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杀
系统内的天气逐渐回暖,枯枝上冒出了新芽。
裴放背对着主控所,看着手环上被复制的一道密令,眉目渐渐聚起了凝重。
这不是小事,刚刚那群人把这东西链接给他的时候,却禁止他当场打开,并且说他们没有权利查看其中的任务内容。
他们不能看,但裴放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况且,接触到这鬼地方的权力中心不正是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查探且进来的目的,的确不好拒绝。
密令的内容并不长,只有两句话,裴放只扫一眼就能理解其中意思,但他却翻来覆去地看了一整晚。
这几天又在系统里闲逛了几圈,没进囚笼,似乎还没能做出决定。
然而这样清闲到仿佛退休后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有人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他又见到了熟悉的人。
“说是下次见,这时间隔得太久了。”裴放并不意外这人是怎么找过来的,“不想我吗?”
颜束的右手一直放在腰间挂在匕首的卡扣上,满身都是防备,脸色很白却透着杀气,他没有说话。
“看来我们收到了同样的东西。”裴放垂下眼睛,让人看不到他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颜束抬了抬下巴:“废话少说。”
裴放的视线重新落到他的身上:“不能坐下来谈谈吗?比如改善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跟你,就是活命和去死的关系。”颜束冷哼一声,腰间的卡扣打开的清脆声音打破了僵局,他脚下猛然蹬起,闪着寒光的刀刃刹那间冲着裴放而去。
他卸下了防备,展露出杀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跟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打起来?
那点意识像是渐渐回笼一般把现在的颜束从这具年轻的身体中剥离了片刻,他却没有太大的生理感觉,只有乱糟糟的思绪缠在一起梳理不开,好像没睡醒似的,迷迷糊糊的感觉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大概还记得被一面白光覆盖的镜子拉了进来,后面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推着他顺流而下。
对了,他是系统内主控所的人,他在这里挣扎着活了很多年,被掌控、被监视、被囚禁、被折磨了很多年。
名字是系统给的,我叫罂粟
刚十八岁那年,是我在系统里最天翻地覆的一年,主控所的主要权限落在了我的身上,成为了众矢之的,但我却无法拒绝被刻意推向这个风口浪尖。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但我又渐渐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选中。
生命如果从来不属于自己,是不是只有抹杀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入了不打算再出来的囚笼空间,可我没能死,有人打乱了我的计划,抢走了我的匕首。
他被我连累,闯进了别人下好圈套的迷宫沙漠。
上天好像终于舍得可怜我——我遇见那个人,仿佛察觉到了地狱里裂开了缝隙。
后来我发现那只是老天的一个玩笑,我们必须按照系统的命令,杀掉对方才能保证自己在系统的权限,还有自己的命。
我知道,系统是不允许两个不稳定因素同时存在,它知道我去找过裴放,所以致使我们互相残杀。
我想,死在这个人手里,总比被系统折磨死要自由多了。
于是我自投罗网地去找他。
这是第二次,我又没能如愿以偿。
耳边的声音模糊不清,温热的液体从手臂滑下,这具身体的后脑遭到了重击,属于颜束的意识又渐渐混沌、
颜束慢慢醒来的时候,正陷在一张不怎么柔软的大床里,但这已经比主控所那硬铁板要好得多,难怪我做的梦都温和了不少,没有那些残酷血腥的画面,让人的心情都随着窗外的暖阳明朗起来。
如果他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醒了?”
颜束睁开半眯着的眼睛,视线上移,看清了床边站着的人——穿着白色卫衣的裴放。
人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倒是显得青春洋溢,如果手里没拿着他的刀,没有用那种阴险威胁的笑容看着他的话。
下一刻,那把刀就横在了颜束的脖子上,裴放笑容不减:“说,为什么想死?”
但床上躺着的人毫不在乎地重新闭上眼,大有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一副要杀要剐速度动手的绝情,反正别想从他这里套出任何信息。
“想刺激我啊。”裴放不气反笑,用冰凉的刀面触碰了一下颜束的脸:“没用,我不会让你轻松如愿。”
这人要是死了,他拿什么跟系统周旋,又怎么能打入主控所内部——他一个人必然独木难支,他需要有个狼狈为奸的人。
战力排行榜上的罂粟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见床边的人没了动静,颜束一肘顶开跟裴放有些过近的距离,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筋骨的疼痛感,没有流血的伤口,但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置似的,整个人都晃了晃,而且左手似乎是骨折了。
不过在颜束眼里,还能呼吸站立,也都不算大问题。
反观裴放,露出的手背上缠着纱布,是昨晚没有完全避闪过去,被他用匕首划那一下的伤口,估计身上的刀伤应该不少。
昨天打那一架不算惨烈,但也称得上两败俱伤了。
颜束上下打量着裴放,心里盘算着现在动手能有几分的胜算。
而想死的想法似乎只是昨天的过眼烟云,现在他还能喘气儿,便不想做个任人宰割的懦夫了。
一直不就是这么挣扎过来的么?
否则他都该投胎转世十八回了。
有些时候在重压之下,人难免总会想到如果躲过去就好了,这是骨子里的避险天性,可是也忘了面对时不一定只有绝路,而打破固有属性本身就是一种可叹的奇迹。
不得不承认他当时拔掉身上那些凌乱的电线时,会有不如直接咽气的想法,恨不得自己再也不用睁开眼,可他今天醒来看见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突然就心生眷恋,勇气来得莫名其妙,找不到相信的理由。
但踽踽独行这么多年,那么多生命的消逝,还轮不到他用整日伤春悲秋作逃避的托词。
一些事情他还没能做完,一些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目光落在了裴放的手上,匕首在那人的手里转出了花儿,一如裴放本人,张扬到无所顾忌,哪怕刀尖无限趋近于他的手指,似乎也不害怕、不在乎,甚至是享受这种在危险边缘徘徊的刺激感。
所以这人才没趁他晕过去的时候直接下死手吗?
颜束的眉梢一动,习惯性高高筑起的防备心大坝降了三分,脸上的表情仍然冰冷:“匕首还我。”
“不给。”裴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故意把拿刀的手背到了身后。
“”颜束额角跳了跳,忍住了一脚踹上去的冲动。
然后就看见那位不要脸的三岁儿童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刀,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说:“下次见面,杀了我就还你,可别让我再等这么久。”
颜束刚抬脚想追出去,脚踝处骤然一疼,他大概把自己身上的伤想得有点轻了。
另一边裴放刚刚走出颜束的视线范围,立马捂住了胸口,鲜血瞬间浸透了白色的卫衣,大片大片地染上来,触目惊心。
裴放闷声咳嗽:“死小孩,下手可真要命。”
难怪没人能把他从战力排行榜上挤下来,原本以为只是主控所的关系户,现在看来“罂粟”简直是系统培养出的典型代表。
裴放的手指抚在刀面上,那里刻着几个字母——Somuns。
他没由来地笑了笑,拖着步子走出了这个地方。
*
主控所没人敢管颜束的事情,即便这人像个整天不沾家的已婚渣男,让留守在主控所的人整天忙得焦头烂额,需要权限批准时还找不到人进行认证通过,那他们也不敢当面把怨言发泄出来,跟颜束摊开来说相当于自寻死路。
爆炸警告至今还在每个的心脏上扎了一颗钉子。
于是,这位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外面浪了个逍遥自在,把裴放从A区追到了C区,至于主控所和他本人所在的S区,更是被颜束发布了通缉令。
S区内大大小小的全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此人的信息,通告提供此人行径,可得100点战力值。
这是普通人进多少次囚笼空间,连丧命都求不来的数值。
罂粟向来低调如隐形人,此次出手阔绰一鸣惊人,全区域都沸腾了。
无论是想不想得到那100点战力值的人,都会凑个热闹,毕竟系统内常年你死我活的杀戮已经够让人精神紧张了,谁还能拒绝听八卦找乐子。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到底怎么惹上了排行榜首位的大佬?
“罂粟嫉妒新人实力,眼见位置不保,欲杀之后快。”
“他要是在乎那个,也就不会一年露不了一次面。”
“换个思路想想,罂粟只要那人的行踪,并没有说截杀他”
“噢!情之所向,求之不得!”
系统内谣言四起,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然也传到了裴放的耳朵里,他此刻正在一条没有路灯的拐角处抽烟,突然一点微末且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左侧。
又来了。
“喂!”裴放把没抽完的烟头迎面扔了过去,一个侧踢把人踹翻在地,紧接着不等这人张嘴大喊就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是这个月的第三十八个了。”
说完,一记手刀将人彻底打晕过去。
紧接着,一阵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脚步声十分清晰。
“那么,我是第三十九个。”
第82章 约谈
自从上次两人在S区的休息处分开后,颜束回了主控所忙忙碌碌中养了几天伤,就开始搜索裴放接下来去了哪里。
然而,这次找到人这个却越来越不容易了,就好像最轻易的那一次只是裴放故意露了尾巴,让他找过去似的。
大概后来也刻意有了防备,裴放的踪迹就不那么容易显露了。
颜束也没在主控所坐以待毙,当即自己动身去找人。
大概像他们这类人的心理活动都有一定的相似,两人也碰到了好几次,谁也没办法把谁怎么样。
尤其颜束以前嚣张惯了,第一次遇到杀不掉的人,刀还没能拿回来,这算是狠狠吃瘪了。
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颜束也不是傻子,知道裴放早没了你死我活的杀心,至少以这人现在的心态,大概是不会乖乖听从系统的密令任务。
但颜束十分好奇,系统给裴放开了什么条件。
难道他的价值要高过系统能开出的条件吗?
时间磨得越长,颜束就越好奇这个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以至于让颜束觉得,裴放不仅没有杀心和敌意,反而像是耗子向猫发出了示好的信号。
“今天这招引蛇出洞,玩得真娴熟。”裴放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对着后面从墙上跳下来的人说。
为了避开一些跟踪的人,裴放所在的这个小道是没有路灯的。
颜束站在黑暗里,依稀能看到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如果这里不是系统,大概会被人认为是一个刚下课并且打算去学校外吃晚饭的学生,还是长得很招蜂引蝶的那种。
被这种级别的帅哥盯上本身也算是一件值得让人心口小鹿乱撞的事,可惜这人穷追不舍,却是来杀他的。
“别演了。”颜束开口,“你早发现我来了?”
裴放摇头:“真没有,从你跳墙才知道是你。”
这条小道位置很偏,几乎没有人会经过这边,因此寂静到了一种令人背脊发凉的程度,尤其地上还躺着一个刚刚被裴放打晕的。
整个场景显得尤为诡异,像是对峙,又像是试探。
但两人跟对方交过那么多次手,这一次却没人先迈出一步。
裴放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他知道颜束这是带有一丝妥协的意味。
他进来系统也快一年的时间了,连战力排行榜都名次都已经保持在了前十的位置,这对于在系统混了几年的人来说都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但裴放似乎轻而易举。
颜束毫不怀疑,这人迟早能把他挤下来,但是裴放最近一段时间,不管是战力排行榜上的名次还是具体动向,几乎都趋近于稳定。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人之前疯狂刷分的行为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那就是获得系统的注意力。
“今天不打算动手的话,要不要去喝点酒。”裴放头一次没有不正经地撩人,也没针锋相对地撂狠话,只是很平静地询问,像是对着一个老朋友。
颜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犹疑,但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手腕就被人抓了起来,不由得跟着跑了起来。
这时候他是不是应该甩开裴放的手,并且一脚踹上他的脑袋;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抽出裴放别在腰间的匕首,然后从身后扎进他的心脏;这个时候是不是该明确自己的立场,他是主控所的人;这个时候明明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但他偏偏想纵容自己一回。
颜束什么也没有做,他像一天到晚宅在学校那一亩三分田地方的好学生,头一次被朋友拉出门玩,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裴放拉着拽着买了酒,又七拐八拐把他到了一个荒废的汽修厂。
这种地方一般也是系统为了真实,从而复刻外面世界的一些景象得来的产物。
地方不大不小,有两层,一层是各种报废的汽车以及零件;二层稍微干净一点,有一些破旧的家具。
两人进来后,裴放领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二层,上面只有一张床是被重新铺过的,颜束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前面的人。
看来有人把这里当成了老窝,怪不得他总是找不到人。
“一路上不吭一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坏人,专门拐你这种小傻子。”裴放笑了笑,打开一罐啤酒递给他。
“你说谁是傻子?”颜束回过神来,声音里都是危险信号。
“好好好,是我行了吧。”裴放给自己开了一罐,主动去碰了下颜束的,“怎么这么较真,小少爷。”
颜束看着手里的易拉罐,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尴尬,刚刚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其实裴放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他却产生了过激的反应。
周围的破铜烂铁在这时候发出了响动,惊扰了小少爷的顾影自怜,他抬起头,裴放正在把一个生锈的铁桌子往出扯。
一阵天翻地覆的动静过后,这张桌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裴放把买来的东西一股脑全放了上去,然后又拽了一张破旧的沙发过来,把刚刚顺道买来的一张黑色布铺了上去,尺寸稍大,尾端拖在了地上。
他直接躺了上去,舒服地感叹了一声:“过来坐,小少爷。”
颜束喝了口酒,奇怪地看着他,但没走过去。
“怎么?”裴放坐直了身体,“嫌弃我们底层人民的穷苦生活?”
系统内没有真实的货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部都要靠囚笼空间内获得的任务点值来消费,所以排行榜上的名次越高的人,相当于也是越有钱的人。
如果眼前这位是贫民,系统内大概只剩满街饿殍了。
“什么破称呼。”颜束满不在乎地呢喃着,这才纡尊降贵地挪了脚步。
沙发并不大,正好能坐三个成年男子,颜束挨着最右边坐下。
说起来,他跟裴放确实没有到熟悉的地步,他们好像也只知道对方的名字,以及他们是敌对的这件事情。
即使偶尔会刻意手下留情,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
裴放听见了他那句低语,解释道:“系统主控所都捧着的人,难道不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吗?”
颜束嗤笑了一声,仰头一口气干完了手里的酒,像是听到了什么违反自然法则的笑话,他转过头:“裴放,你见过众星捧月的人被系统亲自定为密令里要抹杀的任务目标吗?”
大家都是生里来死里去的角色,就算有一颗迎来送往的七窍玲珑心,但却没给嘴上加光环,谁也说不出半句安慰人的贴心话。
饶是裴放从来张口就来的那一套,如今却像是被缝得死死的。
裴放原本只是想逗他玩玩,却不想这人的心思有些过于敏感了。
到底是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人,才会对别人不经意的调侃都产生防御心理,以至于愤然到反驳的地步。
他仿佛窥探到了冰山一角,明明知道应该遮住双眼就此打住,但是却不甘心地继续向前。
“主控所,是什么样的地方?”裴放跟着一口干完了自己剩下的酒,又重新给两人各自打开了一个。
颜束接过来:“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像是上次的囚笼爆炸吗?”裴放的视线一直放在颜束的脸上。
此话一出,颜束刚刚挨到嘴边的易拉罐瞬间顿住了,随后他又没事人一样地看向裴放:“哦?你知道什么?”
“不巧,我当时也在那个囚笼里。”裴放手里的酒往前递了下,似乎是想跟颜束碰个杯的动作。
然而,颜束并没有这个想法,仍然盯着裴放的脸,浑身上下充斥着防备。
上次的囚笼空间经过扫描查探,出来的人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不是系统出了重大bug,那就是裴放这个人的手段实在太过刁钻。
连系统的检测都能瞒过去的话,这人该是多么危险的一个存在。
裴放却并没有因为跟前的人竖起满身的刺从而退缩,他也没有想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因为如果不能彻底把颜束拉到他这一边,很多事情聊得太多只会越抹越黑,把他们的关系推上绝路。
他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温和的问题:“如果能出去的话,你最想做什么?”
裴放没能如愿以偿听到颜束回答,他忘了这人本就不是什么感性生物,他只是太过敏感,对任何有倾向化的事物都同样敏感,包括试探。
电光火石之间,裴放手上的酒被人踹翻了,液体淌了一地,他手腕上猛然一紧,正想反抗,他的脖颈上已经抵着一个冰冷的利器。
“别动。”
颜束刚刚从他腰上的锁扣把刀的动作太快了,裴放本身这会儿比较放松,认为把人拐来了至少是和平的,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防范,让颜束直接钻了空子。
眼下受制于人,倒时让他有些被动了。
颜束把人压在沙发上,一只手钳制住了裴放双手举过头顶,眼睛像是深冬腊月里飘着雪花的夜空。
“喜欢这样玩?”裴放被迫仰着头,“好说,你先放手,我顺着你来就是。”
颜束冷眼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裴放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罂粟,你逼迫别人表白的时候,都这副上刑场的架势吗?”
表白?什么跟什么
“你少扯淡!”颜束被他气得有些晃神,手上的力气微微有些松。
只此一瞬,裴放猛然朝刀刃上撞去,同时膝盖往前狠狠砸向颜束的背部,颜束手里的刀立刻错了位,再想控制裴放的时候,这人已经翻身而起。
下一刻,颜束整个人被裴放捂住嘴巴摁在了沙发上。
那人靠得很近,低声说:“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占主导位置。”
第83章 同谋
颜束再怎么能打,但对于口舌之争,底不占优势,没多吃那两岁差距的饭,好像就无耻不过裴放这种不要脸的行径似的。
虽然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让颜束有时候掩盖不住张狂劲儿,但好歹也算个不会动不动就被人挑起怒火的傻白甜。
可是裴放过于敏锐,一下子就戳到了他不堪言的雷区,颜束常年在系统内,很多事情知晓的非常晚,一些认知甚至来源于各种各样的囚笼空间,他对自己情感取向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得有点隐晦,但好歹该知道的还是有所耳闻,于是从来闭口不言。
他是聪明,却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愿意去琢磨,尤其是自身这些跟生存八竿子打不着的多余情感。
偏偏颜束越是对什么讳莫如深,裴放就越喜欢往哪里点火。
以前裴放也十分轻佻,但今天这几句撩拨加上两人谈不上真动手的身体接触,更是让颜束对自己从来躲着避着的情感取向有了明确的认知。
这可让颜束非常不爽了。
刚刚只是被一句扰得有点心烦,现在的颜束心里有一座火山就快要喷发了。
裴放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捂住颜束的嘴一直没有松手,他弯着腰半站立着,一条腿曲起膝盖压在颜束的腰上:“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揍我,但是冷静点,听我说”
“唔!唔唔”
颜束挣扎着,虽然于事无补,但看得出来,情绪很激烈。
这人虽然被捂着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裴放显然也是能听明白颜束的意思。
他说的是——滚!你说你妈!
“”裴放面对着一个炮仗,实在不好把摁着引线的手放开,忍了又忍才好脾气地继续说,“罂粟,如果你觉得我想瞒下来,还会挑今天非要提起这件事吗?”
一针见血。
颜束果然安宁下来,脸上的怒火即刻去了一半,就像两人每次刻意又默契的手下留情,这次丝毫不意外地又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而方才的脾气倒显得有些滑稽了,颜束知道,他确实是因为裴放故意透露的东西中再套点话出来,但这不足以让他发脾气,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主控所难道会围剿不了一个人?
所以此刻冷静下来,真正的原因浮上心头,倒更让颜束脸色更加难看了。
裴放在外面世界待得时间长,什么人没见过,任何情况都能摸索出个七八分原由,此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颜束这幅气急样子,原来是因为他刚刚脱口而出的那些没皮没脸的话。
这该不会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成分吧。
于是,裴放逗人的心思又高涨了两分,一边慢慢放开捂着颜束嘴巴的手,一边在他耳边叹息:“你要是实在喜欢,哥哥也不是不能从了你,小罂粟?”
说完后,膝盖还意有所指地在颜束的腰上磨了两下。
“腾”地一下,颜束耳根子红了个彻底,血色渐渐弥漫上了脖子,在有点宽的白色短袖的衣领里分外显眼,消瘦的锁骨上青筋显露,无端让人分神。
这一秒,裴放手上的力气突然微微松了一下,两位都是抓机会的神,颜束猛然挣脱,横着一肘抡了过去,裴放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
接着,刚才被钳制在沙发上的人顷刻翻身而起,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冲着裴放的脑袋而去。
裴放双手格挡,被这一脚的力气往后震了好几步,颜束还不解气似的,从地上捡起匕首又纠缠上来。
裴放一边应付着眼前咬牙切齿的人,心里想着他可能浪得有点过火,惹急了这位身边只有打打杀杀算计人心的懵懂小白。
算了,就让他出口气
只是,裴放没想到,这小子太能折腾了,整个报废的汽修厂差点让他掀翻了天,直到凌晨两人才堪堪休战。
裴放的手臂上赫然又多了一道伤,正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包扎。
另一边的颜束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
“白眼狼。”裴放故作叹息地瞥了颜束一眼。
颜束眼神一动:“你说什么?”
裴放:“说你不识好人心,而且没长嘴。”
“你也好不到哪去”颜束喉结动了动,最终把一些话咽了回去,自己打开了一瓶啤酒,又扔给裴放一瓶。
经过这么一闹,他心里的火压下去不少:“说正事。”
裴放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慢慢靠了过去,颜束可没忘他刚刚流氓似的言行,有些不自在地趔开身体。
“你身上没有系统监控程序吧。”裴放半眯着眼。
听到这人终于没了轻浮样子,颜束坐直了身体:“系统要是能全方位监控什么人,也就不用在主控所养那么一群废物了。”
“原来主控所的作用是栓着你啊。”裴放低笑出声,调侃道。
颜束没理会他的故意曲解,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不是说不清楚,而是有些话没必要说得太清楚。
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合作关系,那么还是要先看看对方给出的诚意,颜束还不想那么快把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交代个底朝天。
那会让他迅速陷入被动,宁可被误会,绝不解释一句。
裴放也没有追着问,他点点头,神色严肃下来:“那就明人不说暗话,我大概能猜到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意图,但我还是要问,你是代表系统来的吗?”
“不是。”颜束回答得很果断。
“那么,你想离开系统吗?”裴放轻声问。
哪怕猜到了这个可能,哪怕是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事情,在真正听到有这种可能性的时候,颜束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没有询问真假,顿了顿才开口:“你的条件。”
裴放毫不掩饰:“我要进入主控所。”
此时的夜空中闪烁着一颗又一颗的小亮点,透着一种仿冒伪劣气息,像是有人在漆黑牢笼的天花板上打上了无数小孔,一些光亮随之洒了进来,尤其在此刻像极了两人的心情。
他们之间的事情并非不能实现。
颜束忽然明白了裴放之前一系列所作所为,先是偶然在囚笼空间里碰到这人再者裴放疯了一样的刷分,从那场无人生还的囚笼来看,裴放最终的任务点值是100,除了跟囚笼的主要NPC做交易之外,颜束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直接拿下这么高的任务点。
裴放能得到他的注意,自然不会逃过系统的检测。
像他这种人,系统的处理一般有两种方式:
一是系统的囚笼空间不能让他死,只有给主控所下达任务,去人为消灭不稳定因素。
二是把这样的人放到主控所来。
能力过于强大的人总归不能是活着的敌人,这就是系统的法则。
所以颜束收到的密令是杀掉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掉,而裴放收到的是杀掉罂粟,然后彻底代替罂粟的位置。
两人当时尚且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只能尽快让自己占得上风。
他们如同被放在同一个容器里的蛐蛐,只有相互争斗,对方死,自己才能活。
然而,人到底不是没有智力的低等生物,他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相互掂量着、揣度着、试探着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杀一个人或许对于现在的颜束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长此以往他也不算是个人了,反观裴放,更加谨慎,想要进入主控所,却不想在系统的眼皮子底下进入,要是代替罂粟那么容易的话,这个人又如何能屹立在排行榜的首位,并且随意弄死主控所里的人。
而且,从裴放第一次见罂粟开始,他就已经看出来,这人并不甘心于此。
颜束想离开,而裴放想要系统以及主控所实打实的内情。
但是两人面前如今还隔着一条你死我活的鸿沟,系统不会让他们有如愿以偿的结局,系统要的是一生一死。
两人在无声中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场爆炸,你知道什么?”目的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该算恩怨了,颜束仰头靠在沙发背上。
裴放喝了一口啤酒:“知道你其实想把自己炸死。”
冲天的火光当时离颜束很近,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情绪,眼神里失去了求生欲。
系统里不乏有活不下去的人,但裴放第一次看见连求死都要制造出意外的人。
“我没想死。”颜束出声,反驳得毫无信服力。
“当然,你不是好好正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裴放顺着他的话,“你当然不想死了。”
颜束转头看他:“你说有办法,是因为那次爆炸里的存活人数,系统检测出了差错吗?”
裴放挑眉:“如果不是差错呢?它确实没检测到我,这不是个意外。”
这句话让颜束心跳有些快,不由自主地撑起身体往裴放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一个进出囚笼空间从来都要被系统监控的人,一个活动轨迹被主控所深挖的人,天知道能够隐去踪迹这件事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大,几乎让颜束忘了裴放并非乐善好施的人。
裴放之所以坐在这里跟他好好说话,是因为共同利益所驱使,这场戏少了谁都演不下去。
可是这么一点闪着的亮光,就已经能让他奋不顾身了,“逃离”已然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看着裴放,头一回放下了戒备心,像只刚出笼的幼鸟,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目光缓缓跟裴放对上,轻声开口问:“裴放,你从外面来的,那是什么样的世界?”
“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裴放回答,“你今年十九了对吧,我二十一,想你跟我这个年纪,还都在上学,没事儿出去上上网,跟朋友聚聚餐,节假日全国各地到处去玩,再谈一场恋爱”
裴放本身就是个话痨,一开口更是停不下来,阐述了一堆好玩的事,所见所闻巴不得全部倒出来给人看。
等他口干舌燥的时候,才发现,颜束亮晶晶的眼睛染上了困意,此时的眼睛不同于往常,那层雾气褪去,还原出了他真实的渴求,额前的碎发看起来软软的,虽然这人脸上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好歹攻击性不再强烈。
裴放十分手欠地揉了一把颜束的头发:“困了就睡,下次再说。”
颜束还是那个近身冻死人的冰雕,他面无表情地排开裴放的手,转身冲着这破汽修厂唯一的床躺了下去。
得,这是让他睡沙发的意思了。
裴放轻轻笑了声,看着床上的人闭了眼,但呼吸却久久没能平稳下去。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脑子里没由来地一阵纷乱,是这么久以来跟罂粟的各种碰撞。
大概一个人最值得让人欣赏之处不是后天反复训练堆砌出的一个完美品,而是那种生来就印在血肉里的热烈和顽强,经历多少次死里逃生和风霜雨雪,都无法撼动的心之所向。
他不接受被这里的残酷驯化成一个机器,不允许浑浑噩噩之后的自我麻木,他要的是什么,就会为之颤动且无坚不摧。
他们认识了快一年之久,裴放仿佛第一次才知道罂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前的人脱去了系统赋予的残酷光芒,不是别人口中带着杀戮气息的名字,他有血有肉——冷淡得很真实,暴躁得很真实,自由得很真实。
裴放心头像是泼上了一捧热水,烫得他微微有些疼,心脏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在囚笼空间里,他不止一次见过罂粟想死时脸上的破败,对比之下,倒是他刚刚掩不住眼底渴望的模样更加让人喜欢。
第84章 行动
两人达成统一意见后,也算是暂时凑在了同一条船上,之前还暗戳戳地放水,试探着对方的意图。
现在知悉了对方的目的,直接玩起了暗度陈仓,但是也没有太过明目张胆,毕竟系统虽然无法完全监控他们的动向,但主控所里的人还是不少的。
颜束刚开始跟裴放的联系大多数是直接见面,两人尽可能避免在S区,而是经常选择在C区的破旧汽修厂,因此也少了很多麻烦。
裴放仍然非常低调,因为S区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还没被颜束撤掉,他们做戏做全套,把“水火不容”四个字展现得人尽皆知。
颜束的权限是系统给的独一档,他带外人出入主控所暂时不成问题,但次数多了也难免会让有心人起疑。
如果有人直接当面问起了,他的解释无论如何都有可能会成为主控所以此来对他进行行为限制的把柄。
即便他以往都是直接住在主控所里面,外面没有自己的地方,这次也该把那些还没自己重的家当开始往外挪了。
“待在那里都是一样的,以前觉得,一个人在外面倒不如主控所里热闹。”颜束双手抱着箱子,声音冷冷淡淡,一边走向底下车库,一边跟手环上冒出来的屏幕说话。
灰暗色的屏幕上有一个人影,似乎是刚刚洗完澡,正靠在床头抽烟。
裴放听到他这么说,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笑了:“你还喜欢热闹?怎么个热闹场面,你把他们全部揍一顿,还是他们把你气个半死。”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就不能是我跟他们一起载歌载舞吗?”颜束瞥了一屏幕上的人,表情十分放松。
那边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两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的同龄人,一旦跟对方有了共同利益,革命感情建立得非常快,简直像在麦子地里点了一把火,此时正烧得热烈。
来来回回联系多了,各种各样的废话也就不吝跟对方说说,怀揣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乱扯些有的没的,排遣无聊的同时,好像同盟就会更加坚固似的。
放从前,颜束自己的事情即便别人问了,他也只会回一个冷眼。
这次虽然有些特殊情况,确实需要裴放知晓,但这个通讯的时间是真的有点长了。
“载歌载舞?少数民族不背这个假和谐的锅。”裴放一边说着,站起来扯开身上的浴袍,“这个玩笑你自己觉得好笑吗?”
颜束察觉到屏幕那边的人有动作,把手里的箱子放在后备箱之后看了一眼,一片光裸的背就闯入他的眼睛,颜束立马移开视线:“你能不能注意点。”
“要注意什么?”裴放穿好上衣,“我有的你都有,还怕被看两眼不成。”
“”颜束知道自己没练到那个无耻功夫,于是扯开话题,“不说了,你准备一下来S区,位置待会儿我发你。”
他说完,也没等裴放发表任何意见,直接单方面果断摁掉了通讯,好像很怕这人再说些什么他接不住的话。
上次颜束不过说要从主控所搬出去,然后相关资料也会复制过来,这样可以直接避免每次带裴放进出主控所的风险。
明明是偷梁换柱,打算瞒天过海的地下合谋,颜束总觉得踏出这一步,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死门。
然而,在裴放眼里,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却是:“这么快就要同居了吗?我还不是很适应。”
那人当时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半点不适应,而是万分期待才对。
颜束这次找的地方离主控所非常近,几乎只隔了一条街,再转个弯的距离,但他还是把车往区域边沿开,绕了一大圈,甩开了后面跟着的人。
开到一个河边之后,顺便在车里换了身衣服,把后备箱的东西取出来,在路上拦了一辆车,这才回了S区的中心。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
颜束选择这里,又晃过了负责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人,主控所派了不少人去勘察区域各个边沿位置的厂房,包括各线路囚笼空间的出口。
然而,那人正站在一幢不起眼的楼房最顶层,跟主控所通明的落地窗对视着。
“还以为你会选环境好点的地方。”裴放踹了一脚旁边的木篓子,环视着这个天台,只有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面堆着颜束带出来的东西。
“没必要。”颜束看着主控所的通明,觉得心情简直要从楼上一跃而下,他转过身看向裴放,依旧想要确认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能搞出通道,你就能瞒天过海,对吗?”
裴放此时看着他,仿佛决定进来系统前发誓那样认真:“是,我要系统的相关资料,而你会离开这里。”
两人没再说多余的话,这个天台上本来用来放杂物的小房间被颜束挪过来的设备所占满,原本漆黑的地方此时都是大大小小泛着蓝光的全息屏幕。
实时地图、异常波动、各项数据等等全部在上面滚动着。
颜束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他这些年进出过无数囚笼空间,并不是闲得慌,也不是喜欢刷任务点值,把名字高高挂在排行榜上,他要找到全系统最接近现实的一处程序。
系统复刻外面的世界,并不是直接就能把全部的东西照搬过来,它也是从最开始复制一块东西,然后像传染病一样慢慢扩散,所以永远在更新改善。
但是后面复刻出来的景象越更新越能以假乱真,反倒不好在上面附着其他程序,最初复制进来的东西必定是最伪劣的,所以这一处程序上面没有太多繁杂的设定,更容易被链接到当时复刻的原生物体上,相当于在系统内的东西和外面被复制的原体上建立双向联系,再进行修改和创建传送程序,只要加以试验和改进,形成通道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颜束知道,这件事有一个最大的弊端。
他个人在系统内活动,除了进出囚笼空间和战力刷新会有相关记录留下,没有主控所那帮子搞程序的怪物,他也还算自由。
但是他一直所谋划的事情,不关乎个人,而是在系统原生程序上搞小动作,被发现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警报没有人情世故,会直接响彻整个系统。
他尝试过,仅一次,差点被整死。
所以这一切的设想像是个死局,如果裴放没告诉颜束他在囚笼爆炸那一场被系统漏掉的话,他这个筹谋多年的计划,其实是无解的。
现在,事情有了转机。
“系统目前还在一个发展阶段,需要主控所里那一群程序怪来维持,在系统休眠期间进行一些程序的开发和测试,休眠期结束就会由系统本身开始进行加设融合,就好比你小时候不会骑自行车,你的爸爸妈妈会在后面帮你扶着,等你骑得平稳了他们才放开手,但你刚开始练的每一次还是需要别人帮扶,等你完全自己可以掌控自行车,这才算是学会了。”颜束手底下没有停,跟旁边的裴放说着如今系统的状况。
裴放靠在墙上:“按照你的意思,它现在还没法自主开发生成囚笼,属于一个学习阶段?”
“嗯,可以这么理解,系统前段时间刚结束休眠期,正在把那帮程序怪新开发的东西投入实体运行,这是个不小的工程,主控所这段时间应该事情会很多,只要我时不时去露个面,他们对我的监控不会太过火。”颜束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为什么是你?”裴放凝视着这人的侧脸,突然问了一句题外话。
颜束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事不关己地开口:“我命里带煞。”
“胡说八道。”裴放不置可否地勾起嘴角,也没纠结颜束随口而出的话,“看来主控所曾经对你有过非常过火的监管。”
“不然你以为那排行榜上的战力是哪个脑残自愿刷出来的?”颜束被问得有些不耐烦。
裴放感觉自己被嘲讽了,但却有气不能撒,颜束这会儿忙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他可不想惹这位阎王不高兴。
他之前确实有过一段疯狂刷分的日子,不这样做,根本没法进入S区,也接触不到主控所,所以裴放十分清楚,他那种行为是多么自残的一种方式,身心都会受到极大的折磨,先不说他一个肉体凡胎会不会哪天体力不济死在里面,单单是每一场加诸到人身上的精神折磨就让人会产生抗拒心理。
普通人进一场都有可能会疯,更别说不间断过几个月这样的日子,以最极端的方式拿走全场的任务点简直像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变态。
那天,颜束在那场血流成河的浴室里看到他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波动,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曾经被迫经历过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同样也痛不欲生、肆无忌惮地彻底放纵过。
某种意义上,他们能够体会到对方的感受。
“过来。”颜束停下手指,没回头朝裴放的方向招了招手,“看这些,是我标记过一些几率超过百分之三十能够附着程序的地方。”
裴放睁了睁眼:“只有百分之三十?”
“够多了,这些并不好找,探测几率有一定的风险会被主控所发现我在做什么事,否则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任人宰割?”颜束语气不善。
裴放的视线放到屏幕上的实时地图标记,然后问:“所以没有捷径,我们得一个一个去试验?”
颜束挑了挑眉:“不是我们,是你去。”
“”裴放斜靠在墙面上看他,突然想掀了摊子不干了。
颜束实事求是地开口:“我一出现,身边就跟自动装上了活体GPS没差别,找出这么多都是这几年借着出入囚笼以及任务之余偷摸出来的。”
他顿了顿,上下扫了裴放一眼:“啧,不然也不放心你去。”
颜束在没皮没脸的无耻上输了裴放一手,但到底在主控所这个人精堆里混了很多年,拿捏人心倒是有一套。
他装模作样地一眼,让裴放感觉自己受到了蔑视。
于是,裴放喉结滚动,轻轻眯了下眼睛,非常不爽颜束刚刚类似于看不起他的表现。
他这个年龄正是争口气都不解释的傲慢,所以裴放即便知道是激将法,也照吃不误,直接出了门:“标记的这几处的详细位置,全部复制给我!”
至此,两人的行动隐匿在炎热的天气下,悄无声息也惊心动魄。
第85章 二重
S区373线路,一处囚笼空间出口的地方堆了些尸体,死亡时间不长,大概有二三十具,死亡的样子大同小异,显然一刀毙命的方式更多。
很快,便有人闻讯而来。
“人呢?”
“没找到,应该又逃了。”
“该死!”
前几天,主控所查询到罂粟进入囚笼空间的记录,于是在出口埋伏了人,就等着活捉好几个月不见踪迹的罂粟。
这人好久不露面就算了,关键是他所过之处,主控所必定会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这次伤亡情况如何?”
“无人受伤,全部死亡,我们是根据死之前的牵引定位才能找到这里。”
“这么短的时间,都能让他解决这些人,然后溜了。”
“……”
一阵静默过后,带头的人咬牙切齿:“活口都没留,他想干什么,与主控所彻底为敌,然后叛逃吗?”
颜束这次冒头风险很大,但是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他们重复试验那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性是非常疲惫的事情,频繁的失败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匆匆而过,这期间颜束和裴放一直游走在各区域,一次又一次的异常波动只会让他们更快暴露在系统的监控下。
很显然,主控所已经起疑心了。
不过异常波动虽多,主控所显然会先定位到罂粟,这次也不例外。
此时,在天台的小房间里,这狭窄的空间不足以放一张床,只有一把软皮椅子放在操控台前,颜束正仰着头靠在上面,血迹从额角蜿蜒而下,一直顺着白皙的脖子流进了衣领里。
他的呼吸很浅,如果身上没有这么多伤,大概会让人觉得他在浅眠。
可惜打眼一看,满身是血,一副活不久的样子。
嗡——
颜束手腕上的手环震了震,他皱了皱眉,咬着牙抬手去摁。
手环蹭上了血迹没能划开通讯屏幕,人就直接晕了过去
眩晕感骤然来袭,意识愈加混乱,但颜束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没能打开通讯,那是裴放发过来的通讯。
他在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罂粟罂粟”
好像有人在叫他,但是眼皮很重,颜束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他的身上逐渐开始发冷,一阵一阵的恶寒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面撞出来。
好冷像是在海水里泡着一样,颜束的神思晃然一动,人好像到了圣匹斯德兰堡,一次又一次地下海,任由水流把自己推来翻去。
可是他现在似乎并不在那里,他在等裴放回来。
“罂粟,跟我走。”
那个声音像是不罢休似的,还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非常熟悉。
想起来了,那人前两天吻过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低声在他耳边说话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从站在同一条船上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裴放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颜束的思绪便渐渐回到了几天前他们的对话。
“我找到了一个地方,附着程序建立得十分顺利,如果没能引起波动,这个通道往后可以自由出入。”裴放说。
“异常波动是直接传输进主控所的,24小时都有人监控,自由出入是不是有点说大话了。”颜束吃过一次亏,心里对此总是多一分疑虑。
裴放看着他,郑重开口:“附着程序已经完成,你先试建立内外的双向联系,我会让这一切都传输不到主控所。”
颜束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几个月之前,他们这项计划刚刚开始的时候,如果裴放提出这种冒险的要求,他对别人的性命向来没有怜悯心,裴放要以身犯险,他没有理由阻拦。
然而,这人不久前刚刚告诉他——人很少有为别人不要命的时候,如果死在这里一文不值,倒不如两个人一起完整地出去。
他确信裴放没有开玩笑。
后来呢?他们离开了没有
颜束的脑子里乱成一段,刚刚那些画面杂乱无章地拼凑又断开,忽然浮现又忽然暗了下去,一段接着一段,像是没有了时间的束缚,随意地闯进颜束的脑海,随意地调取他的记忆,把他本身模糊不清的意识搅成了浆糊。
他分不清自己记得的事情是那年那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一切都乱糟糟地堆在他的脑子里,相互撕扯着,让神经跳动地感觉异常清晰。
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身后像是有一双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的身体猛然往前扑了过去,把他从虚妄的画面推入了能触碰到的实体空间似的。
“慢点。”有一双手接住了他,那人身体是温暖的。
颜束察觉到他没有像刚才那么冷了,他抬头,眼前的人是裴放:“你”
而裴放看了眼地面上突出来的横条,嘴里念念有词:“防滑带搞这么高,存心怕人摔不死吗?”
颜束一时有些怔愣,脸色十分差,他环视着周围,是从未见过的建筑类型——粉刷很清亮的水泥墙、瓷砖地板、挂着吊灯的天花板。
不对,这里不是系统内的建筑物是以改变性能的玻璃为主,不是这样的。
刚刚他不是在天台上的小房子里……颜束低头看身上,完好无损也没有血迹,他想开口问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个想法显然不是这具身体的思虑。
一旁的裴放似乎心情不错,看出了他的茫然,握住颜束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扇门前:“知道你第一次出来不适应,但是别抗拒好吗?”
“这是哪里?”颜束听到自己问。
裴放一边把颜束的手指往指纹锁上放,一边说:“我家,以后也是你家”
“嗯。”颜束觉得头脑一阵迷糊,某些混乱的意识再次被压了下去。
脑子里不清不楚的意识画面像是被粉碎机碾碎的废纸,零零散散地消失了。
裴放把人领进门,就开始带着颜束参观转悠,把自己以前珍藏多年的手办以及模型摆了出来,又把落灰了的游戏机擦干净。
这里窗明几净的样子不太像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应该定期有人打扫,这就是裴放住的地方。
颜束见那些小玩意儿也觉得稀奇古怪,但他向来没有向别人求教的觉悟,何况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裴放那样雀跃,于是装也得装得十分镇定,往沙发上一坐,眼神都不带乱瞟的。
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裴放以为他在系统里练就了铜心铁肺,早就看破生死红尘,更别提对世俗的小玩意儿能有什么兴趣了。
“不开心?”裴放腻了过去。
他不得不承认,跟颜束认识这么久,哪怕这人偶尔也会主动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大多数不吭气的时候,裴放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没机会有这种跟别人亲密相处的经验,裴放也是第一次把想要的人搞到手,有时候真怕含嘴里会化了。
颜束摇摇头,眉宇之间的郁结还没有放松下来:“主控所只要还在,链接通道上附加的隐藏程序迟早会被扫描到,我们大概率瞒不了太久。”
“怎么还在想系统的事,你人都出来了,就不能分点时间给我?”裴放抓起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磨砂着,像是在安抚。
然而颜束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可以说他们从那个鬼地方出来后,这人一直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眼见着好端端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视线也逡巡在他屋子的摆件上,但他的心好像还没能从系统完全脱离。
裴放心里揣度着颜束的心情,开始扯话题:“你可以先休息两天,等我计划一下我们”
“有些事我不问,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说?”颜束开口打断他的兴致勃勃,气氛瞬间冷肃下来。
一般情况下,没说出来的话要么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要么是根本不打算诉诸于口。
颜束自认为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从互相利用、彼此怀疑再到可以合作、达成共识,然后在每一次死亡边缘的吊桥效应中产生情感碰撞,直到可以把一整颗心都给了对方。
但他同样清楚,即便如此,他们之前似乎还是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裴放的脸色也不比刚才轻松了:“你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能避开系统的扫描监测,你进系统的目的是什么?”颜束在主控所多年,早就习惯了抓住他人把柄后步步紧逼,却忘记了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敌人。
所以他这么咄咄逼人,落在裴放眼里,就是扎进他心脏里的一根刺。
“是不是下一个问题,你就要问我不要命地把你拐出系统是为了什么。”裴放垂着眼睫,语气已然不是刚刚的欢欣。
偏偏颜束这种向来我行我素的死心眼,从来学不会察言观色,开口就认:“是。”
裴放盯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脾气,站起了身。
脚步声渐远,接着是关门声,这么大个屋子,彻彻底底安静了下来。
颜束捏了捏鼻骨,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既然决定跟着裴放先出来,也就不应该再纠结系统里的事情,也许系统里翻了天,也许他们还得回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他们该如何才是该考虑的。
夕阳从落地窗外洒了进来,各种家具的影子一点点移动着,房间里没有开灯,随着外面天色渐晚也慢慢暗了下去。
颜束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像一个雕塑,只是偶尔眨眨眼睛,身上好像不会累似的。
过了不久,太阳完全落了下去,漆黑的屋子里仍然是他一个人,颜束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氛围,十分融洽地把自己沉了进去,不声不响地感受着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被黑暗慢慢侵蚀,被一次又一次放弃的熟悉感没人比他还清楚。
啪嗒——
开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响,头上的水晶吊灯轰然炸裂般散发着白光,映亮了整个房间。
颜束原本睁开的眼睛骤然紧闭,那一霎的光亮让人有近乎失明的错觉。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颜束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很干,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紧接着,有人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罂粟,我很害怕。”
第86章 剥离
倒是会恶人先告状。
颜束睁开眼,一肘抡向从后面抱他的人,手底下丝毫没有留力。
本以为裴放会撒开手,但是身后那人反而越抱越紧,生生挨了这么一下,只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放手。”颜束微微有点喘,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刚刚用劲儿太大。
裴放依旧没动,哑着声音:“不解气可以继续。”
这是挑衅谁呢?
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臂,瞬间发力,一个过肩摔把人重重砸在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一声炸裂的重响贯穿耳膜,而后是“哗啦啦”的碎响以及骨头跟地板碰撞的闷声,无辜的玻璃茶几立马被这个“飞来横祸”给彻底碎尸万段了。
玻璃碴洒了一地,如同一个个跳动的小精灵四处逃窜,像是怕割伤别人。
然而有人浑不在意,裴放在地板上撑了一把,坐起身来,掌心里就陷入了五六个小精灵。
鲜血很快顺着垂下的手指往下淌,裴放直视着颜束张了张手:“还来吗?”
疯子。
颜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一阵阵发颤——要是这人不打算回来了怎么办?
他要继续坐在这里等吗?
一个人被扔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但是看见裴放妥协的表情,还有身上浓重的烟味,正在流血的手掌。
颜束忽然觉得其实有些事情,问不问清楚,也就那样了。
“起来。”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臂,拉了一把。
裴放见缝插针地靠了过去,把人整个抱住,下巴抵在颜束的肩膀上,双手虚虚地搭在颜束的腰上,像是把沾血的手抹脏他白净的衣服。
“疼”裴放贴着颜束的耳朵哼唧。
“少来。”耳廓微微有些痒,颜束偏了偏头,冷着声,“没打死你算我心软。”
裴放用下巴磨着这狠心冰雕的脖子,解释道:“我没走远,就在楼下抽烟。”
颜束的手摸进他的裤兜,确实是有一个已经干瘪的烟盒,一根没留。
这人是烟囱吧。
“行了,你家里有酒精吗?”颜束把裴放的手从自己腰上取下来,抓着手腕查看扎破皮还嵌在血肉里的玻璃碴。
“有,在卧室。”裴放说完,又刻意强调,“也是你家。”
颜束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拉着人就往卧室走:“处理伤口。”
之后,两人谁也没在提刚刚的事。
从系统出来后的第一晚,颜束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裴放家里的空间足够大,一看就是从小也是什么都不缺的环境,难为他在系统里只能在破烂汽修厂里刨了个临时住处。
不过,这人不跟父母住在一起吗?
他进系统那么久,家里人不会着急吗?
颜束坚持住了客房,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裴放也睡不好。
系统里从来没有好觉可睡,即便闭上眼也觉得危机四伏、风声鹤唳,颜束下意识的戒备心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他还记得,以前刚刚被带进系统的时候,以为身边的人都是同病相怜的天涯沦落人,该往前闯的时候他总喜欢当个出头鸟,把所有人都护在身后,那会儿没遭遇过人心诡谲,就只当所有人都是观音菩萨。
结果呢,只有自己被坑进一个NPC暴走的囚笼,整整十天十夜。
颜束是爬出来的,死里逃生的剧情没有上演,以他当时初来乍到的能力,根本没有闯出囚笼的本事,但他学会了一件事——跟NPC做交易。
原本不希望任何人出事的十岁小男孩,凡事站在别人前面的人最终还是成了把所有人送进深渊的人。
自此之后,系统才有了跟NPC做交易的一系列违反规定的准则,而颜束正是那个带头开辟“无人生还”流派的鼻祖。
那次出来之后,颜束没能下狠手宰了把他坑进去的所有人,以至于后面被孤立陷害了好几年,直到他们那一批进来的人全部死光。
系统筛选出了他,立刻又被挪到了主控所,从一个断头台走到了另一处深渊。
可是,从小就生活在牢笼的人,也渴望自由啊。
裴放在客房里点了助眠的熏香,颜束一直看着窗外,最后还是在从前惶惶不可终日的往事里沉沉睡了过去。
但即便没有那些让人惊醒的东西入侵到这个世界,他依旧睡得不安稳。
颜束只眯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天色还是灰暗的,他便睁开了眼,一直到太阳慢慢爬了上来。
天色还早,他没有把裴放喊起来,一个人出去溜达。
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看着外面各种忙忙碌碌的身影
林荫道上玩闹的小孩子背着书包追逐,系统的囚笼空间里也有,只不过那些小孩眼睛都是两个血窟窿。
公交车站急匆匆出门上班的成年人,系统里各区的公交车站,几乎没有活人会坐。
广场上晨练跳舞的老年人,系统里没有老年人,如果有那就是撞鬼了,有些NPC是真的会逃出来。
微风吹拂过来,一阵鸟鸣声乱作一团,周围的人步履匆匆,叫卖声、招呼声、嘱咐声等等,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着,非常吵闹,但似乎在传染着每一个人。
“哔哔哔——”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冲出重围,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但颜束好像一个失聪的人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回头。
“罂粟!”
没有预想到的血溅当场,他被一股力气拽着胳膊猛然拉到了一旁,然后被人扣在了怀里。
“长没长眼睛,怎么看路的。”车窗里传来愤怒的吼叫。
裴放比人更火大,当即喊了回去:“滚!”
“神经病。”里面的人嘟囔着翻了个白眼,车窗摇了上去,那辆车一溜烟儿开走。
颜束的怔愣终于有了反应,目露凶光,就好像每次被主控所的人暗地里截杀那样,他盯着那辆越开越远的车,就要冲上去。
裴放紧忙攥紧了这阎王爷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已经出来了,这里不是系统,没有人要杀你,只是早上容易堵车,他们跟你一样,脾气都不好。”
“”颜束看着他不说话,最后冷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往后的一个月,颜束再也没有踏出过家里半步,也很少会出房间,甚至把窗帘拉得严实,没有再打开过。
裴放会按时按点把三餐送进他的房间,有时候是自己做的,有时候点附近的外卖,颜束也只是扒拉两口,他也想把颜束拉出去吃饭,但这人就跟长在了床上一样,准备把自己捂在不见光亮的被子里长蘑菇。
那天的事情对比平常人来说,只是一个生活小插曲,无关紧要,转眼就能忘。
但是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提醒他不属于这里的警钟,时时刻刻都在让颜束怀疑,囚笼里长大的鸟是不配拥有天空的,他死也该死在系统里。
裴放能纵容他因为不适应把自己封闭起来一阵子,但不能看着颜束好不容易接触到这个世界,立马又缩了回去并且一副自生自灭的态度。
当天晚上,不经过颜束同意,裴放兀自拉开了窗帘,把被子掀了起来。
他把被子扯到地上的同时,颜束的拳头就招呼上来,裴放没躲开,硬生生扛了一下,但那人不罢休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是一脚飞踢,俨然是拆家的架势。
裴放架住他这一脚,将人掀翻在床上,没能颜束再起身,直接把颜束的手折在身后压了上去。
“你放手!”颜束这几天本身就没好好吃饭,也不怎么睡觉,这会儿比起天天还出门跑步的裴放来说,确实只剩下了花架子。
“你想怎么样?出来就不活了吗?”裴放没松手,带着非常大的气性,“还是说,想重新回到系统里,继续闭着眼睛当行尸走肉,保不准那天就丢了命,不过死就死了,你也没什么好在乎的,毕竟我在你心里也就那么点价值,现在利用完了,该踹个干净!”
颜束浑身一震,双眼失去了焦距。
本来他话就不多,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裴放总喜欢调侃他像中世纪的雕塑品,好歹还有一双眼睛能有点生动的活气。
然而此时此刻,他连那么点气息都快散干净了。
裴放真怕再用点力,这个他最心爱的艺术品就会碎裂,心下一动,手上的力气就松了。
他把颜束轻轻抱住,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声音破碎:“罂粟,我们不要这个名字了,放掉系统里的一切,就算是为了让我的心脏正常跳动,你能不能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
颜束手指动了动,下一刻把裴放压在了床上,一个堪称凶狠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掠夺和发泄的意味,仿佛要将人拆骨入腹。
“我姓颜,颜束。”
“哪个shu?”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裴放心头像是被羽毛轻扫而过,听见他这么解释,眼神逐渐幽深,捏着他的手腕放到嘴唇边亲了一下:“不睡客房了好不好?”
颜束挑眉看他,刚来的时候,只是不想打扰到裴放,现在睡哪都一样。
“嗯。”然后他只应了一声,直接起身,打算把抱起枕头往主卧走。
人刚起了半截,就被裴放重新拉了回来:“不着急挪东西,我”
颜束微微一愣,觉得刚刚被这人触碰到的手腕有些发烫,直觉刚刚那句“不睡客房”背后的意思没那么简单。
作为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皆为零的选手来说,颜束对跟人发展亲密关系这种事情都是个幼儿园水平,更不要说让他更进一步,那简直等同让瞎子半夜出门找人。
不过,本能的冲动在关键时候总不会骗人。
所以裴放的下半句话还没出口,颜束已经自行领悟地压了上去,一只手摁着裴放的手,另一手故作熟练地掀开了裴放的衣服下摆滑了进去。
带着凉意的触碰让裴放身体微微一僵,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一路直直蹿到了头顶,原本的内敛认知在脑海中炸了个姹紫嫣红。
两人眼里皆是燃了火苗,从内部翻涌到身体表层,全部遭了殃,无处不是浓烈的灼烧感。
在燎原焚烧地不断持续中,颜束觉得原本清明的头脑有些乱了,手上虽然没谱,但人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态度:“别乱动,我会慢一点。”
他说到做到,一寸又一寸轻而缓,开盲盒似的心跳加速着……
光线昏暗,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缓慢不断寻觅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那些无法和盘托出的不完全信任连带着惺惺相惜将他们捆在一起,连接的引线点燃后,焦灼的温度又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一瞬间让人情动得理智全无,转眼却又折磨得不解风情。
裴放抓心挠肝,即便想顺着他来,但也经不住颜束这么“温水煮青蛙”式的煎熬,于是一把抓住颜束的手腕,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行了。”
颜束顿了顿,抬眼看他,虽然充斥着询问的迷惘,但目光很深。
真是要命了。
裴放摁着颜束的手,想着这人一个月以来的脆弱状态、二话不说就动手的可恨、冷淡地拒绝了一切交流……可不管是那种样子,也都是他的。
他心里的不满越堆越高,让人不想再忍耐,于是很快翻身而起,声音沉在颜束耳边:“我来吧。”
外面的天色骤然转变,这是系统里没有的自然现象。
疾风顷刻袭来,随着沉闷的雷声占据了这一方天地,不一会儿,狂风引来的瓢泼大雨十分迅疾,雨水不断地拍打着窗户,愈加激烈。
温度攀升的屋内染上了层层雾气,暧昧地黏在窗户上,以及颜束逐渐失神的双眸里。
第87章 诡异
这个房子其实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裴放小时候的事情他经常不愿意去想,稍微大一点后,没什好经历让他过于早熟,所以上学上到一半就他心比天高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个人开始天涯海角地四处跑,好坏都见过不少,从来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只是不愿意回来看见他爸妈。
笼统意义上,许多人都认为孩子从幼年到青春期缺少父母的陪伴才会导致长大后不亲近了,裴放则是鲜少跟在父母身边度过那段日子的人,但他仍然“叛逆”的充满特色。
离开前,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最好能别再回来”,话是带着威胁的,但他也是真这么想的。
如果不是父母几年前离奇失踪,他大概也不会回到这里,发现关于自己的不对劲,开始寻找一些往事掩盖的秘密。
所以他其实很少能从心底产生一种天长地久的安稳,除了颜束在这里的日子。
直到日上三竿时,裴放难得有睡到餍足的自然醒,清醒后的第一反应是胳膊麻了,但他没动,盯着旁边仍然还闭着眼的人细细描画着。
颜束大概做了什么不太美好的梦,眉头紧紧皱着,跟平常没什么差别,裴放几乎能想到他睁开眼的满眼不耐烦,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有些干,估计这几天不吃饭也没怎么好好喝水。
裴放凑上去用下巴在颜束痕迹不浅的脖子上蹭了蹭,怀里人这才挣动了一下,眼睫轻轻眨了眨,勉强打开了一条缝,看见近在咫尺的人后,十分友好地打了声招呼:“滚。”
这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不像话,他喉结动了动,有点不想理人,打算转个身继续睡。
但把他弄醒的人显然不乐意,裴放用胳膊把人故意圈住,没给他背对自己的机会。
过了会儿,又埋在颜束肩窝里笑出了声:“怎么困成这样?”
这回笼觉反正是不能继续睡了,颜束把身上越来越放肆的手按住,微微合上眼睛:“找事儿是吧。”
“我有吗?”裴放觉得自己还有点冤枉,他只是觉得这人出来后反倒更瘦了点,身上没几两肉,还不如在系统的时候每天高强度的追逐战有锻炼效果。
本来想再逗他两句,可是在看见颜束这张泛白到没有血色的俊脸时,心思轨道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脏忽然间跟着抽了一下,有些酸软。
裴放顿了顿,声音磨磨叽叽冒了个头,像是在自言自语:“罂颜束,其实我第一次带人回家里,我的跟前没有长久关系。我像个异类,从小就学格斗,保持身体状况,却是为了被按在手术台上无数次。那时候真的以为这世界是容不下我的,后来也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想着总有天地能允许特殊的存在,要不干脆就待在某个角度一直到死,但后来才发现这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只有你不放过自己的时候,才会觉得世界容不下你。”
颜束沉默了许久,呼吸缓慢,让人以为他可能就要睡着的时候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代表不了往后,如果我逃离不了系统呢?”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裴放说,“世界就在哪里。”
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自己的事情,背后肯定是有主观目的,只是颜束不明白,这目的到底是关于裴放自己还是他。
真麻烦,他没有以前当断则断的利落了,一个月恍然而过,颜束在心里嘲笑自己愈发的多愁善感。
“我现在就在这里,触手可得,那你想要的东西呢?不打算找了吗?”颜束突然问,“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系统客官形成之前的实验推演过程,还有呢?这跟你父母有关对吧。”
裴放的手臂虽然麻木到感受不到僵硬,但还是能感觉到颜束从他的身边挪开了点,然后那人翻身下床,往浴室走去:“别愣着了,我饿了。”
“”裴放看着那道身影闪进浴室,然后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白色的烟雾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平静多少。
没错,颜束太敏锐了,他猜对了。
系统客观形成之前的推演实验,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这关乎这种反自然空间的形成,而且当年有他父母的参与。
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他也不打算嚷颜束搅合进来。
但很快,裴放嘴角又扬了起来,至少那人在揣摩他的闲工夫之外,也还知道饿了。
浴室里的水雾起得很快,颜束的表情并不轻松,他刚刚看着裴放,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没法狠心把这层关系彻底撕裂了。
稍微扯开一点,觉得有些疼,他就立马停手了。
关于裴放想知道的东西,颜束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但当年不到十岁的他也算是被迫参与者。
有些话似乎就像是禁忌品,试探得太多反而会让自己的心越来越往下沉,于是他们对彼此从前的试探总是点到为止,保留了一定的距离,就好像没人提起,便不存在这些问题。
时间不会掩埋那些事,但总会用岁月静好的假象把人骗得团团转,颜束心甘情愿蒙上了双眼,也终于如愿以偿触碰到了裴放的生活。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傍晚从东边的青山并肩走到了南边的河流,整个城市都好像变得缓慢。
颜束越来越沉浸其中,感受着真实——每天的太阳照进窗户,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的,雨水将地面打湿,这一切都是自然存在的生机勃勃,而不是设定了某种定时程序。
即便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地方,甚至颜束连身份证都是最近才办的,但他却像每个降临在这里的人一样,无比渴望这种归属感带来的自由度,能容纳了一切的畅想。
反观裴放,颜束这样一个人似乎能跨过十几年的光阴,改变且满他对于陪伴衍生出的所有情感概念,让裴放觉得,陪伴和喜欢是有区别的,有些人哪怕在身边也照样相处不出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父母理所应当的喜欢,但那也不该是自己本身的问题。
裴放把自己拥有的全部分给了颜束,在自己的生活各处都留下了颜束的名字,让他在这里彻底有了活着的痕迹,是有来处的一个人,而非过了一遭的游魂。
除此以外,裴放把几乎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带着颜束体验了一遍,从小孩子喜欢的游乐场,到青年人喜欢的午夜场,再到老人每天的棋牌场无一不是生活的乐趣,每个人每个年龄段的侧重点不同,人跟人的生活环境差异造就了兴趣爱好的不同,但颜束是个不曾正常生活过的缺失者,所以裴放似乎是想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体会一遍,好让他能在其中找到真正的自己。
让颜束终于一步一步自己走向了人间,没有程序和复刻、没有囚禁和监视,不用依靠杀戮才能活着,就这样渐渐被烟火气息包裹住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被自由的洪流推向了这个完整的人间。
“系统那里没有彻底判定死亡的人,是无法逃脱的,只要进去没有出路,没有人真正能离开系统。”
“那么我就一次再一次地把你从它的手里抢过来。”
一切恍如隔世的一场梦,颜束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怕自己睁眼还在主控所,或者某一天会重新回到系统里。
出来后的落差和担忧少不了,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周围的一切都遵循着规律合乎情理的发生,几乎没有让他生死相搏的事情,因为很平静,所以连时间都显得漫长。
像是时间永远不会走到尽头了
颜束坐在沙发上,房子内漆黑一片,他没有挪动分毫,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咔嗒——
一瞬间亮起的灯光照亮了整片黑暗,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然后那人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罂粟,我好害怕。”
这一次,颜束身体僵直,却没能抬起胳膊一肘怼向身后抱住他的人。
不对他刚刚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为什么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为什么没有开灯?
裴放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的大脑忽然像是卡顿了一般,没法退回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继续下一个任务。
紧接着,颜束闻到浓重的烟草味从近在迟尺的这个人身上传来,还沾着点凉意。
好奇怪,他觉得自己似乎该给后面这人一肘,但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这么做的原因。
颜束的胳膊不尴不尬地停留在了半空,双眼的焦距慢慢散开,浅色的瞳孔开始变得茫然。
“怎么不说话?”后面的裴放试探着问了一声,然后又说,“不解气的话”
“等等!”颜束猛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他环视着这个房子,一切显得十分陌生,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在这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束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旁边的玻璃茶几上,他越是盯着这个东西,越觉得下一秒玻璃茶几就有可能会碎裂。
他回过头看向刚刚那个抱着自己的人,没由来得怒火冲上头顶,一种难以言喻想要冲过去把这人凑一顿的冲动缓缓在心底滋生。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你刚刚”颜束抑制着有些偏离现实的想法,有点搞不懂现在的状况,接着就看到了颜束的右手有鲜红的液体滑下,滴到了地板上,“你怎么了?”
他两步走上前,抓着裴放的手腕抬了起来,手掌心被玻璃碎片割伤,还有玻璃碴卡在伤口里。
颜束脑子里骤然晃过一副裴放倒在玻璃碎片中的画面,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看沙发前的玻璃茶几。
——完好无损。
“我没走远,就在楼下抽烟。”裴放又凑上前轻轻抱住了他,下巴垫在颜束的肩膀上磨,“疼”
颜束浑身一震。
他跟裴放动手了吗?是自己弄伤他的?
“你手怎么了?”颜束觉得喉咙很干,声音几乎出不来。
裴放如实回答:“不小心撞了玻璃,手就碰伤了。”
颜束问:“你家有酒精吗?”
“有,在卧室。”裴放把人放开,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你家”
一句“先处理伤口吧”梗在了颜束的喉咙,他几乎脱口而出,但是这一切无端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太对。
明明房子里并不热,颜束额角渗出了点冷汗。
裴放还在看着他,眼神和刚刚如出一辙,没有变化,也像是没有察觉到颜束的变化。
第88章 分裂
这场景让颜束没由来地心悸。
裴放举了举还在流血的右手,看着颜束,仿佛再说“先帮我处理伤口好不好”,没有丝毫的违和,却让人头皮发麻。
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让颜束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尤其他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坐在沙发上之前的事情。
除了知道他们刚刚从系统出来,可是裴放为什么会出门,自己为什么不开灯坐在沙发上,以及裴放回来后莫名其妙的话。
颜束看着面前的人还在流血的手,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晕血似的,他有点头脑不清楚了。
然而,他还是把裴放拉进了卧室,就好像他本就应该这么做,而是自己想要这么做。
入夜后,颜束很快在室内的熏香作用下睡着了,刚刚从系统里出来的疲惫感,再也无法支撑头脑保持清醒。
他做了一个梦。
精神逐渐涣散,场景慢慢变化着。
颜束发现自己站在清晨的大街上,乱糟糟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热闹,轻轻地拨动着他的心弦,这些画面与系统常年的压抑形成巨大的割裂,他不由地顿在了原地。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急促又刺耳。
颜束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朝旁边躲开,但是双腿就像是焊在了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眨眼间,从旁边冲过来一道身影,将他一把拉了过去,颜束脚下的封印才像是解开了,他被人扣在了怀里。
他看清了来人,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裴放。
司机愤怒的声音有些模糊,但裴放一句“滚”吓得那人猛踩油门,一溜烟儿不见了。
轰——
地面跟着震了震,颜束立马有预感似的看了过去,刚刚那辆车由于速度太快,在路口没来及减速,撞上了一辆三节的大货车。
汽车前身粉碎,当场车毁人亡。
周围立马散开了一个圈。
没等颜束有任何的反应,抱着他的手突然松了,颜束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裴放的表情瞬间冷漠,刚刚的担忧一扫而光,轻蔑地对他说:“是你害死了那个人。”
什么?!
场景寸寸崩裂,颜束骤然惊醒,全身冒了冷汗,沾湿了枕头和被子。
窗外的天色透出了一点亮光,他坐起身揉着太阳穴,这一觉似乎让人更疲惫了,房间内的熏香丝丝缕缕地环绕在鼻尖上,让人有些不舒服。
倒不如先去洗个澡,冷水澡也好歹能让他清醒一点。
颜束两三下把自己整理干净,随便套上衣服,见裴放还没醒来,一个人打算去外面转转。
他们从系统出来后,自己好像还没有好好看一看外面的晨昏。
顺着清晨外出的人群,颜束一步步跟着走到了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梦太过真实,颜束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否则眼前这一切为什么与梦里相差无二。
从他身边跑过的小孩穿着深蓝色的校服,如果这个能解释,那么公交车站等待的人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他们每个人在谈论的事情,复刻般的内容和语气。
颜束瞬间背脊发凉,被冷水冲下去的混沌感瞬间又侵袭了他的全身,几乎要站不住脚。
哔哔哔——
三声鸣笛打破了宁静,如同在颜束的耳边扔了一颗炸.弹,将所有撕扯成一团乱麻的感官思绪都轰了个干净,只是一缕余烬飘在空荡荡的脑海里。
“罂粟!”
颜束没有转过头,他知道是谁,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没等冲过来的裴放拉住他的胳膊,颜束顷刻转身,朝飞奔而来的汽车上撞去。
听说人死的时候,思绪会回到一生最眷恋的地方,而从他心里闪过的画面,居然是一片空白,白的刺目且绝望。
颜束与汽车金属外科碰撞的一瞬间想去再看裴放一眼,但眼睛被砸裂的碎片划伤了眼睛,也许是什么重要器官直接被撞碎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这就是死亡吗?是他的结局。
呼——
颜束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四周是黑暗的,但他的眼睛好像已经能够适应身边的环境,隐隐约约能看到自己在一个不开灯的房子里,他正坐在沙发上。
这是
经过一秒钟的停顿,大脑似乎给他送上的答案——这是裴放的房子。
颜束稍微动了动,身上像是被五马分尸过一样,疼痛感顺着传导神经争先恐后地涌上大脑皮层,又在他试图去想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感官全部消散不见。
一切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咔嗒——
房间里瞬间亮了起来,光线的刺激迫使颜束闭上了眼睛,思绪辗转,而他的身体像是被捆在冰天雪地里,从心脏冷到了四肢百骸。
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罂粟,我好害怕。”
这句话进入颜束的耳朵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撞到了什么东西,不断地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他的耳膜。
“说一遍就够了。”颜束吼了一声,挣脱开了抱住他的手臂,条件反射般站起了身。
“怎么了?”裴放只皱了皱眉,那副样子好像只因为颜束挣开了他的怀抱,而非是别的什么。
就好像,眼前这个人自动忽略了颜束的话语。
颜束环视了一圈,房子的摆设是熟悉的,但这种熟悉却不是因为他刚刚坐在这里,反倒像是他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有些想不起来,但潜意识里的熟悉感不会骗人。
他看向那个透亮的玻璃茶几,又回头看向裴放,视线缓缓下滑,鲜红的血液就闯进了眼睛。
“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颜束说完便皱起了眉。
不是因为他发现裴放受伤,而是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里,不自觉用了“又”这个字。
可是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放看起来有些委屈似的,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张着双臂,是一个想要抱他的动作。
“等等。”颜束扶着沙发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脚下有些站不住。
脑子里更像是被灌了浆糊,没办法思考。
裴放奇怪地看着他:“疼”
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字,却让颜束如坠冰窟,刚刚身体上的疼痛感像是复苏了一般,每一寸都颤抖不休。
一些碎片式的画面和声音叫嚣着一闪而过。
颜束咬了咬牙,抬眼看着裴放,一字一句道:“卧室有酒精对吧。”
“你不带我先处理伤口吗?”裴放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
反观颜束,身上好像压了一座五指山,无形之中让他垮得不像样子。
他像是受不了面前的一切,立马转身往客卧冲去,疯了一般地翻箱倒柜:“熏香呢?这里有熏香对不对!”
裴放并没有跟进来,而是一个人去了主卧处理伤口。
颜束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一个设定好的电子机器。
他扶着门框死死地盯着裴放,自虐般地开始回忆坐在沙发上之前的事情,却仿佛被什么紧紧缠绕着。
不一会儿,他倒在了地上,满身冷汗。
脑子里是纷杂的人群,跑过他身边的小学生,公交车站下站立等待的成年男女,早餐摊边的老头,还有晨练的广播声
突然,尖锐的鸣笛声乍然打破折磨的束缚。
颜束急促地喘了两口,而后晕了过去,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省人事了。
脑子里的画面和耳边的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颜束再次睁开眼,他坐在沙发上,房子里一片黑暗。
熟悉的场景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而他的眼底一片冰冷。
*
A区,主控所。
钩吻抱着一堆文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惩罚区这破感应灯都快闪成猴屁股了。”
巨大屏幕前,紫藤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指已经快敲出了火花:“别嚷,正在查。”
“咚”地一声,钩吻把文件扔在了一旁的空桌上,一边翻一边说:“你行不行?查了几天还没有一点进展。”
“要不你来。”紫藤头都没回,条件反射地怼了回去。
钩吻表情有点恹恹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后腰靠在桌子上,若有所思:“你说这违规塞进去一个人就算了,你还能处理,他俩能在里面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说准备拆了系统。”
滋滋滋——
“行行行,我不说了。”钩吻对着瞬间闪红的玻璃墙,立马怂了。
紫藤推了推眼镜,面色并不轻松:“一个荼蘼这几年大大小小的篓子就够受了,偏偏现在还有人跟着一起疯,想让我早日秃顶就直说,明天就去把头发剃了。”
“你说你该不会一直带的假发吧。”钩吻担忧地凑上前,忍住了手痒,没敢上前摸上一把。
毕竟这哥手起刀落的速度不是他能反抗的。
然而,此刻的紫藤已经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缓缓开口:“这次封锁程序的随机融合,大概率不会是低等级的惩罚机制,起码在二级以上。”
“什么意思?”钩吻倏然站直了身体,刚刚用来缓解气氛的调笑表情消失,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担忧重新涨了起来。
低等级的惩罚他们几乎都经历过,大多数都需要极强的个人能力,简单点来说,只要能打能杀智商够,其实也只是折磨得够呛,基本对他们的生命威胁不大。
但是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大相径庭,精神攻击才是主旋律。
只有荼蘼经历过,不止一次,这人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外伤,但似乎比全身是血的样子还要惨烈。
“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也许是空间型,也许是时间型,具体我也没真的见过。”紫藤活动了一下手指,“可不管是哪一种,惩罚区既然闪了红,就代表有异常情况,我推测他们两个可能在某些情况下被分割开了。”
“那就是有一个被绊住了,是谁?”钩吻有些着急。
紫藤摇了摇头:“不知道,先不用太担心”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指示灯突然发生了转变,闪红突然消停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两人一阵语塞,半晌后,钩吻抬起手指指了指:“咱们好像真的不用太担心。”
紫藤:“”
那俩货迟早让他头发掉光。
紧接着,他们发现惩罚区放进去的监测程序又出现了异常,虽然无法得知惩罚区和封锁程序具体融合的场景情况,但却通过数据每分每秒的刷新得知——其中某些程序突然一分为二,就好像真核生物的细胞一样,在此刻进行了有丝分裂。
“这”钩吻干咽了下口水,“太惊悚了。”
第89章 三重
仍然漆黑的房间。
颜束忍着脑子里快要崩断的神经,那些重复过的相同画面争先恐后往挤进来,像是要把那点记忆空地撑得炸裂。
前几次残存的意识仍然是模糊的,他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牙,这种仿佛被风暴席卷上高空的感受让人晕眩感不断,但他不再会迷失在一次次的重复经历中。
真实的记忆短暂地唤回神智,颜束跟着稍稍清醒。
他不是没有经过过这样的事情,在一段记忆场景中重复往来的经历着其中的事情,人迟早会被这种叠加的精神记忆压垮。
一遍又一遍搅乱原本的记忆轨道,循环经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即便其中某些情节不大相同,但复制的情节走向依然不会乱。
例如,哪怕颜束没有动手,茶几也没有碎,但裴放的手还是会受伤,他们还是会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最终连自己也分不清其中那一个才是最后的真实。
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情况,是因为人在这段场景里的情绪波动不稳定。
惩罚区二级以上的惩罚机制多属于精神层面的攻击路数,没有血腥暴力的场面,基本难对付的NPC也非常少,这里更容易让人迷失,永远无法找回自我,直到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啪嗒——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白色的灯光亮了起来,颜束这一次没有闭眼。
他像是在等身后的人抱上来,脚步声很轻,但是在此刻寂静无声的房子里显得异常清晰,直到一双手从后面绕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环住了他。
“别说话。”察觉到近在耳畔的呼吸声,颜束率先开了口。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的杀伐决断,原来只是一个虚假的数据,都有让他动摇的可能。
身后的人果然没有说话,颜束微微侧了侧脸,余光瞥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颜束闭上眼,反手把出鞘的刀首猛然刺进了身后那人的心脏处,仿佛他从来没有犹豫过。
一声闷哼自耳畔流进颜束的脑海中,他的心脏仿佛颤了颤。
紧接着,周围的场景如同玻璃房间一般开始寸寸碎裂,一片一片地砸了下来,包括身后的人和环住他的那双手。
霎时,颜束被扯进了一片不见丝毫亮光的黑暗中,他明明睁着眼睛,却又好像睡着了一样。
“罂粟,罂粟”
有个声音在叫他,颜束耳朵有些疼:“你是谁?”
“你不听话了。”
颜束只觉得脑海中剧烈震荡着,声音连带着嘶哑:“你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想不想让他活,或者你愿意替他去死?”
谁?让谁活着,他又要替谁死掉?
“没关系,你是好孩子,我会给你选择的时间。”
全身都疼,每一处都好像绑着一根铁丝,同时往不同的方向用力,要把他的皮肉、骨头、器官从身上扯离,让他像一个雕塑从高空坠落,碎裂彻底。
“裴放!”
颜束从一张熟悉的床上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猛然起身却又立马扯了回去,身上到处都插着五颜六色的线,根部深深陷在他的皮肤里。
“你醒了?”声音很近,就在跟前。
颜束没再乱动,而是眨了眨眼睛,那种重度散光的感觉让他非常不适应,眼前模糊一片,双眼失神地望着面前看不清长相的人。
尤其因为光线刺激,颜束的眼睛有些不受控的溢出了几滴泪,搭配着全身的错综复杂线路,看起来无辜中又带着可怜。
旁边的人似乎挥了挥手,那盏刺得人眼睛酸痛的灯光终于被移开。
颜束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的人很熟悉,他所处的地方也同样让人难忘——主控所。
“别乱动。”那人看着被缚在单人高架床上的颜束开口,“你这次玩大了,罂粟。”
果然又回来了。
颜束眯着眼睛,左手握住那些连在手臂上的电线,骤然用力一拽,一旁巨大的仪器噼里啪啦倒了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地面上。
他把手从其中抽了出来了,带着粉身碎骨的魄力瞬间挣脱掉束缚着他的无数线路,上身微微挪动,一脚踹向面前的人。
“阻止他!”
这一嗓子刚喊出来,长腿近在眼前,那人被踹倒在墙角,颜束已然站起了身,虽然还有点晕晕乎乎,但是收拾这几个杂碎足够了。
四周闻声而来的人有十几个,二话不说直接扑了过来。
颜束抬脚踢翻了刚刚躺过的那张高架床堵在门口,从腰间的卡扣上拔出匕首,提起墙边的人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让开!”
“你以为我们的这条命就很值钱吗?”那人嘴角还带着得意,“罂粟,你还不明白吗?你从这里离开,又能比我们活得多自在。”
说完,那人发狠般朝刀刃上一顶,喉管当场被割断了一半,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瘫软下去。
周围的一群人见状,像是被刺激到似的,拳脚都冲着颜束的方向。
颜束趔开一拳,转身匕首就插进来身后一人的腹部,接着把人一肘推了出去,砸开左边冲过来的两人。
他短暂地喘了口气,脚步有点虚浮。
这时候,整间房子开始闪着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主控所内部。
不好。
先不论他能不能坚持到越来越多的人赶来之前,把身边这群麻烦解决掉,而是刚刚醒过来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不甚清明的脑海,很有可能直接让他倒在原地。
他必须趁机走。
颜束双臂挡住抡过来的钢管,匕首在手底下转了个圈,他狠狠往后一拉,对方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钢管随即就落到了颜束的手上,他的眼睛瞥到左后方,那里有一快大约两平长的玻璃,没有闪红这是一块普通的玻璃。
主控所的整栋楼都是特殊玻璃材质,均附有各种随机应变的程序,一般是不能被暴力破开的,并且有防火防盗的功能,但每一层也会留下一面普通玻璃。
毕竟很多事情做绝了,定然会物极必反,建造这栋楼的各位也是十分清楚这一点。
这一面普通玻璃就像是监狱里的那扇高高竖起的窗户,看得着却动不得。
然而,颜束却像是看到了一道生门。
高架床堵住的门已经摇摇欲坠,颜束手里的钢管抡了出去,接着抬腿踩过倒在地上像棺材一样的仪器,后脚一蹬,双臂护在头前,直接撞裂了那一面普通玻璃。
“这可是三十楼!”
“他找死吗?!”
主控所一共有三十层,最顶层颜束当然不会陌生,可以说,整栋楼的每个地方他都十分熟悉,就像每一个囚徒曾经妄想逃离时,都会把自己身处的牢笼摸得透彻。
所以下一层的普通玻璃是哪一个,颜束也非常清楚。
他活了这么久,逃离后又回来,不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表演一出三贞九烈的跳楼大戏,更不是满头官司地用自己去赎回谁的命。
颜束就像是家养的小鸟,见识过外面一番山辽海阔,怎么还可能愿意寻求那每一次出去的偷摸机会。
——他要身无负累,永远离开。
“啪”地一声,颜束双手勾在刚刚撞碎的碎玻璃边沿上,精准地找到了二十九层那个没有闪红的普通玻璃,一脚踹碎了。
他脚尖一勾,双手脱离,从碎裂的窗口滚了进去。
方才的警报点是从顶层传遍整栋楼的,这一会儿,所有人都在往上面赶。
一时半刻之间,即便是紧急修改警报信号,也还没那么快。
颜束背靠在这间堆满各种柜子的屋内,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声音近在耳畔。
“三十层的事,他们搞不定,咱们过去有什么用。”
“这位搞出的动静,好像人多就能解决似的,那怎么溜出去那么长时间都没人发现。”
“人家还是自己回来的”
颜束觉得浑身发抖,一些事情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形成画面,一帧一帧地诉说着自己跟裴放后来的事情。
没错,他是自己回到了这里。
然而那个声音却问:“想不想他活着?”
所以说,他回到系统昏迷之后的一段时间,裴放发现了并且跟了进来。
颜束一阵火大,那人是不是疯了!
裴放现在在哪里?
颜束背靠着墙,攥紧了拳头,要先把人找到。
主控所第七层,是专门根据牵引定位进行查询和追踪的地方,那边一定能够查的到裴放现在的位置。
既然他一进系统就能立马被发现,裴放当然也不例外。
系统没有理由这么轻易放过他,让他从那片黑暗中醒来,惩罚才开始对吗?
颜束心底像是被重新冰封的湖泊,没了春暖花开,只剩下千里寒冷。
第七层颜束咬了咬牙,刹那拉开这间房门,手里提了一个凳子甩了出去:“晚上好,借点东西。”
“你”外面两人刚蹦出一个字,便被兜头而来的凳子砸中了脑袋。
颜束手起刀落,两人的脖子上皆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每一层的人员出入都需要扫描手环上的个人信息进行识别,颜束现在肯定被拉进了黑名单,无法在主控所自由出入的情况下,他总不能只通过寻找普通玻璃从外部一层层下去,那太浪费时间了。
这样就简单粗暴多了。
手环虽然没法人为取下来,但是托运尸体对他来说还不算体力活。
滴——
【29-036号信息准确,识别成功,请通过。】
“裴放,你可别死得太快了。”
玻璃门缓缓打开,颜束有一瞬间的迟疑,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刻短暂脱离出本体的意识仿佛架在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当年的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那个早就设置好的陷阱里。
第90章 试验
“那些事情都是每时每刻会发生的,这是社会的普遍现象,自然有法律去制裁他们,这跟系统没有关系,跟你也没有关系!”
“是吗?莫名其妙的人口失踪不算有关系,没有线索、查不出结果不算有关系,那是不是要等到所有人都陷入到那里,到时候才算吗?我不去处理,还有谁可以”
“颜束!你非要把自己跟系统混为一谈吗?”
“”
那时候,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好像能跟站到地老天荒。
没人能改变罂粟的想法,裴放也不能。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留住人了。
但有句话说的好,即便你知道没有任何结果,你也愿意陪某个人走一段路,然后再各自重新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
裴放知道,颜束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逃离系统,他跟着自己偷偷摸摸跑出来,只不过是想有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回忆,然后依靠这么一段回忆给自己毫无光亮的往后一点慰藉。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不要,就这么撒手不要了。
颜束没办法把自己的经历和系统完全分离开,他始终是要回去的。
他看着理智冷漠,其实做不到袖手旁观和心安理得。
裴放这么想着,无非是死无葬身之地,有谁一生到头都能够绝对冷静处理所有事情,从而不走错一步呢?
然而,颜束的担心是正确的。
只不过裴放重新踏入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有预想之中的围剿和枪炮,有的只是眼前白光一闪,人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彻底没有意识之前,裴放想,自己是不是再见不到那个人了
“明天早八,今天还是别通宵了吧。”穿着黑色长袖的男生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打着,面前的屏幕是五花八门的游戏。
裴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了旁边人一眼:“我睡了多久?”
黑色衣服的男生吐出一口烟雾:“一个小时左右就迷糊了。”
“一小时”裴放总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久到忘记了很多事情,忘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是在哪?”
“不是吧,裴哥!”黑衣男生笑着又看他了一眼,“学校门口网吧啊,今天刚考完试,我说出来放松一下,刚打了一盘你就困了,我叫都叫不醒,没有你震场子,你看我都输多少了”
学校、网吧、考试循着这些话,裴放脑海中渐渐有了成形的画面。
今天专业课测试,他昨晚抱佛脚到深夜凌晨,所以才会困成这样。
他们在A大上学,今年大三了。
裴放从旁边男生的桌子上拿了一支烟:“打火机?”
“你?”男生一盘游戏刚结束,把自己的小眼睛睁得老大,“你不是从来不抽烟”
“是吗?”裴放还是接过打火机点烟。
“您老说了,这玩意儿只有束手无策的蠢人会形成依赖。”男生一边说,一边跟自己也点上一根。
“束”裴放愣了愣,忘了把烟往嘴里送。
“对,束手无策的蠢人。”男生看着他迷茫的样子,以为这位根本没睡醒,“怎么还没从梦里回来,给你点杯冰饮料清醒清醒?”
“不用,回去补觉了。”裴放抽了两口烟,直接起身往外走。
“喂!我输的还没打回来啊!”男生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念念有词,“抽的这么熟练,也不像以前从不碰,难道之前是戒了?”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唯一能带飞的大佬都走了,他留在网吧打一晚上可能也赢不回来,于是关了两人的电脑,蹦蹦跳跳追了上去。
裴放沿着这片街道往回走,林荫道旁边还有不少同龄人,大概都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他一步一步踩在刚下过雨的水泥地上,却没有丝毫的实感。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一条胳膊搭在了裴放的肩膀上:“走那么快干什么,吃个饭再回去,学校食堂这会儿都关门了。”
是啊,这条路上的饭馆真多,卖什么小物件的都有,可是裴放丝毫提不起兴趣,并且像是被这些霓虹灯牌晃了眼睛,并不想多看一眼。
他拍掉肩上的手,神情郁郁:“你自己吃吧。”
“哎”
一个普通的学生,还要考试,还要上早八,裴放躺在宿舍床上捂着被子,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从会走路开始就在训练场上练格斗,然后自己会被塞进一个实验室中而父母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外间,用各种仪器观察他们唯一的儿子。
后来他离开了这种生活,也不再奢求那一点每次奄奄一息后的微薄关心。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没一个早上醒来上课的,裴放是第一个起床的,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他觉得头脑都不太清楚了,洗了把脸再出来时,其他人也都醒来了。
“裴哥,早啊。”
“早个屁,都十二点了!”
“shift!我们错过了两节课。”
“收收你那太平洋产的英语,还考四级呢。”
裴放擦干净脸上的水,坐到椅子上没出声,从手机上翻看着聊天记录,班级群、同学舍友、还有父母。
昨晚的梦果然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爸妈倒是非常关心他,每天三餐都问候着,偶尔还调侃他怎么不找个对象。
“裴哥,下午篮球赛用兄弟们给你去助威吗?”昨天那位黑衣服的男生趴在床沿问道。
“老四,你去了那叫丢人懂吗?”
裴放闻言抬了抬眼皮,这才想起来,他们院跟工程院今天两点有一场比赛。
“你不来,谁跳啦啦操。”裴放把睡衣脱下来,搭在椅背上,“走了,去食堂吃个饭,直接到室外场地热身。”
“哦吼!哈哈哈哈”
裴放换好衣服,视线瞥到了自己没关的电脑屏幕上,是一朵动态盛开的花——罂粟。
怎么会是这个?
他俯身摁下ESC,屏保上的花立马消失了,然后是他一片黑色的桌面壁纸。
“你们谁用我电脑了?”裴放开始卸载桌面上莫名出现的一些壁纸软件。
老二也下了地,探头过去:“没人动,你那密码设置就没几个能破译的,咱们枉为计算机院的。”
裴放没在意,大概是下载什么东西带上的,清除就好。
不过刚刚那个图片却好像真的让人上瘾一般,留在了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真有那么好看?
裴放笑着摇了摇头,感觉刚刚像是失了神。
这场篮球赛是学校各院的决赛了,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小时前的室内篮球馆已经坐满了人。
然而,裴放像是不习惯吵闹的地方,一个人在室外投篮热身。
“他有点奇怪啊。”老四靠着老二半边肩膀。
老二:“怎么说?”
老四:“他从昨天就魂不守舍的。”
老二:“没休息好吧。”
没休息好的裴放投完一个三分,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进场。”
“嘿,哥,这回赢了,您可就成咱学校的不败传说了。”老四凑上去拍马屁,手里咔咔给裴放拍了几张照片。
周围举着手机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来看这场比赛的。
阳光刺眼,人头攒动,裴放带上护腕,轻飘飘地往旁边扫了一眼。
嗯?
在那一堆拿着手机窃窃私语的人群之后,立着一个男生,身穿白色的短袖,浅蓝色的牛仔裤。
裴放想,真是招蜂引蝶的一张脸。
他低下头,怼了怼旁边的老四:“左边在单杠旁边站着的那个,是哪个院的?”
“哪儿?哪儿?”老四放下手机,眼神立马扫了过去,瞅了半晌,“你耍我呢,单杠旁边哪有人。”
裴放再次看了过去,那里空空如也,刚刚站着的男生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又环视着周围来来回回的人群,路过的学生白短袖倒是不少,但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有点遗憾。
*
“你见到他了?”
颜束脸色很沉:“嗯。”
“那他还认识你吗?”
颜束:“离得远,我没过去去问。”
空气仿佛静止了两秒,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两声:“你说谎,他也看到你了,对吗?”
“我不知道。”颜束立在原地,却并不想继续待下去。
“没关系,你不承认,你也有的是时间,但他”
话没听完,颜束这次没有多留,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主控所三十层。
他睁开眼,躺在一个高架床上,满身插着线路,链接着每一处神经,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还在运转着。
颜束瞥了一眼,这些仪器完全看不出被他前几天砸烂的模样了。
一如他之前自己要回到系统,这一次从第七层查看到裴放的牵引定位之后,他孤注一掷地闯了过去,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后,又一次主动回到了主控所,躺在了三十层的仪器旁,让自己陷入那片黑暗。
这是惩罚的开始,却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了。
系统这次没有直接进入休眠期,所以关于颜束也有了系统直接的监管,即便颜束前些日子把主控所闹得人仰马翻,这时候也没人真的敢找他的不痛快。
但同样的,也没人比他还不痛快,颜束没了心思再去跟主控所斗智斗勇。
由奢入俭难,颜束已经没有办法再用以前苟活的心态来面对重新回到这里以及需要对付的一切。
不得不说,系统的试运行效率已经非常快了,并且在他们不在这里的时候,开辟了一种根据所求所愿产生实景的空间。
没有以往穷凶极恶的NPC,那里面太平静了,类似于温室,但不同于现实的时间,那里是循环往复的世界,会缓缓侵蚀着人的精神,直到无知无觉地死掉。
裴放是第一个试验品。
整个空间都是根据主人公而产生的,可以说是心底期待的倒影,所以不是完成任务或者铲除NPC就能出来的。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想法发生变化,也许才能够打破循环的幻境。
然而裴放在进入到那地方之前,显然被系统干预了以往的所有记忆,难怪他毫无察觉,就好像在平行宇宙似的活着。
如果是落到自己身上的东西,颜束觉得自己一条命,能不能抵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但是裴放不一样,他不属于这里。
颜束坐起身,一根一根拔掉身上的线,出了主控所,直接走向了S区的传送桩。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
“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裴放看着拦在他面前的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对方不善的面色:“同学,你是想认识我,还是想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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