妄图复仇……
我不该布阵澄清……
我更不该拖无辜性命下水……
是我错了!!!
是我大错特错!!!
九天神明啊——!!!
求你睁眼看看这罪恶的人世间——!!!
我愿魂入地狱受尽极刑魂飞魄散——!!!
只求天降正义,肃清人间——!!!
殷明远似乎很满意裴清墨的反应,同先前一般,他手中突现一把锋刃匕首。
匕首沿着裴清墨棱角分明的颌线慢慢游走,所及之处便留下一条细小的血痕,血珠不断溢出沿着裴清墨白皙的脖颈滑落,滴落在白衣之上染出点点血花。
殷明远狼眸微眯,狠厉中闪烁精光:“裴清墨,你若要怨就去怨你的便宜徒弟。倘若不是他的那双桃花眸,我还真想不到这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桃花眸?
容黎回想起谢君逸的面貌,剑眉星目,目光如炬。同桃花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裴清墨朝殷明远啐了口唾沫,恨声道:“你不配提起君逸!”
殷明远抹了把脸:“生剥面皮很疼吧?我再帮你回味这番好滋味如何?”
说着,殷明远持刀对准裴清墨的头顶扎了下去!
眼看着刀尖即将划破裴清墨的头皮,坑中腐水突然沸腾了起来。
一把泛着青光的冷剑自池底浮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青刃寒光世无双, 轩辕祭出鬼神荡。
轩辕剑剑气如虹,乍起数十道水柱,水柱化作利刃直冲殷明远而去。
殷明远甩开裴清墨, 拔剑抵挡水刃攻击, 水刃迸裂击起丈高水墙。
水浪冲的容黎睁不开眼, 他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却意外听见耳边传来了几声金属断裂的声音,紧接着他便感觉手腕一松, 铁链碎成数块纷纷落入腐水。
更神奇的是, 他觉得自己喉间一阵温热, 寒潮退去后竟是声带解了封。
容黎强忍着恶心,他迅速抹了把脸,透过氤氲的水雾看见冥焱手持轩辕剑正威风凛凛的立于水面。
容黎大喜急呼:“忻言!快杀了那个禽兽!”
冥焱眼睫微垂,脸色异常阴沉, 他语气冷飕飕道:“魔君戏耍本君似乎很是愉悦。”
闻言, 容黎如坠冰窟。
他万万没想到!!!缺德带冒烟的死变态竟先他一步,既恢复了神识, 又恢复了神力!!!
天道何其不公————!!!
自己本就处境艰难, 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倘若冥焱同殷明远交手时发现了水元珠, 那五元珠的秘密岂不是不攻自破?而五元珠若落入冥焱的掌控, 他容黎哪怕穷极一生也甭想再将其夺回,更别提炼化出混沌珠夺三界寻师父了……
思及此, 容黎顿时陷入了极度恐慌的状态里。
冥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容黎身上。
湿透的墨丝如海藻般浮在水面,数缕丝发柔韧服帖在脸颊两侧, 额间盛放的那朵曼殊沙华妖艳生姿, 使得容黎此刻像极了水中精魅。
只是这精魅似乎受到了惊吓, 露在水面的上半身正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着,像极了秋雨霏霏时被雨水浸润过的那朵娇花。
颤颤巍巍, 楚楚可怜。
冥焱唇角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弧度:“魔君不必害怕,本君可不是那些乘人之危的宵小之徒。”
死变态又在阴阳怪气了!容黎咂摸出冥焱这是在骂他伪君子!于是他怒火中烧,可苦于理亏力亏,只能哑巴吞黄连,碎牙肚里咽!
或许是水泡的久了,亦或许是又气又急,容黎的眼眸红中带润,他眼尾梢儿本就狭长,此刻竟然无端端的生出了几分怜媚。
怜媚之余,容黎扬起倔强的脸,他咬牙切齿嘲讽道:“阵中一吻帝君不也得了趣嘛?”
不提则已,一提恼人。冥焱眉宇微皱,表情出现裂痕:“情非得已罢了。”
容黎冷笑道:“呵呵,我看是情不自抑吧,帝君的舌头倒也十分灵活呢。”
此言一出,冥焱沉默。若说先前失忆时,自己的种种行为皆是容黎误导的结果。但如今细细回味,阵中强吻时自己从起初的被动无措,到最后片刻间的茫然迎合,他心中似乎确实曾生出了些许不该出现的意乱情迷。
冥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容黎倔强的薄唇,记忆里这两片唇瓣柔软炙热润如青玉,触感甚好……
冥焱忙阖上双眼,心中默念清心咒。
春梦了无痕,梦中种种,做不得数。
两人僵持之际,殷明远疾旋而来,他手握银剑穿透水雾直冲冥焱心门,眼看着就要得逞之际,一股强大的神力将殷明远连人带剑暴击了出去,殷明远整个人被狠狠砸在石墙上,而后他滚落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殷明远的佩剑断成了三块废铁,它们被尽数插在石墙上早已散了灵气。
“这……这不可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殷明远狼狈的爬起身,他满脸惊慌的看着冥焱,“这根本就不会是普通人应该拥有的力量!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容黎爬上岸抖了抖身上的腐水,然后他走到裴清墨身边将人扶起。两道剑气袭来,困住裴清墨的铁链瞬间化为齑粉。
容黎拍了拍裴清墨的肩膀:“虽说我的好日子是到头了,但你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百年冤屈有处申诉了。”
种种变故已让裴清墨失了神智,他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宛如行尸走肉般木然看着容黎。
“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殷明远依旧叫嚣着。
冥焱神情冷肃,漠然道:“吾乃天道。”
“天道?”殷明远阴啐道,“狗屁的天道!这世间天道不外乎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而我就是强者胜者,违逆我的通通该死!”
说话间,殷明远手结咒印,一道蛛纹血符自指尖弹出并不断蔓延扩散,很快就将整座水牢笼住,即便如此血符依旧还在扩大,自水牢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裴清墨瞬间回神,他崩溃大喊:“寂杀咒!快拦住他!他想让清虚门上下一同为他陪葬!”
殷明远森笑道:“一个门派陪葬算得了什么本事?我要的是整个清虚镇一同祭我!!!”
裴清墨瞋目裂眦,他两指并拢作剑,作势就要冲向已然疯狂的殷明远,而容黎却将他拦腰截住。
容黎:“别担心。九重天的战神在此,岂能容他为所欲为。”
“战神?”裴清墨不确定的反问,“莫非是奉元帝尊,冥焱帝君!”
容黎点了点头:“是他。”
满目的绝望瞬间迸发出勃勃生机,裴清墨推开容黎奔向冥焱,而后他一脸虔诚的撩衣跪地:“帝尊在上!我本是清虚第九代掌门,生前因心生孽障枉顾人伦,死后受妖邪蛊惑犯下杀孽。今日种种祸端皆由我而生因我而起,我自愿堕入阿鼻地狱受尽极刑,刑终后魂飞魄散六界不存!只求帝尊神威降世,肃清奸邪,还人间正道!”
殷明远彻底疯狂,他嘶喊道:“哈哈哈……帝尊?什么狗屁帝尊!我知道了,裴贱人你定是还在设计蒙骗我!原来你身上那个鬼东西也是你用来设计蒙骗我的幌子!裴贱人我告诉你!今日若不是你死我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血符由亮红逐渐过度成暗红,待符咒成功变为墨黑之时,符咒所到之处将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容黎则抱胸立于一旁,他一直在思索该怎么拿到殷明远天识中的水元珠。
容黎追问醉影:“你可知怎么拿回水元珠?”
醉影懒洋洋道:“简单啊,殷明远一死,水元珠自己就从他的天识中脱落出来了。”
容黎愤懑不满道:“那岂不是将水元珠直接拱手让给冥焱了?”
醉影胸有成竹道:“那倒不会。弑天是什么人物,他为避免天族夺珠,早就耗费修为将五元珠的煞气锁于珠内。五元珠一旦脱离宿主,便成为一颗颗再普通不过的水晶珠子罢了,想必不会引起那位战神的注意。”
一时间雨过天晴,容黎心花怒放:“别说!弑天魔祖心机绝了!你说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被冥焱这个死变态给杀了?”
醉影:“你也说他是个死变态喽,变态终究有他的过人之处。再说为了炼珠,弑天消耗了太多魔力,最终自然是力不如人了。”
容黎疑惑不解:“弑天修为如此强大,又何须炼珠铤而走险?直接艹上九重天教他们做仙不就得了!”
醉影:“世间生灵皆有软肋,弑天再强大也有他的心魔,心魔不除终归留有隐患,他炼珠就是为了铲除心魔。”
容黎好奇道:“他的心魔是什么?”
醉影:“我是剑灵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的心魔是什么。”
既然知道了取回水元珠的方法,容黎自然乐得坐享其成,他嚷声催促冥焱:“箭在弦上帝君就别再端着了,快快动手解决了那厮,也好换得这清虚镇的一方太平。”
冥焱依旧没有动手,他静静地睥睨着殷明远,目光冷傲似隆冬寒霜酝酿着暗涌的杀意。
眼看着血符过度成酱紫色,裴清墨脸色苍白心急如焚:“帝尊!就快要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殷明远仰头大笑,他面目扭曲猖狂得意道,“没错!来不及了!很快你们就会通通成为我的手下亡魂!!!”
殷明远都他娘这么挑衅了,死变态竟还能沉得住气?容黎不解地看向冥焱,着实摸不透他的葫芦里到底藏着什么鬼心思。
血符颜色逐渐加深,就在它完全沦为墨色的前一瞬,冥焱突然收起轩辕剑背在身后,而后单手疾速捏了个七星八卦阵。
“七星镇彩,光照玄冥!”
七星八卦阵像一道闪电直击血符中心点,刹那间金光爆闪水柱冲天,一声“轰隆”巨响后水牢牢顶不翼而飞,阴暗潮湿的水牢终于见了天日。
容黎眯眼片刻才逐渐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他迫不及待地看向殷明远的位置,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殷明远竟好端端的站在原地,就似乎方才的巨大爆破对他毫无影响一般。
只不过,还是有不同的……
殷明远回过神,他扭了扭脖子,五官抽搐嘴唇颤抖的讥讽道:“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没事哈哈哈……我真的没事哈哈哈哈……它没有骗我!我死不了哈哈哈……狗屁帝君!你毁了我的血符又如何?你毁一次我布一次,我不死不灭你能奈我何!”
冥焱依旧端着他战神的高姿态,眼神无波表情漠然的看着殷明远就宛如看着一只正在跳脚的跳蚤。
“那可说不准。”容黎抱胸好整以暇的笑道,“有些时候活着可比死了更叫人难受。”
殷明远阴毒的眼神射向容黎,恶狠狠的狂吠道:“贱人!你什么意思!”
方才的爆破将殷明远的一段残剑击飞至容黎脚下,容黎抿唇一笑拔出醉影在空中划出一道虹影,残剑便被醉影剑的剑尖挑起划了一道弧线飞落在殷明远的身前。
容黎挑了挑眉又指了指殷明远脚边的残剑笑道:“喏~你自己仔细瞧瞧吧。”
殷明远低头的瞬间兀自僵住,紧接着陡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啊————!!!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他边吼边徒手撕破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皆已被蛛网纹路所覆盖。
冥焱冷声道:“天道轮回,孽果自受。殷明远你可知错?”
殷明远的确毫发无伤,但他遭到了蛛纹血符的反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便是冥焱的真正用意。
蛛纹血符反噬者,死时会精血尽失、骨肉分离,死后则魂魄尽碎、天地不寻。
而反噬全程,反噬者都会感受到究极的痛苦,直到魂飞魄散的前一秒都不会有任何解脱的希望。
永无止境的恐惧……
永无止境的痛苦……
反噬的过程由生到死或许只在一瞬之间,但反噬者所经历的痛苦却是漫长如万年。
“错!我为何要知错!都是他裴清墨的错!若不是他收徒不公!若不是他对我不公!我又何至于此!”
“是他裴清墨造的孽!都是他这个贱人误我一生————!!!”
裴清墨满脸愁苦,摇着头叹息道:“你执念太深业障太重,即便是认我为师,也未必会坚守正道。”
反噬似乎已经开始起作用,殷明远的身体逐渐呈现出枯木状,精血从他七窍中蜿蜒流出。
死亡的恐惧肉身的痛苦使得殷明远宛如困兽般嘶声哀嚎,不多时他便倒地不起,只能不断地翻滚扭动,骨肉慢慢分离使他像具枯皮袋子般从扭动变为蠕动,凄厉的声音也慢慢变成了干瘪嘶哑的哀鸣声。
片刻后,哀鸣声停,地面只留下一副人皮囊子和一套清虚门的掌门常服。
容黎见状恨不能立刻上前翻动尸物寻找水元珠,但又怕打草惊蛇引起冥焱的注意。正一筹莫展间,他蓦然瞥见裴清墨竟朝着那摊尸物走去。
容黎焦急喊道:“裴清墨你做什么!”
裴清墨脚步一顿,而后叹息道:“殷明远固然有罪,但清虚掌门服饰不该受辱,就让我以先掌门的身份殓了这件衣服吧。”
冥焱点头应允。
容黎则屁颠屁颠跟上裴清墨:“殷明远生前阴险狡诈,死后怕也不安生,我陪你收衣比较妥帖。”
冥焱沉声提醒:“殷明远已魂魄不存,魔君怕是多虑了。”
容黎扭头呛道:“殷明远生前曾数次辱骂本君,本君就是要鞭皮以泻心头之恨!”
当容黎用醉影仔仔细细翻找人皮的时候,醉影火冒三丈开启了骂骂咧咧模式:“死容黎你混蛋!敢用你奶奶我来翻臭虫皮,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反胃呐!不就是找水元珠吗?你右转迈三步,就在那堆乱石里。”
容黎豁然开朗:“对呀!我竟忘了你能感应得到!”他按照醉影的指示,果真在乱石堆下发现了那颗泛着青光的水元珠。
容黎迫不及待的去拿珠子,就在他手指刚刚触及珠体的一瞬间,眼前景象突然变幻莫测。
月上柳梢,花灯如昼。
上元节热闹的集市上多为才子佳人结伴同游,目及之处灯火璀璨美不胜收。
然而,成双成对的人群中却有两人格外惹人注目。
一人身着白衣,温润俊雅如九天谪仙。
一人身着黑衣,刚毅英俊似人间英豪。
虽为同性,却莫名相配。
路过的单身少女见到两人皆芳心涌动,主动上前将手中的桃花赠予两人。
桃花,主姻缘。
桃花赠予,吾心悦你。
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清墨与谢君逸师徒。
容黎顿悟,他正通过水元珠窥探到了裴清墨生前的记忆。
一路上,裴清墨为人和善,少女赠花他一一接下,不多时他怀中便抱满了桃花。
谢君逸则不同,他面目冷硬,少女有心赠花却不敢轻易上前,偶尔有一二胆大少女硬着头皮赠花他也不收,一路下来他怀中竟无一枝桃花。
裴清墨涉世未深,又情窦未开,不知桃花深意,他颇有些难为情的询问谢君逸:“你我同行,为何为师桃花满怀?”
谢君逸眉心微皱,似有些气恼道:“师父容貌倾城,鲜花自然赠美人。”
闻言裴清墨佯装气恼:“这样跟师父说话,君逸可是坏了规矩。”
谢君逸连忙低头认错:“弟子失言,还请师父责罚!”
“罢了罢了。”裴清墨粲然笑道,“今日过节百无禁忌,为师就不罚你了。只不过这容貌的确误事……”裴清墨略一思索,捏了个伪面法决便瞬间换了另一幅相貌。
可当容黎看清楚裴清墨的伪面时,他竟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内心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
这张脸,容黎见过。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百仙宴时, 容黎就曾对某位仙君很感兴趣,倒不是因为这位仙君丰神俊朗卓逸出尘。
恰恰相反,在天族的众多美人之中唯有此君, 他虽稳坐尊台之上却相貌平平只属中人之姿。
此君, 正是崇华帝君。
裴清墨幻化的伪面竟与崇华帝君的容貌如出一辙。
裴清墨眉眼带笑问道:“为师用这副面容是不是要妥帖许多?”
谢君逸微微一愣, 目光似乎有些炽热,颇没头脑的回了一句:“师父不像……不像师父了……”
裴清墨“噗嗤”笑出声来, 他取了根挑花枝轻点谢君逸的眉心, 假装责备道:“什么师父不像师父了, 怎得今夜竟说胡话。莫非为师换了张脸你便不认了?”
“弟子并非不敬!”谢君逸连忙解释,“弟子只是觉得师父这样平易近人了许多。”
裴清墨颔首思忖少许,笑道:“看来是为师平时给你压力大了些。无妨,今夜我们破一次例, 你我不做师徒, 就当是普通友人同游花街,如何?”
闻言, 谢君逸的目光微微闪动, 宛如漆黑夜空中的璀璨星子, 他的嗓音似乎有些颤意:“好……我们、我们……不做师徒了……”
夜风微凉吹桃花, 花叶纷纷扑桃面。
花瓣扑面微痒,裴清墨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谢君逸迟疑片刻抬手抚落裴清墨肩头的三两花瓣, 他本想再将裴清墨鬓边的那片花瓣扫落,手已抬至裴清墨的耳畔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容黎清晰的看见, 谢君逸收回的那只手紧握成拳, 似是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片刻后, 拳头松开,谢君逸道:“师父, 我来拿这些花吧。”
裴清墨微微颔首,将怀中桃花枝尽数交给谢君逸,而后笑道:“都说了今夜不做师徒,既是友人,你我以字互称便可,怀墨就喊我思逸罢。”
谢君逸深吸一口气,珍重又虔诚的念出了那两个尊贵的字:“思逸。”
玉钩桥上人头攒动,清水河畔花灯紧促。
裴谢二人经过清水河畔时,一贩卖花灯的老者拦住二人笑道:“二位公子放两个花灯吧,上元节花灯祈福很灵验的。”
裴清墨来了兴致:“那便麻烦老人家替我们挑两只吧。”
谢君逸付了花灯钱,老者乐呵呵取了两只荷花灯交给二人,并热心的嘱咐二人要在花灯上写下心愿。
花灯摊位便有笔墨,裴清墨率先提笔在花灯上写下了心愿。
容黎站在他身后将心愿看的一清二楚。
“祈愿吾徒怀墨此生皆安。”
裴清墨只身前往河边放灯的功夫,谢君逸迅速提笔在荷花灯上潦草几笔,还未等容黎看清楚他又大笔一挥将前字尽数抹去,沉默半晌直到听见裴清墨远远唤他时,他才重启笔墨写下八个大字。
“咫尺之遥,寸步难行。”
待两人放完灯走远,容黎突然跳下水,他朝着谢君逸的荷花灯游了过去。待他找到那只荷花灯回到岸上时,容黎寻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他将荷花灯对准璀璨的灯光,借着灯光他依稀分辨出谢君逸抹去的那行他最初的愿望。
“我喜欢你。”
喜欢谁,不言而喻。
容黎突然间意识到,裴谢二人并非像殷明远所说的那般,从头到尾只是裴清墨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们之间明明是互动真情,相互爱慕。
也就是说殷明远直到最后都在欺骗裴清墨,目的就是要让裴清墨无论生死都处于绝望痛苦之中。
殷明远之心,歹毒至极!!!
容黎决定要将真相告知裴清墨。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眼前景象瞬回现实。
他手里攥着水元珠,裴清墨正仔细叠着那件掌门常服,就当裴清墨的手触碰到那件祥云腰带时,腰带上镶嵌的红宝石突然射出一道强光,将裴清墨重击了出去。与此同时,容黎手中的水元珠一阵灼烫。
突发状况令冥焱措手不及,他刚想飞过去接住裴清墨,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接住了即将坠地的裴清墨。
只此一眼,一眼万年。裴清墨像是被摄去了魂魄,他两眼直直的望着接住自己的人,眸光从失神到激动再到刹那间的释然,就仿若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面临人生的最后时刻时解开了隐匿心中多年的那个死结。
裴清墨轻声唤道:“怀墨?”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眼前人就如梦一般消散。
崇华帝君抱着他,低头微微一笑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裴清墨阖眼苦笑:“是我认错了……”
崇华柔声道:“无碍,若能解相思,错认也无妨。”
裴清墨莞尔:“多谢。”
容黎同冥焱赶到二人身边时,裴清墨的身体似乎开始变得透明。
崇华是为寻找冥焱而来,但此刻他也似乎忘记了自己下界的初衷,他依旧抱着轻如鸿毛的裴清墨,扭头对冥焱说道:“这人天识虚空,似是要魂飞魄散了。”
冥焱沉声道:“他同某种邪祟结契,如今邪祟同他断契还在源源不断地吞噬他的魂魄。”
崇化疑惑道:“倘若如此为何我竟感受不到附近有什么邪气存在?”
冥焱暼了眼容黎:“这也是我所疑惑的事。”
容黎心虚的咽了口唾沫:“跟我无关,看我干嘛!”
裴清墨的身体越来越淡近乎透明,容黎很想告诉他谢君逸对他的心意,可苦于天界两位难缠人物在此,他也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抱憾终身,委实可惜了……
容黎叹了口气,怜悯的看向裴清墨,竟意外发现裴清墨正一眨不眨盯着崇华,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无处倾诉。
此情此景,像极了裴清墨凝视谢君逸尸骨时的满腔热忱。
容黎脑中的弦忽的一紧,许多念头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飞升的谢君逸,相同的容貌,裴清墨欣慰的神情……诸此种种,似乎都在印证一件事。
谢君逸会不会就是崇华帝君。
但容黎也曾听闻天族的几位帝君皆是生来仙胎,崇华帝君也并非是凡人飞升。那便是只有一种可能性,谢君逸恐怕只是崇华帝君下凡历劫时使用过的人间身份。
劫终神归,独饮忘川,了却前尘。
可崇华帝君倘若真的放下,又何须苦苦执着于一张面皮。
相见相望不相识,笑问君从何处来。
谢君逸与裴清墨师徒,这一世终究还是错过了。
容黎叹息的功夫,一阵清风吹散了裴清墨最后的那丝人魂,只是在他完全消散之前,容黎听见了他释怀的声音。
“此程,我已无憾。愿你今生皆安……”
崇华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只拦住了那件染血的白衣素服。
崇化蹙眉冥思半晌才开口道:“此人倒不像是罪孽深重之人。”
冥焱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倒是容黎凑过来提议:“这人死的确实冤屈,崇化帝君敛一敛他吧,就当是为他超度祈福了。”
崇化挑眉:“我来敛他?”
容黎点头:“你不是掌管三界生死的神吗,你来敛他他该多有排面啊。”
崇化出奇的没再反驳,算是默允了他的提议。
三人飞向无情谷中的小木屋,在裴清墨的木板床下容黎拖出了那副装有谢君逸骸骨的檀木棺材,就在他推开棺材盖的那一瞬间,崇华不由得捂住胸口呼吸急促了起来。
冥焱关切道:“你怎么了?”
崇华定了定息,微微笑道:“我没事。”
虽说如此,但容黎眼看着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错综复杂的神情。
崇华目光落在棺内的骸骨上:“这是……?”
容黎:“喔你说他呀。他是那人徒弟的凡骨,听说早已飞升为仙了。”容黎指了指棺材里一处空余的位置:“遗物就放在这里吧,也算得他师徒二人合葬为安。”
崇华顿了顿,终是照容黎说的那般,将叠好的素服白衣轻轻置于那具骸骨的身侧。
做完这一切,崇华抬眼瞥见棺木内壁留有一行小字:爱徒谢怀墨。
崇华:“棺中既有徒弟之名,也该刻上师父的名讳,方符合合葬之礼。冥焱你可知这位师父的姓名?”
冥焱:“姓裴名清墨。”
容黎:“刻裴思逸吧,都是表字比较相衬。”
冥焱讶异的侧过头,看着容黎若有所思。
“裴清墨……裴思逸……”崇华帝君不住地低喃着裴清墨的名字,准备刻字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蜷。半晌过后,棺内又多了一行小字:慈师裴思逸。
一切就绪,三人退出木屋。冥焱长袖一挥,棺盖重合,木屋为椁,大地开裂将棺椁吞没,风沙走石间地面回合,一座土丘拔地而起呈坟墓状。
容黎就近折了枝未开的桃枝插在坟前。
裴清墨的记忆幻象结束前,容黎看见的最后一幕则是裴谢二人双双立于桃花树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
谢君逸抬手折了一小段带有花苞的桃枝递给了裴清墨。
现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崇华帝君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冥焱连忙扶住他神情关切道:“你怎么了?”
崇华微微粗喘,神情慌乱恍惚,他指尖颤抖地推开冥焱的手:“无碍,我没事。只是我忽然想起紫宸宫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冥焱我先走一步了。”
丢下这句话,崇华驾云北去。只不过,向来恣意洒脱谈笑风流的潇洒帝君,此时的背影竟有些掩饰不住的仓惶。
崇华帝君一走,无情谷中就只剩下容黎和冥焱大眼瞪小眼。
容黎先是轻咳了一声,眯起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他鼓起勇气开口打破了宁静:“那个,没别的事我也先行一步了。”
冥焱面无表情,也未开口表态。容黎以为他是默许了自己的提议,于是他长舒一口气,利索的转身就走,恨不能脚底抹油遛得越快越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
才不过五步之内,容黎便觉喉头一紧,似是被人扯住了衣领。
强大的拉力令他接连踉跄后退了几步,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面温热的硬墙,与此同时冷风嗖嗖灌入耳道,宛如修罗般冷硬的人声在耳畔响起。
“魔君且慢,你我还有账要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薄暮冥冥, 星月初曜,热雾氤氲蒸腾间偶有几句卑微的讨饶声传出来。
“帝君大人行行好,还是放我下去吧。”
“缚仙索松一点嘛, 勒的人家好疼呀。”
“帝君行事磊落怎能做出这虐待战俘之事?”
香樟树上, 缚仙索在容黎的脖颈、胸膛、腰腹处逐一结索, 又在腿部绕周沿脊背游走于颈后,整个人被挂在树杈上, 远远望去身体像是结了个龟壳, 可耻之余还有些滑稽。
香樟树下有一池冒着水泡的温泉水, 冥焱正惬意的泡着温泉背靠着泉石闭目养神。闻言冥焱缓缓开口:“本君不磊落,本君记仇。”
容黎:“……”
方才冥焱脱衣入水时,容黎瞪大眼睛本准备细细品鉴一番,却不料被对方脱下来的外袍兜头蒙了正着。
待容黎好不容易甩掉头上的障碍物, 冥焱却早已入水掩住了满池春光。
不过春光一角, 倒也赏心悦目。
冥焱臂膀宽厚,背肌健硕, 虎背蜂腰倒三角, 十足的阳刚气扑面袭来。
容黎继续央求道:“帝君泡的可还舒服?先前我身上也沾了一身的臭泥烂水, 帝君行行好也放我下去泡泡吧!”
“我不介意替你搓背……”容黎继续放低姿态。
浪言浪语一阵子, 见冥焱无动于衷,容黎决计改用激将法, 他用三分试探七分揶揄的语气调笑道:“这么怕我入水,莫非帝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扯着悠长的语调阴阳怪气道:“听说龙族皆是身壮器小, 莫非帝君亦然怕我笑话?”
“扑通”一声, 水面震荡, 容黎还未等挣扎起身,只觉手臂一紧, 就被一股强大的蛮力拽出水面,继而他侧脸紧贴在一处弹性力十足的温热地儿。
容黎睁眼就是一堵肉墙,线条完美的胸腹肌就这么突兀的撞入眼底,容黎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想要摸摸试试手感。
手指刚刚触及目标物,下巴便被人狠狠扣住,容黎被迫抬头与冥焱对视。
冥焱眼神淡淡的,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才见过几条龙?”
容黎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也有那么七八条吧……”
冥焱眸色深沉:“你都扒过他们的裤子看过?”
容黎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变态!”
冥焱松手放开容黎:“魔君忘了,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容黎连忙后退了几步,眼睛却不怀好意瞄向冥焱腰腹处的水面,水面浮着月色挡住了一池春光:“非也非也,凡事总不会空穴来风。”
冥焱抬头望了眼月亮,今夜恰逢月中十五月圆如盘,他表情凝重眸光闪过一丝烦躁:“容黎,今夜本君不想花费功夫同你周旋,倘若你还想顺利回归魔族,那就乖乖在池子里待着不要打扰本君清修。”
容黎挑了挑眉,颇有些玩味道:“泡澡清修?帝君好雅兴。”
战神的眸子染上怒色,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见状,容黎赶忙闭嘴,伸出食指置于唇瓣,讨好般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继而他准备脱衣入水好好泡去这几日身上沾染的臭气和晦气。
他同冥焱毕竟都是男人,容黎便不打算遮遮掩掩,大剌剌的脱掉上衣丢在岸边。
不同于冥焱的肌肉发达充满爆发力,容黎的身形则稍显瘦弱了点,肌理虽然分明但清爽细腻,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更显透亮。
黑与白的视觉冲击,强烈刺激着冥焱的感官神经,欲念似火山爆发般自心底升腾而起,渴望如鲠在喉与混乱的呼吸肆意纠缠。
冥焱忙阖上眼不停地默念清心咒,深呼吸强压下内心疯狂升腾而起的欲。
容黎完全没入温泉水中,温热的池水瞬间洗去他连日来的疲乏,全身筋骨一朝舒解,他不由得舒服的喟叹道:“真舒服啊,难怪你泡了这么久。”
冥焱哑声道:“闭嘴!不准出声!”
“切——”容黎不服,但,容黎忍了。
毕竟两个时辰前,冥焱还提着他领子恐吓他要算总账。
大丈夫能屈能伸。来日方长,河东河西,等混沌珠成,他一定要让冥焱做自己的搓澡婢。
只要联想到未来的各种报复手段,容黎就心潮澎湃暗爽不已,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容黎清醒过来,他警惕的看向冥焱。见对方双眸紧闭,呼吸平稳,似乎还在熟睡之中,容黎尝试喊了几声冥焱,也没有丝毫回应的迹象,一时间计上心头,溜为上策。
轻手轻脚爬上岸,容黎捡起衣服边溜边穿,腰带还没等束好,腰间却突现一股强劲的拉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再次拉进温泉中,直至撞入熟悉的怀抱中拉力消失。
容黎:“卧槽!!!”
醉影:“完了完了……惨了惨了……”
冥焱翻身将容黎按在泉石上,一手死死掐住容黎的脖子,怒气滔滔地质问道:“你想跑?!”
容黎脖子火辣辣疼,摇着头嘶哑解释着:“我没想跑,人有三急,我只是想去林子里方便方便。”
“还敢狡辩!”
冥焱不断贴近容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语气十分冰冷威严,甚至于透着一丝狠厉:“看来是本君平日里对你太过放纵,竟惯的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一次又一次挑战本君的底线。”
“容黎,你是真不怕死,既如此本君便成全了你!”
冥焱浑身冒着寒气,寒气刺激着容黎的神经,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容黎此刻不过凡人之躯,面对冥焱无异于螳臂当车,他顿时慌了神,身体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
“安静!别乱动!”
性命堪忧的危机时刻,容黎岂能安静等死,他两手不停推搡着冥焱,两条腿也在疯狂的踢踹,嘴中还在不断咒骂。
冥焱钳制着他,眼睛死死盯着眼前不断开合的朱唇,容黎的体香则源源不断侵袭着他的鼻腔,香味化成催*情的迷药进一步加深了欲望撼动了理智。
月光越发皎洁,理智顷刻瓦解。容黎眼前一黑,便被湿冷封唇。
发髻松散,墨丝纠缠。
容黎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神智混乱的战神,待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胸前一凉,原本早已穿好的衣服竟不知在何时松散开来。
很奇怪。
明明是在温泉中,可这水却突然冰凉的有些不像话。
更别提还有位天界至尊正疯狂撕扯着自己,似乎有将他吞噬入腹的迹象。
昔日的宿敌此刻竟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恍惚间,容黎记起他曾随手翻阅的《那男人真棒》一书中曾有描写:【帝君乃上古龙神,神魂虽已超脱三界,但每月十月月圆之时尚有情潮难耐。】
今夜可不就是月中十五月圆之夜吗!
他撞上冥焱的情潮期了。
容黎仰头盯着半空那轮白玉盘,心中万分苦楚,自己真踏马倒霉!竟无辜撞上这档子悲催事!
疯龙已经失去了理智,只顾不停地拱着身下的白菜。
温泉水似乎也在逐渐回温,容黎感觉身体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了。
愁苦之际,容黎听闻醉影一声纳罕:“老娘今夜怕是要开眼了!魔君又多一新死法,被战神操*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容黎再次疯狂抗拒起来,他好不容易摸起一块大石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正埋头苦干没有防备的冥焱的后脑勺上。
出乎意料之外,冥焱竟真的被砸晕了过去,身体朝后一仰便直接跌入了水中。
容黎怕人醒来,顾不上报复,直接爬上岸撒腿就跑。
跑了半柱香的功夫,突然想起还有醉影,于是他御剑西飞朝曹州方向赶去。
直到夜幕褪去,朝阳初升,没见冥焱追上来,容黎才将将放下心,他御剑停在一处小溪边,见溪水清澈见底,便不由分说脱下上衣,沾着溪水疯狂擦拭着自己。
灼灼日光下,白皙皮肤上点点紫红,宛如冬雪盛开的朵朵红梅。
容黎边擦边啐道:“呸!真踏马晦气!!!狗东西!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剁碎了喂狗!!!”
回想起夜里的遭遇,容黎不由得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将冥焱砸晕,倘若真成了事,他此刻怕是会沦落成半个残废。
纠缠撕扯间偶有触碰,容黎身上惊起了一层白毛,他不得不承认冥焱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大丈夫。
果然坊间传闻不可尽信,龙族器小不包括冥焱。
只是说来可笑,堂堂战神竟会被石头砸晕。
为防有诈生变,容黎草草休整,便又踏上了前往曹州的道路。
青丘就位于曹州地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容黎想要顺利找到潜于桃花源处的青丘狐族却也成了困难事。
曹州城中集市繁华,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容黎如今沦为凡躯,久不进食便觉饥肠辘辘。他站在包子铺前嗅着包子香,低头思忖能吃到包子的各种可能性。
正一筹莫展之际,容黎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娇俏的少女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魔君嘛!?”
少女虽说话结结巴巴,但音调却又惊又喜,纵使如此,容黎并没做好在人间被认出身份的心理准备,心底不由震惊不已,他稳了稳心神转过身。
眼前少女着绿衣绿裙,垂挂髻两侧插着嫩黄色珠花,齐刘海下是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朱唇微笑时两个小酒窝很深,整个人清爽可爱讨人喜欢。
少女的样貌很是面熟,容黎曾经似乎有见过她,只是乍一想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容黎:“你认得我?”
少女忙不迭点头:“认得认得!百仙宴时曾有幸得见魔君风姿。”
容黎:“你是?”
少女笑容明媚:“我是仙界的芙蕖仙子,我叫绿芙。”
是了,容黎想起来了,眼前这位不正是当初那位追捧自己同冥焱有奸情的小花仙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集市喧嚣, 有方食摊,摊面不大,客人却多。
在被迫候了半个时辰后, 容黎才疲惫不堪的等来空位, 他饥肠辘辘臭着脸瞪着一脸欢欣的绿芙表现着内心的不满。
绿芙一向神经大条, 她早已深深沉浸在了追星成功的小雀跃里,不曾感受到来自容黎的怨气, 只自顾自的仰着小脸笑容明媚的跟摊主点菜。
添茶倒水, 两杯下肚, 摊主干活麻利,饭菜很快上桌。
曹州多美食,凉拌香椿碧如翡翠,烧牛肉细嫩薄透, 二两烧饼酥香扑鼻, 一抹香葱点缀的小鱼汤更是酸香咸鲜,虽都是简单的食材, 却照样令人食指大动。
色香味俱全一扫容黎心中的阴霾, 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额间的曼殊沙华风华无双, 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偷看。
绿芙从竹筒里摸出两双绿竹筷,随意用手心大剌剌的一抹, 而后抽出其中的一双竹筷双手奉给容黎,笑吟吟道:“曹州美食众多, 可我以为此地为最, 魔君快尝尝味道, 保证你不会失望。”
容黎再度皱起好看的眉峰,极不情愿地用两根手指夹过竹筷, 颇有些骚包的将竹筷尖端浸入茶杯中冲洗,直到自觉干净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夹起一片烧牛肉放入口中,舌尖刚触到味道,眸中便乍现出惊叹的光芒。
一片下肚,容黎又夹了一片:“这地方又脏又乱,做出来的东西倒是不赖。”
绿芙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喽,这可是我逛遍了曹州城才寻得的一处宝地!”
容黎抿了口小鱼汤,鲜汤滑过喉咙顺着食道流入胃腔,空冷的胃腔瞬间温热了起来,一股舒坦劲儿从体内升腾而起直达四肢百骸。
“确实不错。”赞叹之余,容黎却挑起眉颇为惊讶地看着绿芙,语气轻佻道:“虽说这曹州城不算多大,但要尝遍这城中美食似乎也不是什么轻易之事。况且本君知晓你们仙规森严,素来不准神仙随意下界……”
闻言,绿芙的神情有点点僵硬,颇不自在地端起了茶杯掩饰慌张。
见状,容黎唇角微翘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竟敢偷偷下界。”
一口茶水差点喷出,绿芙一边呛咳一边含糊地替自己辩解:“……咳咳……没、没有……我只是时常下界巡视各地芙蕖是否依时开谢,这、这叫做……”
容黎轻笑:“叫做例行公务?”
“对对对!就是例行公务!”绿芙忙不迭地点头,顺过气后咬了一口烧饼压压惊。
容黎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香椿,不紧不慢地打趣她道:“本君倒是不知,怎的这才三月中,芙蕖竟就要开花了吗?”
手中的烧饼瞬间不香了,绿芙霜打茄儿般地垂着脑袋,怯生生道:“魔君心窍玲珑料事如神,小仙自是瞒不过您的法眼。只求您法外开恩,务必不要将此事告知冥焱帝君,帝君他向来法纪严明,若是被他知道我曾擅自下界,那我可就真是要死定了!”
无端又从绿芙嘴里听见死变态的名号,容黎便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脱口吼出自己与死变态毫无干系,转念他又改口恐吓道:“想让本君替你保守秘密也无不可,只是礼尚往来你也要帮本君一个忙。”
绿芙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只要不是有违天道,别说是一个忙,哪怕十个百个,我也愿意。”
容黎心花怒放道:“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助我寻到青丘便可。”
青丘世间极玄,上古结界封境,非邀而不得入。况且边境处常伴邪魅妖兽出没,异象陷阱更是层出不穷,即便是寻常小仙也唯恐避之而不及。
闻言,绿芙整个人蔫蔫耷耷,娇俏的小脸布满愁苦:“……魔君您怎么这样……”
容黎凤眼微眯,笑意粲然:“本君一向如此,慢慢习惯即可。”
绿芙T﹏T:“……”
曹州城,西郊树林,吃饱喝足后,绿芙便带容黎赶至此处。
两人沿着林荫小道一路深入,转眼间便来到一处简陋小庙前,庙门两侧挂着一副有些老旧掉色的木质对联。
上联是:莫笑老朽无能。
下联接:芝麻也是个官。
庙前一尺见方的青石碑上刻着“土地庙”三个大字。
容黎抿唇笑言:“这便是你说的那位无所不知的旧友吗?也不过就是个土地老儿罢了。”
绿芙:“君上莫不信,我这位朋友以风为友,善听风声,这曹州城地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以风为友?倒也稀罕。”
绿芙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烛火石,在祭台上虔诚的燃香点烛,又掏出在曹州城里现打的一小坛曹州老窖,拔出瓶塞,一时间酒香四溢,缭绕庙梁。
“哈哈哈哈……故人来访,可喜可贺。”
清朗的声音自梁上传来,容黎抬眸,一袭灰白道袍的人影飘然落于两人身前。
道人头扎混元髻,容貌俊朗,丰神俊逸,倒是一双桃花眼透出了些许慵懒的味道。
“小芙儿好久没来了。”
绿芙笑道:“御仙人好久不见!我近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界,不过我一下来就惦记着你爱喝曹州老窖,这不就赶紧打来送你了嘛。”
御仙人接过酒坛,十分宠溺的笑道:“小芙儿有心了。”
容黎上下打量着御仙人,心中纳罕这位土地爷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御仙人似乎感受到了容黎的打探的目光,他顺着视线与容黎目光交汇,眸中透出一丝丝惊讶,而后赞叹道:“小芙儿眼光不错,此君风姿当属风华绝代。”
容黎冷哼了一声,绿芙抓紧解释道:“不不不!他是帝君的!”
容黎抚额低斥:“闭嘴!”
绿芙噤声,御仙人却接言笑道:“也不知是哪位帝君,真是羡煞旁人啊!”
容黎怒火中烧:“找死?”
御仙人依旧风流笑叹:“若能得君风姿,做鬼倒也风流。”
绿芙赶在容黎爆发前捂住御仙人的嘴,连忙转移话题道:“御仙人你可知青丘位在何处?”
闻言即将暴走的容黎硬生生按耐住了想要撕碎御仙人的欲望。
而御仙人则是微微一愣,继而拨开绿芙捂住自己嘴唇的手,自顾自拔下酒塞,仰头猛灌了好几口酒,他嗓音喑哑,苦笑道:“青丘难,难于上青天,万年时光,岁月变迁,可为何我的时间却早已停留在最初的那一瞥惊鸿。”
容黎:???
绿芙:???
见两人不解,御仙人摇了摇头:“别的我或许还能知上一二,但我的确不知青丘的位置。抱歉了。”
容黎:“早就没指望你这个土地太多。”
绿芙唯一的希望落空,却也强打着精神笑道:“没事的御仙人,我们自己再找找,你不要自责哦。”
御仙人疑惑道:“青丘国自从仙魔大战后就隐世难寻,你们寻它做什么?”
容黎冷声道:“没什么,随便打听打听。”
“原来如此。”御仙人没再继续追问,他将目光投向绿芙,音有喜色道:“小芙儿,告诉你个好消息,近日我竟能感应到你姐姐牡丹的气息了。”
“真的嘛!”绿芙大喜过望,嗓音带着些许哽咽,她急不可待地问:“那,那我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曹州城,皇商邢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御仙人的一句话, 打开了绿芙的泪匣子,好端端的姿丽女仙,梨花带雨, 抽抽搭搭。
容黎素来见不得人哭, 尤其是娇滴滴的女孩子, 香泪一洒,魔见犹怜。
他没忍住, 伸手拍了拍绿芙的肩膀, 嗓音也变得柔和, 安抚她道:“找到姐姐是件高兴事,你哭什么。”
绿芙闻言哭的更凶了,顺势拉过容黎的袖子摸了把脸,容黎直接炸了, 他扯出袖子一跳三尺远, 颤抖的看着自己沾染了鼻涕眼泪的袖子,怒声吼道:“你恶不恶心呀!!!本君的袍子都被你弄脏了!!!”
绿芙依旧抽抽噎噎:“……魔……魔君……真是、真是不好意思……我……呜呜呜呜……”
御仙人眸光锋利, 周身气压顿降, 他祭出神弓风掣, 弓满张, 箭离弦,声似鹰唳, 刺破苍穹,直冲容黎门面而去。
容黎大惊, 拔出醉影用尽全身力气击飞了羽箭!只是他如今区区凡人之躯又怎能与神仙抗衡, 虽借醉影堪堪抵住了攻击, 但也受了不小的内伤,一道血痕自唇角缓缓滑落, 周身痛疼难忍宛如骨碎,双腿无法站立,他不由单膝跪地,以醉影撑地,才不至于完全倒下。
御仙人再次拽满弓,千钧一发之际,绿芙拼命挡至容黎身前,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疾声大呼:“御仙人快快住手!他可是魔族之君,你怎能伤害他!”
御仙人冷笑一声:“怎么不能?魔族尽是些宵小卑鄙之徒,他为匪首自然当死!小芙儿快让开,切莫被这魔头迷失了心智!”
绿芙将容黎护的更紧了:“我不要!魔君他没你说的那么差!”
闻言容黎心下一动。
御仙人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阴险恶毒!鱼肉弱小!此徒死不足惜!”
容黎用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怒斥:“可笑!自仙魔大战后,两族一直相安无事,你竟胆敢袭伤本君,也不怕本君去天君那里参你逆天之罪!”
御仙人冷笑道:“若不是小芙儿告诉我你是魔君,我竟在你身上嗅不出一丝魔力,方才你虽用醉影抵住了我三成功力,却也不过是醉影剑的护主结界救了你。换句话说,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你又怎能有机会再登九重。”
容黎咬紧牙关冷哼:“杀我?凭你也配?”
“呵呵。”御仙人冷笑道:“杀你,我足够了。”
绿芙劝解不成,直接抛出杀手锏:“御仙人不可胡来,魔君可是冥焱帝君的心头至宝!”
御仙人:……
容黎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方龙纹锦帕擦了擦嘴。
御仙人:“除去容貌,他一无是处,帝君怎会?小芙儿你不要听信谣言!”
绿芙却眼疾手快抢走容黎手中带血的锦帕,振振有词道:“是真的!你看这方锦帕上的龙纹,是专属帝君的贴身之物,若不是真心喜欢,帝君又怎能将贴身之物随意赠予?”
白色的锦帕上点点红血,教容黎不得不想起民间话本里写的嫁娶婚俗,洞房花烛夜新娘会将一方白帕置于身下,同房次日会有长辈取走白帕,白帕上若沾染血迹,则证明新娘子是完璧之身,一家子便皆大欢喜燃放炮竹庆贺新人礼成。
推己及人,容黎突然感觉绿芙手中抓着的倒不像是一方锦帕,她抓着的而是自己的贞操。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得忍!
容黎竟有些庆幸自己逃跑时,随意抓了冥焱的帕子放在身上,他本意只是想用它做个擦澡巾,现如今竟阴差阳错遭人误会了。
只不过,此时此刻,保命要紧,脸面在命面前不值一提。
容黎添油加醋道:“怎么不会,你家帝君爱惨了本君,不但事事以本君为重,还不惜委身于我讨我欢心。”
御仙人大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容黎大笑道:“不信,你去问问冥焱他本人啊。”
绿芙心碎大喊:“什么!我站错攻受了???”
“一派胡言!”御仙人恨声骂道:“妖颜祸水怎能入帝君的眼!”
“是嘛。”容黎二话不说拉开前襟,雪白的皮肤上面红梅点点,同那方染血的龙纹锦帕一样刺目挠心。
“你以为这些都是怎么来的?”容黎洋洋得意道:“全都是拜你家帝君所赐,你说他是不是爱惨了我。”
绿芙鼻血直流,御仙人似是被雷劈一般,手中的风掣神弓掉落在地,整个人的精神都蔫蔫了不少。
绿芙趁机扶起容黎,两人离开前,御仙人沉声道:“既如此,你何时放九姑娘回来。”
闻言,容黎一脸的莫名其妙。
“什么九姑娘?本君不认识。”
御仙人情绪激动道:“万年前青丘的九姑娘被你们魔族第八任魔君屠帝掳走,她曾让我在此地等她回来,整整万年她却不曾归来过,她必定还在你魔族中受苦!九姑娘绝代之姿叫人见之不忘,你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她?!”
“定是你贪她美貌,不肯放人!你都已经有帝君为伴了,还留着九姑娘做什么!”
容黎恍惚间记起一件事。
许久前他与小九对酌,小九醉意朦胧间曾笑着向他提起过一件过往趣事。
缘是小九还在追随屠帝之时,魔族有次偷袭任务引起了九重天风神的注意。在千钧一发之际,小九化作女儿身,使用了魔魅之术迷住了风神的心,甚至于还蛊惑了风神下界等他归来。
他还记得小九痴痴地低声笑谈:“君上,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痴傻之人,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他竟会真的千年万年的留在原地等着我,甚至于不惜抛弃了他风神的仙籍。”
“所谓爱意深情,真是可笑,可笑……”
“我真想看看他知晓真相时落魄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容黎回头认真打量了一眼御仙人,见他横眉冷眼,眸光闪烁着滔天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恨不能扑过来咬断自己的喉管。
真是个傻子。
竟妄想和魔狐谈情说爱。
世人谁不知魔狐一族断情绝爱,向来都是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从风神之尊沦落成卑微地仙,甚至于一生都不能离开这方小小的土地庙。
这世上最爱自由的人,却在爱恨中故步自封。
容黎顿了顿道:“本君似乎想起了你说的那位九姑娘,自然也愿意放她自由,只是本君因故法力全消,此次寻找青丘魔狐族也是为了借力回归西荒。你若能助本君回去,本君自然还你九姑娘。”
“好!一言为定!”
第30章 第三十章
灰青色的天空布满濛濛雨雾, 雨丝沿着悬山顶淅沥而下宛如珠帘,滴答落地绽起一簇簇水花。
容黎被细密的雨声扰醒,他吃力的坐起身, 眸光四扫, 透过层层晕粉的帐幔,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所宽大的宅屋中。
屋中陈设一律用的上等檀木,木体皆雕有祥云牡丹的花纹。窗边一座用五彩宝石镶嵌而成的梳妆台上摆满了金银首饰, 光彩炫目, 华贵异常。
室内飘着一股淡淡的牡丹花香, 沁人心脾,安人心绪。
这是哪儿?
“有劳邢大公子挂心,我家公子还未醒。”
外室传来绿芙讨好的声音,容黎刚想下地去瞧瞧, 不料略动一动, 右腿就传来一阵阵刺痛,更何况他刚被御仙人击伤, 此时他的身体怕已是破败不堪了。
无力感疯狂席卷而来, 比他身处万魔窟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恼怒着, 外室响起一声伪笑:“我不打扰容公子休息, 只进去瞧一眼便走,只瞧一眼, 要不然本公子的心不安呐。”
男人语气猥腻,透着一股欲望, 容黎皱了皱眉, 心里十分反感。
绿芙依旧推托不便, 外室却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近, 只听咚一声,似是有人顶住了内室的门。
“大公子宅心仁厚原本是不该拦的。”绿芙的背紧靠在内室门前,像只护犊的母鸡般张开双臂,继续陪着笑脸急声劝道,“只是先前大夫交代了,定不能叫人扰了公子休息,否则会不利于公子养病。更何况我家公子规矩严,最不喜入睡时被人探视,我若让您进去了,待日后公子醒来,定会对大公子有意见,还请大公子体谅。”
“这……”男人顿了顿,嗓音略显不快,“既如此,我便等容公子醒后再来探望吧。我方才已经吩咐府中厨娘炖好燕窝送来,还要麻烦芙儿姑娘仔细照顾着,若有其他需要随便提就是了。”
“好嘞!邢大公子您慢走!”
绿芙满脸堆笑送人离开,外室门重新阖上那一刻,她垮下小脸,一边推开内室门,一边骂骂咧咧地啐道:“我呸!龌龊猥琐的好色之徒!臭不要脸!要不是老娘肩负重任不得不忍气吞声寄人篱下,非要卸了你的胳膊不可!”
骂舒坦了,她抬眼便见容黎正靠坐在床头,绿芙眉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眸中染上了些许惊喜之色。
她小跑几步坐到床边,抓起容黎有些冰凉的手,满脸心疼的同时又长舒一口气道:“我的好魔君,你可终于舍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同帝君交代呀!”
容黎一脸无语地抽出手,十分不耐地沉声道:“我同冥焱那个老匹夫无甚关系,你不要总将我二人相提并论。”
绿芙却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抬手拍了拍容黎的肩头,十分笃定的安慰道:“您是与帝君吵架了吧?没事的,向来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是一张床解决不了的……”
容黎见她“中毒”颇深,冥顽不灵,于是揉着山根打断她道:“罢了罢了,本君心累,懒得同你扯些劳什子。不过刚才门外的男人是谁?我们又怎会待在这处宅子里?”
闻此,绿芙便将他的疑问娓娓道来。
原来,两人在重回曹州城的路上,容黎由于伤势过重体力不支而昏死过去,绿芙见状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将芙蕖花灵打入容黎心脉,这才保住了这具遭受重创的躯体。
就在绿芙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带容黎回城时,却见远处驶来了一驾豪华马车,待马车驶近了绿芙便毫不犹豫上前拦车,不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碰巧拦下的竟是曹州皇商邢家二公子邢子业的马车,于是二人便随邢子业入了邢府。
容黎:“方才是邢子业?”
绿芙:“这邢二公子还算彬彬有礼极守礼数,并非那等好色无礼之徒。刚才我打发走的是邢家大公子邢子元,这人肥头猪耳十分油腻,昨日一看见你啊,他那一双三角眼竟冒着绿光,那眼神恨不能立刻吃了你,真真是猥琐至极!而且这人无赖至极,竟还趁机摸了我的手!若不是有天规拘着,我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容黎挑眉:“确实该死。”
绿芙:“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您没事了就好,被摸的那一下也值得了。”
容黎望着绿芙的眼睛,她眼中的关切并不掺假,想来他曾受伤无数,真正在乎自己的除了师父,也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子了。
心底莫名有些发热。
似乎还有那个人……那人失忆时对他的关心爱护似乎也并非全是装出来的。
冥焱已经恢复了神力,想要抓住他易如反掌,只是过去这么久都没动静,大概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也算幸事。
“不过……”绿芙犹犹豫豫问道,“您似乎是失了修为?”
“不错。”容黎道,“本君碰到了瘟神,被迫丢了修为,所以要速回西荒闭关修炼。”
绿芙点了点头,自告奋勇道:“魔君切莫担忧,等我寻到了姐姐,必定会互送您返城。”
容黎摇摇头:“不行。西荒魔物众多,你的修为都不足以保护自己,又何谈能保护得了本君。为今之计,唯有寻得青丘魔狐族,命他们召回族君狐九,本君才能安然回到魔族。”
绿芙咬唇思忖片刻,颇有些为难地嘟囔道:“可连御仙人都不知青丘在哪儿……”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绿芙突然眸光大盛,情绪激动的喊道,“百年前我听姐姐提起过,青丘魔狐族似有她的好友,我还记得她下凡历劫前为了让我安心,曾说她的那位魔狐好友会暗中照顾她!只要找到姐姐,就一定能联系到青丘!”
闻言让容黎看到了希望,全身的痛疼似乎也消去了一半:“太好了!你姐姐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绿芙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一直在找她,御仙人明明说邢家有她的气息,可我趁人不注意寻遍了整座邢府,也未寻到丝毫姐姐的线索。”
容黎追问:“莫非就是你先前提到的牡丹仙子?”
绿芙点了点头,继而道出往事。
百年前,牡丹仙子下凡历情劫,绿芙曾偷看过司命簿,簿上讲牡丹仙子投生于杭州城一富户人家,凡名曹心蕊。
心蕊精养于深闺之中,二八芳华时因机缘结识了一香粉商贾的私生子穆泓,二人一见倾心情意绵绵,却终不敌世俗门户的偏见,终被心蕊父母活活拆散。
为断二人私情,曹家火速替心蕊订了一门亲事,谁知在成亲当天,心蕊竟趁乱逃婚,与穆泓私奔互定了终身。
曹家暴怒,不认女儿;穆泓身为私生子,同被穆家不齿。心蕊便同穆泓居于杭州远郊的山脚下,靠着心蕊逃跑时带的盘缠过日子。
半年后,银钱所剩无几,二人困苦之际,穆泓竟用牡丹花汁调制出了一款奇特香粉,只要几许便会引蝴蝶翩跹飞来,故此香名为国色天香。
此香一出便是供不应求,日进斗金,二人也再次过上了富裕生活。但杭州牡丹花品种单一,穆泓便独身前往曹州引进花种。也就是这次曹州之行,为皇家供应牡丹花的皇商邢家大小姐看上了穆泓,邢家也有意于招穆泓为赘婿,穆泓竟也隐瞒已婚的身份,同邢家大小姐结了姻缘,自此留在了邢家。
穆泓走时,心蕊已怀孕三月有余,因久等不到丈夫,便动身前往曹州寻夫,熟料虽寻到了丈夫,却也得知他已做她人夫婿。
心蕊肝肠寸断,登门质问,穆泓却以一封休书断了二人的夫妻情分。
虽如此,邢家大小姐却忌惮心蕊有孕,怕穆泓将来惦记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于是在心蕊返杭的路上,派人冲撞了心蕊的车马,致使心蕊跌落流产,母子俱亡。
至此,情劫尽,神归位。
可绿芙左等右等,也未等到牡丹归位,她连忙跑去追问司命神君,哪成想司命神君满脸愁容告知她司命簿出了问题,簿中关于牡丹仙子的那页竟被人撕去了半页。连带同心蕊有关的一众凡人的命簿也全然消失了。
也就是说,牡丹仙子凡间寻夫那一段变成了未知。倘若这半页命数纸被有心之人利用,改写了牡丹仙子的凡间结局,那自然是不知她何时度完情劫。
司命簿被毁一事惊动了天君,可仙界查了许久也未查出幕后黑手,此事便渐渐耽搁了下来。
唯有绿芙坚持寻找姐姐,这一找便是百年。
她下凡的第一站便是曹州城,她要确认姐姐是否按照命簿那般去邢家寻夫。
可问了周边百姓,她发现众人的命数果然不同了。邢家大小姐虽然招了赘婿,但赘婿姓温名潭,家乡泉州,全然不是穆泓。
而穆泓这个人也犹如人间蒸发,再也寻不见半丝痕迹。
容黎:“凡人寿命至多百年,倘若你寻了牡丹百年,她还活着的可能性极低。不过若已身亡,她必定会元神归位,继续做她的牡丹仙子。”
绿芙摇了摇头:“我曾遍寻九州,并没有适龄长寿者,我姐姐她定是遭遇了什么劫难。”
容黎抿唇道:“堕魔也未可知。”
“不可能!我姐姐那样的人,断然不肯自甘堕落与魔同流!”绿芙一改温和,她站起身叉腰厉声驳斥道,“我不准你诋毁我姐姐!她便是置身泥污也绝不会沾染半分尘土!”
容黎冷笑一声:“那你倒不如你姐姐了,竟与我这个魔头走的甚近。”
绿芙微愣,顿觉自己说话失了分寸,于是她平复心情,软了语气道:“对不起,我并非那个意思……”
容黎目中无波,唇角微勾道:“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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