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春末夏初, 和风送暖。
邢府后花园,容黎身着一袭白衣,手持藤木杖立于桃树下。
和煦微风轻轻卷起零落的桃花瓣, 片片桃粉缀于瀑般的墨丝之上, 远远瞧过去, 竟好似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引得过往邢府奴仆纷纷见之忘神。
侍花小厮偷瞄容黎忘神, 数次将名花错当杂草拔除, 惹得园中管事一阵怒骂踢踹。
吵闹声惹容黎俊眉轻皱, 他深吸一口精气,静待精气沉淀入体,而后又将胸中浊气慢慢呼出,轻阖的双眸这才缓缓打开, 顿时一股畅然之气充盈丹田, 十二经脉竟似有打通之意。
吐故纳新,接引天地。
邢府后花园, 还真是一块吐纳静息, 修身养元的绝佳宝地。
容黎心中大喜, 邢府养伤半月, 他日日经受邢府大公子邢子元的晨昏骚扰,若不是绿芙偶然发现这里适合静修, 他定要将邢子元狠狠折磨一顿,然后拂袖离去。
只不过一旁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大煞风景, 心情大好的容黎便忍不住想管一管这桩闲事。
侍花小厮跪地已是满脸泥泞血污, 正哆哆嗦嗦个不停, 管事却还不解气般挥舞着拳头直捣小厮门面,唬的小厮缩脖抱头连连磕头求饶, 声音惊恐似是哀鸣。
千钧一发之际,藤木杖挡住了管事的拳头,容黎轻声开口道:“我看他已知错,你又何苦打死他呢?”
管事的自然知晓眼前人是府中上宾,也明白自家大公子正垂涎此人美色,知道惹不起这尊大佛,便收起拳头点头哈腰满脸谄媚之色:还真是对不住,让公子您见笑了,都怪这狗奴才不中用,这娇红可是这牡丹园中的花王,是我们老太爷煞费苦心才培育出来的,竟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短命鬼给生生当杂草拔了,这要是让主家给知道了,纵使他有几条命可都不够赔的!”
“我当是什么事。”容黎冷笑道,“这花是我叫他拔的,我身体未愈,需用牡丹的根茎入药,若主家要怪罪,你便如实告知,到时我自会说明情况。”
园中牡丹成千上万,少几支根本不打紧,管事明显是在无事生非恃强凌弱。
果然,管事闻言连忙赔笑道:“嘿嘿,您瞧您这话怎么说的,公子您言重了,既然是给您入药用,您自然是想拔多少就拔多少,主家必不会责怪,您呐,就放心大胆的用,主家那边您也不用提及,否则大公子该怪小的办事不力了。”
管事的又美言奉承了几句,见容黎面色冷清便借事多匆匆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厉声呵斥小厮小心伺候。
如此谄媚至极,容黎不免恶心。
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嘶哑的道谢声:“多……多谢公子救了我。”
“不必。”容黎满不在乎道,“举手之劳罢了。”说罢扶着藤木杖继续前行。
“公子还是小心些吧!”小厮急急说道,“尤其是亥时过后公子切勿再出房门!”
容黎眉尾一挑,好奇心大盛,他转身回到小厮身前,饶有趣味地低头打量着他。
左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脸上被污秽沾染看不出容貌,一双星黑色的眸子却极其闪亮,像极了东海珍珠贝新长出的极品黑珍珠。
少年身上那一股子真诚莫名的打动容黎,容黎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的话又是何意?”
小厮低头久不语,半晌才犹豫道:“……我……我也不确定,兴许……兴许是我搞错了。”
容黎笑道:“即便是错了,我也想听听缘由,你可愿说?”
小厮咬着下唇,见四下无人,似是下定决心般:“邢……邢府最近失踪了许多人。”
对方声如蚊讷,容黎忍不住重复道:“失踪?”
小厮点点头:“我也只是猜测,或许是我多心了。”
容黎:“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多心?”
“因为阿吉失踪了!”小厮极力压抑激动的情绪,“阿吉是我的好朋友,我和他都是被拍花子拐走贩卖的贱童,起初我们被一同卖进戏耍班子学艺,出师后便跟随班主走街串巷卖艺赚钱。年初的一次卖艺表演时,阿吉不小心打烂了花盘,被班主捆在木桩上差点打死。幸好碰见过路的邢府大管家,他见阿吉可怜,于是出钱买了阿吉做家奴。阿吉舍不下我,便跪求大管家行行好也买了我去,我本不奢望有好命,万万没想到大管家竟然也痛快的带走了我。”
“入府后,阿吉因为样貌出众被选为一等奴仆,专门侍奉大公子日常起居。我因为相貌丑陋便被随意安置在院内侍花。虽然平时也会遭人白眼,但这些时日却是我们被拐后所度过的最安稳快乐的日子。”
“直到三日前,中午时分阿吉还兴冲冲跑来花园寻我,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告诉我大公子刚赏了他好吃的蟹粉酥,叫我亥时在八角凉亭等他。可是我一直等到亥时五刻也没等到他来,我便前往大公子的院子附近寻他,半路上我碰见巡夜人,他们说亥时一刻时就看见阿吉提着食盒朝花园方向走去。可我遍寻他能去的所有地方,都寻不见他的人影,甚至于连他房中的物品竟也都随之消失。”
说到这里,小厮有些哽咽,一双眼睛泛红,眼眶里似乎包了一股水。
容黎追问道:“人与物凭空消失,府中竟无人在意?”
小厮痛苦道:“就是这里最为奇怪,阿吉失踪没人过问,我无奈只好去找管家,管家却告诉我是阿吉的家人寻亲上门,前一日下午付了赎身钱已经将人带走了!”
“可是巡夜人明明告诉我他们亥时见过阿吉,更何况阿吉他绝不会同我不辞而别!”
容黎:“你可再去问过巡夜人?”
小厮痛苦的捂住脸,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那晚的巡夜人,酒醉坠河死了!”
闻言,容黎便知这般所谓的巧合,定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谋划的结果。
阿吉,怕是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小厮终是憋不住伤心,豆大的泪珠扑簌滚落,冲散了些许泥污,漏出了左脸大片的红色胎记。
容黎并不擅长安慰他人,他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巾丢给小厮:“擦擦脸,难看死了。”临走时又丢了一句话:“世上解法,哭最无用,倘若你想求得真相,那便想办法去求,没人能拦得了你。”
临走前,容黎得知小厮名叫阿七。
兰亭居。
自进入邢府,容黎和绿芙就被邢二公子邢子业安置于此。
庭院里,侍女正在修剪花枝,以免花枝旁逸斜出有碍观瞻。
容黎躺在逍遥椅上,望着满园牡丹不禁疑声道:“夏初已至,为何这满园牡丹不见一个花苞?”
侍女闻声福了福身子,恭敬回道:“回禀公子,今年莫说府中牡丹不见花苞,纵使整座曹州城,也不见一棵牡丹出苞。大家都说兴许是今年雨水太多,耽搁了这牡丹的花期罢。”
容黎点点头,余光瞥见回廊柱后掩不住的那抹绿色,他抿唇笑道:“你还打算躲多久?”一句无心之失,绿芙内疚到躲了他半月。
只是平日里虽见不到人,但容黎每每清晨醒来,床边都堆着许多补元仙果,甚至还有一颗西王母的蟠桃。也多亏这些滋补佳品,才让重伤的容黎痊愈了大半。
容黎是个记仇的人,但他从不在意外人对他魔族身份的指摘,毕竟他不但拥有魔体,他还是不折不扣的魔主。
自古以来,三界与魔族水火不容,相看两厌实属正常。
他也不明白为何这番话从绿芙嘴里说出来时,内心竟会如此的在意反感。
或许正是芙蕖花灵在自己体内的缘故,所以他才会对绿芙产生了一丝丝的趋向性。
容黎不喜被牵绊的感觉,见绿芙扭扭捏捏不敢过来,他勾了勾手指:“还不快过来!”
绿芙轻咬下唇,低头垂眸磨叽到容黎身前,侧头撩了撩耳边的青丝,犹豫着低声询问:“君上不生我气了?”
“在你心中本君就这么小气?”容黎眼尾带笑,“一句话而已,我未曾在意。”
绿芙是个直肠子,也是个直脑子,此刻听见容黎未生气,腰板瞬间挺直,眼睛神采夺目,整个人都恢复了昔日活泼亢奋的姿态。
绿芙像只燕尾蝶般欢快的扑到容黎腿边,仰着脸俏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啦!就凭你没有用邢子元送来的手杖,但却日日用我送来的藤木杖,我就知道你并没有生我的气!”
一想起邢子元前阵子送来的纯金手杖,容黎浑身就感觉到一阵阵恶寒。
这二世祖品味奇差,而且脑子明显有病,送来的蛇头手杖用了十成十的真金,蛇头缀满了绿宝石,蛇眼更是用两颗硕大的红宝石镶嵌而成,十足富贵,十分沉重,拿起来更是十分吃力。
把这玩意儿送给腿脚不便的病人,也就这二傻子才能做得出来。
一想到邢子元,容黎心中就升腾起一股子烦躁感。尤其天色渐幕,邢子元不久后定会再来叨扰,为躲清静,容黎留绿芙善后,只身前往后花园。
日暮西山,红霞漫天。
园中物什皆披上了一层细密朱纱,容黎行至牡丹园,见一人影掩映在花丛深处。
以为是阿七,容黎便持藤木杖沿着花垄慢慢靠近,他想再问问阿吉失踪前的细节,因为留宿多日,容黎总觉得邢府内外充斥着一股子邪气。
即便绿芙开天眼再三确认过府中无事。
但身为魔主的容黎就是能嗅到一股子若隐若现的腐臭味道。
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甜之气。
只可惜味道太散,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容黎需要绿芙这个帮手,绿芙又一心寻找姐姐,而牡丹仙子的命簿中记录的最后一个去处便是邢府寻夫。
虽说此夫非彼夫。
但毫无根据的传言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只可惜同御仙人战后,醉影剑便再度陷入休眠,无人帮衬容黎只能靠自己一探究竟。
因此除了绿芙,他还亟需一个帮手,一个非常熟悉邢府的帮手。
虽然阿七入邢府不过数月,但他一直负责照顾府中各处院落的牡丹花,因此一定对邢府的院落布置了如指掌。
花垄由于前几日下雨糟水浸透而变得泥泞不堪,容黎腿脚不便只能撑着藤木杖慢慢向人影靠近。
然而,就在距离人影半步时,容黎手中的藤木杖直接陷进去大半,他一个不稳竟向前一头栽了过去。
容黎闭上眼静待狼狈落地,却不成想竟直接落入到一人的怀抱当中。
容黎还以为是阿七救了他。
正想着道声谢,眼睛睁开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银色面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银面玄袍, 寒意滲骨,目光相接时容黎不觉间竟打了个寒战。
嘶~这人……
只见这人整张脸都被面具覆盖,口鼻皆封独独留有两道狭长目缝。
暮色下, 银色面具泛着淡淡青光, 缝隙处射出两道森然眸光, 慑人堪比幽冥极处。
纵使为万魔之主,匍匐于天界许久, 容黎甚少见到如此重的杀气。
虽说他并不怕事, 但如今魔力全无,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念及此,容黎眉眼浮上笑意:“多谢兄台相助。”
“不谢。”男人声似沙砾磨过般沙哑,倒叫容黎十分意外。
更意外的是下一秒男人竟突然放手,容黎一个不察一屁股重重跌坐泥地, 新旧伤交叠下容黎右腿传来钻心的疼, 他见男人转身就走忍不住低声骂道:“我□□……”
“有病啊”还未说出口,容黎便见他回首杀气似乎更甚了些便急中生智抓起一把草赔笑道:“兄台别误会, 我的意思是莴草, 你要不要啊?听说补肾壮阳哈哈哈……”
兰亭居中, 烛火通明。
容黎沐浴于玉桶之中, 热水温暖了周身筋络,将他一身的冷意疲惫清扫一空, 他靠在暖玉上舒服地喟叹道:“这曹州邢府家底不薄啊,向来暖玉难得, 一小块便值千金, 像这种能做成浴桶的暖玉则更加罕见, 怕不是这帝王家都寻不出几件!”
琉璃屏风后绿芙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前,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瓜果, 闻言她说:“暖玉浴桶算什么稀奇,冥焱帝君府上的焰玉池那才叫稀奇。我听说当年仙魔大战,帝君不小心中了寒毒,为给帝君解毒,天君竟将自己涅槃的焰玉辟成浴池。据说浸入此池不但可解寒毒,还能养元凝神修为大增!”
想起先前在温泉冥焱周身的寒气,容黎瑟缩微许调侃道:“那焰玉池若当真有用,你家帝君怎似冰山一座。罢了,别提那人,晦气。你近日可有你姐姐的消息?”
绿芙叹息一声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但凡我能去的地方全都寻过了,可连一丝姐姐的气息都没寻见。我甚至想着这府中或许有暗室,所以每次都会格外留心,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她摸了摸食指上的牡丹玉戒,眼眶湿润微红:“都怪我没用,姐姐在时贪玩不曾好好修炼过。现如今成了个半吊子花仙,不但寻不到姐姐,更护不了她的花民,今朝天下牡丹竟不开一株,定是姐姐她恼了我不想再理我了……”
绿芙越说越伤心,竟嘤嘤嘤地低声哭了出来。
容黎见不得她哭,无奈揉了揉山根,便着急起身穿衣服出去哄人,谁知刚披上外袍,他脚底湿滑外加腿脚本就不便,刚出屏风就要扑倒在地。
绿芙见状连忙起身接应,谁知直接被容黎压在身下好不狼狈!
这一摔绿芙哭得更大声了,也不知是哭自己摔疼了,还是哭容黎摔狠了。
“呜呜呜呜呜……魔君你太沉了我扶不起你来……呜呜呜呜呜……”
“闭嘴!”
邢子业携人赶来时一推开门就看见眼前这幕闹剧。
容黎衣衫不整发丝湿乱压在乱哭一团惊慌失措的绿芙身上,活像是一采花流氓正在施暴!
邢子业大喝一声:“住手!”然后飞身上前提起容黎就是一扔。
容黎顿觉眼前一黑,身体便腾空而出,电光火石间腰间受力被人接了一把,下一秒后背撞上一道冰冷人墙,他刚想转头看去,却被对方反剪双手按住脖颈动弹不得!
容黎厉声呵斥:“放肆!放手!”
邢子业扶起尚未回神的绿芙,满眼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芙儿姑娘莫怕,登徒子已被我制服,谁都不会伤到你。”
容黎使劲挣脱不成,火冒三丈吼道:“你他妈说谁登徒子!绿芙——”
绿芙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邢子业不停摆手道:“没有没有!魔,不是,我家公子他不是登徒子!邢公子你误会了!快,快快放开我家公子,他身上还有伤!”
邢子业却大义凛然道:“芙儿别怕!纵使他是你家主,我也不会怕他,邪不压正!我定将此人送入府衙判刑,倘若他地位高悬,我邢家世代皇商,还能怕他不成!总之你放心,我定护你周全!”
闻言容黎翻了个白眼,绿芙都快要急疯了,向来好脾气的仙女竟也忍不住吼道:“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我都说了我家公子不是登徒子!你快放开他!”
邢子业一愣,终是咬牙道:“银面,放了他!”
瞬间,压迫感全无,容黎愤恨回头。
银面。
果然是他!傍晚那个可怕男人!
容黎的眼神太过凛冽,竟令银面目光微滞,但仅仅只是一瞬间,银面就又恢复了冷漠。
绿芙连忙爬起身跑到容黎身前,满目心疼地帮容黎整理好散乱的衣衫,又急切地问道:“可有伤到嘛?”
容黎的怒火散了些,声音还是冷硬道:“无事。”
邢子业咳嗽了一声,依旧存疑道:“门外我听见芙儿的哭喊声,推开门便看见那一幕,我便以为是容公子欲行不轨之事,因此才……”
绿芙连忙打断他:“刑公子你误会了,是我家公子他不良于行,方才地面湿滑他脚步不稳滑倒,我心急去接失了平衡,这才双双倒地不起,我哭只是因为心急怕我家公子受伤而已!”
邢子业这才恍然大悟,面色恢复和善更带着十分歉意双手抱拳道:“如此便是在下一时心急失了分寸唐突了容兄,还望容兄能气消原谅我。”
容黎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苦于寄人篱下又贪图牡丹园那块风水宝地,于是他只好强忍心中恶气,作出一副容人之量道:“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此事就此揭过吧。”
邢子业面露喜色道:“多谢容兄。”
“只不过……”容黎转身看向银面,冷恻恻问,“你又是谁?又凭何伤我?如今也不向我认错?”
银面目光不改冷色,邢子元解释道:“前几日我巧遇山贼,是银面救了我,我见他身手不凡,便接他入府为护院。”继而邢子元又道:“银面,快向容兄道歉。”
容黎只觉那人寒光更胜,紧接着嘶哑的声音响起:“抱歉。”
言简意赅,没有诚意。
容黎虽不想认,但在他人山头,只好妥协的“嗯”了一声,再不看他。
次日天将亮,绿芙便打点行囊,将睡得正香的容黎从黑甜乡中叫醒。
容黎梦见自己恢复了魔力,他第一时间将银面剥皮抽筋好一通折磨,正沉浸在快意不已心情舒畅的关口,却无端地重回现实,看到绿芙那张放大的脸,容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劫数啊劫数,我就知道碰见天族准没好事!”
绿芙却一反常态地消沉道:“也是,魔君同我待在一处,总是受苦受难,我大概命里犯克,总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倒也不……”容黎一直以为这姑娘心态好,殊不知也有这伤春悲秋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劝慰了。
绿芙忽又笑道:“所以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我先送您去青丘,事成之后我再接着寻姐姐。”
容黎:“可我们并不知青丘在何处。”
“知道的!”绿芙从怀里摸出一张传音符,她轻念咒语后符中传出御仙人的声音,“魔狐容容找到了。”
容黎疑惑:“魔狐容容是?”
绿芙笑道:“我姐姐在魔狐族的朋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二人同邢家告辞, 邢子业安排马车送两人出城。这期间,容黎见邢子业瞧着绿芙的眼神满是不舍,似有无数情意难诉说, 而绿芙似乎也格外在意邢子业, 两人竟像是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愫。
路上, 绿芙望着车窗外出神,容黎漫不经心问她:“我听闻除了潋滟公主外, 天后还有一个女儿?”
绿芙点了点头:“是华莳大公主。可惜大公主下凡时爱上一个凡人, 两人私定终身却被天君发现, 天怒之下大公主被打入南极冰牢,而那凡人被罚要历百世苦劫。”
容黎“啧”了声,感慨道:“真是可怜。”
绿芙叹息一声,重现活力道:“所以我们掌管人界事物的女仙每次下凡时, 哪怕心动, 也不可行动。魔君放心,我都明白。”
重回土地庙, 容黎与御仙人相对无言, 唯有两相厌。
魔狐容容还未现身, 绿芙从袖中掏出两把香瓜子, 讨好般的捧到两人面前:“闲来无事等人,嗑点打发时间, 可好呀?”
御仙人扭头冷哼一声:“煞风景,没心情!”
容黎飞去一记白眼, 顺手抓了把瓜子, 呵呵冷笑道:“他没有, 本君有。”然后边嗑边吐瓜子皮,不一会儿脚下一堆壳皮。
御仙人双拳紧握眉头紧锁愤恨道:“妖艳祸水实乃粗俗不堪!真不知帝君看上你什么了?”
“呵~”容黎轻佻道, “看上本君妖艳呗。”
“你!”
容黎好整以暇问道:“那你对小九初见倾心,不也是见色起意?”
“噼啪——”几声裂响,容黎身前的破木桌应声而碎。
绿芙心惊,忙张开双臂挡在容黎身前说和:“唉呀,事关紧要!你们就不能都少说一句话嘛!”
御仙人收回手招,冷硬呵斥道:“九姑娘天性纯良,貌美心慈,岂是你这等俗艳能相比的!”
容黎挑眉不屑:“那便祝你心愿得偿。”
绿芙望了望天色,日色高悬已近中午,“御仙人,魔狐容容怎么还不来?莫非是你记错了时辰?”
御仙人:“不会。昨日她亲口告诉我,今日巳时来接你们去青丘。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我们再等等也不迟。”
天光从明黄至橙光,天色渐晚蚊虫也多了起来,容黎体香最易招虫,手臂已经被叮咬数个红疹,奇痒无比,他边挠边恼,你二人仙气护体,就不能施法驱赶蚊虫?
绿芙偷偷下届,轻易不敢施法,这话本就是说给御仙人听的,可这人别扭异常,绝不向容黎低头半分,绿芙帮着求了半天也无用。
求人不如求己。
容黎:“邢府不是给了许多香料,都拿出来点上,我就不信没有能熏住蚊虫的!”
绿芙闻言忙打开包袱翻找起来,容黎眼尖指着其中一拇指肚般大小的碧玉香盒道:“就点它!正好看看这香有什么稀奇!”
五日前,邢子元讨好般凑到容黎身前,献宝似的将这一香盒送给容黎,还恬不知耻说这东西虽小但价值一座城池。
临走前,邢子元还贱兮兮道,牡丹虽好却也不如公子体香怡人。
想来真是恶心。
绿芙打开香盒,纳罕道:“奇了,这香粉怎么没有味道?”
容黎:“点来看看。”
绿芙将香粉倒入焚香炉,然后眼巴巴求助御仙人。御仙人虽不愿但也没有为难,指尖一点香炉中的火星便亮了起来。丝缕白烟袅袅升起,清丽的牡丹香扑入鼻息,容黎浅浅一闻,初时沁人心脾,细品飘飘欲仙,更有蝴蝶闻香而来,这香果然妙哉,当属香中极品。
正打算夸赞几句,却听见瓶瓶罐罐落地的声音。
容黎循声望去,绿芙已是泪流满面。
容黎、御仙人几乎同时道:
“小哭包你怎么又哭了?”
“小芙儿你怎么又哭了?”
绿芙张了张唇,半晌喑哑道:“国,国色天香,我,我姐姐,我姐姐她果然和邢府有关……”
容黎低头思忖少许,再抬头时浅笑吟吟:“行了,别哭了。虽说你芙蕖仙子属水行,但也不至于是水做的,真是的,哭得本君脑仁都疼了。”
绿芙擦了擦鼻涕,抽抽嗒嗒道:“对,对不起魔君,我……”
容黎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瓜子皮,抻了抻懒腰督促道:“把包袱收拾好,我们再回一趟邢家。”
闻言,御仙人眉头微挑,十分诧异地看向容黎。
绿芙却摇了摇头:“魔君不必为我耽误大事,您在这里等魔狐容容前往青丘,我一个人回邢府找姐姐就好了。”
容黎撑着藤木杖走近绿芙:“别啰嗦。再者你以为本君是为你吗?少自作多情了。”
他用藤木仗指了指御仙人:“一则本君不想同他共处一室,二则本君也等烦了。区区低阶魔狐,竟敢让本君等这许久,真是不自量力。”
继而,容黎取出一块令牌丢给御仙人。
“倘若魔狐容容前来,你将此令牌给她,告诉她交给族长即可。”
回首见绿芙满眼星光,似是感动到五体投地,容黎抬手打了一下她的脑门。
“回神,走了。”
“嗯嗯!”绿芙囫囵收拾好包袱,背上然后快步跟上。
“慢着!”
身后传来御仙人的声音,容黎不耐回头:“有屁快放!”
御仙人步步逼近,百般无奈地抓起容黎的手,然后扣住他的脉门。
绿芙惊慌:“呀!别!”然后被封言定身动弹不得。
容黎刚想挣脱,只觉得一股真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脉门灌入体内,须臾间疼痛的右腿竟好了大半,连日来沉重的身体也轻盈了许多。
片刻后,御仙人放开他,也松了绿芙的禁制。
绿芙不明情况忙检查容黎是否安好,御仙人沉声道:“别担心,他没事。”而后他又对容黎道:“不必谢我,我是为了绿芙。”
容黎冷哼道:“你伤我在先,我自是不必谢你。”
“还请你不要忘了放九姑娘回来。”
“自然。”本君最爱看戏,必然会让小九同你见上一面。
“好,我信你!”
御仙人打了声响指,远处便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间,一匹油亮的枣红马站在几人面前。
御仙人拍了拍绿芙的肩:“你们骑上它能行的快些,希望这一次小芙儿能得偿所愿寻到牡丹。”
两人再次回到邢府,邢家二位公子皆喜形于色。尤其是邢子元,像快狗皮膏药般黏上了容黎。若放在之前,容黎定会找个理由打发了这厮,可现在……
容黎破天荒地软了性子道:“今夜十五月圆月色甚好,若不品赏一番却也可惜了,大公子可否赏脸同游?”
佳人相邀,邢子元心花怒放,恨不能扑上前去,他热切的搓着手:“好好好……”
“咔嚓”一声,容黎循声望去,银面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齑粉正从他手指缝隙中簌簌落下。
两人错身而行时,有那么一瞬,容黎似乎感觉到了银面身上奔腾的杀气。
莫名其妙,容黎如是想。
沉香亭中,容黎与邢子元对面饮酒。
邢子元欲意不轨,不住地劝酒。
容黎自知酒浅,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每次都只是浅尝辄止,一来二去,邢子元倒有了几分醉意。
容黎趁热打铁:“上次大公子赠予我的香粉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这香粉果真奇佳,我竟从未见过。”
邢子元得意大笑:“那当然,牡丹醉可是我邢家祖传宝香,也是我邢家成为皇商的制胜法宝,只可惜如今再也无法炮制新香,这牡丹醉便几乎快要绝迹。除却我赠你的那份,还有部分余留,每年供奉皇家一小盒,就能保我邢家在这曹州城屹立不倒!”
容黎挑眉:“这香叫牡丹醉?若叫国色天香岂不是更佳?”
邢子元一愣,继而奉承道:“容公子可真真是个妙人啊,国色天香果真奇佳。”
容黎:“大公子谬赞了。不过这香为何不能再继续炮制?莫非是秘方失传?”
邢子元:“那倒不是,秘方还在,只是有味原料已绝。不过我们一直在炮制新香,反响倒也不错,但可惜都不如牡丹醉迷人。”
容黎继续套话:“这位研制牡丹醉的先祖真真是能力非凡啊。”
“此人是我高祖父。”邢子元道,“家谱中记载他极善制香,是位不折不扣的制香天才。”
容黎替邢子元斟了杯酒:“这位高祖可是姓温?”
邢子元拿酒的手一顿,颇有些意外的反问:“容公子怎知这些?”
容黎抿唇一笑,打哈哈道:“我猜的。”
同邢子元周旋了许久,回到兰亭居的容黎十分疲乏,绿芙狗腿般给他沏茶倒水。
绿芙:“魔君辛苦啦!今晚可有什么线索嘛?”
容黎抿了口茶,缓缓道:“当然有收获,牡丹仙子的凡间丈夫穆泓就是当年邢家的赘婿,温潭。”
“魔君为何如此笃定?”
“邢子元说赠我的香名叫牡丹醉,可你说过这香同国色天香一般无二,那便就只有一种可能性,当初制香的人为了掩人耳目,因此才改了此香的名字。而制这香的人,便是邢家高祖温潭。”
“更何况穆意温和,泓意水深,合起来可不就是温谭二字吗。”
绿芙痛心疾首道:“那我姐姐肯定是被他们给暗害了!”
容黎不置可否:“若被暗害,牡丹仙子应该早就顺利渡劫归位。”
绿芙咬了咬唇:“也对哦。”
容黎低头思忖良久缓缓道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你姐姐她应是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咚—咚—咚—
深夜寂静,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容黎迟疑了片刻, 敲门声却再度响起,只是这次门外人略显犹豫,叩门的力度渐渐小了许多。
“容公子, 你睡了吗?”门外人虚声试探。
“稍候。”
容黎伸手示意绿芙安静, 独自起身前去打开门,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人。
“阿七,怎么是你?”
“容公子, 我找到阿吉了!”
容黎轻笑一声:“那是好事, 恭喜。”
阿七目露惧意, 身体微微发抖,干哑的嗓音都在止不住地颤动着:“他,他可能已经死了,他被做成香粉了!”
容黎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二话不说就将阿七拉进屋关上门。
“阿吉之死, 你可有证据?你说的做成香又是什么意思?”
阿七一进屋便看见内堂端坐着的绿芙,竟低头噤声起了十足的防备心。
容黎沉声道:“绿芙是我心腹, 你不必避讳她, 只说即可。”
阿七又瞟了一眼绿芙, 依旧是梗着脖子不吱声。
绿芙倒也乖觉, 起身主动离开。
门重新阖上的那刻,阿七才慢慢松了口:“今日香铺添新香, 前来采买香粉的人太多,铺子里人手不够用, 管家就命我前去打打下手, 调香师傅试香的时候, 那香的味道分明就是阿吉的体香!”
容黎眉头微挑,有些意外:“你是说阿吉身带异香?”
阿七点了点头:“是。阿吉他同公子一样, 属天香之人。”
容黎了然:“所以那日你才提醒我不要夜出。”
紧接着,阿七说出了一个令他更加震惊的消息。
“我偷偷打听过了,府中失踪的这些人全部都身怀异香!”
联想到牡丹仙子失踪,容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只是苦于手头还没有实质证据。
阿七天生嗅觉灵敏,容黎便让他继续留意府中其他天香之人,并嘱咐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失踪之人既然都和香粉有关,那邢家的制香坊里或许会有一定的线索。
制香坊是邢家重地,除却家族世代承袭的调香师之外,也只有邢家两位公子可以自由出入,制香坊外每十步都留有护院把守,外人轻易进入不得。
这倒难不住容黎,邢子业对绿芙有意,绿芙只不过顺势提了一句想瞧瞧香粉是如何制作而成的,邢子业便备好了马车带他们去参观制香坊。
制香坊位于东郊十里铺,是曹州城最偏僻的所在,义庄也被安置在这里。
马车行走了半日,在绿芙邢子业二人的说笑中,容黎鼻息间若有若无的香气逐渐清晰了起来,除此之外,香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子腐气。
这股味道他在邢家后院的牡丹园中也闻到过,只是这里的味道明显要更重一些。
容黎用藤木杖挑起车帘,一道笔直的背影最先撞入眼帘。
银面坐在车板上,单手握住缰绳,正借用手劲控制马匹行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容黎不喜此人,心中默念晦气。
银面似乎有所感应,转头看向容黎,银色的面具散发着头骨的寒气,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容黎略微一抬下巴,眸中尽是不屑与傲慢,而后他放下了车帘。
行不多时,听闻帘外“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绿芙神情雀跃:“到了吗?”
邢子业语气宠溺:“到了,我们下车吧。”
说完,车帘被人卷了上去,银面纵身一跃跳到车下,从车下取出脚凳放好,他声音嘶哑着说:“公子,可以下车了。”
容黎坐在外侧,他率先起身出去。
邢子业知道容黎腿脚不便,上车时是靠绿芙扶持,于是他授意银面道:“银面,先接容兄下车吧。”
银面抬起手,作势要接他。
容黎则假装没看见,将藤木杖撑在脚凳上,独自慢慢走下车。
其实在御仙人的治疗下,容黎的腿伤差不多已经痊愈。只是他先前伤的较重,突然恢复难免有些突兀。再者,伤者比起完人来说,更加容易叫他人卸下防备。
银面看了眼他,默默收回了手。
绿芙二人相继下车,一座庄园便映入大家的眼帘,庄园门口有多人把守,看守的人手中皆持利器,警惕性似乎非常强。
绿芙环视四周,颇为不解地问:“我瞧着这里荒无人烟,制香坊怎么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邢子业笑着解释道:“一则制香时气味甚重,怕会打扰到周围的住户;二则邢家香粉闻名在外,总会有异心者想要偷学制香秘方,这地方荒无人烟甚少有人经过,倒更加方便监管些。”
容黎却引着众人看向后山,后山的半山腰上有一二层小木屋,距离制香坊也就不足十里。
容黎:“那木屋外悬着白幡,应该是义庄的规制吧?”
邢子业点头道:“容兄说的不错,那里的确是义庄。”
容黎故作惊讶地问:“向来建宅讲究风水,此地阴气明显过重,制香坊建在这里似乎并不合适。”
邢子业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邢家向来不讲究这些,只要此地适合建制香坊,就算靠近乱葬岗,也是无伤大雅的。”
四人前后走进山庄,沿路守卫皆恭敬行礼,容黎注意到这群守卫身上也散发着一股异香,香味同制香坊的整体味道大为不同。
绿芙放慢脚步靠近容黎身侧,她轻声低语道:“魔君,你没有感觉这里的气味虽杂乱,但都透着一股子妖异感。”
她瑟缩了一下肩膀,单手抱住另一侧手臂。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里好冷。”
容黎眼神犀利了起来:“不是错觉,此地甚异。”
进入山庄,沿着青石板路向里走,道路两旁种满了应时的鲜花,一眼望过去十分美好,容黎却觉得有些许的不同寻常。
这里太安静了,除却风声,一点活物的影子都没有。
蜂蝶鸟雀,毫无踪迹。
几近六月,不该如此。
容黎心想,如此古怪,看来此行算是来对了。
穿过一座月亮门,经过一条园林长廊,再走过一道海棠门,众人来到一座有巨大烟囱的六层建筑前,邢子业上前用力推开铜门,一股腻人的香气混合着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容黎抬手挥去眼前的雾气,见屋内立有六座巨大铜炉,铜炉下正燃着熊熊烈火,每个铜炉前都有两个光膀子的壮硕伙计,一个正卖力地朝铜炉下添柴火,另一个正站在高梯之上手拿大木棒不断地搅拌着铜炉内的物什。
邢子业引大家站到一处高台上,站在此处能居高临下看清屋内全貌。
邢子业用手指着铜炉道:“这叫融香,是制香的第一步。”
“将配制好的香料倒入此炉,用小火慢慢熬煮,经七八个时辰后,待香料汁水全部脱出时,就可以关炉舀出汁水细筛备用了。”
容黎走到高台边缘,细细查看四周环境,眼尖的他敏锐地发现最远处的铜炉那里,一名伙计正手捧小臂粗的玻璃器皿往炉内加东西。
容黎直觉那东西并不寻常,会是什么?
好奇心驱使他朝前迈步,但他忽略了自己已经身处边缘。
脚下一空,他栽落下去。
事发突然,绿芙和邢子业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
身下就是冒着热泡的铜炉,容黎身体上的灼烧感越来越重。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守在高台下的银面脚尖点地,作大鹏展翅状飞向容黎,在容黎即将落入铜炉前,他伸出手臂揽住了容黎的细腰,见容黎的墨丝快要触及炉内汁液,他一个旋身顺势将容黎用力带入怀中,而后他轻踢了一下铜炉,抱着容黎借力飞回了高台之上。
刚一落地,银面便放开了容黎。
看见容黎平安无事,绿芙犹如被人抽干了力气,她直接瘫坐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刚刚,她身为仙子,竟忘记施法救人。
她实在是太没用了!
邢子业关切地问:“容兄身体可有不适?要不然我们回府找个大夫瞧瞧吧。”
“不必了,我身体无事。多亏银面救了我,此事也是怪我自己不小心,败了大家的兴致,令大家担心了。”
说完容黎蹲下身摸了摸绿芙的头:“别哭了,我没事。”
绿芙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容黎,抽抽嗒嗒道:“是我没用,我本可以……”
容黎低头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暴露自己。”
“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这高台就要被你哭塌了。”容黎扬声然后扶绿芙起身。
“嗯嗯,好。”绿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容黎转身回望默不作声的银面,破天荒地扬起一个诚心的笑容。
“这一次,多谢你。”
容黎的笑很少会发自内心,以往都是在掩饰情绪,抑或是发泄不满。
但这次却不甚相同,他的笑容明媚动人,唇角微勾的同时似乎也能顺带勾起他人的心弦。
有翡君子,颜如冠玉。
面对这样的容黎,银面冰冷的面具下,长久以来冷硬的神情好似出现了一丝即将融化的迹象,裸露于外的视线也多了几分柔和的韵味。
银面并没回音,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抹去了自己的变化。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拾级而上, 众人来到工坊二楼。
相较于一楼的热火朝天,二楼的规制明显要精致典雅了许多。
十八扇紫檀花格屏风分三列依次摆放整齐,每扇屏风后都立有一位面覆细纱的窈窕美人, 水葱似的玉指轻拢慢捻着身前的香粉, 就像在弹奏一曲琵琶引。
见有人来, 十八位美人皆放下手中活计,整齐的福身行礼。
“请邢二公子安。”
邢子业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给容黎二人解释道:“融香细筛后香液会放在阴凉地静置, 待完全凝固后就会被全数送来此地, 由香娘们放入香磨中慢慢研磨成粉末。这便是制香的第二步,碾香。”
容黎眉尾微挑,唇角上扬道:“工序果然精巧。”
绿芙兴致勃勃的问:“二公子,我能四处看看嘛?”
见她喜欢, 邢子业笑道:“当然可以, 只是尽量不要触碰到桌上的香粉,以免不慎耽误了香娘们的工期。”
绿芙连声应和, 挨个屏风探了过去。
容黎环视四周, 诺大的香室里除了忙碌的香娘, 似乎再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之处。
只不过, 同制香坊里的其他人一样,香娘们的身体上也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淡淡香气。
但由于香坊里面的味道过于杂乱刺鼻, 纵使是容黎的嗅觉再敏锐,也难以很快分辨出那是什么味道。
幸好他方才趁乱偷偷知会了绿芙, 叫绿芙留意坊中人身上的味道。相信绿芙作为花仙, 闻香辨物应该不难。
绿芙像只花蝴蝶般在香娘间来回穿梭, 没一会儿,她趁人不察悄悄溜到了容黎身边小声道:“我闻过了, 虽然很轻,但我确信是曼陀罗的味道。”
曼陀罗花,可以迷魂。
容黎收敛了笑容,不动声色地接近一位香娘,目光扫视着她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香娘正低头全神贯注地研磨香粉,她梳着单螺髻,脑后几缕发丝自然垂落,墨丝油亮衬着她的脖颈肌肤更加白皙光滑。
除此之外,香娘发际两侧的凹陷处,风池穴的位置若隐若现出一枚朱砂痣,虽然它基本都掩在发丝里,但容黎依旧掌握了这其中的关窍。
他又悄悄观察了其他几位香娘,几人无一例外的在风池穴的位置留有一颗朱砂痣。
细入针尖,色红如血。
原来如此啊。
心中的疑团瞬间解开,容黎的眼眸中浮现出了一种类似于兴奋的光彩。
“工坊三楼是合香室。”邢子业一边引众人上楼一边介绍,“研磨后的香粉会被全数送来这里,交由我们邢家的家主和世袭的调香师来悉心配置成成品,封装成盒便可以运送到各大商号出售了。”
绿芙眨眨眼睛问道:“二公子应该就是家主吧?”
邢子业摇了摇头,轻笑出声:“嫡兄在上,家主自然是我的兄长。”
一想到邢子元那副猥琐的模样,绿芙就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真是可惜。”
“你们怎会出现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生生地将众人给吓了一跳。
邢子元快步走到众人身前,待看清楚容黎后他嚣张的气焰软了许多,只朝着邢子业怒声呵斥道:“祖宗留下的规矩你是不是全都忘了!合香室禁止外人出入,你倒好,竟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幸亏今日大师傅不在,否则他定要对你实行家法!”
邢子业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大哥,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带大家离开。”
“咣当”一声,天花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众人皆抬头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
邢子元脸色变得古怪,他厉声催促着:“还不快走!”容色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平易近人。
几人在邢子元的驱逐下匆匆下楼,只有容黎在经过楼梯的拐角处时,回首发现银面正站在台阶上盯着三楼的天花板出神。
容黎思索少许后微微勾唇。
真有意思。
事情竟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回程的路上,邢子业十分抱歉。“今日是我的错,还请容兄谅解。”
容黎笑如春风:“二公子莫要挂怀,这终究是我们给你添了麻烦。”
邢子业苦笑了一下,他又歉意十足的看向绿芙:“抱歉芙儿姑娘,今日让你受惊了。”
绿芙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安慰道:“我今天玩的很开心啊,所以你也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怀。”
“多谢。”
邢子业的目光焦灼在绿芙身上,他浓烈的眼神中揉满了化不开的深情。
绿芙在与他眼神交接的那一刻,瓷白的小脸上瞬间浮上一层红晕。
“咳咳咳……”
容黎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不断升温中的暧昧情绪。
一路上,绿芙面朝左,邢子业面朝右,一路无话。
回到兰亭居,容黎给自己倒了杯香茶,见绿芙的脸色还挂着一丝红晕,他又倒了一杯送到绿芙面前揶揄道:“快灭灭火吧。”
绿芙轻轻咬着下唇,小女儿家扭捏的情态毕现。“偶尔情动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容黎笑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你只要别搞出个孩子来,待情浅时及时抽身也无不可。不过我听闻你们仙界多情种,为情堕仙者不在少数,就好比你姐姐也是折在情劫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邢子业他可是穆泓的后人。”
绿芙脸上的红晕瞬间消退,她垂首许久喃喃自语道:“是了,他很可能就是害死我姐姐凶手的后人,我不该对他产生那样的心思。”
容黎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回茶盘,继续道:“今日在制香坊,你可有所发现?”
绿芙想了想,说:“除了曼陀罗香,其他的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容黎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终于明白为何你寻了你姐姐百年却毫无头绪。”
他指了指绿芙的小脑袋:“你这里过于简单,幸而生来仙胎,否则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绿芙惭愧地低下头:“我一降世便由姐姐照顾,从前她也怪我修炼不力,不像个正经的花仙,可我私心想着她会永远在我身边,我只要黏在她身边做个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小花仙即可。”
“谁曾想,她一走便是百年。”
“虽说地上一年,天上不过一天,可这短短的十天我都无法做的像姐姐那样好。”
“姐姐在时,花开花谢皆有时,到了我手上却总是会出现差错。就好比此刻,我用尽了所有办法,天下的牡丹都不曾盛放一朵。”
容黎无所谓道:“过往之事不可追,把握住当下最重要。与其坐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奋力搏一把。”
绿芙消沉的眼眸瞬间亮起,她无比认真道:“魔君你真的不一样。”
容黎笑问:“哪里不一样了?”
绿芙咬咬唇道:“你一点都不像个恶人头子。”
容黎摸了摸怀中的水元珠,心想自己的确不是恶人头子,他明明就是恶魔头子,将来这小丫头若是看到自己拿着炼化好的混沌珠杀上九重天时,她不要被吓破胆才好。
绿芙原本还想继续给容黎发送“好人牌”,容黎连忙将话题引回正道。
容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制香坊里的工人身上都有曼陀罗香?”
绿芙:“制香坊里香粉众多,沾染上些许也属正……”
“正常”二字被咽进喉咙,她细细品味,好像的确不怎么正常。
容黎见她表情凝重似有开窍,他继续引导:“你也感觉到不对了吧?曼陀罗毒性极大,沾染少许便会令人理智丧失,又怎会被做成香粉售卖。”
绿芙恍然大悟的一拍桌子道:“莫非是在用曼陀罗香控制坊中众人!”
容黎欣慰一笑:“没错。我留意到香娘们的风池穴上皆有一针眼大小的朱砂痣,那便是被人从那里注入曼陀罗汁液的证据。”
绿芙不解道:“如此这般,他们的神智怎能如此清醒?”
容黎扶额叹息道:“你可真是……不学无术。”
不过他当初也是这般的不学无术,甚至比绿芙还要再多出几分的混不吝。
直到那个清风霁月的男人出现。
师父……
我一定会找到你。
容黎再度摸了摸水元珠。
只要收集齐所有的魔珠,只要能炼化出混沌珠,只要能得到天机策,就一定能找到师父。
“魔君?”绿芙的手一直在容黎的眼前晃动,“魔君你怎么了?”
容黎抬手轻轻打开她的手:“我没事。”
绿芙长舒一口气,说:“你方才的表情好悲伤,我还以为你要哭了。”
“怎会。”容黎语气装作满不在乎。
容黎重新捡起方才的话题:“平常人若是不小心沾染曼陀罗花汁自然会丧失理智形如痴傻,重者还会即刻毙命。”
“但曼陀罗汁还有一个用处,只要从风池穴灌入,待汁液顺着穴道游走入百汇穴,效果便犹如下蛊,中蛊者便如提线木偶般听从施蛊人的命令。”
绿芙眼神中充满了崇拜:“魔君你好厉害呀!你收我为徒好不好呀?我一定会刻苦学习各种功法!绝不给你丢脸!”
容黎:“我的这些功法在你们神仙眼里只不过是邪门歪道,你若是认我为师,岂不是逆天而行。”
绿芙却笃定道:“不会啊。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学的虽是歪法,但也可以救人性命。更何况帝君对你用情至深,帝君他老人家都不怕逆天而行,我又怕这些虚无做什么。”
容黎:……
拳头又硬了。
绿芙又问:“那怎么替他们解蛊?”
容黎:“解蛊还须种蛊人,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人就在制香坊中,你姐姐想必也和那里有关。”
闻言绿芙十分苦恼:“可那工坊不许外人进入,守卫还如此森严,我们怎么探进去?”
“要不然我先回趟九重天,我跟天君申请一张下界令,这样我就能使用仙法了!”
容黎哼笑道:“等你拿到那劳什子下界令,这里早就沧海桑田瞬息万变了。”
绿芙耷拉下脑袋,神情恹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怎样才行嘛。”
容黎用手指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尾,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外人不能进,那成为内人不就可以了。”
“什么?!”
绿芙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
“魔君的意思该不会是……”
容黎春风一笑。
“是啊,成亲不就得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绿芙是苦着一张脸走的。
今夜, 她怕是注定无眠了。
成亲这件小事,容黎是认真的。
但他并非要让绿芙委身邢家兄弟,这小丫头天性太过纯良, 且大概率恋爱脑。
毕竟花仙最容易犯花痴。
一想到某一天, 绿芙怀里揣着个崽子, 扯着他的袖子嘤嘤大哭,容黎就感觉到一阵阵恶寒。
如今, 只能靠自己出手了。
若放在从前, 想要容黎妥协, 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今日不同。
容黎单手捂住胸口,芙蕖花灵还在里面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的心脉。
以彼之德,还施彼恩。
容黎私心想着,待还了绿芙这个人情, 他们便就两不相欠了。
将来攻上九重天, 她倘若胆敢阻拦,自己也就不必烦恼, 手下留情了。
次日天将亮, 容黎便只身前往邢府后花园。
不过三两日, 桃花已然落了个干净。粉白的花瓣堆积在泥土地上, 远远望去像是铺了一层落雪,一步一个脚印, 轻轻一踩花瓣便嵌入土里化作一堆花泥。
园中阿七早已等候多时,看见容黎他便匆忙迎了上去。
容黎笑吟吟道:“我要的东西拿来了?”
“是。”
阿七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油纸包, 恭敬又珍重地双手捧到容黎身前。
“这就是带有阿吉体香的香粉, 我在店里打下手的时候, 趁人多不注意偷拿了这些。”
“很好。”
容黎用修长的手指夹起油纸包,他低头闭目细细闻了闻里面的味道。
少顷, 他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阿七。
“至少昨日,阿吉他还活着。”
阿七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此刻容黎在他心中宛如神佛降世,他极尽哀求道:“公子,求求您救救他!我愿做牛做马生生世世报答您的恩德!”
容黎将泛黄的油纸包还给他,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只能保证昨日的他还活着。”
“不过,这件事我的确会继续查下去,但我不会向你保证能把阿吉活着救出来。你可明白?”
阿七:“我明白,多谢公子!”
“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但此事可能会有危险,做与不做全凭自愿。”
阿七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他语气坚定道:“但凭公子吩咐,我必赴汤蹈火!”
“那就麻烦你替我买一些迷药回来吧。”
“是!”
打发走了阿七,容黎独坐凉亭。
沉心静气,吸纳精华。
芙蕖花的灵气犹如花苞般在容黎的心腔里不断膨胀,下一刻花苞炸开花瓣翩然盛放,灵气沿着花瓣经络迅速游走于容黎全身。
几乎有那么的一瞬间,容黎感觉到体内的天魔之力有了苏醒的迹象。
只是再次运气,依旧不见起色。
容黎懊恼地拿起凉亭桌上的茶杯猛地掷了出去。
噼啪一声,瓷片四散。
都怪那老匹夫,若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只是现在,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容黎抬头瞧了瞧天色,日近中午,那壶糙茶想必晾的足够久了。
……
兰亭居。
绿芙蹙眉看着邢子元一刻不停地来回走动,那表情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邢子元时不时抬头看看门口,看完还不忘长叹一口气。
他在这里徘徊了将近两个时辰,绿芙也在心里暗骂了他两个时辰。
毕竟,除了本就厌恶此人之外,绿芙的起床气也还在持续着。
天将将亮未亮时,绿芙就被容黎从被窝里提了起来,一夜未睡的她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临天亮才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此刻她却只能顶着眼下的乌青频繁地打着哈欠看这个陀螺滚来滚去。
呜呜呜救命,更困了好嘛!!!
邢子元却在此时开口:“绿芙姑娘,容公子是真的看过我昨夜送来的帖子吧?”
昨日他在制香坊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待心平气和时便担心容黎会生了他的气。
他才刚刚获得美人的好感,断不能在此时毁掉。
于是他风尘仆仆赶回来,想着同容黎当面认错,谁知回来时见容黎房中灯已熄,似乎是早已经睡下了。
怕惊了美人的好梦,邢子元未曾叫门,又想着表现心诚,于是他写了一封拜贴,约容黎明日辰时相聚。
绿芙打了个哈欠,顿时眼眶包着一股水,她一边擦拭困泪,一边肯定地点头。
“邢大公子,您问了不下百遍了,我家公子说了,您只要在此地安心等他回来即可。”
邢子元脸色难看道:“你家公子是不是还在生昨日的气啊?”
绿芙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道:“我家公子是否生气,邢大公子还不清楚嘛?”
邢子元拍了下大腿,急切道:“昨日我不是……”
“芙儿切莫胡说。”
容黎撑着藤木杖浅笑晏晏地走近:“容黎岂敢生大公子的气,万一惹大公子不悦,再像昨日那般将我驱逐出去也未可知啊。”
邢子元忙上前迎接,他低头柔声赔笑:“公子言重了,我视公子为知己,岂舍得将你赶走,我恨不得你能长长久久住下再也不走了才是最好。”
容黎倒也不去看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刚一抬手,邢子元就抢先一步拿起紫砂壶给容黎身前的茶杯沏上茶水。
邢子元:“出去这么久,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见容黎不动声色,邢子元双手捧杯,弯腰行了个大礼。
“公子吃了这杯茶,就莫要再生气了,子元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容黎顿了一会儿,见邢子元的手有些颤抖的时候,他才默默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见状,邢子元大喜,他直起腰试探性地问:“公子这是原谅我了?”
容黎笑道:“本就是我唐突在先,大公子又何错之有?”
邢子元只当是容黎还未消气,他慌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邢府家法向来严苛,绝不允许外人踏足工坊。尤其是大师傅向来制香严明,倘若昨日被他看见你们,大师傅定是要生气处罚的。”
容黎扬眉惊奇道:“你乃家主,还怕他一个制香师傅不成?”
邢子元解释道:“我虽为家主,但在我们邢家,大师傅位同父母。所以即便是我,也要事事顺从。”
容黎挑眉:“为何?”
邢子元解释道:“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再者大师傅掌握府中所有制香秘方,真真是轻易得罪不得啊。”
容黎软下气势,顺势附和他道:“原来如此,看来这真是一场误会。”
邢子元满脸堆笑,见好便坐到容黎身边,他拿起紫砂壶又给容黎添了一口新茶。
邢子元:“你不生气了就好,你一生气我就心疼,疼的我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
容黎声调微提:“大公子言重了,容某一介布衣,哪里值得你如此珍重。”
邢子元痴痴地看着容黎,见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一朵额花格外妖艳,花羽宛若丝绒,丝丝扎入他的心脏,惹得他顿时心悸不已。
如此绝色,真想拥有。
邢子元拍着胸脯煞有介事道:“若能得公子垂青,我必尽全力供养。”
容黎垂首似是娇羞,实则内心恶心的要命,但他还是强行压下呕吐感,柔着嗓子说:“我确实无人可依,也想寻得一处好的归宿,倘若大公子有心,我心里其实也是很乐意的。”
绿芙靠着柱子昏昏欲睡,全然不知这里的走向已经发展到了逐渐变态的地步。
邢子元做梦都想不到容黎会如此想,天边的明月如今触手可得,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异常兴奋道:“公子此言当真?”
容黎浅笑晏晏道:“自然当真。只不过,我需要一个名份。”
邢子元张口即来:“公子放心,我邢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必然是你的!”
容黎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我需要你给我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亲礼。”
邢子元忙不迭地点头应和:“好,都听你的!”
容黎:“除此以外,我希望能在制香坊里与你拜堂成亲,可否?”
“这……”邢子元突然犹豫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十分为难。
容黎赶紧劝道:“我喜欢制香坊里的味道,再者我与你成亲后便是你的内人,想必大师傅也不会说出什么不是来。”
“怕是难办。”邢子元依旧踌躇犹豫。
容黎见状冷下声音下了逐客令:“我只有这两个愿望,若你办不到,那就不必相互为难了。大公子请回吧!”
“哎呀,我的小心肝,你先别生气。”邢子元言语浪荡了起来,“行行行,我答应你就是了,咋们就去制香坊拜堂成亲。容儿你放心,成亲后,我定会好好爱你疼你。”
容黎笑道:“那好啊,我想尽快同你成亲,你快些着手去办吧。”
邢子元闻言心底痒痒:“容儿既然如此心急,那为夫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临走前,邢子元把绿芙叫醒,他将一块金牌塞到绿芙手中嘱咐道:“成亲礼之前我怕是会很忙,万一顾及不到这边,你就拿着我的令牌去找管家,要求随便你提。”
呃……
绿芙迷迷糊糊攥着令牌,目送邢子元离开后,她才忽从将才的话中惊醒了过来,继而她结结巴巴道。
“他他他他他他方才说说什么?成成成成成成成什么亲什么礼?”
容黎点了点头:“你没没错,是成亲礼。”
绿芙更加结巴了:“啥啥啥啥啥?这么这么这么快快快的吗!”
容黎轻笑:“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办。”
绿芙嘤嘤嘤的又哭出了声:“你你你怎么把我嫁给,嫁给这个流氓了?嫁给二公子我的处境怕不是会更好一点嘛???”
容黎抿了口茶:“别怕,不用你嫁。”
“什么?”绿芙由委屈变为吃惊,“不是我嫁?那是谁这么倒霉?”
容黎慢条斯理道:“我。”
什么???
绿芙黑人问号脸。
容黎又重新说了一遍:“要嫁邢子元的人是我,所以你无需担心会失身。”
绿芙仿佛被天雷劈了般震惊。
紧接着,她瞪大双眼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救命——帝君他会杀了我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邢子元怕容黎反悔, 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连一天都不想多等,只想今日娶新郎, 夜里入洞房。所以不过半日, 这桩婚事就已传遍整座曹州城。
城内百姓人人皆十分好奇, 不知是何等绝色佳人,竟能收住那风流成性浪荡子的心。
邢子元举全府之力筹备婚礼, 甚至不惜出重金速购婚典时会用得上的物品。
仅仅一件嫁衣便价值万金, 邢子元特意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鄄城取回。
暮色微染时分, 邢府上下披红挂彩,远远望去宛如绯色云海。
喜礼被流水般地送进兰亭居,绿芙倚门而站,不由地感慨邢家钞能力的强悍。
眼瞧着院子即将被喜礼堆满, 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 绿芙十分不爽地将房门用力掩上,试图将乱糟糟的人声隔绝在外。
室内, 容黎正手持话本斜靠着云丝软塌看得津津有味, 比起话本中情爱故事的缠绵悱恻, 门外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半分关系。
绿芙见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读闲书的模样,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许的担忧。
她提起裙摆坐到容黎身边,声音嗡嗡道:“都到这个时候了, 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容黎轻笑道,“与其担心还未发生的事, 倒不如顺其自然来的痛快。”
绿芙伸手拿走他手中的话本, 面色郑重道:“您就不怕今晚被那色狼占了便宜去?毕竟您现在可是一点法力都没有。”
容黎抬起手, 用修长的食指戳了戳绿芙那略微炸毛的额头,唇畔泛起几分笑意道:“很多时候, 头脑可要比法力重要的多。再者我只是没有法力,这并不代表我变成废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
“放心,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毕竟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还未出手。
……
民间嫁娶向来日落而行,邢子业受兄所托回府接亲,他一下马车便匆匆赶来兰亭居。
一来,他震惊于兄长竟然要娶男妻;二来,他惊讶这男妻怎会是容黎;三来,他疑惑这桩婚事进行的太过仓促。
凡此种种,他必然要向容黎问个清楚。
邢子业早已顾不得礼仪,见兰亭居房门紧闭,他竟直接推门而入。
银面一直跟在他身后,犹如暗夜寒潭一般,周身肃杀之气甚是骇人。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内室,待看清内室的光景后,两人皆原地愣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怎敌他一眼惊鸿,刹那间万物失色。
容黎静静地站在东窗下,月色为他周身加上了一层柔光,他早已换好了四喜如意云纹喜衫和金丝百鸟细丝褶缎喜裙,赤金腰封勾勒出他的完美腰线,任谁都会在他的腰腹处忍不住多看几眼。
绿芙用牡丹金冠替他束发,泼墨的长发同两条赤色缎发带一起没入腰下。月光如水,清风徐来,发带飘逸灵动,额间花羽绽放,恍若天人绝世而独立。
一旁的衣架上,凤穿牡丹织金绣花的大袖衫气势撩人,光彩夺目。
不难想象,倘若容黎穿上此袍,会美的多么惊心动魄。
见二人形同痴傻,绿芙掩嘴轻咳出声提醒道:“二公子可是来接亲的?”
邢子业瞬间回神,他连忙前进几步,万分不解道:“容公子为何要与我大哥成亲?”
容黎眼尾带笑,不疾不徐道:“自然是因为我同他两情相悦。”
邢子业并不认同他的这番解释:“可先前我明明看得出来容公子并不喜欢与我大哥相处,又怎会突然间心悦于他?”
容黎哑然失笑:“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与令兄自当如此。”
闻言,邢子业便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能在疑惑中继续完成兄长交给他的任务。
“如此,便请容兄继续准备吧。半个时辰后,花轿会在正门迎亲。”邢子业又看向绿芙,神情晦暗不明道,“如此,也请芙儿姑娘随行送嫁。”
绿芙抖了抖喜帕,回应道:“好啊。”
既得回应,邢子业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银面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追随主人离去,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看着容黎。
容黎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唇角慢慢浮上一抹狡黠的弧度,就像是在挑衅他一般。
男人似乎觉察到他的用意,周身的冷气顿时愈发强烈,继而男人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绿芙将喜帕搭在木架上,她歪头看着容黎颇为不解道:“他好像很生气?”
容黎笑道:“可能是吧。”
半个时辰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兰亭居的小院里,身着红衣的邢府下人鱼贯而入,沿路分成两排整齐的站在院子里等着迎亲。
新娘子出阁规矩多,须由新郎官自闺房一路背上大门口的花轿。
婚事办的匆忙,制香坊里乱成一团,邢子元无奈留在那里主持大局,那这背亲的习俗自然就落在了邢子业的头上。
凤穿牡丹喜袍加身,绿芙一脸花痴双眼冒光抚掌赞叹道:“魔君您真的很适合穿红色,怪不得百仙宴后众仙提起您便是一句灼灼其华惊鸿艳影。帝君吃这么好,真是好福气啊!”
容黎:……,拳头又硬了。
敲门声响起,邢子业的声音传进来。
“容兄,吉时已到,我们可以出发了。”
容黎应声:“好。”
绿芙手忙脚乱地给容黎盖上喜帕,然后扶着容黎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容黎头盖喜帕只能看着地面,少顷一双男人的脚出现在他面前。
“容兄,我大哥不便迎亲,这背亲的习俗只能代劳,还请你不要介怀。”
容黎笑如春风:“事从权益,容黎明白。”
邢子业继续道:“考虑到容兄腿伤未愈,背亲怕是会加重伤势,所以这段路程还是抱着你过去吧。”
容黎抿唇笑道:“二公子有心了。”
语毕,容黎见那双脚朝前迈了一步,下一瞬他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紧接着绿芙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啊?”。
男人的臂膀孔武有力,胸前肌肉结实发达,即使隔着好几层衣料,容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正在逐渐上升。
更别提那犹如擂鼓般的心跳,正在一下一下地猛烈撞击着容黎的身体。
容黎心想,这人还真是纯情啊。
身后,绿芙仰着小脸不解地质问邢子业:“背亲这件事你怎能让银面来做?”
邢子业面容纠结,十分抱歉道:“对不起芙儿姑娘,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桩婚事。”
绿芙蹙眉紧盯着银面的背影,生怕这人暗中欺负了容黎。
不过这人下盘甚稳,他怀抱容黎的动作,竟叫绿芙无端咂摸出了几分珍惜的意味来。
绿芙心想,还真是活见鬼了。
由于是接亲,银面新换了一身接亲的下人服,虽说只是一身普通红衣,但他身架气度不凡,从身后看竟与容黎十分的和谐相配。
踏出院门,爆竹声响。
容黎假装受惊,顺势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整个人用力地往对方的怀里蹭了蹭。
银面紧了紧手臂,沙哑着嗓子低声安慰:“没事,别怕。”
紧接着,银面只觉容黎的脸轻轻枕着他的肩胛,一对柔软的唇竟隔着喜帕凑到他的耳珠边,下一瞬耳畔传来容黎夹杂着笑意的轻喃。
“有你在,我不怕。”
温热的水气透过喜帕,全数扑进他的耳道里,引得他的心一阵阵酥麻颤动。
手臂又在不自觉的收紧,容黎似乎感受到了禁锢,他不舒服的低吟出口宛如幼猫撒娇。
“疼……”
银面深深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道:“别闹。我的身份你是何时识破的?”
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容黎“扑哧”轻笑道:“那日制香坊你搭救我时,我摸到了你掩藏在袍衫下的剑。”
对于轩辕剑,容黎不能说不熟,只能说是刻入骨髓。
自从他一门心思想要寻找师父,打定主意要去夺取天机策时,战神冥焱便自然而然成了他的死敌。
战神可怕,战神的剑更可怕。
一想到前八任魔君都死于轩辕剑下,容黎就不得不日夜研究这把剑的弱点。
直到后来,剑的弱点虽说没有找到,但剑的形制却早已刻入脑海。
所以那时在混乱中识别出轩辕剑,容黎有那么一瞬间是异常慌张的。
娘的!
死变态找上门了!
但当危机解除时,容黎却突然开始幸灾乐祸了起来,因为他笃定眼前这个人不是战神冥焱,大概率是在他逃走后因为某种契机,死变态又恢复成了“缺心眼”的状态。
毕竟战神可以狗,但绝对不会苟。
冥焱绝不会自降身份来配合自己演这出戏。
甚好,便宜保镖失而复得。
容黎暗戳戳高兴,冥焱恢复声线问:“那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容黎心中狂笑,但面上委屈巴巴:“我以为你不想认我,所以才费心掩饰自己。既然你如此讨厌我,还几次三番弄疼了我,我又何必去讨你厌烦。”
冥焱支支吾吾道:“我何时厌烦过你。”
“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黑暗无边,我一直醒不过来,待我再度醒来时,竟泡在一眼温泉中。裴清墨也好,殷明远也好,全都消失不见。当然,也包括你。我一度以为与你相识也是一场梦,只是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能在这里遇见你。”
“所以,你为何要不辞而别?”
面对冥焱的灵魂一问,容黎大脑飞速运转,福至心灵解释道:“你说的那些都不是梦,你解救了裴清墨师徒,除掉了大恶人殷明远。你我浑身脏污才去的温泉沐浴,只是你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恶语相向,我自知是妖不得你心,只好狼狈离开了。”
冥焱:“我怎会如此……”
“会与不会都过去了。”容黎趁热打铁,“你回来了真好,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这副样子。”
鞭炮声响了一路,两人低语无他人听见。
绿芙依旧盯着他们的背影,只是盯着盯着便开始纳闷。
这银面看起来强健结实,怎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主,这才抱着人走了几步路,竟能吃力成这幅鬼样子。
瞧瞧给他累的,耳垂都累红了。
那颜色竟瞧着比魔君身上的婚服还要红艳上许多。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冥焱并未说实话, 他出现在邢府也不是偶然,他是一路寻着容黎过来的。
早在他们初入一梦华胥灭魂阵时,冥焱就在容黎身上暗中打下了追踪符。
这样做无非是因为阵中凶险, 若遇意外, 他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并保护好容黎。
却不成想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冥焱在温泉中苏醒过来没有发现容黎时,他第一时间竟觉得心中慌乱不已。
容黎会不会有危险, 是他当时唯一的念头。
冥焱探符寻踪, 感应到容黎踪迹时, 他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放心,还是想着瞧一瞧这人安好才能安心。
于是冥焱一路寻至邢府,待他偷偷潜入邢府后院找到容黎时, 容黎正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昏睡, 看得出来受了很严重的伤。
本意只是见一面就走,这一面冥焱竟舍不得离去。
或许等他伤好了再走也不迟吧。
于是冥焱寻了个机会搭救了邢子业, 趁机成为了邢家的护院。
但因为容黎是不告而别, 冥焱以为他是在躲着自己, 于是就掩面变声, 极力隐藏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还是被容黎发现了身份。
此刻,容黎就窝在他的怀里, 依旧说着令他意乱情迷的话语。
他说,他喜欢他。
相识不久, 容黎不止一次提及喜欢他的这件事。
甚至还在阵中强吻过他。
这还真是……
冥焱苦笑, 自己明明修的是无情道, 自己明明知道这个男人身份不简单,也明明知道他谎话连篇,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人,也管不住自己的心,偏偏就那么容易被这只“坏猫”影响。
容黎见他不出声,还以为他没听见,就复又重复了一遍:“忻言,我还是比较喜爱你的。”
这句话容黎没撒谎,比起战神冥焱,还是忻言比较可爱听话。
容黎突然感觉,要是忻言一直是忻言就好了。
如果这个人拥有战神之力,还是忻言的脑子就更好了!
他就可以完全躺平了好嘛!!!!!!
冥言闻声却道:“你方才还说与邢子元两情相悦。”
啧啧啧,语气似乎多了几分埋怨。
这是吃醋了?
容黎强忍笑意,连忙解释自己此举的用意,虽说也掐头去尾了不少,但总体上这理由还算是圆满。
冥焱:“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我也察觉到了这邢府的异样。此地地气明明是曹州城最盛之地,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死气。但我曾尝试开天眼探察过,却并没发现有哪里不妥。”
容黎又问:“昨日在制香坊,你可有什么感觉?”
冥焱:“死气更甚,但同样找不出原因。”
容黎:“所以我嫁过去,今夜便好好探一探这制香坊。”
人声逐渐热闹了起来,欢喜婆用力扯着嗓子喊:“吉时已到,新娘入轿!”
绿芙连忙跑去掀起轿帘,冥焱小心翼翼地将容黎抱入轿辇扶他坐稳。
起身离开前,冥焱沉声道:“凡事别怕,一切有我。”
容黎呼吸微滞,心跳漏了半拍,喜帕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容黎深吸一口气,将心口冒出来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迎亲队伍从邢府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喜庆热闹。
八抬大轿上下颠簸,晃的容黎一阵阵犯困,于是他索性扯下喜帕先睡个痛快再说。
“新娘落轿,福禄喜到!”
伴随欢喜婆的吉言,鼓乐喧天,鞭炮声重新响起。
容黎被噪音吵醒,睁眼便是满堂红,随即他想起自己是来嫁人的,于是弯腰拾起了滑落在脚边的喜帕重新盖到了头上。
邢子元等候已久,眼下颇有些迫不及待,他手拿红色喜绸快步走到轿前。
“新郎踢轿门,恩爱到白头!”
邢子元踢完轿门,欢喜婆眉开眼笑地掀起轿帘,将喜绸的另一端放到容黎手里,然后伸手扶容黎下了轿。
邢子元靠近容黎贴心地问道:“容儿腿不好,我抱你过去吧?”
容黎和煦一笑:“无碍,我想同你一起走到礼堂。”
邢子元宠溺道:“那好,容儿若是觉得累了,就告诉我一声,我抱你也是好的。”
容黎点了点头:“好。”
夜风微凉,喜帕微扬,容黎一眼就看见冥焱的脚就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唇角莫名微扬起来。
“一步开,喜自来!”
“二步开,福临门!”
“三步开,子孙兴!”
……
“十步开,十全十美佳偶天成——————”
在无数的吉祥话中,容黎随邢子元来到制香坊正门口。
邢子元转身对众人道:“各位送亲辛苦了,坊中规矩外人不得入内,我在旁边设了喜棚以供大家宴饮,还请大家随意开怀畅饮!”
绿芙小跑到容黎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嚷道:“我是我家公子的陪嫁丫鬟,公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邢子元皱了皱眉,语气颇为不耐道:“绿芙姑娘既然是容儿的陪嫁,那便也是我邢家的人了,主家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道理?”
邢子业:“大哥!芙儿姑娘是我的客人!”
邢子元:“那便管好你的客人!”
容黎嗤笑一声:“大公子好大的威风啊,你我还未拜堂,我都不算是你的人,绿芙又怎成你邢家的人了?”
邢子元赶忙赔不是:“容儿别生气,此事是我不对,可大师傅能许我坊中成亲已是格外开恩,这其他人却是万万不能再入内了。”
“既然如此,绿芙就乖乖听话吧。”
绿芙还想说话,容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她只好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生闷气。
制香坊的大门将里外完全隔绝,世界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容黎随邢子元七拐八拐进入一处室内,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刚才要低一些。
“大师傅,我带内子过来拜堂了。”
邢子元一改常态,语气异常的谦卑。
“开始吧。”
此人的声音粗糙又沧桑,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
容黎变得警惕起来,因为此处曼陀罗香极其浓重,而这味道的源头似乎就来自于这位神秘的大师傅。
容黎用力打了个喷嚏,动作幅度太大导致喜帕滑落,眼前也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堂中甚暗,仅燃着几根喜烛,虽满堂挂彩,却透着一股子诡异。
所谓的“大师傅”就端坐在喜堂正中间,他头发胡须皆花白,面上没有表情,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
容黎留意到此人手中正捻着一串佛珠,刚想细看,邢子元将喜帕重新盖到了他的头上。
拜过堂后,新人被送入洞房。
阿七手脚很快,接亲前就送来了迷药,迷药被容黎妥善保管在袖袋中。
此时,容黎手悄悄探入袖袋,食指在药粉中搅了搅,然后坐等邢子元接下来的动作。
邢子元果然急不可待,他连盖头都来不及揭,抱着容黎就要往床上倒去。
容黎略一挣扎,从他怀里躲过。
“喜帕未开,交杯酒未喝,规矩还未走全,大公子怎么就如此心急。”
邢子元粗喘着说:“方才在喜堂,容儿貌比天仙,为夫,为夫才这般莽撞,还望夫人海涵呀。”
说罢,邢子元揭下了盖头,绝世容颜瞬间让邢子元呼吸急促了起来。
容黎起身走向喜桌,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在邢子元不注意的时候,他将食指伸入酒杯中搅了搅。
“这交杯酒喝了身热情动,待会儿洞房岂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邢子元闻言连连点头称是,忙伸手接过容黎递过来的酒杯。
交杯酒下肚,邢子元又想扑过来。
容黎心中默数:“一……二……三……”
噗通,邢子元应声倒地。
容黎用喜绸将这摊烂泥捆了个结实,又啪啪啪地朝他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直到将对方的鼻血扇出来,这才将他拖到床边用力踹进了床底下。
“呵呵,就凭你也想睡本君。”
容黎从怀里摸出传音螺,这是冥焱提前给他的。
“忻言你们外面怎样了?”
下一秒,传音螺传出冥焱的声音。
“大家都在喝喜酒,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你还好吗?”
容黎闷闷笑道:“你放心,我没失身。”
冥焱一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混进去找你。”
容黎笑道:“好啊,我等你。”
等是不可能等的,毕竟迷药是有时效的,倘若不赶紧行事,只怕是功亏一篑。
容黎褪去繁杂的婚服头冠,内里早就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头发用黑色发带随意一绑,长长的马尾垂于脑后。
制香坊内也在开喜宴,容黎悄无声息的猫入厨坊,桂圆莲子汤正在大铁锅里咕嘟冒泡。
容黎躲在窗外,捡起一块小石子弹向不远处的水盆,水盆咔嚓一声裂开,清水撒了一地。
厨娘们的注意力全被破裂的水盆吸引走。
容黎趁机纵身一跃从窗跳入,将迷药尽数倒入桂圆莲子汤中,然后再次跃出窗外。
制香坊面积很大,且一直有人巡视,容黎东躲西藏很是费劲。
主要是来时他盖着喜帕且又向来路痴,容黎只能通过辨别气味的浓淡来寻找工坊的位置。
“快些走吧,若是慢了,大师傅可是会惩罚我们的。”
“这次的血池似乎又要空了吧?”
“嗯,又要研制新香了。”
容黎躲在假山后,将香娘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看来,他找到能带路的人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坊外酒席渐渐散去, 邢子业安排冥焱护送绿芙回邢府。
夜深人静,制香坊外守卫们的警惕性多有放松,此时是个摸入坊内的绝好机会。
冥焱看了眼绿芙, 绿芙警惕性地战术后退了一步, 仰着小脸倔强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家公子!”
怕自己打不过, 她便从怀里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十香软筋散,咻——地朝冥焱那里撒了过去。
这十香软筋散乃九重天药王所制, 上至神仙, 下至平民, 皆会中招,只不过神仙恢复的更快一些罢了。
糟糕!
绿芙这才想起来,她为魔君备好的那份,接亲前竟忘记给他了啊啊啊啊!!!
冥焱一个飞旋, 打出一张符咒, 十香软筋散竟全数扑回绿芙。
绿芙打了个喷嚏,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你会咒术!”紧接着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冥焱抱起她, 沉声说了句“得罪了”, 然后飞身腾空而起, 踩着树枝一路朝山腰飞去。
风声, 树叶声,绿芙的颤抖声:“你你你你你你要要要要把把把我带带带到哪里去?”
她见前往的方向似乎是义庄, 心里就更害怕了,这幅情景她在话本里不止一次见过, 漂亮小姐被山贼掳走, 再寻一处僻静地方行不轨之事。
但话本里英雄总会从天而降, 除暴安良后小姐以身相许,最终皆大欢喜。
可如今这里荒无人烟, 邢子业进了制香坊就再没出来。
倘若她叫破喉咙,这里地处义庄全是死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中了软筋散此时也喊不出来了。
联想到她一介九天仙女竟会在此失身,她嘤嘤嘤地哭了出来。
“好,好汉,我可不兴睡啊,睡我会遭天谴的呜呜呜呜呜……”
冥焱皱了皱眉,给她禁了言。
绿芙哭的更伤心了……
进入义庄,里面点着长明灯,七八具棺材按顺序摆放在大堂里。
冥焱挑了处空棺材,便将绿芙放了进去。
绿芙的身体抖若筛糠,冥焱沉声道:“我将你暂时安置在这里,这里甚少有人经过,对你来说要更安全些。另外,禁言术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如果半个时辰后你能恢复行动,我奉劝你也最好在这里等着。”
绿芙满眼问号???
冥焱笃定道:“你放心,我会把容黎带出来。”
原来是友军!绿芙放下心来。
只是兄台,把一个小姑娘放在义庄的棺材里,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我是神仙我也会害怕啊啊啊啊啊啊————!
……
制香坊宛如一座大型迷宫,容黎跟着两位香娘绕了好半天,工坊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只不过工坊前有大片空地需要穿过,容黎倘若直接过去,难免不会引起巡夜人的注意。
正犯愁,远处又有一位香娘袅袅聘聘地朝这边走过来。
容黎的眼睛忽然间就亮了。
香娘走近假山的时候,忽听有猫声自山后传来,猫声柔弱引的她担忧不已。
于是她寻声走进了假山,下一秒就被埋伏在里面的容黎一个手刀敲晕了。
以防万一,容黎往香娘的嘴里又倒了几许迷药粉末,这才又动手脱起了衣服来。
一刻钟后,香娘面覆纱巾从假山里重新走了出来,但仔细看看便知此时的香娘要比刚刚的更高挑一些。
裙子多少有些短,容黎边走边不自然的往下拽裙摆。
他不会束发,便照着香娘的发样胡乱挽成类似的发髻,虽然四不像,但好歹远远的也能蒙混过去。
容黎加快脚步朝着制香坊走过去,刚走了十几步,一声呵斥将他瞬间定在原地。
“站住——”
两位巡夜人走到容黎身前,目光阴冷地上下打量着他。
“看着眼生的很,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屋的?”
容黎大脑飞速运转,盘算着能不能五招之内制服这两人。
“喂!问你话呢!你聋了啊!”
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紧握成拳,容黎正打算出脚攻击对方的下盘,却听见另一位巡夜人小声嘀咕道:“听说二公子前几天带回来一批哑女,这个女人不会是个哑巴吧?”
容黎顺势指着自己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哑巴,真他妈的晦气!家主大喜的日子别跑出来瞎逛,快点走走走!”
闻言容黎连忙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巡夜人的嘲讽。
“可惜了,这哑巴背面看着身材不错,正面可是真平啊。”
容黎:……
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档子问题他还真是给忘了个彻底。
这里的女人不少。
他得想想办法,否则极易露馅。
见巡夜人走远后,容黎又退回了假山,他记得香娘手里的食盒是有几个馒头的。
一番捯饬后,容黎挺胸抬头走向工坊,到了门口后推门而入。
工坊一楼没有点灯,看起来也没有人在,六座铜炉下还有没来得及熄灭的火星。
容黎借助微弱的月光和火星,慢慢靠近其中一座铜炉,然后爬上了高梯。
火灭不久,铜炉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容黎拿出火折子,一靠近铜炉就燃烧起来,他便借助仔细查看铜炉的边缘。
直到他查看到第三座铜炉时,铜炉边缘有一抹暗红色印迹,容黎小心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是阿吉的味道。
这应该是阿吉的血吧。
一楼再没有别的收获,容黎蹑手蹑脚朝二楼走去。
楼上依稀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容黎正在考虑怎么混进去,一只微凉的手竟直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卧槽!!!
容黎心想今日好歹也是看了黄历出的门,他怎么就这么点背呢!
再说了,他的迷药照理已经见效了,怎么还会接二连三碰到这许多人?
看来这邢府不厚道呀,竟然克扣雇工们的吃食。
“这位姐姐,我想去个茅厕,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容黎点了点头夹着嗓子“嗯”了一声。
身后的香娘十分高兴地将食盒塞进容黎怀里,然后双手合十的感激道:“姐姐将这食盒带到四楼,右手边第二个房间的墙上有个小漏斗,姐姐只要将食盒里的东西倒入漏斗里就好了。”
“好。”
香娘福了福身子,急忙转身跑下了楼梯。
容黎掂了掂手中的食盒,一时间心花怒放,看来今日倒的的确确是一个黄道吉日。
只是这食盒和方才假山香娘提的食盒形制不同,
他手里的这份食盒形制明显讲究多了,像是富贵人家的主子使用的东西。
容黎提着食盒慢慢走上二楼,碾香室里的香娘皆抬头看他,待看清楚他手里提着的食盒后,又全部都一声不吭的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容黎顺着楼梯继续向上走,三楼是合香室,那日虽没有仔细参观,但也扫了一眼全貌,形制和碾香室差不多,只是屏风变成了木架,木架上摆满了成品香粉。
合香室灯火通明,大师傅不在这里,容黎猜测大概率喝喜酒去了,此刻说不定也在呼呼大睡呢。
见状,容黎便继续上楼,昨日天花板传来的巨响,应该就是阿吉在求救的信号。
或许这饭,就是给阿吉送的。
容黎匆匆上楼,果然阿吉的味道愈发浓重了起来。
循着味道来到指定房间,果然在半人高处的墙面上有个碗大的漏斗容器,靠近后容黎闻到了一股酸腐的刺鼻气味。
掩着鼻子来到房门处,门上竟有一把铜锁,容黎嗤笑一声,从发髻上取下一支海棠银钗,继而将银钗的尖头处插入铜锁之中。
银钗在锁孔中进退旋转,不多时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容黎赶忙取下铜锁,轻轻地推门进去,一进屋就被里面的各种气味给熏哭了。
房间里的腐臭味夹杂着香味虽不及尸水河厉害,但也算是翘楚中的翘楚般的臭!
容黎此刻只后悔自己身上没有多余的沉香丸,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房间里没有点灯,却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只是这夜明珠品质一般,叫人看不真切屋子里的景象。
而这里楼层过高,如果贸然用火折子照明,那势必会引起没有中迷药的人的注意。
“阿吉?”容黎试探性地小声喊道。
话音刚落,他听见了角落里传出来的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和“吭呲吭呲”极其费力的呼吸声。
容黎朝着声源走去,一边走一边揉了揉眼睛,好让视线不受刺激性泪水的干扰。
当他距离呼吸声不足三步的距离时,容黎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然后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阿吉的四肢被铁环锁在一张机关床上,他的头被机关铁器固定住,嘴巴长的老大,一根长长的软管一头嵌在墙上,一头插入了阿吉的嘴里,导致阿吉时不时发出干呕的声音。
联想到外面的漏斗和食盒里的液态食物,不难猜到这管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阿吉的手腕还被人划开了一条口子,血珠每隔一会儿就会流出一滴,滴答在床下的玻璃瓶里,这个瓶子正是容黎在融香室里见过的那种,此刻瓶中已有小半瓶血了。
看来那香就是用阿吉的血做的香引。
正想着,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阿吉竟突然间地抽搐了起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幽暗的蓝光下, 阿吉眼珠泛白,面色铁青,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胡乱扑腾个不停。
容黎想起先前香娘说过血池要空了, 如今看来这血池就是阿吉, 那也就说明阿吉的血快要流干了。
忽地想起阿七涕泗磅礴的脸, 容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坐在阿吉身边狠狠地扣住他的颤抖不已的下巴, 又用手用力将他的嘴掰开到极限。
“算你小子命不该绝, 阿七的人情我还给你了。”
说完他抓住了插入阿吉嘴中的软管, 控制着手劲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软管拔出一臂长才被完全取出,阿吉先是猛地抽了一口气,紧接着痉挛着呕出了不少绿色液体。
看这长度, 软管竟被直接插进了阿吉的胃里。
邢家为了让阿吉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新血, 竟直接将能生血食物药物通过软管灌入胃中,可不就是一座活生生的血池。
容黎皱着眉头将沾满酸臭黏液的软管随手丢了出去。
然后他围着机关床的四周摸索着寻找开锁关窍, 直到他摸到床尾处的一处凹槽时, 手指用力地按了下去。
“咔嚓”几声脆响, 禁制解开, 阿吉的上半身竟直接弹坐了起来,在呕出一大口黏液后, 他如死鱼一般直直的仰倒后便不省人事了。
容黎看着这一摊狼藉,忍着想吐的冲动, 捏着鼻子嗡嗡道:“真是个麻烦!”
他找了块破布胡乱地擦了擦阿吉脏乱不堪的脸, 然后用银钗在自己手腕上轻轻划过, 掰开阿吉的嘴,将自己的血滴进阿吉的嘴里。
世人皆知曼殊沙华为冥府之花, 花形妖艳有剧毒便对其敬而远之。
但实际上,曼殊沙华还有续命的功效,前提是花灵自愿毁已度人。
因果轮回,续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上一次他放血救人还是在万魔窟师父遇险的时候。
那时师父被蛊雕所伤,失血昏迷之际也是他喂血才救醒的。
只是这一次容黎法力全无,这血的功效会不会大打折扣就不得而知了。
容黎拍了拍阿吉的脸:“我只等你十个数的时间,如果你醒不过来,我绝不会在你身上继续浪费功夫。”
该还的都还了,他还要去找牡丹仙子的下落。
涂!
容黎暗下决心,他以后再也不要承别人的人情,这还起来还真的是没完没了。
只不过。
师父,你曾经说过的话,我如今都做到了,你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
正伤感着,阿吉嘶哑着喊了几声救命。
容黎连忙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低声警告:“闭嘴!我告诉你,要想活命从现在开始你都要听我的,我让你朝东你不能跑西,你明白了?”
阿吉忙不迭地点头。
容黎追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吉磕磕巴巴回答:“是大大公子把我抓抓到此处。”
容黎又问:“这里的大师傅你见过吗?”
阿吉目光恐惧:“他他是是是个妖怪,他会会会用妖妖术。”
容黎:“为什么这么说?”
阿吉:“他他他手里有串佛珠,那那佛珠会喝血,它每日都要喝血!”
容黎:“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吗?”
阿吉疯狂点头:“有!我刚被抓来的时候隔壁房间时不时也会传出动静,我也有留意到外面香娘们的谈话,除我之外大概还有五六个人。不过这两日似乎都已经死绝了,我听她们说每个血池都活不过五天。”
容黎:“你待在这里几天了?”
阿吉:“七天。”
容黎:“那你的命还挺硬。”
阿吉擦了擦眼泪:“我其实不想再活下去了。只是阿七他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我若是死了,他可怎么活……”
此时门外传来上楼梯的动静,容黎伸手示意阿吉不要闹出动静,他则快速溜回了走廊躲在暗处。
先前拜托容黎送饭的香娘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香娘一上楼便看见了走廊地面上摆着的食盒,她连忙跑过去打开食盒见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便不由得发出一声诧异的“咦?”声。
下一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容黎便一个手刀将她打晕在地。
阿吉一直惶恐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他手里紧紧攥着容黎方才掉落的银钗,只要再进门的不是容黎,他就自我了断个干净。
那种恐惧和痛苦,他再也不想重来一次了。
门被推开,阿吉先是惊惧,待确认是容黎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容黎将香娘拖入屋内,动手脱了香娘的外衣,又将香娘的头饰扫荡一空,他拿着这些衣物丢给坐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阿吉。
“时间紧迫,快些换上!”
“……好……”
阿吉因为被长时间锁着四肢,此刻行动竟有些困难,他哆哆嗦嗦地拿起衣服。
容黎见他动作缓慢,伸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凶狠道:“倘若你想死,你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倘若你想活,你现在就尽快给我振作起来。阿七还在外面等你回去团聚。”
听见“阿七”的名字,阿吉黯淡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大半光彩,似乎有一股动力由内而生,他提了一口气,换衣服的动作竟明显利落了起来。
阿吉当初在戏耍班子时也曾负责梳头上妆,他很快就给自己挽了香娘同款发型。
收拾好后,他嘶哑着问:“那个,要不要我给你重新梳发?”
容黎心想这人倒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容黎扶着阿吉走出房间,容黎重新将门落了锁,又将食盒里的食物倒入漏斗里。
做完了这一切,容黎拽过阿吉:“我此去凶险,带你亦是拖累,我也不可能送你出去,去而复返必定引人注意,接下来的路你必须自己走,生死由命懂吗?”
阿吉点点头:“懂。”
容黎继续嘱咐他道:“你提着食盒若无其事的下楼,若能成功走出工坊,你就去工坊前的假山里等我,待我事成之后一定会回来接你。”
阿吉再次听话地点了点头:“多,多谢,公子小心。”
目送阿吉下了楼,容黎继续探查了其他房间,房间的形制和关押阿吉的一般无二。
机关床上有新旧磨损的痕迹,看来这里曾关押折磨过不少人。
容黎继续走上五楼,五楼竟放着十几口大水缸。
他打开其中某一口水缸的盖子,一股腻人的香味直冲鼻子,容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水缸里飘着厚厚的一层芍药花瓣,容黎依稀看见花瓣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黑发。
一股不详的直觉告诉容黎缸底一定不简单。
他捡起附近一把大型木质舀勺,将其探进缸底小心翼翼地搅了起来,很快的舀勺就碰到了很重的物体。
容黎借助缸沿用力下压舀勺,水底的东西被慢慢抬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被泡的惨白的人脸浮出了水面。
出水的那一刻,死人的嘴巴张开流出了无数花瓣水。
容黎继续检查了其他水缸,无一例外都有人浸泡在里面。
尸体似乎都用了独特手段防腐,死人各个被保存的完好如初,一点都没有被水泡发。
容黎还发现死人的手腕处皆被割了一道细痕,看来在四楼被放血致死的人最后都会被重新安置在这里。
邢家的香粉竟然自始至终都在用人做祭。
五楼再查不出什么,容黎猫上了六楼。
六楼与其他楼层不同,整层楼被一扇门挡住,门上落了锁,此锁形如夜叉,形制诡秘,容黎琢磨半天都没能打开。
此时,怀里的传音螺开始振动。
容黎摸出传音螺,他将耳朵贴在螺口,里面传来冥焱的声音。
“阿黎!府中设了禁制,切勿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一直闭着眼睛的夜叉锁竟突然睁开了眼,张开着血盆大口发出桀桀的笑声。
容黎扶额:“已经晚了。”
门唰地一下打开,容黎被吸了进去。
传音螺掉在地上,里面传出了冥焱慌乱的声音。
“阿黎——————!”
……
“……阿黎……”
“……阿黎……”
“……阿黎快醒醒……”
是谁?
是谁在喊我?
是……
师父吗?
容黎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的景象竟是万魔窟里的灵山洞,是他和师父曾经相依相伴数年之久的家。
紫藤攀满了整座洞口,五月时节花开满墙,似千万条流苏悬于空中。
风吹过时,紫色的花串轻轻摇动,就像此刻容黎的心也在轻轻撼动。
容黎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大喊。
“师父————!你在哪里?”
紫藤花海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长身玉立,朗月清风。
那眉那目,一颦一笑。
皆是容黎思念无数次的旧时模样。
师父见他茫然若失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阿黎在想些什么?竟这么入神。”
容黎贪恋他手掌的温度,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师父,倘若有一天我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你,你会怪我吗?”
师父宠溺的笑了笑,道:“我不会怪你。阿黎如果不告而别,那必然是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既不可说,又何谈责怪呢。”
容黎:“那师父会来找我吗?”
师父:“不会。阿黎需要为师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容黎:“那师父想我了怎么办?”
师父笑道:“为师便去悄悄的看看你,只要你安好,为师也就安心了。”
容黎继续追问:“可倘若师父找不到我呢?”
师父:“不会。若两人有机缘,一定会再相见。”
容黎闻言苦笑:“师父,我们的洞口种的真是紫藤吗?”
师父回望着那片紫色花海,十分欣慰地说:“我的阿黎果真是长大了。”
是啊。
刻骨的记忆不会骗人,灵山洞口五月盛开的向来只是凌霄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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