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假

    下一秒,什么东西应声而裂,视听效果堪比爆破,震得门外的人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就看见刚刚完好无损还紧紧关闭的房门已经粉身碎骨地躺在了地面上。

    “你说谁是多莉?”

    一条长腿从刚刚炸裂的房门迈了出来,脸色阴沉,一幅“近我者死”的阎王派头。

    这是原主还是多莉啊

    钩吻咽了下口水,内心十分抗拒往裴放跟前靠近,但奈何他不得不给这位阎王爷上报消息,于是斜着身体脚步往前挪了挪,壮着胆子问:“老、老大你是真的吗?”

    “蠢货。”裴放满脸黑线地骂了一句,把木牌扔了过去。

    钩吻欲哭无泪:“”

    这啥玩意儿啊,没见过啊,为什么他没有?

    颜束跟在后面也跨了出来,刚刚的拼命已经让他后脑的伤口又裂开来,裴放又给他脖子上添了一道新伤,血迹蜿蜒而下,已经把白色的衣领完全染红。

    虽然伤口不深,已经不再继续流血,但脖子上总归看着十分惊悚。

    本就心里没底的钩吻看见他这幅鬼样子,差点背过气去,自己掐了一把人中:“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颜束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然后把又丢了一个木牌过去。

    这俩人以为自己皇帝,搁这儿翻牌子呢。

    心里即便忍不住腹诽,钩吻的肢体还是毕恭毕敬地接住了颜束丢过来的牌子。

    他一看,这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顿时觉得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想法有些惊悚了。

    “行,我信了。”钩吻不知道怎么,冷汗就流了下来,对眼前这两位已然深信不疑了。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黑暗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地脚步声。

    颜束皱眉:“先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裴放说:“不能继续待在走廊里了,跟我来。”

    三人脚下均是一动,身影风一般地消失在了这条走廊。

    几乎是前脚刚离开,刚刚脚步声的主人后脚就走进了这条走廊里。

    “他姥姥的,这是多莉的老巢吗?”这赫然是一张快累趴下的脸,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树叶,“还是先找人吧。”

    他摁亮手环,泛着蓝光的屏幕和键盘同时出现,手指飞速在上面敲了几下,只见像是从空间裂缝中挤进来似的,一只麻雀的机械模型扑扇着翅膀在地面上滚了一圈,然后变长出了羽毛,跟真的相差无二。

    “去找人。”

    屏幕上出现了裴放的面容以及一串数字。

    那小东西里面扇着翅膀消失在原地,这里现在的磁场不太对,手环上的定位程序受了影响,一直显示位置错误,完全没办法用来找人了。

    钩吻从密林赶回来的时候,看到古堡内的惨状,还以为是张山直接不打商量地违背了跟NPC的交易,于是立马奔向大厅。

    结果他到了好一会儿,才见张山姗姗来迟。

    火气快冒出头顶的钩吻当场将人直接绑了,严刑逼供。

    他们不经过系统的特殊命令,的确不能在囚笼内轻易把人弄死,会触发相关惩罚机制,但系统也没说不能把人弄残。

    张山显然不是什么硬骨头,以为是自己在外面组织上的仇家,为了活命全都招了。

    钩吻一脚踹在他胸口上,这人疼得抽搐,却也不承认这些东西是他放出来了的。

    “古堡有异,这进过几次囚笼的有经验老人都能看出来,你看不出来吗?”张山眼睛死死盯着钩吻手里不知从哪摸来这种刀吃西餐用的刀子,“那都是我编出来的,用来诈他们的,我想拉你入伙,你他妈恩将仇报!”

    钩吻:“问你钥匙呢?”

    这刀钝的很,一刀下去切不断一根手指,钩吻只能慢慢地磨。

    “啊!”张山睁大眼,浑身是汗,“操我、我真没有,谁知道这鬼地方被人炸了,别、别给老子乱扣屎盆子。”

    钩吻突然像是被提醒了,也不问了,把刀子摔在了张山脸上:“你活不了,你们那种组织非法懂不懂,还敢搬到明面上,急着送死。”

    张山咬紧了牙,硬是缓过一口气,听到钩吻的话,突然就笑了。

    没错,他确实活不了了,他冒险威胁到NPC 头上先不说,古堡里居然真有这么一群鬼东西被他蒙中了。

    可眼下走廊西处直接被人炸翻了,无论这人是谁,那群丧心病狂的NPC都会把这事儿算在他头上。

    他虽然进组织晚,经验也不多,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违反交易,会沦为囚笼内的一部分。

    没人亲眼见过什么叫做“沦为囚笼内的一部分”,但所有人的目的都是逃出去,永远被关在某个空间里,显然是无期徒刑的终身监.禁。

    这里面有多折磨不言而喻,倒不如死了痛快。

    于是,张山阴恻恻地开口:“非法?囚笼系统这种泯灭人性的地方居然还有法律,还是说,近年来的一系列规则不是出自系统本身,而是被人监管了?”

    钩吻心头微震,有种被人看穿了的错觉。

    “看来是真的了。”张山舔了舔嘴角的血,“你是系统那什么破监管处的人吧,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地方,我还以为这里是远古的蛮荒呢,一切都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闭嘴!”钩吻一脚踩在张山的脖子上,“信不信我杀了你!”

    张山憋红了脸,嘴巴一张一合,钩吻却很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你敢吗?

    脚下的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了,钩吻手环突然震了一下,他猛然放开脚。

    张山剧烈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来。

    他看了一眼手环,是他刚刚想开启定位,转了一拳后,显示定位错误的界面跳了出来。

    钩吻呼出一口气,对着张山一笑:“我不敢。”

    然后重新拾起旁边的钝刀

    他走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一个嘴里冒血,连救命也喊不出来,没有舌头的张山。

    *

    裴放带着两人拐了几圈,又锤了好几个复制品后,精准了选中了一扇门推开。

    海风扑面而来,海浪不断地涌向岸边,夜色笼罩着海面。

    “走。”裴放发完指令,第一个跳了出去。

    三人从走廊瞬间到了海边。

    “你发现了走廊的移动规律。”颜束率先开口。

    “还有每扇门后面出现不同景象的几率。”裴放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这很难吗?”

    钩吻显得有点急躁:“老大,这里到底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啊?”

    “张山找到了吗?”裴放问。

    “没有啊,找了一圈,谁知道他在哪?”钩吻苦恼地摊开手。

    颜束看了他一眼:“那你出去逛街了?”

    “行了,从你撞开那扇门进来,那应该不是随便挑的吧。”裴放岔开话题,一语点破,“古堡里、海里,你都弄清楚了吧。”

    颜束才出声:“是。”

    钩吻睁大了眼睛,仿佛这两位在打哑谜。

    “如果没猜错,那一群NPC的埋身之处就是海底那艘沉船。”颜束视线放在海面上,“我们进到这场囚笼空间的每个人从一开始,名字就被纪录在那些枯尸身上,应该是要去当个替代品的,直到有人下海发现并且取走木牌。”

    裴放点头:“不错,跟我想的一样,那古堡里呢?”

    “如你之前所说,这栋建筑不寻常,古堡带着诅咒放逐自我,囚禁灵魂。”颜束缓缓说完。

    这是他在遇到陈蓉蓉之后才肯定的事情,证明身份不需要把木牌嵌在房间的门后,只有监.禁才需要把名牌嵌在门上,照片挂在墙上。

    模糊不清的照片以及失去灵魂的人。

    “还有跟着张山的人,活不了的。”裴放斩钉截铁,“如果没找到张山这个人,我们必须尽快完成所有任务。”

    钩吻悻悻地不敢接话:“那那现在怎么办?”

    裴放看了钩吻一眼,用胳膊轻轻怼了一下颜束的腰,暗戳戳用小动作示意他继续说。

    颜束僵了一瞬,觉得不自在,离他远一点后,才继续说:“到现在,已经明显能看出任务一是个悖论,任务二看个人发挥,共同点是前两个任务都是可放弃的,这场的通关点值是10,后两个任务加起来是10。”

    “那就是证明身份和逃离荒岛。”钩吻幡然醒悟似的。

    “嗯,剩最后一项了。”颜束说完,三人同时看向手里的木牌。

    逃离荒岛,用什么逃离,怎么才算逃离?

    不管是海底的沉船,还是古堡的走廊,枯尸身体里的身份木牌以及陈蓉蓉主动走进房间,无处不透露出“囚禁”两个字。

    可是那群NPC们来去自由,甚至不能在古堡内长时间地待着,哪里像是被囚禁的样子。

    所以古堡里的走廊……囚得到底是什么?跟NPC是什么关系?

    颜束看向裴放,心想:这人炸开走廊西处真的只是巧合吗?

    然而,此刻的裴放眼神却罕见地没有跟他形成呼应,颜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钩吻手里紧紧握着木牌,拇指不停地搓着手背。

    说不出的怪异。

    颜束眉心微蹙,莫名就回味起刚刚裴放用胳膊肘怼他那一下。

    这人平常不正经惯了,各种肢体动作以及触碰有时候确实让人很烦,而且口无遮拦时浪起来简直没边界。

    不过他误解了,刚刚裴放的动作并非是闲的没事儿,反倒是有事,像在传达什么信息。

    干脆直接问裴放去,而颜束才抬头,就看见一只小麻雀从不远处飞了过来,颤颤巍巍的样子,仿佛喝了假酒,下一刻就能一头栽到地上。

    十分眼熟的小东西颜束仔细回忆了一下,在上一场似乎也见过。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裴放一把抓过小麻雀,那小东西立刻变成了一个机械模型,身上布满了信号点。

    裴放隐晦地在手环上点了几下,手里的机械模型化作一堆沙子,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到脚边。

    与此同时,在走廊乱认亲的钩吻刚踹死一个冒牌货,手环就突然亮了起来,屏幕跳了出来,只有两个字:

    【海边】

    第42章 逃离

    霎时,颜束心里倏然一沉,突然明白裴放的暗示——眼前这位“钩吻”有问题。

    对此颜束没什么概念,他跟钩吻并不熟,所以在走廊的时候,也看不出来任何猫腻,只见裴放跟这人说话,便把木牌扔了过去。

    话说回来,裴放一个给人当老大的,刚刚怎么连自己手下的人也认不清楚。

    天天脑子里能认什么,好看的脸吗?

    颜束原本在海面上四平八稳行驶的思绪抛了锚,随即掀起了点微末的波动,他半无奈半烦躁地想,估计他也不是第一个被裴放缠上的人了。

    那人以前也是这么对着其他人,不管是长相优越的、还是能交换利益的、又或者有其他目的……他也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跟别人这么耗着。

    像是为了压下不正常的气压一般,颜束闭了闭眼。

    夜晚的海风已经超出了清凉的范畴,成了刺骨的寒,被这种刀子似的海风迎面攻击,脸上冰凉一片,脑子跟着清醒了不少,颜束的思绪这才从九天之外不舍地绕了回来。

    现在他们明显身处被动位置,他跟裴放虽然能把人直接弄死抛尸,但无法保证木牌能完整回到他们手上。

    万一那边的冒牌货来一手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要是把手里的木牌给毁了,那对于钩吻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以裴放这么护短的人,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裴放这会儿也只是在谨慎地观察,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和试探。

    那这人为什么刚刚要暗示他,只是在暗示面前的钩吻不是真的吗?

    可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对目前的情况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除非裴放想让他杀人灭口,那确实是他擅长的领域。

    或许他也能干点别的什么。

    海边的三人默契地形成了稳固的三角站位,谁也没有靠近谁的意思。

    再开口交流的话,根本不用裴放存心试探,假货也自然会露出马脚。

    显然裴放还有其他心思。

    半只脚站在海水里的钩吻看起来就没这么轻松了,面上急躁,他太靠近海水了,并且还有一直想继续往前的想法。

    这就想走?

    裴放敛了神色,抬声问:“你干什么?”

    那边半只小腿已经被海水淹没的人顿住脚步,意识到自己被监视着,突然回过头,装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老大,我是觉得吧,最后一个任务跟海脱不了关系,我们在这里没有办法,不如让我先下去看看。”

    裴放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到底是被关了太久,沉不住气,这话说得太急了,让人咂摸出了逃离的味道。

    “唔”裴放故作沉吟,“再等个人。”

    “还有谁啊?”海边的人捏着木牌,显得有些不安。

    犹犹豫豫之下钩吻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颜束。

    颜束一直没什么动作,但方才往他这边踱了两步,这样的站在一边的行为往往就意味着信任,所以这种时候钩吻看向他的目光堪称求助。

    而颜束也没辜负他,又往前走了两步,闷着声说:“谁知道,那就再等等。”

    这话让本身还想往海水里后退的人愣了一瞬,然后没有抵触地接受了他的靠近。

    气氛逐渐不再稳固,从沉默变成了僵持。

    没过多久,从古堡杀出来的钩吻一路闪电带火花,随着裴放的消息飞速赶到了海边。

    不来不知道,一来倒是尴尬。

    “这是Cosplay还是真假美猴王啊。”

    钩吻赶到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便是一对二马上要打起来的场景,显而易见,裴放是那个一。

    于是他自作主张讲了一个没人买账的冷笑话。

    鸦雀无声……

    颜束跟另一个六耳猕猴,站在靠近海边的地方,两人靠得不算近,但打眼一看,总有一种已经结盟的意味。

    这也难怪裴放脸色不好。

    “还不现原形?”钩吻大剌剌地并着两指,冲海边那位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点了一下。

    “哦?”看到从赶过来的人,颜束眉梢微微一动,发出一个单音节。

    六耳猕猴见盟友有了动摇,立马也有了反应,手里把木牌捏得更紧了,他死死盯着来人,语气也像眼神那么凶狠:“一个假货敢追到这里!简直找死!”

    不知道是不是太年轻,明显的激将法,六耳猕猴却没等站在裴放旁边的钩吻回话,他已经冲了上去,俨然是要亲自动手消灭反派的正义使者之态。

    裴放不吃这套,挡下两招,一脚给人踹回了颜束旁边:“三堂会审还没开始,这么心急做什么,想先下手灭口么?”

    “那你有什么证据,说明后来者就是真的?”被踹回来的人看了一眼旁边不动声色的颜束,横眉转向裴放。

    颜束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

    “什么东西?”钩吻对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惊讶,毕竟古堡走廊里满是裴放和颜束,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木牌是个什么玩意儿?没听说啊。

    这东西要是能证明自己是真的,他立马砍树刻一个去。

    然而眼下的状况,没能给他当木匠的机会。

    裴放并非看不出颜束的有意偏袒,这人心思太深,他一时摸不准。

    人在心理上确实会有先入为主的想法,第一个出现总是要比后来者能让人信服,就好像多了那么点时间的相处就能多一分感情似的。

    裴放没有放松,腿脚一直都是紧绷的。

    颜束想干什么?

    刚才明明已经提醒过他,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偏偏反其道行之,跑到反派那边站队了。

    想到上一场这人就喜欢跟着NPC往人老巢里钻,裴放就气不打一处来。

    “颜束,过来。”裴放脸色阴沉。

    “怎么?”颜束不以为然,摊开手,往旁边假钩吻的身边走近了一步,“他有木牌,说错什么了吗?”

    “”裴放忍无可忍,已经确认这人绝对故意的。

    “我只知道木牌才能证明身份,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敢确认我的么?”颜束把自己的木牌拿出来晃了晃。

    裴放被他气得心里着火、头顶冒烟,沉着脸不再开口。

    “你俩停一停。”钩吻站在裴放旁边打断两人争锋相对,“听我先说,我也能证明我是真的,我在密林发现了张山和NPC的阴谋,张山是独狼,他跟NPC进行交易时破坏规则加了后续条件,如今交易被破坏,他本身也是活不了的,我就给人打了个残废扔古堡里了。”

    裴放听见“交易”两个字的时候明显眼神沉了一瞬,等钩吻说完才问:“你这么搞他没被NPC针对,他违反交易了?”

    “不是他违反的,但他应该也没解释的机会了。”钩吻有些不敢直视地瞄了一眼裴放,“走廊西处。是你炸的吧。”

    裴放闻言撩了下眼皮:“怎么了?”

    “你你你我怎么说你好,胆大包天,不知死活,那些折磨你没受够是不是?”钩吻听他承认地这么轻易有些急眼了,“老大,当我求你了,能不能消停点。”

    颜束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关注着身边这位六耳猕猴的动静,以防这人耍什么小动作,没了这根牵引绳,是不太好进行下一步的。

    他没看对面,却开口问:“什么交易?”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裴放不放过每一个把颜束往自己身边勾搭的机会。

    “不想听了。”颜束抱着双臂,一脸的倨傲。

    “停停停,你俩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接对方的话。”刚刚把话题拉到正轨上的钩吻抬手打断企图把话题带歪的两人,对着裴放继续认真道,“被你炸开的走廊,出来的东西有些奇怪,而且不像是无穷无尽的,数量有限,但是杀了那么多却也不见减少是怎么回事?”

    裴放:“打不死的,当然不会减少。”

    “你知道!”钩吻睁大了眼,“那你还把走廊西边炸开,你该不会也早就猜到张山会跟NPC做交易吧。”

    “怀疑而已。”裴放说得随意。

    “靠!你是人吗?”钩吻气得原地团团转,“你能猜到还让我去,我我我差点暴露身份你知道吗?”

    “双重保障,以防万一。”裴放很是淡定,“再说,他也活不了,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这不要脸的玩意儿把话说得轻松,他一路上来回跑,脚下不仅磨出了火星子,还看了一场三观碎尽的戏,给人猜出身份的时候他心脏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裴放这货到底有没有人性,真不怕他这个青少年的心理发育受到影响和迫害吗?

    “你还猜到什么?”钩吻捶了两下胸口,生怕自己背过气去。

    裴放盯着颜束往前走,这漫不经心的几步却把那冒牌货刺激到了。

    颜束看到旁边的人把木牌越捏越紧,一不小心就能给掰折了去,心想还没到时候,于是冲着裴放开口:“站原地不会说话?”

    “怕他听不清。”裴放侧咬了一下舌头,随机停下来,不甚在意地看着那位冒牌货笑了笑,无端给人笑出一身冷汗,“想必你们的主体已经进入古堡了吧,你却想独自逃走让我猜猜,是与主体分离太久,拥有随意变化的形态之后便想自立门户,不愿意再被囚禁到一具躯壳里,于是你们逼的他们不能在古堡待的时间过长,也是怕他们会忽然发现你们其实是他们的一部分吧。”

    钩吻跟了上来:“什么意思?我听来的版本是那群NPC跟这群古堡里的东西抢地盘,与主体分离是什么意思?”

    “哦?”裴放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看来你们散播出去的版本倒是不少,那群躯壳在唬人方面确实比不过你们,身为被囚于此的魂体,你想逃到哪里去?”

    古堡在建筑构造上有十分明显的缺陷,这种故意形成的漏洞恰恰形成了囚禁,这里的NPC其实是被古堡囚禁灵魂的人,可是经年累月,他们被囚在古堡内的灵魂有了自我意识,而放逐在外的躯壳同样醒了过来。

    空壳子需要灵魂才能自由行动,于是把手伸向了外来者,他们在古堡里招待着一波又一波的客人,用他人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填充自己,可不是自己原装的东西,每每过上一段时间总是不耐用。

    而古堡内被囚禁的灵魂不愿重新回到自己的躯壳里,于是开始排斥这些空壳子的进入,他们在走廊里利用“鬼打墙”一遍又一遍引诱这些进入古堡的客人将他们释放出来,然后变成客人们的样子,引导人们自相残杀,再代替他们永远地离开这里,恢复自由。

    裴放说得这些古堡内情,颜束基本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不怎么惊讶。

    在此之前,他不明白的地方在于裴放为什么明知故犯地炸了走廊,方才听钩吻提了一嘴张山与NPC做交易颜束只觉得心里一阵凉,裴放猜得出来张山的行为,却还能不动声色,又设计让张山自寻死路,实在是心思过于深沉。

    或许,一开始他把钩吻留在岸上,故意以钩吻的身份吸引张山的注意力,就已经在布局了让张山自投罗网了。

    反观裴放自己,跟着他又是下海打怪,又是走廊捉迷藏,看着不紧不慢不着急,直到摸清了整个古堡的秘密。

    这人一边把他这个定时炸弹看得紧,一边忙着给有威胁的人下套,真是手段匪浅。

    可是为什么?裴放能在上一场里追着他砍,却要在这场里用双手不沾血的方式将人谋杀。

    系统对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限制,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则是他不知道的?

    那么现在呢?

    颜束不由自主地想,这人又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他逆反心理作祟,看不得裴放运筹帷幄后的春风得意。

    于是站在假货身边,确实想要探出一条出路,在裴放看来,是否一切都已然在他的掌控里。

    如果此时这场出去,这人依旧把他扔在某个休息区,他又回到了被动的位置,这太不划算了。

    颜束想,也得让裴放吐点真材实料的秘密出来。

    合作嘛,单方面的怎么行?

    就在颜束这失神的片刻,身边的那位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老鼠,突然转身往海里跳去,找到机会就想溜得无影无踪。

    看见这唯一的俘虏要直接开溜,他想都没想,直接跟着往海里跳。

    颜束想,也不只有裴放会玩些伎俩,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棋子。

    海里可见度很低,颜束一下海就摁开了手环的照明功能。

    前面的冒牌货游得不慢,也不再刻意模仿人的呼吸,本身没有呼吸就要比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在水里自在很多,但显然他被裴放一番话说得有些慌了神,即便跳进水里打算趁乱逃走,却也没能立即调整好自己的手脚,倒像个被捕鱼人放生后乱扑腾的鱼。

    刚下水的颜束被冰凉的海水刺得一激灵,脑子有根线却弹得他心中一震——该不会就连这个冒牌货能被他们带出来,都是裴放提前设计好的吧。

    颜束吐出一串气泡,心中郁结

    他还以为这人没心没肺到完全不关注自己手底下乃至身边的人,没想到其外的金玉中包裹的都是算计的贼心。

    可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将计就计。

    颜束很快追了上去,直接去夺他手里的木牌。

    显然,那冒牌货看清了他的目的,更是不可能把木牌轻易给他,一脚踹在颜束肩上,奋力往那艘沉船游去。

    方才裴放留着他的命,除了他手里握着钩吻的木牌以外,便是他们正好对最后一项任务没有头绪。

    眼下这东西立马跟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可是从假钩吻的反应来看,这木牌确实他们离开这地方的重要物品,想走就不能毁了。

    假钩吻想逃出去,远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显然不能把人逼急了。

    放不开手脚的颜束只是跟在后面纠缠不休,在巨轮周围绕圈子。

    那东西把他引到破裂的甲板上,颜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一拧,假钩吻随即松了手,木牌从他手心里滑落。

    先拿东西!颜束把人蹬开,往下一扎伸手去抓木牌。

    可是直到他把木牌攥在了手里,身后的假钩吻也没跟上来抢。

    不是什么好事情!

    颜束后脑的伤口抽着疼了一下,他回过头,只见巨轮上的桅杆朝着他的方向倒塌下来。

    而那位六耳猕猴正站在旁边冲他笑,手里还拿着一枚木牌。

    颜束看向自己手里的,已经变成了一根水草。

    这些东西变化莫测,他怎么就忘了!

    水里的阻力比空气中要大得多,桅杆倒下的速度到颜束所在的位置是有一半的几率可以避开的,即便包含危险。

    颜束的后脑以及脖颈上的伤口,在这种时候像是偏偏要跟他作对,身体上的行动力顿了那么一瞬间,危险便到了眼前,他不知道已经跳下海的裴放能否看到这里的情况,但此刻也只能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周围的水流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在催促着他赶快死。

    颜束忽然想到刚踏进这里时,就是被推倒的桅杆砸中了后脑,从而失去意识被人捞了上去。

    看来这东西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一开始就相中他的这幅皮囊。

    那么裴放呢?

    颜束想,他到底是不是被那人放出来的诱饵,用来把这位关键NPC从暗处引到明面上。

    桅杆重重砸在了颜束本就受伤的后脑上,他肺里所有的气体一点一点散了出去,脑子里“嗡”地一声,整个人失了重似的,身体往更深的地方沉去。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如果他没死,便能顺利踏入裴放的警戒线。

    裴放有系统的权限、有过硬的能力、甚至有足够的人手,他能在系统里为所欲为,应该也包括放人出去。

    颜束想离开,他要出去。

    这样自损八百后再谋利的决定不断拉扯着后脑的伤口,撕裂和撞击的疼痛感让颜束忽然间有些的恍惚。

    他的大脑想要理智思考——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的决定是愚蠢的,如果裴放任由他死在这里呢?如果自己在他的计划里本就是可以替代的?

    他的冒险构不成交易,违背了求生的本性。

    可是潜意识却一直在强迫他暂时休眠,好像这样用自身的安危去试探别人,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分不清他是否还有求生欲。

    而他在这样疯子一般的习惯里,似乎从来没有失手过。

    他不能理解这种近乎是信任的感觉,像是早就经历过生死离别。

    让人理性的排斥,又带着本能的接近。

    颜束后脑渗出血液散在水里,血腥味划过他的鼻腔,在感官彻底消失之前,他的手腕被人死死地拽住了。

    然后他被人架住了半边身体……颜束消耗掉最后一丝怀疑,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逐渐混沌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进了水的电流声冒了出来,刺进颜束的耳朵里,他觉得浑身发冷,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恭喜各位囚徒完成所有任务!成功逃离禁闭岛,将自己的灵魂从蛊惑与囚禁中拯救。场景即将关闭,现在开始清算存活人数和任务点值。】

    【存活人数:三人。】

    仍然只有他们,没有人再活着了么

    【颜束任务点值:10】

    【钩吻任务点值:10】

    系统卡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剩下一个人要不要播报。

    为什么没有裴放?他于这里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颜束头疼欲裂、如坠冰窟,眼前淌过好多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它们相互交叉着,又闪得极快,让人抓不住任何蛛丝马迹,反而将他刺激得更加焦躁。

    【离开人数:三人。】

    电流声戛然而止,颜束脑海中的画面在这一刻,像是被摁下关闭的电视机,整个黑了屏。

    他没来得及喊等等,就被无边无际延展开来的黑暗吞噬进去。

    黑暗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在问:我是谁?

    第43章 D区

    圣匹斯德兰堡原本是对恶灵的终身囚禁之地,人们以为的恶灵总是西方传说中不老不死的魔鬼,他们为祸人间,甚至不需要加上出处与来源,这是神话故事。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恶念在人类的身上扎根,它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附带着情绪以及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永远不值得原谅。

    例如陈蓉蓉杀人的残忍渴望,又或者是张山贪婪的附加条件,能说他们的动机只是受到蛊惑吗?

    究其根本,生命中的蛊惑无处不在,有时候你转个弯就能看到一个丢在地上的皮夹子,在公交车上看到别人衣服口袋不小心露出的手机,看到讨厌的人打开盖子的水杯放在桌上等,诸如此类,全在挑战你一念之差间的道德感,如果你迈出这一步,那么接下来呢?

    又在工作中偶然发现你的竞争者电脑没关,回家路上看到隔壁经常言语抹黑你的邻居躺在地上,开车时不小心撞了闯红灯的人却不知道人死没死透的时候在很多需要做出选择的瞬间,心底的正误开始变得动摇,秉持原则就一定是愚蠢吗?

    当一时糊涂和鬼迷心窍可以用作解释恶念产生的原因,原本的错误和卑劣便显得无足轻重,对某些东西的坚守突然变得一文不值。

    可蛊惑本身不是罪,就像钓鱼执法的饵,钓的都是“愿意”上钩的人。

    场景彻底关闭,任务点值不足以出来的人都被永远囚禁在这里。

    钩吻突然想起张山的话——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这样的你死我活的优胜劣汰就是系统一直以来的生存规则,而所谓“自由”仿佛是这里最大的谎言。

    然而,所有人甘之如饴,仍然为此争斗不休。

    裴放没有言语地站在一片荒芜里,像是害怕着什么,但这次没有生死门的出现,结算完毕后,裴放很快便出来了。

    他看着熟悉的站牌也没上例行接人的大巴车,司机很有眼色地走了。

    古怪的人很多,司机也会留他们继续站在原地等待。

    上次裴放把颜束他们从生门带出去之后,便收到紧急调控,只好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连招呼也没顾得上打。再加上这次追杀任务失败,裴放回去后花了不少力气也才从系统瞒过此事,又花了些手段把颜束的追杀令改成了违规惩治令。

    这样一来就简单多了,随便找个时间带颜束走一趟惩罚区就行了,以后再让这白眼狼还人情。

    说起来,颜束认为裴放在系统内几乎一手遮天,其实也不为过,但是他的肆无忌惮里总是没什么好日子的伤痕累累罢了。

    任务失败要瞒过系统看起来简单,但裴放也只能抹去自己在行动过程中的实录,他没杀掉人是事实,便会相应的惩罚在等着他。

    至于惩罚区一个所有人都不想回忆的地方。

    等裴放从那里出来,已经是心力交瘁,疲惫感席卷全身,本想把主控所的活跟钩吻交代一下再去休息,却发现这二百五一腔热血地跟着颜束进了囚笼。

    他倒是不怕颜束出什么事,只怕钩吻道行太浅,在颜束手底下折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是休息也不敢休息了,裴放又是一通火急火燎地空降,修改程序生闯囚笼,没给他刮下一层皮都是好的。

    当时,裴放从直升机上被颜束砍断绳索,顺势摔到花丛里时,倒不是故意装神弄鬼地不想起来,而是身上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全是伤。

    他摔下来也不轻,咬紧了牙,冷汗浸湿了后背也没能起来。

    现在想想,这都什么亏人的事儿,并且眼下他又得扛着这个不要命的玩意儿回去。

    颜束可谓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在水里泡了几遭,人发了高烧,囚笼里便是一直强撑着,被砸后干脆直接昏迷不醒了。

    有时候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嘴里念念叨叨着“我是谁”、“你是谁”等。

    看他脑子不太清醒,裴放想过套两句真话。

    但每次一问,这位大佬就延续了清醒时候的臭脾气,一声也不吭了,警戒防备直接拉满。

    饶是这样,裴放也有些爱不释手地将昏迷中的人架着胳膊,靠在他的半边身体上。

    “哎,我来吧。”钩吻看着裴放小臂上还渗着血,有点于心不忍,好心说道。

    “不用。”裴放显然不领情,语气有些不耐烦,“给水晶兰发送通讯,问她是不是死路上了。”

    钩吻奉命唯谨地联系水晶兰:“到哪了?老大问你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边的和事佬钩吻没来及把后半句的委婉说出口,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女声,调子上扬,颇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谢谢我没死,欢迎来到D区,荼蘼呢?问他安好啊。”

    太狂了,这姐真的太狂了。

    钩吻颤颤巍巍地紧忙关闭了通讯程序,由于精神紧张摁错了好几次,欲盖弥彰地干完之后,钩吻又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裴放,打哈哈道:“水晶兰的意思是,她快到了,希望你一切都好。”

    不解释不要紧,荼蘼……也就是裴放的火只可能烧到水晶兰身上,而经过他这么一解释,钩吻觉得自己也有点危险了。

    虽然从来没有明文规定,荼蘼这个名字不能叫,但试问谁敢这么直呼他啊。

    钩吻想,水晶兰最近是不是潇洒过了头,已经掂量不轻自己的斤两了,怕是最近没在荼蘼跟前晃悠过,不知道这位如今心狠手辣的程度。

    钩吻正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阵妖风迎面袭来,只见一辆黑色越野疾驰而来,打了一个炫酷的漂移,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然后稳稳当当停在了裴放的面前。

    贴着防窥膜的玻璃窗降下来,一位留着波浪卷发的女子束着高马尾,浓妆艳抹唇色嫣红,正是刚刚狂言不逊的水晶兰。

    她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拉到了鼻尖处,仔细瞅了瞅裴放左肩上靠着的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哟,荼蘼,上哪拐了这么个美人,你给人下药了还是打残了,怎么感觉这人快没了?”

    钩吻差点腿软:“”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吧,句句踩在荼蘼的濒临发火的开关上,真以为这几年他们老大脾气改邪归正了?

    再说了美人?颜束?

    等她见识过这位大佬徒手捏死人的彪悍和一对一群的武力值,也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不过颜束此刻高烧不断,估计已经在脱水的边缘,脸色像刚刷上的墙皮,五官的攻击性像是被病态完全遮掩,让他在外人看来是有几分不经风雨。

    但钩吻即便看着他安静地昏迷着,仍然敬而远之——因为像颜束这种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捅你一刀,也就只有裴放敢把他放在身边了。

    裴放看了一眼水晶兰,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忍了脾气,居然没开口直接骂人。

    水晶兰开了车门,她开的是一辆三排的越野,钩吻帮扶着把颜束弄到最后一排躺下,便跟裴放坐到了第二排。

    “荼蘼,你到底会不会疼人。”水晶兰单手转着方向盘,依旧喋喋不休,“不行把他交给我,保准养的白白胖胖,再说你这几年”

    裴放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正好对上水晶兰往后排偷看的眼神,他声音不大却透着凉气:“三天之内,我要D区各线路囚笼空间的程序风险报告,以及休息区各组织的活动轨迹和近期交易,拿不上来,你就去惩罚区待三天再回来。”

    钩吻咽了下口水,双手放在膝盖上,突然坐的无比端正。

    “我……突然觉得这型的也不太适合我,你留着养,我那儿还有点忙,待会儿就走。”水晶兰顿时没了刚刚停车时的风驰电掣,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满脸写着“我只是个司机,什么也不懂”的天真。

    裴放脸色不太好了,没搭话。

    钩吻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一下车内压抑的氛围:“你这车倒是不错。”

    本就是个话痨的水晶兰听钩吻居然这么识货,惊喜地一拍方向盘,仿佛正打算口述一篇万字论文来展示她的宝贝。

    但还没开始,裴放先来了句:“车没收了。”

    痛失宝贝的车主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迫于裴放的威压愣是死死捏着方向盘,凶残地压下心头“大家一起去死”的美好祈愿。

    显而易见,车内的气压比刚刚更低了。

    水晶兰在马上要失去爱车的痛心疾首中把这种怨念成功转移到了钩吻身上,在心里叨叨个不停:这货故意的吧,好端端在荼蘼面前提这么一嘴,然后自己搁那幸灾乐祸,简直其心可诛。

    不行,这得报复回来,不然她今天回去要长皱纹了。

    “咳那个人我给你弄出来了啊,回头给点酬劳。”水晶兰语气压得低,这话更像是从牙齿缝里往出蹦,颇有在码头搞不正当交易的天分。

    此话一出,钩吻霎时汗毛倒立,不知道这姐想干嘛,自己死也要拉着他垫背吗?

    但水晶兰说的话确实不算栽赃陷害,只是这事儿当着裴放的面说,也是会有被扔进惩罚区的可能。

    钩吻思索了一会儿,觑了一眼旁边的人,见没什么反应,本来想直接装傻,但想到上次被发现的经历于是他有点遮遮掩掩的试探,妄图蒙混过关地开口:“就先放你那儿吧。”

    水晶兰笑得有点损:“人没在我那儿哦。”

    “那你给弄到哪里去了!”不明所以的钩吻连忙问。

    水晶兰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才悠悠道:“扔后备箱了。”

    “你是人吗?”钩吻急了,“你那些个破事儿以后别想让我帮你了!”

    “他娘的!我不是人,我能给你跑腿,你个废物点心怎么不自个去。”

    “狗东西,你说谁废物……”

    两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各种动物和祖宗十八代满天飞。

    裴放并没有开口阻止这一场小学生互掀老底的吵架,也没有被吵到头脑烦乱,相反他觉得心安,类似于一直腾空的脚踩在了实地上的感觉。

    他靠在座椅上仰着下巴,莫名有点困了。

    只是,有人不这么觉得

    “能闭嘴吗?”

    后排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凌厉得像一把尖刀,直直劈断水晶兰和钩吻的小学生骂街。

    第44章 休息

    颜束揉着仿佛被火星砸过的脑袋睁开了眼,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摸了摸额头,却仍然发烫。

    他本身是不想醒的,奈何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狗叫,实在扰人清梦。

    加之他唇焦口燥,嗓音也有些嘶哑,这么一开口,寒气便侵袭而来,冰冻了满车的嘈杂。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钩吻立刻条件反射地噤了声,对喷正嗨且口若悬河的水晶兰便跟着顿住了,一个“妈”字卡在舌头上欲说不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是一眼又一眼地瞥向车内的后视镜,充满好奇和探究的视线打量着那位刚刚苏醒的活物。

    水晶兰在心里暗暗感叹:啧,这长相,便宜荼蘼那混蛋了。

    “醒了?”裴放闻声侧过脸,半睁着眼睛,显得有些惫懒。

    后座的人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很不舒服,手肘顶在座椅上把上半身撑了起来,舌头从下唇轻扫而过。

    裴放随机又把头转了回来,朝水晶兰问:“车上有水吗?”

    “啊?有。”水晶兰惊醒般立即收回视线,闲出一只手,从副驾座脚底下的箱子里揪出一瓶水直接扔到了后座。

    “谢了。”颜束抬手接住,从后视镜里对上水晶兰的视线,“劳驾,车开稳点。”

    水晶兰又瞄了眼裴放,这才把一直上百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颜束灌完一瓶水,微微活动了下四肢和颈部,只觉得自己像个刚刚安装完毕的机械人偶,哪儿都生硬,转不过来弯儿似的,轻轻一碰就可能就要散架,遑论此时跳车逃走了。

    他只好安静地靠在座椅上,顺手打开后窗。

    此时外面刚刚入夜,冷风从大开的车窗灌了进来,扑面而来的冰凉瞬间冲淡了颜束脸上的滚烫,效果堪比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

    “系统内复刻了外面世界的四时景象和晨昏规律,此时是秋末,正在降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放困了,懒洋洋的声音中显露出无害的温和,“你还发着烧,冷就别开窗户了。”

    颜束没看前座的人,甚至没有动一下,但他自己知道他是僵硬的,仿佛泥沼里的鱼被人捞到了淡水里,一时无措。

    随后,颜束听见自己很轻地“嗯”了一声,或者是真的有点冷,他手指有些颤抖地把窗户摁上去了三分之二。

    水晶兰开车正好途径一处休息区,外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宽阔干净,连行人都络绎不绝,甚至路边还摆了不少小摊,生活气息十分浓重,好像与系统外的大街也没什么不同。

    与E区相比,简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直到颜束看见明晃晃挂着牌子的赌场、混乱的红灯区以及类似带有宗教兴致的组织场所,都十分惹眼地在大街上打着招牌。

    这就离谱多了,能把人直接从臆想拉回现实。

    不过这里确实如同一座有烟火气息的城,而非一群亡命徒的栖身苟且之地。

    他们的车绕过中央喷泉的十字圆盘,喷泉之上悬挂这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牌,刻着D065。

    裴放一直微阖的双眼渐渐看向了车窗外,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面规矩了不少的水晶兰瞅了瞅裴放的表情,显然不想再触怒他。

    这样的明目张胆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于是水晶兰率先请罪:“太放肆了哈,我回头说说他们。”

    D区既然能放这些人把生意做到明面上,水晶兰手底下也一定对他们有所牵制,她生性活泼,爱热闹,把D区搞成这么个灯红酒绿的样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不必。”裴放低笑着叹气,“全系统也就你这个区最有模有样了。”

    这里像是活人待的地方,难怪赖在D区的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了。

    此刻的裴放仿佛掺了温度,让人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话失神。

    沉默了半晌后,水晶兰停止了不断敲击方向盘的食指,突然问:“荼蘼,你说外面如今该变成什么样了?”

    她小时候进到这里就再没出去过,早就忘了人原本该怎么活,只把生杀当成了主要的事。

    荼蘼颜束跟着侧目。

    随后被裴放从后视镜里抓住了这一小动作,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喂,少爷,你从外面来的,你说说?”

    说你妈,颜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少爷在心里骂过人后果然畅快了不少,于是颜束敷衍了一句:“也就那样儿。”

    裴放碰到冰碴子也不恼,罕见地低笑了一下。

    水晶兰有点不太适应裴放如今这个样子,大胆建议:“咳,荼蘼,你要不要等会到我那,做个全身扫描检测,我觉得你那个心律不太正常。”

    其实脑子也有点。

    “少贫。”裴放收敛了笑意,看向了外面的街景,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心思飘向了刚才的话题,外面谁还记得那些。

    他以前是去过的,应该是去过的,什么时候的事呢?跟谁一起去的?

    裴放翻找着记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钩吻他们也是这几年被系统收上来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有能力的人都能被系统看上,而是要经历一系列的测试和检查,最主要的是要甘愿留在这里,系统才会赋予权限。

    他们都是年龄不大的时候,就被拉进了系统内,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已久。

    “到了。”

    【D-09591】

    【信息匹配,扫描通过,请进。】

    随着入口闸机的半透明隔断玻璃缓缓降到地下,水晶兰油门一脚踩到底,快到拐弯的时候点了一下刹车,猛拉了一圈方向盘,地下车库位置不是很多,水晶兰保持这个速度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空位。

    “这群王八蛋,把老娘的车库当什么了!”水晶兰拉起手刹,把车熄火,“先把后备箱的人抬出来。”

    钩吻狠狠瞪了她一眼,打开后备箱,脸色直接变了:“水晶兰,你有没有人性!”

    这辆越野的空间不小,后备箱躺个人完全不成问题,钩吻本以为人一路上没吭气,即便在后备箱也应该是昏迷或者睡着了,根本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幅惨样儿。

    梁卓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嘴直接被胶带死死封住,刚刚水晶兰那几个急转弯的漂移,这会儿人已经是头在地脚朝天了,眼泪流了一脸。

    “这小屁孩一直吵吵不停,说我绑架他,也不看看他又瘦又干,那肾虚的样子,我会稀罕他吗?”水晶兰分外不屑,上前一把撕下梁卓嘴上的胶带,上面还沾了几根很短的胡子,“姐姐没说错吧。”

    梁卓一见她就想往后缩,视线越过水晶兰看到了后面的颜束,于是“哇”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地哭了起来:“颜颜哥,哥!”

    “闭嘴。”颜束皱起了眉,扯着袖口瞥了梁卓一眼。

    梁卓果然听话地咬住了下唇,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

    “行了,他可不会管你。”钩吻叹了口气,开始解梁卓手上的绳子,“我找人给你弄出来的,还记得我吗?”

    梁卓愣愣地看着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那里看过。

    钩吻提示道:“可乐。”

    “半仙儿!”梁卓恍然大悟,“哎,多亏你了,你又下凡了。”

    梁卓看见钩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冲上去搂住他的肩膀就开始喋喋不休,一边发表感谢词一边诉苦,连带着申诉水晶兰。

    这小报告一个接一个,最后又把话题绕到了钩吻是不是活了几百年。

    在他眼里,世界上能有这种妖魔鬼怪汇聚的地方,那肯定也有驾着祥云的神仙。

    走到电梯口前,借着光亮,梁卓才看到颜束脖子上的血迹,担心地挤到跟前问:“颜哥,你怎么受伤了?”

    “嗯,待会儿就死。”颜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梁卓:“”

    钩吻的E区之所以像个破烂厂,除了是因为新手多,还有他根本没时间去管。

    自从裴放把他调去主控所,E区可以说真正荒废了,跟郊区的野地也没什么分别。

    反观D区,水晶兰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包括医疗设备。

    这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外风驰电掣,自己的楼里也是极简主义,更多的东西都是自动化,十分省心。

    “四楼五楼都有房间能住,三楼有医护,受伤的请自便,吃的我这儿不提供,自己去外面。”水晶兰说完,就自顾自地钻进了D区的全区控制室。

    她可没忘荼蘼那黑心货让三天后交的东西。

    “说了不是神,也不是仙,这里的情况说来话长,先上五楼吧。”钩吻有些无奈地看着梁卓。

    “颜哥,我去休息了。”梁卓看了颜束两眼,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钩吻先走了。

    颜束冲他摆了摆手。

    “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裴放看着钩吻带着人拐进了电梯。

    “你也挺麻烦。”颜束忽然开口,“我应该叫你什么?荼蘼。”

    气氛不算僵,电梯口顶部昏黄的光洒在颜束的脸上,映得他脸色不再那么惨白,有了点暖意。

    裴放的视线从他的眉眼扫到鼻骨上的小痣,再缓缓滑到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叫我,裴放。”

    “是真名么?”

    “不知道,也许是。”

    颜束哼笑了一声,转身摁了电梯。

    “没有其他问题了?”裴放说,“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何必为了套出我的身份,在囚笼里冒那么大的险,只跟着过来就心满意足了?颜束,如果那时候我不救你呢?”

    电梯门向外打开,颜束抬脚往进走,随手摁了五层,像是没有听见裴放的话。

    裴放后脚跟了进来,把楼层改成了三:“先去处理伤口。”

    第45章 排行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颜束斜着身体靠在一边,挑着一边的眉,把视线滑到裴放的脸上。

    他还是那副近我者死的德行,此时眼里却闪烁着戏谑,故意展现着恰到好处的暧昧。

    至于裴放直接摁下三层,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似乎把支配权交给了对方,又在无声中点拨着对方的心思。

    不可谓不狡猾。

    裴放短暂地沉默着。

    一开始看到颜束,那一刻只觉得杀了可惜,但一时疏忽就让这人起了防范,一直到现在。

    杀也杀不掉,各种诚心施恩地收拢也不起作用。

    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断绝七情六欲,他确实偏爱这种类型没错……以前也不是没从囚笼空间里违规救过别人,带出来后便不知道忘在了哪个地方,裴放把前几年的狂妄在心里过了个遍,发现那一个个身影如过眼烟云,大多都记不清了。

    感情这种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谁能说明白它曾经在何处有过停留,又在何时悄然离开。

    他想得到一个人,目的和过火的心思就一定重要吗?

    可是颜束的吸引力让人觉得奇怪,就仿佛裴放从来都在刻意寻找这种类型的人。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等,最后他寻找过的影子都渐渐重合,化成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这在俗套的文艺爱情电影里,简直是找到真爱的最佳模板,堪称经典泪奔情节。

    裴放的脸色却像是即将电闪雷劈的天色,有瓢泼大雨无法倾倒,含怒雷滚滚只能嗡鸣,在心里缓缓搅合出一个可怕的漩涡,几乎将他吞噬。

    叮——

    电梯到了三层。

    裴放回了神:“那你什么时候,废话也变多了。”

    颜束很轻地提了下嘴角。

    有意思,顾左右而言他,这人在囚笼里百般算计的诡诈一扫而空,只剩下纯情到被踩了尾巴的逃避。

    颜束懒得再他问什么,这不都写在脸上了吗?

    他在裴放的注目礼之下大摇大摆走进了医护室,颜束身上的伤不少,大多需要缝合,时间不会太长,裴放就靠在外面等。

    身上的冷气仿佛是从颜束那复制粘贴过来的。

    看得出来,他对于刚刚自我挖掘的心理路程以及作出的回答不是那么的满意,甚至产生自厌的情绪。

    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说话,用什么态度?他会怎么想?

    真烦……比主控所里那一堆数据和文件还让人焦头烂额。

    这件事没等他烦出个所以然来,手腕上的金属环也上赶着凑热闹。

    裴放划出通讯屏幕,赫然是身在一楼的水晶兰。

    “同一栋楼里,你玩什么神出鬼没?”裴放直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有屁快放!”

    “你在囚笼里的所作所为,纸包不住火,快回主控所!”水晶兰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上布满焦急,“惩罚区这次恐怕只会更严重。”

    何止更严重,恐怕是给他攒着呢。

    裴放镇定得不像话,然后一言不发单方面挂了通讯,对着恰好迎面走过来的医护人员招了招手,又看了眼推车里的各种医用工具和药物,低声吩咐:“给他打全麻,吊水里加安眠,醒来要是问起我……”

    算了,这白眼狼心里全是荒地瘠土,只种的下他的防备之心,哪里分得出一亩给别人。

    医护人员一脸懵:“你哪位?”

    “去问水晶兰。”裴放说完,便直接上四楼把钩吻拽了出来。

    荼蘼的名字和战力值虽然常年挂在全系统的排行榜上,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何况是这些被水晶兰这腐败D区养在个人“城堡”里为她所用的人。

    水晶兰盯着巨大的悬浮荧幕,上面显示出一个并不少见的榜单,荼蘼的名字后面已然出现了代表危险的三角标记。

    D区正街,本来打算跟梁卓相见恨晚、一醉方休的钩吻手里还拿着半瓶啤酒,着急忙慌地跟在大步流星的裴放身后:“去哪?这么急?”

    裴放:“传送桩,回A区。”

    “啊?出事了?”

    裴放自个这边走的潇洒,也向来“只下吩咐不顾后果”习惯了,把颜束也当成了跟钩吻一样对他的决定言听计从的人。

    这个不经意间的疏漏直接导致了一场大闹天宫,差点把水晶兰气到吐血。

    三楼医护室的两位被裴放寄予厚望的“拖延”人员计划失败,被颜束用输液管困了个结实,躺在地上被迫安眠。

    而颜束此刻手里拿着医护室里顺来的医用小刀指着水晶兰的咽喉,满身散发着“敢开口就取你狗命”的无情。

    长得帅也不能这么对收留他的好心人吧,更何况是她这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不知道美少女在系统内已经是濒危物种了吗?

    水晶兰气得冒烟,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彻头彻尾的翻脸不认人。

    颜束控制住水晶兰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铺满了整面墙的屏幕,那上面正显示着一个排行榜。

    荼蘼、钩吻、水晶兰的名字赫然在列。

    荼蘼的名字闪着非正常的红光,名字后面的三角标志不断闪烁着,再往后紧跟着一串数字——11931,排于第二的位置。

    这不算什么,裴放的有些心思虽然让人摸不透,但身份并不会让他难猜,让颜束站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的是排行榜第一的那个灰暗的名字,仿佛是落于床底的旧照片,被厚厚一层灰尘所包裹,不见天日。

    后面显示的数字也让颜束的心跳逐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罂粟——12725】

    多陌生,又多熟悉。

    进来时的纸带、上面莫名其妙的数字、变成金属手环后数值的增加。

    而原本的数字就是……12725,颜束不会忘。

    罂粟跟着串数字的关系让人心头一跳。

    颜束像是确认什么一般,飞快低头,谨慎地看了眼手环上如电子手表时间一样时刻亮着的数字。

    经过了两个囚笼空间,手环上的数字增增减减,像是微末的小打小闹,无法影响这个数字原本庞大的基底,一万两千多的数值。

    第一次结算任务点值时加了6,第二次加了10,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上万的数字到底经历过多少次死里逃生。

    罂粟灰掉的那一栏有什么意义?而位于排行榜第一又代表了什么?

    颜束都不得而知,甚至不想知道……但现在这个手环紧紧扣在他的手腕上,他真的能自由地决定吗?

    谁是罂粟?

    他为什么觉得喘不上气,到底谁是罂粟?

    颜束抵着水晶兰的刀尖近乎发抖,轻微的刺破了水晶兰的皮肤。

    水晶兰的背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冷静!”

    这两个字像是一声刺耳的鸣笛,把颜束将要闯红灯的思绪拉回到斑马线以内,并轻轻抚慰。

    “就算你杀了我,也出不去,你说对吗?”水晶兰试着晓之以理。

    颜束没看她,室内没有太亮的灯光,只有屏幕闪烁着蓝光,颜束半张脸在阴影中,表情有些模糊,无端显得落寞。

    “不愧是荼蘼的人,勾搭人入伙的方式都一模一样。”颜束开口,“你们想干什么?”

    听完这话,水晶兰知道颜束不会再下死手,于是十分胆大地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是长得好,打我没问题,OK算合格,但别太看得起自己,我们这行可不招人了。你从外面进来,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能力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你以为人人都有那个卖命的机会?”

    她这比喻堪称歪理,但让颜束心里一松,继续套话:“怎么?你是关系户?”

    “胡说!”水晶兰吹胡子瞪眼,“老娘是努力奋斗的基层人民之光!经过层层选拔、节节考核才进来的。”

    原来如此。

    颜束回头深深看她了一眼。

    水晶兰脸色剧变,想直接破口大骂,但又忌惮脖子上的小刀没长眼睛,忍了好几个来回,才从牙缝蹦出素质:“你哪个组织的?有什么目的?”

    “这话,我倒是也想问问裴……”颜束认真了几分,“荼蘼,人在哪?”

    “你找他干什么?他一天天忙疯了,能把你带回来算不错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被他带出来的人。”水晶兰笑得暧昧,“想让他负责的人海了去了,你跟我急有什么用,抓男人的心也不是厉害就行,否则他为什么会把你扔在我儿,一声不吭就走了,要我说啊……等等等,你干什么!”

    颜束眉目间没有波澜,面如死水地在水晶兰刚刚导出来的排行榜界面上进行操作,这些东西连接着水晶兰的手环,而她跟荼蘼的定位程序从来也是互通的。

    没多久,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急速滚动着,很快便出现了裴放的3D定位,陌生的地方,右下角显示区域名称为A。

    “你你你……”水晶兰终于发现她脖子上的小刀早就不见了,上前两步,斥责颜束这种趁火打劫的无耻行径,“说了我们不招人,你就算能飞天遁地也没用,荼蘼他也不会再来找你的,你就死心吧。”

    “闭嘴。”颜束再一次打断水晶兰的喋喋不休,目光固定在了屏幕右下角。

    他皱起了眉。

    水晶兰疑惑,这都把荼蘼的定位顺藤摸瓜搞出来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死了全家的倒霉样儿。

    她顺着颜束的目光看向屏幕右下角,只见刚刚显示区域的地方已经从A变成了惩罚区。

    这么快!她以为系统至少会宽限两三天时间。

    水晶兰看到“惩罚区”这三个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又很快打开通讯程序的留言箱,裴放依旧只言片语都没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那位每次进去都像是去超市买个东西一样随便,不会提前准备,也从不交代什么,就仿佛没有再出来的打算。

    “怎么进去?”

    下一刻,只见颜束指着屏幕右下角那三个字问她,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第46章 进入

    主控所内部一片寂静,地上是散乱的各种统计报表的纸质版文件,四周大大小小的显示屏闪烁着蓝光——许许多多的牵引定位和战力翻新数值不断滚动着,系统各处程序的bug、更新、修复等问题,每个区域囚笼空间情况的实时动态分析,进入的存储和死亡的消除并行,各类危险人物信息的监测,以及系统发布的各项任务等等,远不止这些,所有东西都在不断跳出来,揉在一起,乱作一团。

    这个布满显示屏和档案密码柜的地方本身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玻璃墙,相互隔开,分成几部分,特殊时候这些玻璃墙会变成其他颜色,以此阻碍视线,缩小视觉上的空间感。

    此时,所有的隔断玻璃却都整个透明,这里的空旷便显露无疑,其中那个站在某个屏幕之前的身影便显得十分渺小。

    面前的屏幕上投射着一个3D定位,这种定位只有双方互相有对方手环的通讯联系程序和存储实时定位的链接才能生成。

    然而,这毕竟是包含了个人的隐私问题,系统内可没有什么现场直播,所有需要整理的动态定位和数据统计都没有画面的展示,只有空间图上点位坐标和一串数字。

    即便是他们能够投放3D定位,除了勾勒出立体的空间模板信息,也只会显示出一个线条绘制而成人形轮廓,还是简陋版的,另外便是右下角的区域显示,并没有什么显著作用,但这样一个东西看在眼里,反倒比平面的定位点看着要更安心些,好像只要这个粗制滥造的线条还立着移动,观察者就能随时知晓对方的安危。

    尽管什么也做不了,那么微末的慰藉却时时拨动人的心弦。

    钩吻叹了口气,开始捡拾地上的纸张,这是裴放的杰作。

    他们刚回A区没多久,就在裴放还未进惩罚区之前,好死不死收到了来自D区的消息,水晶兰那边来的讯息简洁明了——孙猴子打上凌霄宝殿了,快去请如来佛祖!

    裴放想到迟早会控住不了颜束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也瞒不过他什么,却没想到翻车来得这么快。

    收到这个消息的裴放一秒都没犹豫,放下缠手臂的绷带直接打算往D区赶,救场刻不容缓,颜束疯起来能做出什么好事儿,他还不敢保证。

    出门时正好撞倒了抱着一堆文件走进来的钩吻,裴放也没看一眼,可惜钩吻是拦不住这座大佛的。

    他拦不住,系统却不会惯着,当下主控所内的警报器同时响起,所有玻璃都闪着红光,活像十八层地狱里手持三叉的小鬼,时刻催人命。

    这可不太好,钩吻直接扔了手里没被撞翻的另一半文件,扑到一个操控台前手指快速翻飞,到底也没能阻止。

    裴放前脚踏出主控所,后脚直接被塞进了惩罚区。

    系统跟他打了多少声招呼,实在忍不了这种利用权限之便我行我素的狂妄行径。

    强行被扔进来可不太好受,裴放满头大汗,这种感觉比水晶兰开车时自以为是的漂移还要恶心几分。

    但眼前已然是一片飞沙走石遍布的昏暗荒原,他逃不掉这次了。

    *

    水晶兰从来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向是她的人生信条,所以她根本不用颜束进行暴力教育,便已经带着人往D区的传送桩走。

    “先说好,那地方进去了就是生死不论,到时候你出不来可不能拿我祭天。”水晶兰正习惯性地打方向盘,坐在副驾驶的颜束眼神便杀了过来。

    她手下猛然顿住,生生遏制住了想漂移的心,缓缓拐了弯。

    什么生死不论,颜束显然没放在眼里,开口问:“裴放为什么会进入惩罚区?”

    “裴放?”水晶兰蹙了一下眉,“哪位?”

    “荼蘼。”颜束说。

    水晶兰没听说这个事情,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很是八卦地问:“他什么时候改改名字了?”

    “骗我的时候。”颜束冷冷道。

    “”水晶兰想八卦的心燃烧着,却实在忌惮颜束的态度,罕见地沉默了。

    抓心挠肝地过了半晌,她才开始回答颜束刚刚的问题:“荼蘼这个人,不听劝,这半年来动作太大,又因着任务三番五次在囚笼里违规,要我说,系统确实忍他够久了。”

    “什么动作太大,又违反了什么规定?”颜束抓着重点问。

    水晶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掂量着旁边这位在荼蘼那儿到底是个什么位份,是像以前一样带出来就扔下不管死活呢?还是上了心,刻意隐瞒的保护呢?

    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真是个难题。

    又是好一会儿纠结,水晶兰挑拣着开口:“囚笼空间是有相关规定需要遵守的,我没记错的话,每个人手环上应该都有一篇简规吧,你没看过?”

    “没。”颜束理所当然。

    似乎是有一篇密密麻麻的文字需要查阅,但囚笼空间内九死一生,谁有闲工夫看那玩意儿。

    “行吧。”水晶兰已经适应了颜束这种目中无一切的态度,“规定也不算多,但违反也是需要受到惩罚的,级别不等,视违规情况而定,除了送进惩罚区以外,非恶劣情况有时候也会口头警告。”

    “嗯,我进去过。”颜束语气很淡。

    水晶兰惊掉下巴,差点猜错刹车:“你居然完好无损地出来了?那地方”

    “说重点。”颜束出声打断,并不想跟她讨论自己进出惩罚区的细节,“裴荼蘼到底什么情况?”

    “他,可能有点严重。”水晶兰期期艾艾,“其他的我不知道,但上个囚笼空间,他让我弄了些东西塞进去,这本身就是违规的,他居然还让我用覆盖化程序暂时性把系统瞒过去,这人出来后到底纸包不住火。”

    车停了下来,颜束却没着急下车,看向窗外问:“他让你弄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水晶兰脸上也尽是疑惑:“我也纳闷,开始是什么氧气瓶,退烧药,烟啊最后还有炸药。”

    颜束的眼睫微微眨了下,刚好掩盖住眼底的情绪,随后他推门下车。

    “荼蘼带着钩吻回A区,应该是有交代。”水晶兰停好车,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说,“我们不用去他们那儿,直接从D区走,刚好上次超速违章,我这里还有盖章的惩罚通知需要补。”

    超速违章?这鬼地方居然还有交通管理?

    水晶兰从颜束脸上看到了诧异,接着说:“是呢,系统抽风产物。”

    系统:……

    【警告,请注意个人言辞。】

    水晶兰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两人进到了传送桩内部,颜束不再开口,只盯着水晶兰颇为无奈地调出自己的惩罚通知,然后进行一系列的身份验证和检测,又把裴放的牵引定位进行复制粘贴,在系统的扫描之下冷不丁把进入惩罚区的人数改成了2,没等系统发出警告,水晶兰又是信手拈来的覆盖化程序,生生把颜束塞了进去。

    随后她自己犹犹豫豫了几秒,还是跟了进去。

    两人刚掉落在场景内,昏暗的天气还不能看清楚所处的地方,两人便被一阵狂风卷上了天。

    这摔下去怕是要全身粉碎性骨折吧。

    水晶兰在空中闭着眼,伸着手向旁边一直抓,希望能够着颜束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

    “颜”水晶兰刚开口,便被灌了一嘴的风沙。

    随后便有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腕,抓得很牢甚至有把她骨头捏碎的力气,颜束他姥姥的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但水晶兰心里总算一颗石头落地,心想直接摔死也算是走上黄泉路上并不寂寞了。

    昏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刹那。

    尽管两人闭着眼睛,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道从眼前急速晃过的光,一瞬间笼罩了风暴的中心,又在下一刻消失殆尽。

    风渐渐平息,预想中的失重后的急速坠落也没有出现,他们被秋风扫落叶似的扔回了地面上,地面上有各种砂石枯枝,十分坚硬,并不潮湿却有着不少的水洼。

    颜束滚到地面上用手撑了一把,就摸到了一手的污水,直到撞上了什么软趴趴的物体,才止住了被这阵狂风扫地出门的架势。

    这物体上也是潮湿的,像是被洒水车无差别攻击过,颜束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才缓缓睁开眼去看周围,入目的先是落在他身旁的水晶兰。

    这位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进来一瓶水,此时正在冲洗脸上的沙子。

    这并不值得颜束注意,让他没移开视线的是,水晶兰满身是血。

    “给你。”水晶兰洗完脸,把手里的半瓶水扔了过来,她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比想象中冷静。

    随即又打量着颜束:“你没受伤吧。”

    颜束低头看了自己身上,同样全身是血。

    他们俩只是被摔到地上滚了几圈,要是摔出这么多血,那恐怕现在吭气说话的应该是两具尸体了。

    所以刚刚沾在他手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污水,这里的地面很硬,并非是原本潮湿松软的土质。

    两人抬眼望去,昏暗的环境下弥漫着大片的血色,而刚刚两人撞到的物体也并非什么动物,而是堆在一起的几具尸体。

    颜束把手里的半瓶水浇在脸上,方才被那阵狂风晃晕的脑袋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站起身,认真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堪称不毛之地,天气像是被下了诅咒般乌云密布,却没有丝毫的雨水,风沙大得几乎睁不开眼,明明是没有生气的地方,却根本称不上荒无人烟。

    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新鲜的尸体,以及正在啃食尸体的“人”。

    第47章 黑雾

    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水晶兰,看到这种血腥的原始画面,也不由得浑身恶寒,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从尾椎骨冲上头顶。

    镇定如颜束,仅仅眉头皱了皱:“这里是什么等级?”

    水晶兰撇开脸:“可能是二级吧。”

    二级。

    上次他们进入的迷宫沙漠是三级惩罚,这也只是低了一级,进入后的冲击效果就天差地,比起这次进入二级惩罚区的待遇,上次简直就像是沙漠旅行,还遇见了当地的土著人,聊了五毛钱的天。

    不知道这次的土著人们,愿不愿意跟他们先聊聊天

    他们方才的动静不大,所以没惊动到太多这些正在用餐的人,只有周围几个转过头来,那眼神并不像是欢迎同类,而是在垂涎一盘食物。

    “嘿,那边的朋友,要来一块吗?”西边不远处一个身穿破洞牛仔外套的男人朝这边招呼着,手里还捧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大概是刚从脚下那具惨死的尸体上卸下来的。

    至于为什么说是惨死,人的面部表情是最能反应情绪的,头颅上的眼睛已经不知所踪,去向不难猜测颜束盯着那张面目模糊的头颅,脑子里的想象力跑出来刷存在感,于是他眼前像是突然闪过这个活人被生生撕裂的场景。

    额头上的水珠顺着颜束的鼻尖低下,颜束惊醒般往后退了半步,没由来地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就好像被碎尸万段的其实是他。

    “怎么?”那个穿着牛仔外套的男人舔了舔嘴角的血,往前走了几步,“这位朋友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水晶兰两三步迈上前,在颜束想要抬脚把那男人的脑袋踢掉之前,她赶忙开口:“他精神有问题,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朋友,你还是离远点吧。”

    说完,就拽了一把颜束,压低了声音:“这儿只是外围,后面有你出手的机会,别浪费体力,荼靡不会在这里。”

    颜束没吭声,被水晶兰扯着袖子往前面继续走去。

    刚刚那位跟他们搭话的人并没有跟上来,重新扑到了自己的食物上。

    两人走了一段路,脚下的土地上被鲜血浸染,仿佛铺着一层腥红的地毯,到处都是腐烂残缺的尸体,有些可能死亡时间过长,或者死者的年龄太大,没人会去啃食这一类。

    他们步履不停,但不代表身边路过或停留的人就会识相地远远避开,相反,多得是上来打招呼的人。

    至于是打招呼还是打猎,其中的真心假意都不能让颜束侧目,他只要皱一下眉,或者握紧了拳头,水晶兰就会心领神会地前去交涉。

    不过一次两次还好,这种事情多了后,渐渐有人也不会买账,周围盯着他们的眼睛也越来越多。

    “这里的人倒真是好客。”颜束扫了一眼四周,淡淡出声。

    口干舌燥的水晶兰差点被他的用词气昏头,本着大家都是为了荼蘼这个人的同一目的,以及自己动手也打不过这位少爷的事实,好脾气地开口:“这里的人?惩罚区哪有什么原住民。”

    颜束难得惊讶,看向水晶兰:“这里不算囚笼空间吗?”

    原来他把这些人当成NPC了,惩罚区这一片还真有些复杂,可谓是整个系统最混乱的地方。

    如果说水晶兰的D区是鱼龙混杂的阴阳界,那么这惩罚区就是真正的阴间地狱了。

    怎么解释这个地方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水晶兰顿了一会儿:“听荼蘼说,以前是,系统内核不稳之后有一次全面更新,增加了很多神经病规定,这片区域的囚笼空间才被改成了惩罚区。”

    “这里都是人。”被扔进惩罚区的、活生生的人。

    颜束有些气息不稳,任凭是谁,见过外面世界吃饭给钱、上车排队的那些循规蹈矩的人们,也不能跟眼前的丧心病狂的场景联系起来。

    水晶兰艰难地点点头:“要不是现在各组织活动猖獗,惩罚区也不会像这样,虽然普通进来的人只需要活够时常,但这里待久了会侵蚀心智。”

    但是看样子这里要比其他囚笼空间的生存率更加低。

    两人仍旧一边走一边聊,水晶兰这话说得怨气十足,让人听着就有隐情。

    颜束顺着问:“你们不是吗?”

    “不是。”水晶兰也不是傻子,知道颜束在套话,但惩罚区被荼蘼想办法整治了这么多年也没人能改变这地方的鬼样子,颜束知道了又如何,“这里会不断催生NPC,我们进入不仅要活着出来,最大的任务是绞杀催生出来的NPC。”

    荼蘼曾说过,惩罚区就像是系统内最不听话的孩子,不服管教,里面的光怪陆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定性,像是要反抗整个系统的规则。

    但不难理解的是,囚笼空间的NPC是各种恶念的副产品,一个囚笼里出现一种就已经够受了,那么惩罚区呢?

    人与人相斗已然是炼狱,更何况加上一向善于蛊惑人心的NPC。

    所以裴放进过多少次,他又试图做过哪些改变,经历过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颜束忽然发现,即便走到了这个人的身边,他似乎还是一无所知,对裴放或者说荼蘼此人,仍然陌生。

    “可是”水晶兰大致跟颜束说完这里的情况,忽然心里有点别样的警惕升了起来,“不太对。”

    “哪里不对?”颜束问。

    水晶兰停下来脚步,前面不远处萦绕着一团巨大的黑雾,经验告诉水晶兰——透着异样的地方,往往都代表了危险。

    而眼下这种危险,跟荼蘼有着八九分的关系。

    绞杀惩罚区催生出来的NPC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甚至会陷入幻象之中,如果她不能帮上任何忙,至少要搞清楚接近他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水晶兰盯着颜束的眼神变了又变,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你说你进过惩罚区,对吗?”

    “是。”颜束面不改色,直言不讳,“怎么?你怀疑我。”

    “进过惩罚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水晶兰一改平常没心没肺地不靠谱。

    而且颜束进来后,整个惩罚区像是对他格外宽容,甚至他们一路上除了那些虎视眈眈却不敢靠近的人,根本算是康庄大道。

    惩罚区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归结于这片区域任何人进入都会被无差别攻击,包括被系统赋予一定权限的他们。

    在水晶兰的认知内,只有这里催生出来的NPC才有这样的待遇。

    囚笼空间里的NPC也不是没有不小心逃出来的,系统的监察力度十分可观,基本没有漏网之鱼,如果颜束真的不是人,或者他是从惩罚区逃出去的NPC那这件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水晶兰的手环已经开始泛光,她确实不是颜束的对手,但上次塞给荼蘼的炸药,她自己还私藏了一点,大不了鱼死网破。

    颜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

    紧接着,他根本没管水晶兰眼中的敌意,径自向那团黑雾走去,声音不大不小:“先把裴放找出来再说。”

    他心里也有一团迷雾,而裴放显然是最了解系统的人。

    但他没有任何修饰的言辞和冷出天际的表情落在水晶兰的耳朵里,跟“我先去弄死裴放”没什么区别,于是水晶兰直接冒了火。

    “可你的话,真假难辨!”水晶兰不依不饶,伸手去抓颜束的肩膀。

    颜束察觉到来者不善,反手钳制住她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脚步声渐渐密集,都在一步一步地往这边靠近。

    周围人一看这两位打起来了,便不怕死地上前凑热闹。

    “这是挨不住饿了吧,打算吃自己人。”

    “小姑娘细皮嫩肉,看着就不错。”

    “那就帮他,倒时候还能分咱们一只胳膊尝尝。”

    顿时,局面像是丧尸围城一般失去了控制,所有人伸着血淋淋的爪子涌向水晶兰的方向。

    “颜束,你怎么否认,连这些人都帮着你!”水晶兰冲他喊道,抬脚踢开一颗张着血盆大口的头。

    颜束:“”

    感觉这祸像是他惹出来的,可是他一路上除了听水晶兰扯这个扯哪个,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被扣上这么一大口锅。

    不过,这位少爷的嘴向来是摆设,脑子里也没有“解释”这个词的概念。

    话不多说就一脚飞向冲着水晶兰扑过来的人,颜束心想,早晚都要动手,也不知道水晶兰刚刚拦着不让他早点动手的意义何在。

    没几分钟,两人身边已经倒地一大片,还喘气的人已经不再往上冲了,趴在地上抱起死掉的人就开始啃。

    他们没有神情,像是无意识的行为习惯。

    本就血腥的场面加上这种反人类的行为已经让水晶兰不得不捂住口鼻和耳朵,不然她能当场吐出赖,这时候也顾不得颜束了。

    因为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太多的人,恰好给了嗜血者一个狩猎的理由似的,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不再只盯着猎物看,而打算付诸行动了。

    颜束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没有察觉到一样,仍然自虐般地注视着脚边那个尚存一息的人啃着血肉模糊的尸体。

    此时,不远处的那团巨大的黑雾开始变得暴躁,一股强烈的气流席卷而来,挟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吞噬这里的一切。

    有些人张大着嘴,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已经被这股带有腐蚀性的气流湮灭在空气中。

    不远处的黑雾渐渐消散,周围飘荡着烟尘,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愈加浓重,这里的尸体迟早会引来更多的人,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遭受刚刚的围困。

    但水晶兰愣在原地,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眼前的一切了,她完好无损,颜束也一根汗毛没有少,甚至连颜束脚下那个吃货也没有事。

    这就是没有定性的惩罚区,仅仅是二级区,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水晶兰并非没有抵挡的手段,她修改程序的手速比得上她的漂移,但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提前挡在了她的面前。

    ——以颜束为中心,方圆二十米的这片地方,却没有受到任何的侵袭。

    她回过头,没有瞠目结舌,只有一脸的愤懑,分明写着:看你还怎么狡辩!

    颜束跟水晶兰对视了一眼,根本没打算多说什么,心里的那个模模糊糊的猜测却越来越沉,压得他动弹不得。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团裹挟这黑雾的影子像是被抛垃圾似的向正在出神的颜束砸了过来。

    他避闪不及,快到眼前时才看清楚,飞过来的不是什么残骸垃圾,而是一个人。

    非常虚弱的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把颜束扑倒在地上,气息很轻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

    这声音是裴放!

    颜束赶忙用手扶住他的头:“先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

    裴放眼睛翕张着,缓缓撑起上半身,视线在颜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张了张嘴:“罂粟”

    说完,重新倒在颜束的身上,彻底不省人事了。

    第48章 村寨

    “荼蘼!”

    水晶兰看着他又倒了下去,顾不得恶心周围的环境了,连忙跑到跟前。

    “先搭把手,出去再扯淡。”颜束已经把裴放从自己身上拉了下来,扶着他一条胳膊,想要把人背起来。

    “哦”水晶兰讪讪一笑又变脸似的严肃起来,扶着裴放另一只胳膊往颜束背上放。

    系统不遂人愿,在这时候平地起波澜。

    一道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惩罚区,三人的手环同时开始闪烁起红色的光芒。

    【识别错误!人数识别错误!】

    【惩罚区进入人数检测产生误差!】

    【正在重新进入检测】

    遭了!覆盖化程序被检测出来了,他们还没出去!

    “快走!”水晶兰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可是要往哪儿走?

    颜束背着裴放跟在她后面,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跟上了水晶兰。

    “罂粟,地震了”裴放在颜束背上被颠了几下,又醒了过来,下巴搁在这人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喊着那个名字。

    “闭嘴。”颜束听他的胡言乱语有些冒火,低声威胁,“再喊,就把你扔下去。”

    裴放没有彻底糊涂,听见他的话竟然还笑了出来:“你不会。”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有闲工夫你拍一我拍一呢!”水晶兰看不下去了,手指在手环投射出来的屏幕上飞速滑动点击着,“二级惩罚区检测出十三个缝隙漏洞。”

    “哪个安全系数最高?”颜束问,他磨了磨后槽牙,忍着肩膀上传来的疼痛感。

    裴放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让他出声,他就给自己找了其他乐趣来闹腾,一口咬上了颜束的肩膀。

    颜少爷难得有一次好脾气,冷着一张脸想,裴放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十分良好,能够又跑又跳以一敌百,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敢在他背上造次?

    “妈的!” 水晶兰爆出一口脏话,“才过了两分钟,九个缝隙漏洞都被堵上了,系统这次排查还真是够仔细的,平常也不见有这么勤奋地勘测,真不怕cpu给烧了。”

    估计平常也不见惩罚区会出乱子,颜束想了想:“计算剩下缝隙漏洞的安全系数及位置坐标,全部封锁还需要时间,要尽快。”

    他说完,还没听到水晶兰先发表意见,就察觉到肩膀的人用牙咬得更重了。

    “刚查到一个坐标,这个直接又被堵掉了。”水晶兰额头上已经急出了薄薄一层汗。

    背上的人没有松口,对这个奄奄一息的病号,颜束被闹得有火不能发:“没时间了,随机定位一个缝隙漏洞的坐标,只能盲试”

    “行,我再试试!”水晶兰此刻已经下意识地对颜束的命令进行服从。

    在这种时候,颜束这个人跟荼蘼居然有那么一刻的相像,他们的决断力总能让人无条件的信服,似乎只要没倒下,就永远带着希望。

    下一个,又被封掉了一个缝隙水晶兰飞速地定位剩余的坐标点,心脏就快要跳出来,偏偏这个时候系统还出来叨叨。

    【检测到非法覆盖化程序,输入错误,无法将人数误差进行修正】

    【受到非法阻拦,受到非法阻拦!】

    修正?怎么修正,要直接抹杀吗?

    覆盖化程序链接的阻拦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水晶兰手指都要划冒烟了,刚搜索到一个定位就被系统很快又封了。

    【覆盖化程序清除完毕,人数误差检测中】

    “怎么办!”水晶兰手指已经僵硬,难以弯曲,好几次都点错了位置。

    颜束沉着脸,把背上的人往上拢了拢,让裴放紧紧靠在自己的背上。

    一方面觉得这人又十分无耻,在死之前还要给他留个牙印。

    然而下一刻,裴放松了口,像是恢复了一点,强打着精神:“放我下来,我有办法。”

    “荼蘼!”水晶兰立刻冲了过来,差点要给他跪下了,“怎么样,还可以吗?”

    裴放点了点头。

    有办法怎么不早吭气儿,颜束将人放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盯了裴放一眼。

    裴放了然,于是解释:“你不让我说话,况且刚刚也没什么体力。”

    “哦?咬人肩膀,就能恢复了?”颜束往自己差点被咬出血的肩膀上瞅了一眼。

    “嗯……要是别的地方,恢复还会更快。”裴放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角弯出一个春风得意的弧度,视线意有所指地滑到了颜束的嘴唇上。

    人都快没气儿了,站也站不稳,还是那副轻浮的德行。

    颜束痛快地赏他了一张冷脸。

    【检测到人数误差,正在识别错误来源。】

    【进行错误来源的锁定程序,定位】

    裴放的手环亮出一个屏幕,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闪红标记,被裴放一股脑不知道塞到了什么垃圾桶里,然后才扯出一张网面的定位。

    【错误来源无法定位!】

    【再次尝试定位错误来源】

    忽然,裴放脚下趔趄了一下,颜束忙上前一步,以防他直接栽倒在地,但还没上手扶这人,裴放便直接顺势靠在了他身上。

    “靠一下,站不稳了。”裴放狡黠的笑意溢出了眼睛,明晃晃的刻意为之。

    看他下一刻就要驾鹤西去的虚浮样儿,颜束没把人推开,只不耐烦地催促道:“再拖延,就可以商量下了阴曹地府在哪碰面了。”

    “咳”裴放看见颜束这幅好像他在逼良为娼的表情,心里一阵畅快。

    然而凡事点到为止,他不能把人两下逗急了。

    水晶兰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像某个碍眼的发光体,她紧紧咬住嘴唇,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看到荼蘼这幅惨样儿还要被怼,这真的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错误来源定位失败,无法检测人数误差,请确认是否存在误差。】

    “这,算是搞定了吗?”水晶兰还没回过神,有点懵地看了眼自己刚刚搜索的缝隙漏洞,“刚刚能检测到的缝隙bug已经全部被封锁了。”

    颜束的脸色却没有直接轻松下来,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被解决。

    【重新进入全面扫描】

    滋滋滋——

    系统沉默良久,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水晶兰冷不丁抖了一下:“全新扫描不会检测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裴放:“不清楚,你的覆盖化程序已经被清除,无法重复进行覆盖,我只能给人数误差来源后补一个附带虚拟性质的惩罚通告,至于接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紧接着,断断续续地电流声重新响起。

    【二级惩罚结束,将返回塔格里苏,场景链接中】

    “什么什么?”水晶兰已经被系统搞得有点紧张,一时耳背,“返回什么,玛丽苏?”

    颜束:“”

    “看来刚刚硬塞给系统的虚拟惩罚通告,让系统的认证出了误差。”裴放有气无力地笑了声,“我们可能要被遣返回某个囚笼空间了。”

    “啊?”水晶兰自从在D区开始玩漂移,任务都是找人代做,一般情况根本不会亲自下场,像上次帮钩吻捞人,她开的条件就是三个月内的任务钩吻得替她包了。

    大小姐已经很久很久没亲自进过囚笼空间,有点垂头丧气地问裴放:“你做的假证,咱们该不会要被送去A区吧?”

    裴放十分冷静地瞅了水晶兰一眼,向来在飙车场上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噤了声。

    然后才听裴放悠悠道:“不算是我,夜昙之前的留下的记录,我复制后改成虚拟塞给系统了。”

    “噢,C区啊。”水晶兰突然眼睛亮了一瞬,“可是你的记录不应该更多吗?为什么不用?是权限出问题了吗?”

    话音刚落,她就被裴放一记想要杀人灭口的眼神打回了原形,水晶兰立刻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他的眼神杀完水晶兰,又回头欲盖弥彰似的转向了颜束,好像在期待着什么——怕身旁这个人听到水晶兰刚才的话会问点什么让人难以回答的机密问题,可裴放更怕他什么也不问自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那白眼狼的心让人束手无策,常常不知道该怎么施肥浇水,不管他这股春风怎么吹,似乎愣是长不出一颗狗尾巴草。

    此时,白眼狼本人确实面色不改,却在心里盘算着:刚刚裴放一声又一声地喊荼蘼,他是不是对此人知晓的更多。

    【场景链接完毕,即刻返回塔格里苏。】

    一阵白光闪过,彻底失明之前,颜束听到裴放叹息般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到惩罚区来?”

    视线再次清晰后,三人已经站到了一片潮湿的山谷之中,阴冷的风刮过耳畔,仿佛是咒语一般令人头脑发颤的呼喊。

    从他们脚下这里能看到的是连成一片的房屋,自下而上嵌在山谷里,向山顶上蜿蜒伸展着,从远处看这些房屋连成的形状像是睡在山谷里的庞然大物,带着一种蛰伏的寂静。

    “这地方一点也不玛丽苏。”水晶兰搓了搓胳膊,觉得这里静得诡异。

    颜束环视了一圈,顺着唯一一条路往前走:“往前再走走,应该会有人。”

    水晶兰跟了上去:“是应该会有NPC才对。”

    又是木桥又是山洞斜梯地走了许久,他们才堪堪看到潜在山谷里的这座“庞然大物”的入口。

    迎面便是竹子搭建的村寨式的牌坊,弯曲歪斜刻着看不懂的字体。

    “塔格里苏。”虽然不认识这些外族语言,但刚刚系统的播报,裴放还没耳聋。

    水晶兰也看了一眼:“那就进去看看。”

    没等他们走进那光线极暗的通道,里面便出来了一个男人,身着麻布衣服,外面套了一个花花绿绿地短襟,宽阔的两条裤腿也是五彩斑斓。

    水晶兰打量了他两眼,正想上去询问这位不知哪个少数民族打扮的男人,只见那男人看见他们就紧忙招手:“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赶紧跟我走。”

    第49章 蛊虫

    这应该是来接人的NPC了,不然这条黑乎乎地蜿蜒山洞似的通道可能是走不到他们想去的地方。

    “早起刚下过雨,路不好走,你们都注意点。”那花褂子男人点了根烟,转头领路,一边不忘吩咐着。

    水晶兰探着脑袋,跟着前面那一点火星亮光走了进去。

    颜束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精神不济、面色煞白的裴放,抬脚前再三犹豫,还是多了一句嘴:“这路你能”

    “不能。”裴放声音依然虚弱,但回答得很干脆,眼睛直直地盯着颜束。

    “上来,我背你。”颜束说。

    可即便是这样,颜束也不觉得这人在示弱。

    裴放只要还能喘气,就从来不会示弱,不然也不会挣扎着宁可咬他的肩膀,也不像无力地不省人事。

    裴放被那团黑雾扔出来时几乎奄奄一息,身上并没有一处流血的伤口,显然二级惩罚区催生的NPC并非是一些流于表面的物理攻击。

    那就应该是精神上折磨了,这是足以让人发疯的东西。

    其实这种类型的NPC他们在千子镇那个囚笼空间里也算是遇到过,但那里到底是新人区,所以NPC制造出来的幻象,对于精神和心理的影响也并不是很大,除了梁卓那傻白甜差点被骗。

    二级惩罚区里能让裴放直接晕过去的精神折磨,可见一斑。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幻象?

    “想什么呢?眉头一直皱着。”裴放的声音就贴在他的耳朵边山。

    颜束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才察觉到背上不安分的人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但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他的额头。

    “别乱动。”颜束手松了松,做出一副要把人扔下山崖的威胁动作。

    裴放继续贴着他的耳朵笑:“好大的气性,怕你累,替你擦个汗而已。”

    “有这个不安分劲儿,不如下来自己走。”颜束嘴上没好气,但并没有要把人放下来的意思,并且脚步不停。

    裴放将头斜靠在他的肩上,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纵然身处悬崖深渊之边,却没由来的安心。

    这时的天色已经灰暗,下弦月高高挂在山顶的古树之上,大把大把洒下的光泽像是在俯瞰整个山谷,并非彻底密封山洞里并没有灯火,偶然走过一段没有护栏的山峭边上,清冷的月色便能笼罩在身上。

    这一层清冷的薄光给本就浑身是坚硬盔甲的人添了一分孤寂的静。

    颜束不开口时没有表情,像个无心无念的机器,像个冰冷精致的雕塑品。

    裴放凝视着他的侧脸,挨着他的后背,贪婪地汲取着血液流过皮肤之下的温度。

    然后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是热的,人是,心也是。

    无论他是谁

    “这怎么越来越冷了?”水晶兰秉持着是美女就要“冻人”的原则,即便系统内的温度持续下降,她依然我行我素地穿得单薄。

    她解开一直束着的高马尾,长发倾斜而下,好像这样就能暖和点似的。

    前面花褂子的男人跟着开口:“山谷潮湿又马上入冬,当然冷啊,小姑娘你穿得太少啦,进了寨子换个衣裳再烤烤火,就暖和了。”

    “大哥,还有多久能到?”水晶兰进入角色非常快,想在到之前问点有用的,“你们这地方山中农家乐吗?”

    那人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没回头却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果然去外头见了大世面,连自个生出来的地方也不认了,人呐还是不要忘本。”

    水晶兰本以为会扯些闲话,唠唠家常,谁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阴险怪气的爆炸型猛料,让她一时之间没接上这话。

    什么叫去外头见了大世面、什么叫自个生出来的地方、什么叫忘本?

    大小姐被人怼了几句十分不悦,久不进囚笼空间,现在领路NPC都这副德行了?

    正打算回击,便听见身后先传来了声音。

    “外出久了,她开句玩笑罢了。”裴放两手圈着颜束,突然开口,“怎么寨子还不认我们这些人了吗?”

    花褂子男人身形顿了顿,有笑道:“哪里的话,这次能叫你们都回来,这还不是大族长惦记着你们,咱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

    裴放继续说:“是这个道理,我们这些人在外漂泊,能回来就是最大的期望,要是能为寨子做点什么也算锦上添花。”

    油嘴滑舌。

    颜束在心里评价道。

    “这次啊,大族长已经都差不多准备好了,只要你们能回来参加”那花褂子男人显然十分喜欢裴放这种客套的虚假,回过身刻意等他们走近了点,“哎呦,这是怎么了,腿脚不便吗?”

    裴放一脸惬意:“倒也没有多不便,怕累着。”

    “你身体不好?”花褂子男人假模假样地关心道。

    裴放:“很好,他怕我累着。”

    颜束:“”

    仿佛连空气都静了一秒,然后才听见旁边的花褂子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自个默默地跑去前面带路了。

    路过水晶兰跟前时,还被飞了一个白眼。

    过了不久,那人带他们走过一个十分狭窄的洞穴,从那里出来后,眼前才豁然开朗。

    这里的房屋比他们在山谷下看到的更加死气沉沉,一些嵌在山崖边上,一些伫立在山腰的平坦处,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

    花褂子回过头:“你们三个今天来得晚,估计是见不到大族长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吧。”

    “那走吧。”水晶兰瞥了一眼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屋,总觉得丑陋无比,一个个像是山里的老妖怪。

    “大族长宅心仁厚,早就让人在东面的山坳给你们盖了屋子,这次回来的族人啊,都住在哪里。”花褂子一边走一边说。

    “放我下来吧。”裴放拍了拍颜束的肩膀。

    颜束松开手,把人放了下来,又多看了一眼,才开口问那位花褂子:“有多少人回来?”

    花褂子回答:“都回来了,加上你们三个,正好十四个。”

    从山顶倾斜而下的溪水缓缓流过颜束脚边,带着冷意。

    没走多久就能看到花褂子口中,大族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跟寨子里的人住的外形相差不大,就是更简陋些。

    不同的是,这里的每间屋子还都亮着灯。

    “怎么都还没睡呢。”花褂子皱了皱眉,“估计你们太久没回来,也住不惯寨子里的屋咯。”

    水晶兰这次没忍着:“可不敢这么说,住不住的惯,这不都是大族长的安排么,你的意思是说大族长没尽心打点?”

    “你你你”花褂子一脸惊恐地指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大不逆的话。

    “我我我,我怎么了?”水晶兰拍开他的手,“路都带到了,还不滚?”

    花褂子狠狠瞪了水晶兰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快走出东山坳的时候回过头啐了一口,骂道:“呸,什么东西!”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水晶兰撸起袖子,就打算去追。

    “水晶兰!”裴放有气无力喊了一声,这才叫住了脚踩风火轮的水晶兰,“不能殴打非攻击型NPC,忘了吗?”

    “他言语攻击了。”水晶兰反驳。

    “这时候被送回惩罚区,估计也是原路返回,想去我不拦你。”裴放语气很淡,说完赶紧去跟早就走远了的颜束。

    啧,见色忘义。

    水晶兰往后面已经没人的小道上看了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走向给他们准备的那几间屋子。

    大族长的准备显然是还不错的,即便这些用木头或竹子搭建的屋子有些简陋,但该有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的,至少天气还冷,屋里也烧不了火盆。

    只是这玩意儿放着确实危险了些。

    颜束摁了摁太阳穴,进屋后就坐在了椅子上撑着脑袋闭目养神,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从他在D区看到屏幕上的那张排行榜开始,就没办法把心思只放在利用裴放获得自由这一个目的上,那些脑海中突然蹦出的那些模糊画面,手环上的数字和那个堪称禁忌的名字,无一不把他的思绪推着走

    他曾经怀疑裴放是所谓的罂粟,而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这一切仿佛连接着千丝万缕的细线绕来绕去,将他牢牢困束住。

    吱呀——

    “谁?”颜束骤然睁开眼,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甩向发出动静的木门。

    裴放侧身闪过这突如其来地攻击:“还这么凶。”

    “你不会敲门,还是不会吭气儿?”看见他,颜束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以眼下的状况来看,颜束反而不想见到这个人。

    “听听这气性,一会儿不见,翻脸比翻书还快。”裴放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对面,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来干什么?”颜束无奈地问。

    裴放抿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皱着眉泼到地面上的火盆里,才开口:“受着伤,就想来找个靠山。”

    火盆里的火本来就不旺盛,被裴放用茶水这么一泼,算是灭了个彻底。

    炭火熄灭后,诡异地冒出了一簇白烟,烟气逐渐散尽,不一会儿从石炭底下钻出了几只小虫子,飞速地溜进了地缝里消失不见了。

    颜束脸色微变,抬眼对上裴放的眼睛,眼神瞬间一凛:“水晶兰!”

    “不用去,那个野丫头,今晚是不可能乖乖待在房间里的。”裴放把手里的茶杯转了转,重新看向颜束。

    “我大意了。”颜束确实足够谨慎,这里的东西他一个没碰,进来后也只坐在椅子上。

    大概是最近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竟然没发现木屋里放炭火,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这可不是一般的虫子。”裴放撑着下巴看他。

    颜束跟着开口:“是蛊。”

    第50章 试探

    如裴放所言,水晶兰向来嚣张惯了,根本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她不出这口恶气,今晚根本睡不着觉!

    因此,她只是走进那间屋子象征性地刷了一下脸,把自己时常揣在口袋的墨镜留在了桌面上,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囚笼空间中的一些地方有特殊的监视,所以把个人物件留下,除非NPC来查房,几乎可以抵挡一些气味和触觉的监视。

    例如在千子镇里,第一晚每个人住的每间屋子内半夜出现的断胳膊断腿断头,其实也就是用来晚上确定人是否还在屋内,还有圣匹斯德兰堡里的走廊,不难看出也是具有监视作用的。

    水晶兰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有些过于自信。

    一般来说,经常在各个囚笼空间里活动的人,都会有一些带物品的个人习惯,有人喜欢带刀、带打火机、带手电筒或者带保命符都可以,体积小且没有范围性杀伤力的防身物,只要不构成系统的违规标准,显然水晶兰不走寻常路,此人爱好带墨镜。

    这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个人习惯,但还有一些人是能凭借惯性直觉来判断身边有没有异常,而她的惯性直觉告诉她,这屋子不怎么对劲儿。

    所以她才习惯性地将随身物品留了下来,不过翻窗户这一行为就纯属于大小姐的个人武侠梦了。

    屋内的火盆仍然燃烧着,事实证明,她多年的经验并没有欺骗她。

    水晶兰翻出来后,便从一片悬崖峭壁上飞快摸到了这寨子其他人住的地方。

    而那位刚才出言不逊的带路大哥刚刚好打开自家的房门走了进去。

    ——找到了。

    水晶兰的双眼被月光照得极亮,却并不清澈,只因里面藏着实打实的不怀好意。

    寨子里每家每户挨得并不算紧凑,各家各户几乎都藏在奇形怪状的残垣断壁之中往外延伸,由这种天然的墙壁隔开来又规规矩矩地排列在一起。

    这里门前也没有人挂灯笼的习俗,以至于屋内屋外全部都漆黑一片,进入夜里便只有天上那轮时弯时圆的月亮照明,整个寨子的阴影便如同一只长了数只脚的怪物爬在山谷中休憩。

    晚上的湿冷让水晶兰不由打了个哆嗦,她身形隐在黑暗里,顺着崖壁很快摸到了刚刚那位NPC进入的房屋之外。

    窗户被厚厚一层窗纸糊起来,看不见屋内的情景,但不出意料的漆黑一片。

    NPC这么快就没声息了吗?

    水晶兰顿时有点扫兴,囚笼系统内是不能随意搞死非攻击性NPC,但是NPC这种东西被赋予了一定的人性,在一定程度上跟活人也是有共通的地方。

    比如基本的日常行为和情感波动。

    所以装神弄鬼这一套也是能吓到他们的,甚至会让他们从此有了后遗症,永远害怕起某样东西。

    这是一种类似于卡bug的行为。

    不过全系统的囚笼空间内,所有人都忙着活命,进入囚笼空间后要么安安分分等任务,要么积极主动找线索。

    像水晶兰这么致力于去跟一个NPC计较的,简直是脑子有点病。

    大小姐虽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么一点,但出都出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于是潜进了一旁峭壁上茂密树林,打算从房顶入手。

    她刚刚攀上峭壁,转身进了林子,茂密的草丛枝叶挡去了身影。

    下一秒,刚刚她站立那处地方的正对面,有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来。

    这一声动静在死寂一般的夜里十分明显,水晶兰下意识地寻找了遮挡物,视线精准地锁定了传出声音的方向。

    昏暗的视线中,那人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看不清长相,甚至无法辨别男女。

    那人警惕地四处看了眼,发现自己这声动静没把周围都惊动,这才摸着黑离开了原地。

    水晶兰眉头缓缓拧在了一起,这是要去哪?鬼鬼祟祟四个大字就差刻在这位的脑门上了。

    这么晚都没人出来,没有任何活动,也没人屋内有光亮,说明这里至少有晚间比谁家更会省油省电的不成文规定。

    所以这位仁兄又是什么打破规定的神奇动物,偏偏出来现这个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水晶兰即刻把自己方才兴致勃勃地要整一个小NPC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顺着那人刚刚身影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

    系统里的任何动静都有可能是线索。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

    “你猜猜,这些小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裴放问道。

    他大概是有些冷,唇色有些发青。

    颜束盯着他走了神,无意识地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这炭盆看来是没有真的点着,燃烧发出来的温度和光亮全部来源于放入其中的蛊,这种蛊能代替火光的作用,所以也跟火光一样惧水”

    分毫不差且近乎完整的解释。

    钩吻和水晶兰那俩在系统里待了很久,虽然身经百战但仍然不学无术的东西,都不一定能即刻反应过来。

    所以这段话听在裴放的耳朵里,犹如直接抓了一把他的心脏。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带着让人无处遁形的穿透性,好一会儿没有接话。

    同样的,颜束瞬间从他的目光里意识到什么之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各自没有言语后,两人隐隐的对峙使得屋内的空气流动似乎都化作了实质,一边倒向颜束,一边倒向裴放。

    半晌后,裴放没什么情绪似的开了口,他嗓音很低,像是在询问颜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懂蛊?”

    颜束没说话,眼睫垂了下来。

    他有些抗拒了,裴放想。

    “你不仅懂蛊,还知道婴灵祭,甚至察觉到了上一个囚笼内踩线过的悖论任务。”裴放随便列举了两条,“说你是个新人,可没有新人第一次进囚笼空间,手上就有手环变形的纸带。”

    “你想说什么?”颜束往椅背上一靠。

    “我想看你的战力值。”裴放的语气十分平静,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谓战力值,也就是记录在手腕金属环上的任务点值累计而成的数字。

    手环这种东西,是每个进入系统度过新人期后,会由最初的勘测型纸带自动变化成记录型金属环,出现在手腕上之后就无法使用暴力卸掉,只要人还在系统里喘气儿,它就永远亮灯。

    谁都知道,这玩意儿不是随便谁都能瞅两眼的,虽然战力值在系统中是公开透明的存在,但手环里的信息详细复杂,相当于录入了一个人进入系统后的生平。

    外面世界里,朋友圈三天可见的注重隐私保护者比比皆是,人与人互相了解的基础社交尚且被拒之门外,更何况是系统内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方。

    手环上的战力值是及时更新的,但公开的排行榜上可不一定,上面展现给所有人的数字是需要个人手动操作,进行重新结算排行数值。

    另外,如果个人始终不进行重新结算,系统也会固定每年一次给所有人进行重新结算排行数值,所以基本上每年的排行榜都会进行一次大洗牌。

    但众所周知,“罂粟”这个名字却从未跌下神坛。

    排行越高同样也代表麻烦越多,所以战力值这种恨不得加上三层保密机制的东西,又有谁会天天拿出来晃给别人看?

    颜束似乎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又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态度拒绝合作:“怎么?你想用自己上万的数字来嘲讽我这十来个点?”

    十来个点会有这么讳莫如深,哄谁呢?

    “要我给你分点么?”裴放循循善诱,眼睛里仿佛带了勾子,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是勾魂还是索命。

    颜束:“不用。”

    那个即将要捅破窗户纸的猜测如鲠在喉,不能吐而快之,更无法视而不见。

    它仿佛一件见光死的出土文物,看不清真品的本来面貌,只得在遮掩下的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试探着。

    这是裴放多年来找不到一丝一毫线索的郁结,也是颜束刚刚触碰就能天打雷劈的颠覆。

    又该怎么继续问呢?

    这一切拿不出不可辩驳的事实横于眼前,所有你来我往的试探就像是无聊的过家家,没有真实茶米油盐的支撑,满盘杂草碎石迟早要被人无法忍受地打翻。

    落得个满地狼藉之前,裴放收住了想探索的心,有意无意地把匕首拍在了桌面上,然后站起身,径直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竹床旁,十分自觉地躺了下去:“睡了。”

    颜束捏了捏手指,冷声问:“你那间屋子没床?”

    东拉西扯浪费他时间大半天,还要把他往出赶,裴放不干这亏本买卖,他把脸埋在被子,闷着声音:“没你。”

    颜束:“”

    屋内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不怎么亮,一副随时可能猝死的样子。

    竹床上的呼吸一直不匀,虽然人躺在那里看似安安分分,但颜束这种神经敏锐似雷达的生物,分分钟能检测出来床上那人动了一下手指还是又眨了眨眼睛。

    他即便坐在桌边,依然被扰得心神不宁。

    于是,颜束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匕首上。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这把匕首是从裴放那里夺过来的当时唯一能要对方命的武器,此刻看起来却并非只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凶器,反而让人心里微微起了些波澜,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心脏。

    匕首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明明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背后却像是隐藏了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故事。

    颜束头一次在心里光明正大地问自己:如果我就是那个人呢?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