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无措
颜束微怔了一下,他刚刚从传送桩过来,在路上打算堵人的时候心绪万千,表情确实谈不上友好。
其实他也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是个学生,但还是在看到这人的时候,没办法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地去面对现在的裴放,大概还带上了杀气
然而,颜束可能忘了,眼前的裴放虽然看起来是个普通无害的学生,但有些人骨子里的劣根性难以祛除。
裴放看着对方扯出来的温柔表情笑出了声:“堵我呢?”
颜束下意识想辩驳:“没”
只见裴放撩了下眼皮:“劫财还是劫色?”
说完,还把自己灰色运动裤的裤兜拉出来给人看——干干净净,一分没有。
仿佛在说,你只能劫色了。
颜束此刻在他面前,迟钝得好像一个棒槌。
“带手机了吗?”裴放又问。
颜束:“”
怎么还有这茬儿?
颜束从主控所出来后,只想着赶过来一通洗脑输出把裴放带出去,可是他没有过正常人的经历,也完全不理解认识的开始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交换号码。
但是这时候,他哪有耐心和时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两步直接上前,一把攥住裴放的手腕:“说你想出去,我就能带你走。”
饶是在学校里喜欢裴放的人确实不少,但这么主动的,他倒是头一次见。
带他出去去哪?学校外的小宾馆?
“同学,人长得再好看,也需要一个相处过程”裴放语重心长地打算口述一篇论文。
这幻境可不会等你慢慢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束烦躁不已,此时此刻只想把裴放带离这个破地方,抓着他的手腕骤然一紧,拽着人就走。
裴放一看,这哪里是搭讪啊,分明有不法的打算。
人可以无才无貌,但不可无德。
即便对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能不干人事儿。
裴放顿时方才还在窃喜今天单杠边的帅哥主动找上门,眼下就有些不爽了,反手抓住颜束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折,脚下踹上了颜束的膝弯,直接把人压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放手!”颜束挣了一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裴放环视了一圈他美好又静谧的学校,实在无法理解此人的言辞,于是悠悠道:“同学,你家是不是有什么病史?”
得,这是把他当精神病了。
颜束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看来只能来强的了。
“”裴放胳膊应声脱臼。
由于这种幻化的空间是根据进去的人实时变动,而裴放作为被系统放进去的第一个试验品,之前根本没有相关数据支撑供以研究。
所以颜束根本不知道他强行把人往出带这种行为,只会加剧空间的运转,其中攻击性会有明显的增强。
精神攻击不同于以前经历的那些囚笼空间所制造的外部伤害,所以裴放人看着完好无损,却在下一秒脸色煞白,直接晕了过去。
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此时他们所待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是因为主人公的意识渐渐失去了构造性。
紧接着,白光闪过眼前,颜束便被强制踢出了这个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颜束人已经站在S区的传送桩前。
不用说,一种想掀了房顶的火气直接引燃了颜束,难得一脚踹碎那张玻璃门后,他残存的理智让人回了主控所。
这次三十层也不想去了,颜束觉得自己跟那玩意儿沟通的越多,他迟早也会变成精神病。
很快,颜束秉持着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来的信念,从主控所搞了一个手机出来,一天内把新号码的功能测试全部完成。
果不其然,再次进入后,颜束发现这里又刷新了。
裴放从图书馆大门出来时,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的自己。
又忘记他了吗?
颜束脸色不太好,他被踢出去后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此时红血丝遍布眼底。
他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直接走了过去,学着他们会说的话,然后开口:“同学,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人冷着一张脸,把自己老旧的手机递上前,实在不想是问人要联系方式,手里握着的东西仿佛一颗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炸弹。
周围已经开始有一些人停步驻足,这两位在图书馆大门口“你看我,我看你”也实在是惹人注目。
颜束浑不在意,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堆数据,只有面前的人才是真实。
——而裴放也是整个幻境的缔造者。
反观裴放,根本受不住颜束这种目无旁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就好像面前的人要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他的命。
裴放打量着他没开口,对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颜束板着脸继续问:“可以吗?”
“同学,你是在威胁我么?”裴放不怒反笑,一手提着书,一手插在口袋,丝毫没有被围观的尴尬。
这次又闹得是哪出?
颜束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几分,然后收了回来,不能提高这人的防备心,否则更不好把人拉出去。
他也不像拖沓,毕竟目前根本摸不清楚这空间会什么时候再次刷新,隔天也许裴放又不记得自己是谁,倒不如直接点,于是俯身上前轻声说:“不给也罢,晚上八点,操场的单杠旁边见。”
裴放眯了下眼睛,第一次遇见这种路数的,拿不出对方是打算告白还是约架。
而颜束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肯定回答,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颜束想把裴放搞出去,也得先弄清楚这人心里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颜束花了半天时间逛完了这所学校,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发现自己无法走出去,大概是因为这种幻境还在试验过程中,暂时无法开辟出更大的空间。
可是他看遍了这里的花草树木,每个人不同的样貌却相似的生活,仍然不明白裴放的期待是什么?
这一切像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根本不了解裴放这个人以及他的内心。
所以真的没有办法带他出去吗?
晚上,颜束早早就待在那天的单杠旁边,夜晚的操场并不安静,每个人似乎都十分享受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跑步、听歌、闲聊一如自己曾经在外面看到的那样。
他那天等了很久,等到跑步的人满头大汗地离开,听歌的人晃回了宿舍,三五成群的闲聊散去,直到操场上没有一个人,始终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身影。
裴放没有赴约。
显而易见,那个人的潜意识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一次,颜束主动离开了幻境,回到主控所,前所未有的一筹莫展将他淹没。
这是系统对他离开的惩罚,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带他走的人被困在自杀似的一方天地中,而他甚至没有救人的办法。
三十层的房间似乎要更加冰冷,颜束每次躺在那张床上,贴在身体上的那些线只有彻骨的寒,从身到心的畏惧,从小时候到现在似乎也没能习惯。
“罂粟,你要替他死去吗?”
颜束又站在了那片黑暗里,他垂着眼睛冷笑:“终于舍得杀我了吗?”
“不,这是你的选择。”
颜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让你去死。”
那道声音笑了,却不是嘲笑,仿佛是对自己孩子异想天开的和蔼:“如果你可以的话。”
颜束这一次没有吭声,只听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我是不是说过,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当年在囚笼空间里吃的亏还不够你长记性吗?你救不了别人,甚至救不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呢,要人一遍一遍地教你”
“够了!”颜束攥紧了拳头,可是这一片黑暗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发泄,“你最好遵守承诺。”
“当然,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闭了闭眼,暗自下了什么决心。
*
系统内的生存率逐步下降,但存活在这里的人数却始终能保持平衡,失去一部分就会被新来的一部分代替。
哭喊嚎叫像是绝望之前的丧钟,在冰冷的杀戮表盘上撼动不了一分一毫,阻止不了残酷的时针,只剩下冷漠可笑的余音。
然而,颜束彻底闭目塞听,主控所已经渐渐看不到他的身影,人永远在传送桩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闯进那个没有自己位置的幻境。
从无数次尝试让那个重复忘记的人记得自己、相信自己,到后来只是静静地当一个旁观者。
他在无数个日夜里,看着裴放循环在这所学校里,经历着相差无几的生活。
颜束站在教室外、站在操场边、站在那栋宿舍楼的路灯下看着裴放上着枯燥的课程昏昏欲睡,也看着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同样悄悄地跟着那人走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他开始害怕,每多看一眼,就更加惶恐一分,失去的种子在心底扎了根,挡不住的发芽生长。
他看着这一切,在还未结束之前,先失去了伸手抓住的勇气。
这就是裴放所期待的生活吗?
——与他的水深火热不同,与系统里那些你死我活相悖,没有他这么一个未知数的生活,裴放也照样能过。
或许原本就该是这样,而他们的相识才是意外。
系统这次对他的惩罚并不激烈,却比任何一次都难熬。
这不是如从前一样让颜束灭绝人性地在囚笼空间里不断厮杀,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冷酷机器,不是把他束之高阁当成一个任人千刀万剐的展览品而是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之后,硬生生把那点来之不易的触动彻底扼杀。
原来当初从他们分别收到系统密令的时候,这一切早就埋下了引线,原来不是他们的暗通款曲进行的天衣无缝,原来那场你追我赶的戏只是系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刻意促成。
难怪裴放能够顺利地带他离开这里,也难怪……他们自以为能够改变一切。
直到现在,系统安排好了这场戏里的所有起承转合,让颜束在一次又一次面对裴放的挫败里忽然醒悟。
——这才是真正的相杀。
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他一直以来的渴望,南柯一梦似的得到后再失去。
系统给他的名字早就注定了他的结果,罂粟是任何人触碰后,都会没有好下场的危险品。
迷人且上瘾,象征着毁灭和死亡。
第92章 碎裂
那天在主控所三十层的寥寥数语像是烙铁烫在心头的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流脓发聩,无法愈合。
颜束照旧站在室外篮球场的最外围,看着球场内那个最扎眼的身影,他没有周围人的心潮澎湃,只是沉默、更沉默。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开,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至此,颜束摁了摁额角,他尝试过很多方法,甚至从主控所对这种空间进行干预却仍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也许,裴放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个美梦。
正午的太阳十分刺眼,颜束垂下头闭上眼,心思开始浮动,这些日子他明显能感觉到裴放似乎越来越虚弱。
没时间了,再拖下去
“过来了,走过来了!”
听见旁边那堆数据的惊呼声,颜束有所察觉地睁开了眼睛,仍然皱着眉。
刺眼的阳光被挡了部分,面前立着一道阴影。
按理说,今天应该是幻境刷新的时间,因为他前天发疯,把整个空间搅塌了,所以裴放该是不认识他才对。
颜束没耐心一步步试探,说了一万遍的台词脱口而出:“今天要不要跟我走?”
原本会以为听到熟悉的讽刺,或者直接动手过了半晌对方也没什么动静。
颜束抬了抬眼,对上裴放的眼神。
半晌,面前的人似乎才看够了他,有些郑重发问:“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什么?”颜束瞳孔一震,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仿佛从暗无天日的裂缝中迎来了一丝微光。
裴放顿了顿,觉得自己的答案难以启齿得有些可笑。
他说:“你。”
喀嚓——
霎时,周围的一切诡异地安静下来,阳光、微风、鸟鸣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方才吵得颜束耳朵疼的那群数据也静止下来,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随后一阵嗡鸣声从地下传来。
颜束立马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他并没有强行打破幻境世界,也没有刺激裴放的情绪。
刺激情绪难道?
颜束猛然抬眼,死死地看着眼前不明所状的裴放,嘴角挂着近乎疯狂的一抹浅笑。
他明白了,幻境以人心作为基石,所以当裴放内心构建的一切有所动摇时,这里已然会成为一片废墟。
系统可以封锁裴放的记忆,却抹不掉他的心。
地面随着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裂开一道缝隙,周围变成灰尘的不止是人,各种建筑不断坍塌,爆破般炸裂开来。
只刹那,天地变色,狂风四起,带着摧毁一切的架势席卷而来。
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上缓缓涌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要把一切都卷进虚空之中。
这片空间中的各种物体像是砸烂了牛顿的棺材板,无所顾忌地往天上飞去。
“跟我走!”颜束抓住裴放的手腕,闪开一颗倒下来的大树。
而此时的裴放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空壳,有些茫然地看着颜束,心中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天翻地覆。
脑海中是错乱的画面交错放映,全部都是颜束。
那人拦住他的样子、递上手机的样子、带着不耐开口询问的样子,颜束跟在他身后的无数次,默默盯着他的每一刻,以及妄图毁掉这片空间要带他离开的固执潮水一般涌进已经疼痛难忍、无法思考的大脑。
他们早就认识,曾经这人明明在自己身边晃悠过千次万次,他怎么就没能记住一次?
“你快走”裴放摁着脑袋,声音嘶哑。
“你说什么?”风声呼啸,颜束耳边巨大的嗡鸣声让他听不清旁边人说的话。
这时,地面的裂缝像是毒蛇一般猛然蹿到了这边,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震动越来越激烈。
一瞬间,裴放觉得心脏里面跟着大地一起裂开来,但手上还是下意识把面前的人推了出去,颜束没有防备,猛然被他用力往后一推,整个人撞在了一片倒塌的水泥钢筋上。
“裴放!”颜束没顾得上自己的脊椎骨差点被砸裂,失声喊道。
然而这一道裂缝已经宛如难以逾越的鸿沟,将两人隔开。
颜束翻起身,手里紧握匕首,他看着眼前这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宽度已经有十几米,只觉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抬眼看去,刚刚把他推开的那人明明完好无损,但又像是遍体鳞伤,一双手紧捂在头上,双膝挨着地面,仿佛随时都会破裂,如同刚刚化作齑粉的那群人一样消失不见。
天空上的漩涡如同发怒的天神,从空中滚落一团又一团的火焰,滚到哪里便是一起冲天大火,灾难般覆盖了这个空间,鸿沟的两岸都是燎原烈火,浑似地狱。
两侧被引燃的房屋树木有的已经滚入这道深渊里,无声无响也看不见丝毫光亮,昭示这是一个无底洞,但颜束眼神凌厉地站在沟壑边沿上,如同修罗。
裴放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人在盘算着过来。
只片刻,颜束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段绳子,一头捆在这边废墟里的钢筋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系了一个死结。
他用手拽了拽,绳子够长,结不结实就不知道了。
“别、过、来!”裴放满眼腥红,像是下一刻会流下血泪,呼吸急促间,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知道,你能离开这里。”
“别管我了,反正无论死活,也许明天,我还会不记得你。”
“这不值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什么地方疼就往什么地方扎,颜束站得笔直,浑身僵硬着,手里的刀却在颤抖,仿佛跟主人共感。
颜束的视线从裴放身上挪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上,又往前了一步:“值不值得,也不是你说了算。”
“回去——”
伴随着撕裂般的身影,颜束一跃而下,匕首在隔岸的沟壑岩壁上划出了一道火星,但仍然止不住他的急速下降。
大火、绳索、一个身影、一跃而下
混乱中,裴放跪在地上,脑海中的纷杂画面越来越多,无法让人快速规整起来,他也只能依靠逐渐模糊的意识抓住几个片段。
——那人荡到学校的窗户上,挑衅般看着他。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想不起更多了。
他们是不是认识,他们是不是早就见过彼此,他到底是谁?
脑海中的片段不断蹦出——追杀令是什么,婴灵祭又是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要杀掉谁?
裴放的意识比眼前的现状好不到哪里去,杂乱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响起。
“你从外面来的,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
“对你束手无策的‘束’。”
“我一定要回去,但你不必。”
“”
什么才是真的,到底那一个才是他?
两种不同的记忆在大脑皮层不断叠加,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裴放像是窥到天机的,承受不住其中毁灭式的压力。
明明他的身体完整,却感受到了万蚁噬心、血肉分离、骨头寸寸断裂的痛苦。
他不是一个学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遇见这样一个人,不断经历有目的的相遇,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忘记他?
“颜,颜束”裴放整个人恍惚着,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面上。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跳下去的那个人。
眼睛闭上之前,裴放看到有一团烈火轰然砸进了身旁的巨大沟壑里,而颜束还没有爬上来。
一瞬间,万物引燃,空间碎裂。
*
再有意识的时候,颜束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地动山摇的崩塌,也不是炼狱般的火海。
这是死了?
他心神稍稍一动,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没那么容易。”
颜束全身上下瞬间紧绷,神经一根一根地跳动着,此刻的沉默让他的气息多了几分危险。
“生气了?”那声音自说自话,“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还以为你长大后就没有情绪了,原来你还有逆鳞啊,罂粟。”
“他人呢?”颜束的隐忍往往比恼怒更让人害怕。
“不知道。”但那道声音似乎觉得有趣,“我又没说破解这个空间一定能活着出来,我只说过,你们两个我只要一个活着。”
颜束面无表情,眼睛里迅速结冰。
他没再开口,直接强迫自己从这片黑暗中醒过来。
不出所料,自己果然在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架床上。
当时在幻境中,他悬在崖壁上被掉下来的火球砸中,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那样的空间里,既然场景都是人心的意识所造,空间崩裂证明裴放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也代表着裴放是想要脱离的。
他想到了什么,居然会让幻境直接粉碎。
颜束闭了闭眼,自己不属于那个空间,自然会被踢出来,落点应该是S区的传送桩,然后被蹲守的人捡了回来?
往幻境里跑的这些日子,颜束并不是脑门一热全然不顾系统的现状,相反,他早就不想受制于人了。
此次回来后,裴放跟进来的事情已经彻底让他没了继续周旋的耐心。
可是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动作,幻境就先出事了,而身处其中的裴放不知所踪、不知死活。
有些“如果”让他不敢想下去。
颜束浑身发抖,像是以前刚进入系统时经受的那些挖心掏肺的残忍。
忽然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点点吞食,精神崩裂得彻底,得不到救赎般永远躺在地狱里。
每一个囚笼空间都将每一个还怯弱胆小、游移不定、心怀恻隐的颜束慢慢杀死,一次又一次,形成难以磨灭的伤疤存留在这具失去原本灵魂的躯壳之中,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
人没疯,但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有人天生没有情绪呢?
可是如果要灭绝人性,系统怎么会让他过得舒适又温存,当初被挑中的自己没能死掉,到底是幸运的,还是该悲哀呢。
颜束早就没有闲心考虑这些,人死不能复生,但也会化作厉鬼,何况他这么一个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
主控所的三十层空旷无比,这里的通过权限是最高的,很少有人能上来,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忽然,寂静的空间中传来了几声低笑,声音慢慢扩散,逐渐放肆那个躺在高架床上的人笑得癫狂,就如同一个刚刚从阴间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颜束睁开了眼睛,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就要怎么毁了这一切!
第93章 四重
颜束昏昏沉沉在三十层躺了很久,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外面过了很多年,一会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系统他不知道是不是受幻境碎裂的影响,整个人像是没有知觉般躺在那里,脑子里晃过很多画面,自己的、裴放的,他都不想放过。
梦境与现实交叠,他像是被推进了另一个地方,不真实却找不出破绽。
就像现在他没法证明颜束这个人存在过,仿佛曾经见过外面的世界,美好得恍如昨日一场大梦,醒来后只剩失落。
颜束一天一夜后才睁开眼睛,颜束重新给自己连接上那些冰凉的线。
又过了三天,颜束再次醒来,紧接着,主控所三十层被封锁的消息传遍了整栋大楼,但是没人敢质疑颜束的决定。
因为敢站出来说句话的人都被他扔进了S区的囚笼空间里,谁不服就先去历练历练,有命回来再来谈推翻他的□□。
这些人跟他不一样,颜束从来都是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的展览品,就像是系统放出来的得意之作。
而主控所这个地方,是普通人接触不到的,里面的人虽然多,但很少有能自由活动的,他们主要的任务还是维持这个反自然产物的运行。
颜束则是作为最早的一批试验品进入系统,他也记不清一共进入了几批像他这样没有人权的物品,只知道活下来的唯有他而已。
那些死掉的人有的是敌人,有的是陌生人,但没有朋友。
系统里从来不需要信任这种关系的存在。
两边的立场截然不同,系统把颜束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自然在主控所乃至整个系统内都是不好过的。
现在,不好过的人也该换换了。
颜束把当时幻境碎裂的记录来来回回地看,但这到底不是监控,也只有一堆数据而已,况且他自己亲身在里面经历了没办法整理出个所以然。
不过其中幻境的碎裂并不代表空间的损毁,所以他也进去过几次,但里面已经被扔进了新的试验品,找不到一点裴放的痕迹。
人间蒸发也不过如此。
颜束不再执着于寻找裴放能留下的微末痕迹,他在系统里见过太过连尸体都不会留下的意外,所以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平静,在所有人都认为颜束不会善罢甘休的时候,那人却没有任何动静,日常维系主控所更加严格了些,往囚笼空间跑得更加勤了些另外,就是再也没去过三十层了,即便收到通知,也只会轻飘飘瞥上一眼,然后忽略。
可颜束越是这样,气氛就越是诡异。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像刚刚被放到主控所那样,没有活着的欲望和气息。
两三周后,颜束带了一批人回主控所,全部是他从各区的囚笼空间搜刮的人手,开始干预主控所的一切运行,所有人忍无可忍。
自此,主控所被搅得鸡犬不宁。
系统想要他一个人去死,他偏偏找了一群像敢死队一样的人来替他做事。
“唉,最近可真没个安宁日子,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点燃了烟,把打火机递给旁边人。
“谁知道,从那空间出来就那样了,看着挺正常,总感觉比以前更疯了。”旁边那人接话道。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找一堆外人进来,主控是什么地方他比咱们都清楚,他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
“嘘!我觉得有些奇怪,前些天就偷偷查了一下三十层,你猜怎么着?”
“哦?”
听到这儿,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靠在主控所天台挡板之后的颜束便听不清楚了,但那些丝丝缕缕的烟味并没有消散——那两个跑上来闲聊的人还没有离开。
在说悄悄话呢。
不一会儿,那边发出了惊呼:“什么!强制进入休眠期!他怎么敢”
“怎么敢什么?”
突然,一道不屑的轻笑打破了顶楼天台的平静,从背阴处缓缓走出来一道身影——身形瘦高,五官十分精致但冲击力极强,外套下摆被风刮起,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尽显凌厉。
有些人天生好看得紧,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敢看这张脸。
刚刚还在嘀咕的两人手里没抽完的半支烟掉在了地上,明明面前的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但身体好像先比脑子感知到危险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颜束抬眼看过去,面无表情地轻轻歪了一下头
主控所楼下的两具尸体彻底引燃了内部矛盾,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导火索本人却隐了身。
偶尔有人在各种囚笼空间里看到过类似“罂粟”的身影,但没人会真的拦上去要签名。
各区开始频繁出现乱象,无数囚笼空间突然产生前所未见的bug,各种机制一片混乱,短短几天内,系统已经彻底混乱。
而主控所分身乏术,仅仅是颜束调进来的那批人,已经让他们够头疼的,不必说眼下还要维持系统的基础运行,直到崩溃于手足无措中,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前段时间那些过于诡异的平静,原来都在酝酿着如今这场暴风雨。
“这个疯子!”
颜束手里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控制器,人站在S区最高层建筑,主控所的楼顶边沿上,睥睨着混乱的一切。
不久之前,他亲手解决了两个人,然后引燃了整个系统。
颜束笑了笑,手里的控制器甩了出去,上面的按钮撞在了一旁信号塔的塔尖上。
轰——
信号塔猝然坍塌,整个主控所瞬间暗了一半,颜束划开手环,简短地发出去一个多定位通讯:
【动手。】
不一会儿,厮杀的声音响彻S区,火光弥漫了整个主控所,而颜束独自去了传送桩,那里还算短暂的安静。
他输入了地方编码,很快,人就到了一片沙漠之中。
那些身影仿佛还在这个地方挥之不去,被所谓的海市蜃楼映了出来,像是被时间留住定格的记忆。
人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所以会找寻很多方法留住从前。
颜束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也有这么眷恋的一天,可是外面的事情还没有终结,这片沙漠暂时还不能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不过短暂的休息还是可以的,颜束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掠夺主控所内其他的人权限,如今倒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事到如今,他还想要什么呢?
颜束躺在一片黄沙里,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被照射的阳光刺到眼睛,才觉得这里也有点不那么称心如意了。
于是打开手环,半天时间在这里加了一个有树有水的绿洲,又觉得不够,任性地加了隐藏屏蔽的,留有一丝生机,但有没有缘分发现这个生机就得看进来人的造化了。
这条生机的程序十分活跃,周围吹来的一阵风、水面上荡漾出的涟漪、以及没多久树林里跑出来两只兔子。
这么多天了,颜束难得弯了眉眼,突然觉得就在这里待到死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况且那些海市蜃楼还能让他一如初见时,裴放的模样。
裴放一想到这个人,颜束的眼睛渐渐空洞起来,仿佛刚刚那几分因为绿洲而产生的活气只是回光返照。
嗡嗡嗡——
颜束脑子里还没能形成画面,手环先把他拉回了现实,是一段通讯留言。
“出事了!三十层被人打开,系统休眠期结束,咱们在主控所的人全军覆没,啊——”
“妈的,还敢通风报信,罂粟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本来还躺得惬意的颜束猛然坐起了身,缠紧了露指手套的带子,然后离开了这片刻清闲的地方。
是谁?居然打开了他附加在主控所三十层封禁,破解的时间如此短暂,还有系统休眠期结束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颜束也没想活多久,但是被别人推上死路,他也是极其不爽的。
颜束从传送桩回到S区的时候,周围埋伏的人数不胜数,他几乎是一路打到主控所的,半路夺了一辆车,甩尾撞飞了一群,一脚踩下油门,轮胎磨出了火星子。
虽然避开了所有的拳脚攻击,但是枪林弹雨确实不好对付,他只能找一些遮挡物多的路开过去。
等到主控所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同于路上处处都透露着杀机,这栋楼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有亮光的地方,便是三十层。
不难想到,那个破解封禁的人大概就在里面。
颜束浑身是血,不知伤到了哪里,但打开车门后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匕首紧紧贴着小臂上,刀柄几乎要被他握碎。
他犹豫了几秒,才踏上了主控所门前的台阶。
然而,每往上一步,心里的冰冷就像被S区吹来的冷风裹上了冰霜,并且一层又一层地加固着。
他甚至强制自己不去想任何的事情,仿佛目前最艰巨的任务就是上到三十层。
即便曾经被NPC打个半死的时候,颜束也没有觉得害怕过,如今竟然连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都能成为撼动内心的一把刀。
从沙漠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摒弃了思考的能力,一路上杀过来的时候他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时间,现在这一节又一节的阶梯却偏偏让人有了空隙。
能够破解他用特殊编码进行封禁的人,系统内又有几个呢?
答案呼之欲出,转眼间又被颜束狠狠压了下去。
颜束的眼睛比身上的血还要红,憋着一口气,冲上了主控所第三十层。
整个空间本身就不小,尤其主控所内都是玻璃设计,更显得十分空旷,这里打开了所有的灯,惨白的光让人仿佛置身一处看不见边界的雪地里,加之颜束浑身上下冒着寒气,血色印在他冷白的脸上,倒真像个刚刚爬出来寻仇的凶煞。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颜束笑得讽刺,轻轻开口:“敢做,却不敢见我吗?”
第94章 决绝
然而,好像刻意被屏蔽一般,没有一丝声音回应他,连回声都没有。
巨大的白色仪器与颜束遥遥对视,仿佛在说,你输了。
小时候的很多片段从颜束脑海中一晃而过,漫长的囚禁生涯让他几乎不再相信任何人,但那时候至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想要毁了一切。
——是他错了吗?
被迫成为第一批试验品是他想要的吗?被人联手坑进那个死亡率百分百的囚笼空间,被迫和NPC做交易自救是他自私吗?可他丢掉半条命爬出来的时候,没有杀了所有人,也是活该被孤立吗?
还有呢,在系统的阴谋下将原本的自己抛弃,被扔进惨无人道的地方,颜束看着自己被人被打断骨头,一刀一刀地被凌迟,他的血肉被塞进怪物的嘴里,头颅滚落在地这一切即便是系统对他精神世界打压而造出的幻境,但那些超负荷的痛苦又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难道当时的他就能必须无波无澜的接受吗?
他不是没想过拯救,可是主控所那群被蛊惑的傻子,把他当成一个怪物,系统内所有人仰望他、畏惧他却没人敢接近他。
所以是他的问题吗?
他变成这样,事情变成这样,都是他造成的吗?
可是系统从一开始的建立理念不就是自动化监狱,它从来就没想过让任何人能活着出去,蒙蔽所有人的眼睛,给他们一点出去的希望吊着命,而这里每分每秒的煎熬折磨,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束想,自己做这个逃离的梦,不也十几年了吗?
那个巨大的仪器依旧在“滴滴”声中运行着,在颜束的目视之下十分平静,仿佛不是那个酿成系统内一切灾祸的死神。
但颜束清楚,这只是一台象征意义上的实体仪器,即便毁了它也改变不了什么。
半晌后,有人回答了他刚才的话:“确实有些不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有一段清闲的时间,日日夜夜都回荡在他的耳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试图把他从噩梦里唤醒。
现在,似乎又在把他一步步地推入深渊。
颜束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没能叫出那个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压在心底的名字。
刚刚冲上三十层好像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让他眼下没办法转过头看身后那人一眼。
脚步声慢慢在靠近,身后的人继续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颜束握刀的手指不自觉动了下,他确实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事想问但如果曾经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现在就能得到真实吗?
他没吭声,察觉到身后的人靠得越来越近,右手攥着刀直接往后刺了过去——
“还真像你的风格。”裴放的声音慵懒且轻佻,一如初见那样问他叫什么名字。
可越是这样,颜束心里的火就越是烧得热烈,隐忍之后的爆发也更加致命,他几乎没有手下留情,裴放避闪不及,脖子上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鲜血流进了衣领。
颜束像是被那抹红色刺痛了眼睛,他眯了眯眼,视线慢慢转到了裴放的脸上,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春风得意,透着一点疲惫,但依然是特别具有欺骗性的好看。
两人拉开了距离,颜束也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盯着面前的人细细打量,想要通过自己的双眼看穿这人所有的伪装,看到他消失的这段日子到底去哪了又做了哪些好事?
为什么要解开三十层封禁?为什么要结束系统的休眠期?又为什么打乱他的计划,故意跟他作对?
他好不容易搜刮出来的敢死队,这下全死在这人的手中了。
颜束到现在,不是输给了系统,而是输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又或者,这些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系统要让裴放完完全全地代替他,所以“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狂”,他怎么就忘了系统的手段呢?
罂粟刀枪不入,没有情绪没有心,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毁了这一切后,想在他们初见的地方静静死去。
可惜又没能如愿以偿地死成
“颜束。”裴放的语调像是对爱人的呢喃。
然而,这却让颜束的心脏彻底跌落谷底,一切都在昭示着自己被骗被隐瞒被背叛。
这算什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别叫我!”颜束发了疯,“你忘了,我先是罂粟才对。”
刹那间,颜束快速冲上前,手里的利器闪着寒光,带着无可匹敌的杀气。
对面裴放冷冷一笑:“当初的密令没错,你我之间,果然只能活一个。”
颜束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筑起的大坝被没有任何预兆而来的潮水拍了个正着,顷刻间废墟一片。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假意示好,懒得再伪装,只剩下直白的你死我活。
他的动作越来越狠,愈加没有章法,就像被逼到绝路的猛兽,依靠着最后的本能去撕咬,而不远处的仪器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从三十层到主控所的顶楼天台,两人谁也没有占据上风,不可开交的狠戾在此刻居然能察觉出来一点“情难自抑”的味道。
可是这种感觉伴随着无边的痛苦,只有不断发泄、不断让对方受伤,仿佛才能摆脱这样不受控制的爱恋。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此刻紧张的气氛,颜束一脚踹了出去,裴放反手夺下他的匕首,往后撤开一段距离,看向刚刚从自己口袋掉出去的东西。
月色清明如水,无差别地铺盖在整个S区,抚慰着每一处的人心惶惶,但是渗透不进这里的剑拔弩张。
那是一个黑色金属制的物体,四四方方的
两人警惕对方的贸然袭击,一时之间没人敢先上前去检这个东西,于是颜束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普通的打火机,可表面上的浮雕却刺伤了他——罂粟花。
熟悉的画面闪过
“送你个礼物好不好?”裴放枕着他的腿打游戏。
颜束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什么?你0-10的战绩吗?”
裴放做了起来:“我这是意外,谁刚接触一个游戏就能10-0啊。”
颜束拿出自己显示10-0战绩的手机,看着这人演,问:“然后呢?”
裴放气:“礼物不送了!”
当时在外面的世界,那个随口提起的莫须有的礼物,他并没有得到
可事到如今,这种自作多情还敢要吗?
颜束怔愣在了原地,他的刀刚刚被人抢走,此刻双手双脚也被过往所束缚。
那么人呢?心呢?
裴放危险地眯着眼睛,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已经动怒,他没说一句话,突然间把手里的刀向颜束的方向飞掷而去,又迅速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难堪。
噗呲——
闻声,裴放瞬间抬头,颜束依旧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有闪开这个近乎致命的攻击,匕首的刃陷入了他的肩头,离心脏不远。
对上裴放的眼睛,颜束才忽然回神,身形晃了晃,自嘲地笑出了声:“笑话,你或者我,对于系统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原来,他们真的无法避免自己成为对方最惨烈的悲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早在最初的那片沙漠,就已经开始了一局注定要输的游戏,失败的人也不会只有他一个。
系统里,没有人能赢。
“我不得好死,你也是。”
双刃剑伤害的始终是两个人,颜束的话从裴放耳朵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带着砸碎过往一切的狠心。
裴放手里的金属打火机凉得惊心,凉得整只手跟着抖了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跟从前每一次那样,上前把这个满是裂痕的易碎品抱在怀里,一片一片地悉心修复着,耐心地等待还原。
但是
这一刻,裴放看到颜束的眼睛,没了怒火、没了眷恋、什么情绪都没了,似乎又变成那个被系统一手打造的机器。
目中无人,高高挂起,眼里心里好像什么都放不下。
裴放咬了咬舌尖,嘴里被血腥味侵占,理智逐渐回笼。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功亏一篑。
裴放敛去那些没必要的情绪,抬着下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一步一步地走向颜束。
脚步声随着颜束的心脏跳动,失血过多让他渐渐有些昏昏沉沉,直到一个冰凉的手掌掐住了他的脖子,耳边回荡着来自地狱的声音:“我知道你要毁了这里,拉着所有人陪葬,但你在各区的爆破点已经全部被缴清,你没这个机会了,现在的主控所由我掌管,是系统要你死,也没有人希望你还活着。”
“所以罂粟啊,你去死吧。”
裴放渐渐松开了颜束,但手指还流连忘返地在颜束的脖子上轻抚着,他看着颜束由于缺氧而失神的眼睛,心脏跳得很快。
他扣住颜束的后脑,直视着那双眼睛,嘴唇贴了上去。
舔舐,辗转,掠夺……却并不激烈。
一个细腻温柔的亲吻,唇齿之间都仿佛带着不舍,像是恋人之间的别离。
多讽刺啊,颜束挣动了一下。
裴放另一手扣住了颜束的手腕,让他没法反抗,手指渐渐摸到了颜束的手环上。
那里泛着幽蓝的光芒,被裴放不断点击拨动着,可是颜束毫无察觉,他的注意力只在对方侵入越来越深的唇舌上。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如同千军万马即将到来。
电光火石之间,裴放眼神一凛,拔出颜束肩膀上的匕首,手上狠狠一推。
颜束睁着绝望的眼睛,嘴角是刚刚咬破裴放嘴唇沾染上血迹,惨烈凄然地掉下了主控所三十层的高楼,这样的画面紧紧抓着裴放的心脏,却无端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裴放撑着整个身体,把匕首倏然刺进了自己的肩头,鲜血涌出,而他只是微微笑了笑。
紧接着,一群手里拿着枪的人出现在了顶楼,环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们最愤恨的那个身影,只有裴放一个人靠在挡板上。
神情郁郁,奄奄一息的模样,像是刚刚的恶战差点要了他的命。
即使没有这自残式的一刀,其他人也不敢有任何意见,但裴放却是甘之如饴。
那些不得不被藏起来、压下去的感情从撕裂的伤口里慢慢溢了出来,将他整个包裹住。
裴放想,自己死不足惜。
第95章 结果
颜束曾经以同样的方式在这里杀了两个人,点燃了整个系统的纷乱,所以此时风水轮流转,他从这里死去也成了那个终结系统乱象,乃至众望所归的结果吧。
三十层楼的高度仿佛被无限拉长,能让人把从生到死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回忆一遍,回过头来才发现能记住的也只有那么几个瞬间。
颜束始终没有闭上眼睛,执着地看向顶楼处,然而什么也没等到。
似乎没有人愿意探出头看他的血肉模糊的样子。
“系统要你死,也没有人希望你还活着。”
所以也包括你吗?
刚刚残忍的话语被身旁的疾风仿佛又送回了耳朵里,他在急速下降中离地面越来越近,颜束终于舍得闭上了眼睛。
死到临头时,一切都成了空,唯有那道身影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
这时,他的手环开始闪光,一阵又一阵地急促,像是感应着什么。
紧接着,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两扇门型的黑洞,一道白色,一道黑色。
可惜根本不容颜束选择,直接落进了左边的那道空洞洞的门里,被黑暗瞬间吞噬,尸骨无存。
他的衣角刚刚消失,两扇门轰然关上,又迅速消失在了地面上,快得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然而,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所有人汇聚在主控所的广阔楼顶上,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裴放,以及这人手环上刚刚消失的那道奇异的光。
光点灭了下去,裴放也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往后倒下,直接昏死过去了。
*
一片黑暗,几乎要凝成实质,如同浓稠的颜料一般泼在这片空间中
那里躺着一个人,不知躺了多久,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大概也辨不出生死。
这片空间微微震荡了一下,躺着的人眼皮跟着抖动着,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下一刻,猛然惊醒!
颜束直接坐起了身,全身上下撕裂一般的痛感席卷全身,他脑子混乱顿挫,人好像呆滞地慢了半拍才接收到每个神经传来的信号,顿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是在哪?
有那么一秒钟,颜束觉得自己是死后真的下了地狱,但那显然骗不过身体的生理反应。
人还能感觉到身体的信号,至少代表他还没能真的变成厉鬼。
颜束咬着牙站起身,想要寻找一条出路,这是多年来的下意识驱使,也是眼下对于内心的逃避,可是一直走一直走,他都我无法摆脱这片如影随形的黑暗,被笼罩、被淹没以至于,四顾茫然。
瞬间,无力感席卷全身。
颜束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彻底没了支撑,双眼空洞地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终于,所有被竭力抛开、刻意模糊、一压再压的事情一股脑地反噬上来,将他完完全全打垮,“咚”的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你去死吧。”
耳边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颜束满头大汗,染血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不要”,然而无济于事,那声音越来越猖狂。
“罂粟啊,你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
“没有人希望你活着。”
“没有人!”
“你早就该死了!”
颜束用力地捂住了耳朵,这声音简直融入骨血,要把他的灵魂撞碎,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激烈。
活着,果然比死了要煎熬百倍。
那些恨不得立刻忘掉的画面又缠了上来,裴放的冷酷是一把能把他劈成两半的尖刀,挥来的同时让人避无可避。
肩膀上的伤口像是挪移到了心脏,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撕扯打碎的疼痛。
颜束近乎崩溃。
“到底为什么骗我?”这句没有在那人面前说出口的质问,清晰地回荡在黑暗里。
半晌后,随着颜束的低语,有一滴液体掉落在了脚下没有实质的黑暗中,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颜束的手渐渐滑落,那双眼睛带着当年的澄澈,一如初入系统的那个小男孩,无法保护别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再一滴,血落到了他的手环上
与此同时,手环亮了起来,一个陌生的蓝光不断闪烁着,颜束没有理会,但那道光越闪越快,像是在不断催促他。
而那道声音越来越浅,逐渐消失远去。
颜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设定从来都是灰暗的,没有这么明亮的光。
他重重划开那道程序,首先跳出了一句话——罂粟死了,颜束才活。
“嗡”的一下,颜束的脑子像是被人从外部猛然敲击的铜钟,震颤良久,手指竟然失去触碰全息屏幕的力气。
这又算什么?
裴放的背叛、裴放的绝情、裴放的吻难怪那人消失不见,难怪要打乱他的计划,难怪非要你死我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颜束当场愣得想块顽石,却什么都不愿意明白了。
——系统只要留一个,自己清楚的事情,裴放怎么会不知道呢?
颜束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抹了一把刚刚咬破下唇的血他曾经忽略的东西伴随着无数因果涌了上来。
“我从小就学格斗,却是为了被按在手术台上无数次,那时候真的以为这世界是容不下我的”
那人当初随口说出来的话,在颜束的脑海里变得响亮而清晰。
多么类似,与他小时候的感想相差无二。
可是自己当初以为裴放是为了安慰他,才信口胡诌的,原来这一切都有因有果。
当初,一批科研人员为了实现自动化监狱这个荒谬的理论,走上了一条反自然反社会的道路,违反社会道德的人会被监测到,从而进入这种自动化监狱进行改造,根据所犯事情的严重程度判定,让其接受相应的经历改造。
理论文章已经发布,遭到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那批科研人员随即撤下,甚至因为言论不当、思想不正被剥夺了学位。
本以为这一切不了了之,但谁知道,越是身处高位和风口浪尖越是偏执,仿佛不像别人证明点什么,就不能立足于世界的科研界,于是某些信念也跟着渐渐扭曲。
一念神一念魔。
首先撕开迷雾的人总以为自己能窥见天光,但谁又知道,这不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
研究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需要开始试验,他们的研究本身就是针对人类的思想行为进行监测,所以需要很多不同的试验品。
可是总不能随便从大街上拉人,于是主意就打到了一些资金短缺的孤儿院上,他们提供资助,从孤儿院出试验品。
颜束被挑进去那年,不过五岁。
而他也不会知道,七岁的裴放早在跟颜束一样大的时候就被已经为研究舍弃一切的父母按在了手术台上,去经受幼小的身体每一次的重压,身体上、精神上几经折磨。
所以他的父母才会让他学格斗,只有身体上率先抗住了,才能谈精神监测。
也许是研究的不成熟,这种自动化监狱需要融合人的部分基因,当时的科研人员基本都是自己上,可是裴放的基因来源是他的父母,所以越是成长,这种试验只能折磨他的身体,精神渐渐无法监测。
于是,父母觉得他没有用了,果断放弃了他,这才有了裴放毅然决然地离开,然后这批科研人员发现孤儿院寻找的试验品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那些天生就被抛弃的孩子,简直是完美的试验品,研究的推进越来越快。
这也是为什么,裴放进入后来改进成熟之后的系统内,偶尔还会被监测不到的原因,他的基因决定了对系统监测程序的屏蔽度。
颜束却没有这种特例。
从开始的手术台在大脑中模拟画面,再到后来形成了实体空间,颜束一次又一次成为了那个活下来的人,并且得到了当时自己那个研究人的青睐。
可是这种赏识不算什么好事,他们之间的私自改动颠覆了整个系统的本质——自动化监狱从一个以“改造”为理念的研究变成了真正的“囚禁”。
一切都变了,包括人心。
所有人因这场颠覆型的爆炸而死,只有进行空间测试的颜束,以及把自己的基因以意识形态融入系统的那位研究员还知道当年的丑陋。
颜束这么多年在系统中,一直在想,是不是如果自己当年跟着死掉,那个研究者就不会动歪心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牵连进来。
他是不是不该每一次都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可是他看着越来越疯魔的系统,以及那个只剩下意识形态的基因物逐渐扭曲,如果自己都死了,谁还知道这一切,谁又能改变这一切?
显然,那个基因物直接链接系统,也自然能察觉到他的一些动作和不对劲,对他的打压也越来越残酷。
活下来都成了一件难事,直到颜束遇见了裴放,重新燃起了希望。
“裴放”
可惜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他居然用自己的基因屏蔽研究出一套程序,趁他不注意附加在他的手环上,打算替他在系统内继续做那个受折磨的活死人。
他一个人又准备怎么办?
颜束一拳锤在脚下的空间壁上,整个黑暗都跟着颤动了两下。
渐渐地,面前的全息屏幕散去,从他的手环上倒映出一个人影,只有轮廓看不清面目的一道虚影。
“跟我走,我能带你出去。”
颜束气血攻心,喉咙腥甜,吐出一口鲜血,他缓缓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了两下,背对着那道虚影,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点声音,他说:“裴放,我好恨你。”
随后,黑暗空间的重压感顷刻压了过来,仿佛一张不断收缩的网,几乎要将人缠绕窒息而死。
颜束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早就不堪一击。
他再次晕了过去。
闭眼前,颜束想,他迟早要回来干死裴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虚影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这片空间似乎以他为中心跟着移动,可这玩意儿到底只是一个程序设定,不会知道身后人的真实状况。
直到面前出现了一道有着晦涩纹路的门,虚影才消散在了黑暗中,与之一起消失的,还要颜束右手腕上的金属手环。
终于脱下了枷锁,颜束在昏厥中挣动了一下,到底没能醒过来。
可是,那些荒诞又深刻的画面像是梦境一般正在缓缓离他而去混乱了他的意识,也让他没了回忆。
痛苦的、开心的、忘不了的人和事,全部烟消云散。
如果他们不能有个共同的结局,那么这就是裴放能想到的最好结局——对颜束而言,一个崭新的人生。
没有生死的摇摆,没有经年的折磨,没有系统,也没有他
*
“裴放,我好恨你。”
高架床上的人忽然睁眼,耳边只剩那句梦魇一般的声音,呆愣了片刻后,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于是不顾遍体的伤口,疯了一般冲出了主控所,直奔对面的一栋高楼,脚步不停地飞奔至天台。
那是他跟颜束曾经一起计划逃离的小房间,里面放着他们没能带走的东西,然而裴放的手刚刚触及那扇铁门的把手
轰——
一声巨响近在咫尺,主控所的大楼的最顶层炸了,没等裴放有什么反应,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只见对面那座屹立在S区的高楼一层一层地炸了下去。
这还没有完,然后爆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除夕夜的烟花,各处都炸了个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但这没有绚烂的烟火,只剩坍塌的余韵。
晚了,他来晚了一步。
裴放的确缴清了其他区的爆破点,这都是基于主控所的检测,但是没想到S区的控制程序居然被颜束放到了这间秘密房间里。
S区已经没有普通人,在他来到这里后,主控所的人为了围剿罂粟,已经暂停了这里所有囚笼空间的运行,并且清空了这里的闲杂人。
如同对待等级天花板且暴走的NPC那样,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一切事情的结过让他有些想笑,裴放心情复杂地打开那扇门,里面的屏幕上显示的爆破程序已全部运行完成。
那人为了对付系统,果然还留了一手,连他都没能察觉到。
罂粟能让所有人畏惧,到底不是善茬。
此时此刻,他悲喜难辨,在不断的巨响中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没想到,颜束离开后还十分贴心地给他留了礼物——变成废墟的S区,以及强制休眠后内核受到剧烈冲击的系统。
第96章 回首
一场轰动整个系统的爆炸之后,除了当时在那个小房间里的裴放,留在主控所大楼里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S区彻底无法恢复原样,系统内核动荡不稳,但各种程序已经成熟,并不影响其他区的运行,系统进入修复期,不再把自己的意识形态只限定于主控所的仪器中,开始分散融合管理,接着又将S区整个更新改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惩罚区。
然而,主控所毁了,迟早要重建,地方自然落到了A区,裴放经历了这么巨大的变化,一个人力不从心,想过一死了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一个程序高手,也就是后来进入主控所的紫藤。
他开始以系统给的名字,用荼蘼的身份与其接触,招揽人手,修复主控所的构造程序。
手忙脚乱、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里,可以忽略掉了心底那个能够动摇他生死的身影,渐渐地又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之后的半年里,一切仿佛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裴放知道,只有他自己回不去了。
新的主控所里有紫藤在,他几乎不用操什么心,而且里面的人全部更换,都是他跟紫藤选上来的自己人。
而他不同于颜束,裴放无法直接链接系统,也无法直接跟那个只有意识形态的基因物对话,那东西似乎在罂粟手上栽了之后,已经学聪明了,没有人知道再知道系统的真实状况,每次任务或者通知,只会直接下达到主控所。
裴放也不会例外。
他曾经试图寻找过系统后来的核心程序位置,但也许是修复期的能量波动过于薄弱,如今以他的能力仍然是一无所获。
一场纷争和□□平息之后,系统在裴放近乎全权的控制下,生存率逐步上升,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最适宜的样子。
对别人来说这确实是件好事情,但对于裴放,那些在忙碌中被他可以遗忘的东西渐渐循着他的心绪,不断地把人推到了无法忍受的悬崖边。
紫藤也发现了,荼蘼这人开始魂不守舍,接着便是行踪成谜,有时候系统下达任务都找不到人在哪。
直到他大着胆子查了荼蘼的定位记录,才发现这个疯子一次一次地往惩罚区跑。
那破地方连个就是一推空间的合成体,连个违章建筑都没有,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可是裴放显然乐此不疲,后面干脆把惩罚区当自个家了。
直到在某个空间,跟那里的NPC学了什么身乱七八糟的画魂术,玩得乐不思蜀。
那把匕首上有颜束的血,基因构造能幻化出一个虚影,但这也只限定于惩罚区的特定空间内,所以裴放以蛊入体,让自己浑浑噩噩之中,就好像那人还在跟前。
可是惩罚区内NPC的精神反噬不是开玩笑的,他只是在饮鸩止渴。
紫藤没办法看这人继续把自己搞死,赶过来就看到这疯子弄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荼蘼,你想干什么,不想活了,我倒是能给你个痛快!”
裴放嘴角弯了弯,没有生气,无神地望着周身的一切:“我也想忘了。”
这时候,他终于发现,原来人是很难靠回忆去过完一生的,尤其是还参杂着并不美好的事情。
颜束连恨意都不会保留,只会永远地忘了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因为失去记忆的人在外面的世界同样不好过。
颜束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有,可好像这些东西都不属于他,每个人每件事情都牵动着神经,他被这种找不到来源的精神刺激快折磨疯了。
一个敏感多疑的人找不到自己的过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跟这个世界失去了牵连,这让他渐渐失去了生存的欲望。
所以到头来,记得的人想忘记,忘了的人却活不下去。
对于荼蘼的事情,紫藤知道的很少,唯一存疑的,也许跟排行榜首位上那个灰掉的名字脱不了干系。
因为荼蘼身边总带着两样东西,一把匕首、一个打火机,上面的字母昭示这一切,无法让人不浮想联翩。
虽然荼蘼说罂粟已死,但是系统内的死亡都是通过手环检测到人体机能才会确认,然而罂粟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战力值,显然系统没有查询到他的具体死亡信息。
只是人消失在了系统,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位大佬早就通过所有囚笼空间,逃出了这个地方。
别人的事情,紫藤并不想管太多,对于裴放也只是提醒一二,系统对他近期已经很不满了。
本以为事情能就此作罢,但如今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的系统显然不允许存在第二个“罂粟”这样的定时炸弹。
在裴放进入的一级惩罚区,崩碎了整个空间,趁机封锁了裴放的记忆,上了基因锁,只是没料到这个空间里裴放弄出来的一些产物,都是带有颜束基因的程序。
罂粟早就不知死活,所以封锁程序没有解决办法,随着崩碎的空间,一些NPC受到冲击,被主控所定位安装到了各区的囚笼空间。
那个封锁程序跟着不知所踪。
裴放再醒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在受到惩罚区崩裂的冲击,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再无其他,连惩罚区忽然裂变的原因也察觉不到了。
他终于成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荼蘼,跟主控所内每个为系统做事的人没有差别,就连裴放这个名字都成了只是每次任务时,系统下发的代名。
让人觉得陌生又奇怪
后来,系统逐渐扩张,D区、E区相继而生,系统各种降低生存率的政策层出不穷。
有些人天生长着反骨,即便没有从前的记忆,仿佛依着本能也不愿意循规蹈矩,荼蘼就是那个处处作对的人。
系统为了限制他的权限,挑了几个人进入主控所,却没想是为荼蘼做了嫁衣。
夜昙、水晶兰、钩吻,全部成了荼蘼的人,恰逢系统内各大组织横行,监管处由此诞生。
而那两个曾经差点颠覆系统的人,终于成了彼此的陌生人。
*
一道白光闪过,照得颜束头晕,费力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入眼的黑暗。
经过封锁程序这么一遭,他现在对这种空间已经产生了应激障碍,但所幸身后还有微弱的白光。
颜束转过身,看到了一面镜子,与进去之前相比,光芒已经暗淡。
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任谁突然被灌入这么激荡起伏的过去,大概心里都无法抑制地想要咆哮。
这位向来傲慢惯了,没有那种发泄技能,于是一切都成了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风暴,搅动着过往的一切,久久无法平息。
导致颜束本人现在看起来像一座雕塑。
纵然自己进入封锁程序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的防线早就薄如蝉翼,轻轻一碰就能化作粉末。
四重梦境带来的灼烧过于热烈,让他现在身上还带着无法抽离的余烬。
封锁程序本身只是一个记忆的载体,但跟惩罚区融合之后,人身处其中,只要有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便会触发机制。
如同第一重梦境里两人逃离前的兴奋和紧张,所以直接像是被一把手推到了第二重梦境,当时颜束直接站在了裴放的家门之外。
再然后,第二重梦境便是他跟裴放在外面世界的一切,颜束如今想起了一切,知道那些经历并不完整,因为惩罚机制检测到他的情绪,从而形成了循环。
打破循环则进入了第三重梦境,他们回到了系统,裴放被塞入了幻境之中,可那是时候的循环机制到底是幻境里的,不是他们所在主时间线的问题,所以幻境碎裂,裴放不知所踪。
自然而然,进入到了第四重梦境,他开始毁灭型的计划,临到头被突然出现的裴放打乱,再被那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用自己基因程序搞出来的生死门送出了系统,还顺便抹去了他的所有记忆。
如今颜束想起那些事情,仍然一阵火大。
不过现在还不是发火的时候——他是因为离开生死门后,梦境自动破解,回到了这里,按理说封锁程序结束,他应该直接离开惩罚区,但为什么却还是回到了这面镜子前?
难道
与此同时,主控所内也并不平静。
紫藤和钩吻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合过眼了,夜昙和水晶兰忙着平息各区关于罂粟回来这则消息引起的大小纷乱。
甚至在不少囚笼空间内引起了骚动。
就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紫藤接到了一个通讯请求,定位来自于惩罚区,显示为颜束。
“怎么回事?”颜束依旧是不耐烦的语气,完全没有自己拿走封锁程序的抱歉,“我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这东西还在运行?”
看样子,大佬已经自己率先检查了封锁程序和惩罚区的融合后的实时进程。
对于聪明且武力值高于的自己的人,紫藤也不打算隐瞒:“在你进入之后,荼蘼跟着进去了。”
“什么?!” 这条消息对于此刻刚刚想起过往的颜束来说,属于火上浇油,但他早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一点就炸的罂粟,很快开始分析原因,“同样四重梦境,我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还在里面?”
紫藤手指紧了紧,目光看着数据不断滚动的屏幕:“他可能触发机制了。”
颜束心头一颤,关掉通讯前听见紫藤的话。
“不用担心,荼蘼对惩罚区驾轻就熟,以他的能力,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驾轻就熟
颜束磨了磨后槽牙,他现在当然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这地方熟悉了。
二级以上的惩罚区多属于精神攻击,在这种地方,空间设定和机制会不断地侵入进来者的精神世界,挖掘内心深处的渴望,形成将人困死的空间。
当时他在第二重梦境的循环就能看出来,自己对于在外面世界那段时间,是最难以磨灭的记忆,他的渴望显露无疑。
那么,裴放却被困在了第四重梦境。
所以呢?
那些能在精神空间中循环的大多是执念。
裴放放不下的,竟然是当初互为对立,迫不得已的欺骗和相杀的局面。
裴放把他逼上绝路,那些冷酷无情的对峙,狠心的一刀,以及把他推下去,是不是都曾经每一分每一刻地折磨着那个人。
还是说,对于抹去他记忆,裴放也无法放过自己。
对于那段往事,颜束只是稍微想想便觉得胸闷气短,何况裴放在其中进行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往复。
那个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试着原谅过自己做的事情?
——那些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对颜束造成的伤害。
第97章 一腿
精神攻击之所以比普通囚笼空间或者物理惩罚要残酷,是因为其他空间最多也是别人的事情,他们进入打破其中诡谲的平衡,解决扭曲的事情,但是精神攻击是从进入者的精神世界触发,挖掘其内心深处的忧虑、恐惧、执念,从而形成画面、空间、事件,从那些让人放不下的东西上打击内心的防御机制,直至崩溃。
这就好比一个人害怕鬼,他的空间就会不断出现各种各样能够激发恐惧的画面,让人精神分裂;一个人喜欢花,他的空间就会被无数的非自然的花所包围,直到心里对这种喜爱之物产生抗拒,被埋没而死。
所以不是无畏无惧就能避免这种精神打击,除非人能活得像个冰冷的机器。
裴放是两天后才从那面镜子里出来的,这个时候,那个原本泛着白光的镜子已然如同一块透明的玻璃。
两人隔着这层阻碍看到了对方,脸色都不太好。
这次没有经历什么天塌地陷的逃生,只是意识回到了梦境之中的人身上,所以两人身上就像进来之前一样完好无损。
看着对方已然棱角锋利、神色平静的模样,连衣服都是平整无褶,就好像他们只是几天没有看见对方而已,但这一切映在眼睛里,却是恍如隔世。
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先出去吧。”颜束开口说道。
然而这面已经变成玻璃的镜子没法阻挡视线,隔音效果还是十分显著,另一边的裴放只看见颜束的嘴唇动了动,所幸他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立即联系了紫藤。
封锁程序只是一个承载其使命的程序,当初附在NPC身上被安装到了C区,而现在被发现被打开,里面的过往重新铺陈在它的主人面前——讲完故事便烟消云散。
两人从惩罚区回到A区的传送桩,是钩吻开车来接,他不比水晶兰的风风火火,一路上循规蹈矩地没吭声,只是从后视镜不断瞥着坐在后座的人。
没想到,他当初一心想要杀掉的追杀令上的人,居然是罂粟。
说起来,他曾经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是跟这位大佬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当时大佬站在阴影处,他没看清楚长相,也就是罂粟在各区发布通缉令那时候
钩吻在心里千回百转了几圈,也没敢开口直接问,只能一眼又一眼地瞧着。
颜束自然是察觉到了这道跃跃欲试的目光,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副驾驶那位就先开口了。
裴放:“好好开你的车,再乱瞟眼珠子给你挖了。”
钩吻:“”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出来就这么大的火。
颜束的目光落在了裴放身上,没多久前被灌了一脑子往事的他还没能从中回过神来,隔着数年光阴的那个人,他好像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尤其在听到这么一句模棱两可又不清不楚的话之后
后座的车窗是打开的,系统内的深冬的寒风被刻意制造出的冰冷打在颜束的脸上,仿佛能顺着皮肤渗进血里,带着裴放的声音传至心里。
这里比起从前大变了样,时过境亦迁,是不是物非人也非了。
当初年纪小,做什么事都是不计后果的,很多事情在还没有想明白的情况下就已经跨出了步子,被系统算计、被裴放算计现在他又回来了这里,被磨得早没了当初的一腔热血,但想法却是一点没变,不知道能不能改变这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护住这个人。
更不知道的是,裴放是否还跟自己想得一样。
万一呢?
他当初就阻止过自己,现在是不是依然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还有当年昙花一现没来得及有未来的感情就在那场混乱里,被刺进肩头的一刀叫停,他们之间戛然而止。
到现在,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也更是说不清楚了。
钩吻又悄悄放慢了车速,思来想去还是开口问:“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这话当然不可能是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裴放了,但颜束停留在窗外的视线也没转回来:“废话,我是去了惩罚区一趟,不是重新投胎。”
“不,不是。”钩吻把方向盘握得死紧,“是以前,我们见过一次。”
这话轮到让其他两人皱眉了,以前自然指的是颜束当初以“罂粟”的身份存在于系统的时候。
他那会儿比起现在更加眼高于顶,整天又心事重重,由于仇家众多,出门闲逛的时候都要把自己里三圈外三圈围个严实,即便与什么人打过交道,他也从没往心里去过。
颜束想,当年主控所里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该不会还留下一个余孽吧?
条件反射之下,他的手已经放到腰间的匕首卡扣上。
“有屁就放,别跟个要出嫁的姑娘似的。”裴放没好气。
钩吻转头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颜束:“系统内没人不认识罂粟,也没人敢凑上去认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散财找人的事儿?”
散财找人???
这词语用的准确又带了点不符合时代的抽象,颜束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钩吻说的是当年他通缉裴放的事情。
“然后呢?”这话又是裴放问的。
钩吻一笑:“然后我就是当年提供线索的找人大军之一!”
裴放眉毛挑起:“”
他倒是没见过这么会自投罗网的。
紧接着,钩吻似满足似叹惜地继续说:“但我当年没要你的战力点”
话说到这里,颜束还真有点印象了,当年所有人追逐的都是能够继续存活下来的战力值,但是有一个比他年级小一点的少年,拒绝了这个东西。
“我不要战力点。”少年站在路灯下,一脸的紧张局促,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就会命丧于此,但他却像是鼓足了赴死的勇气,“罂粟,我们这些混日子的,活一天算一天,如果系统内有人能出去,那个人一定是你,到时候,希望你能去帮我看看我爸妈,还有弟弟。”
少年说出了一个地址,以及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没等罂粟答应转身就走,好像在怕慢一秒,那个阴影之下看不清长相的人就会后悔。
然而,悠悠的声音传进了少年的耳朵:“让别人帮忙看,不如自己想办法出去。”
少年也不知道他答没答应,只听见一道风声,罂粟翻墙离开了,留下了一句:“但我也不欠人情。”
“”
颜束回过神,他后来确实出去了,也到处打听见到了钩吻的父母,帮他们处理了追债的人,便再也没什么联系了。
只是没想到,当初看起来第二天可能就会死掉的少年,如今已然混到了主控所。
“原来是你。”裴放嘟囔了一句。
当年要不是因为颜束照顾那一家,也不会机缘巧合地发现人口失踪的消息并非单例,而是常态,也不会执意要再次回系统。
不过现在说这样,也都没什么意义了。
“啊?”钩吻疑惑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裴放,显然没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时候,颜束开了口:“所以现在,是找到弟弟了?”
钩吻眼睛里都是笑意,轻轻点头:“嗯,还是谢谢你。”
颜束没对他的感谢有任何回应,只是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带着几分笃定开口:“梁卓?”
“对,是他。”钩吻回答,“只是没想到把他牵扯进来了。”
无语如裴放,这会儿仿佛被五雷轰顶:“当时以为你看上那傻白甜了,没想到居然是亲弟弟。”
“老大,我直的好吧。”钩吻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后面的颜束,“谁都跟你一样。”
裴放:“”
颜束:“”
钩吻这大着胆子的惊人一语,原本以为会被扔下车,然而两位大佬当下都直接闭口不言,并且同时看向了窗外。
完了完了,这下死期不远了。
一路上虽然心惊胆战,但钩吻还是十分敬业的把车开到了主控所,两位下了车,打算先去找紫藤说明惩罚区的事情。
钩吻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躲在某个角落,打算把刚刚不小心得知的小道消息分享给水晶兰。
谁让他就是不怕死呢?
当年敢堵着罂粟提条件,现在就敢泄露大佬的情感状况。
【卖报卖报!主控所最新恋情瓜,一百个战力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假装忙得昏天暗地,实际上在D区飙车场开小差的水晶兰回复的很快:
【主控所除了荼蘼,谁有空整天进囚笼空间物色男人啊,一百个点太贵了,他不值这些。】
钩吻一个没蹲稳,差点被水晶兰的狂妄发言闪了腿:
【不想听算了,我找夜昙说道说道。】
刚发过去,他的手环屏幕上便显示一百任务点已到账,果然老大的八卦没人会不有兴趣,而且这玩意儿可比进出囚笼空间赚得多了。
水晶兰:【赶紧的,你跟他说了,我找谁赚回本儿,荼蘼那货到底怎么个事儿?】
钩吻拿了“银子”,就把从紫藤那里得知的封锁程序相关事件,他家老大记忆被锁,以及两人进了同一个惩罚区,出来后神色不太对的事情一一抖了出去。
饶是水晶兰见过无数飙车炸裂的大场面,也没有这些消息来得震惊:
【颜束是罂粟!两人都失忆了?还他妈可能有旧情!!!】
【原本以为是咱们荼蘼市场太好,惹得某大佬求追不舍,没想到竟然是旧情的正主找上门!】
【苍天啊!我之前竟然对正主无礼过,真是罪过罪过】
对颜束无礼过的人,可不止水晶兰一个没眼色的,钩吻立马找到了知音;
【谁说不是呢,我还想过把他弄死,我岂不是万劫不复。】
然而,水晶兰同学丝毫没有同情心;
【你去死吧,我找夜昙回本儿去了,这么炸裂的消息,傻子才卖一百个点。】
钩吻:“”
C区作为各大组织的盘踞点,事情可不比水晶兰在D区一手遮天。
夜昙换了副样貌,正奔波在某些交易最前线搜索消息,也就是这个时候收到了水晶兰的通讯留言。
水晶兰:【五百个点,卖你个情报。】
且不说夜昙对这丫头向来予取予求,更何况牵扯到情报,当下连问都没问,五百任务点就划了过去。
紧接着,一段密密麻麻带有记录的文字便传了过来。
本身就紧张不已的夜昙看得手心出汗,看到“颜束就是罂粟”、“罂粟跟荼蘼有一腿”的时候,没忍住喊出了声。
“什么?!”
他曾经居然在颜束跟前嘲笑过大佬的自我介绍,妈的,以后这日子怎么活!
然而,以后的日子还轮不到他多做考虑,眼下当即有人的目光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其貌不扬、蹲在角落的小喽啰。
那人抬手一指:“谁的人?有点面生。”
夜昙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第98章 森林
主控所内,紫藤指着屏幕上实时能量波动地图,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和观点,下一步如何进行已经有了大概的章程。
然而,下面两个听课的学生却十分不认真——你看我一眼,我盯你一下,视线对上了又相互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玩什么木头人游戏。
紫藤推了推眼镜:“要不先把两位的事情解决了,毕竟从封锁程序出来,是需要一段时间消化适应,更何况是旧日”
“不用。”颜束背靠在椅子上。
裴放用了捏了下自己的手指,目光才放到屏幕上:“你继续说。”
紫藤张了张嘴,然后就看见裴放又见缝插针地瞥了一眼颜束,他无奈:“算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休息一段时间,准备直接进囚笼空间吧。”
转身离开前,紫藤还是嘱咐道:“你们最好沟通一下,通知其他人的事情交给我。”
“嗯。”两位显然都没什么异议。
有个人在面前叨叨着说正事还好,一旦处于一个人的状态,颜束的脑子里就会乱糟糟搅成一团浆糊。
紫藤说的没错,也许有些事情确实需要说清楚,但是自己的勇气好像只有在面对穷凶极恶的怪物面前能够发挥作用。
虽然知道主控所重建过,没有三十层,没有那些仪器,A区也不是当年S区的一片混乱的景象,甚至可能这么多年来,系统里的人都换了一批,他们只知道罂粟这么一个人,却不知道罂粟以前是什么样的。
但颜束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顶楼,风光大好。
是不是也会有人舍不得离开
颜束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边沿上,距离边沿也就几厘米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一道有些凌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颜束回过头,看到了裴放,对面那人脸色不太好,皱着眉,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怎么不去休息?”颜束问。
“我问你在干什么!”裴放不依不饶,但脚上始终没有往前一步,仿佛只要他往前挪一步,站在边缘的颜束就会往后挪一步。
事实上,颜束只是没法好好休息,上来呼吸新鲜空气。
可是对面那人好像不这么认为,仍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双手都攥成了拳,手背青筋显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生怕眨一下他就会从此消失。
不难理解,裴放的第四重梦境,不知道循环经历了多少次那件事。
即便他们现在谁都没办法先开口把这件事说个明白,颜束想,眼下总不能让他再受这种刺激。
一向不苟言笑的颜束扯出一个略显温和的浅笑:“你可能误会什么了,我”
然而,此时此刻这幅场景,无论做什么解释,对于裴放来说,大概都是一种刺激,就连安抚性的笑容似乎都变成了挑衅。
“你别说话!”裴放突然吼了一句,然后脚下慢慢向他挪着步子,“听话先过来这边”
楼顶的寒风愈加激烈,声音经过耳边,像是野兽死前的哀鸣。
颜束皱了皱眉,冷风钻进了胸口,凉飕飕的刀刃一般刮着他的心脏,让人一切的思绪都顿住了两秒。
他不由自主地问自己,真的只是上来看看吗?
裴放无法释怀当年的事情,自己难道真的半点波澜都没有吗?
不是的否则他怎么会任由自己站在这里,也不肯往前半步。
不会在意才会毫无情绪,前前后后多少事情的碰撞,终于让颜束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同样他也发现了——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没有动作,不吭一声,却是对裴放的凌迟,可这人当年没有商量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身前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好似隔着天堑,从初识到如今,恍然被七八年的光阴敲打篆刻而成。
不成陌路,也难寻最初。
就在这时,两人的手环同时闪光,一阵接着一阵,没有把两人拉回现实,反倒触碰到了那段最惨烈的记忆。
闪光的手环、掉落到不见天日的生死门里那人的瞒天过海之后剥夺了颜束还能记住他的权力,然后随意将他丢了出去,就像不再喜欢的玩具。
颜束本来已经要走向裴放,却突然神情一变,往后倒去。
他睁着眼睛,看见裴放魂都飞了地直接扑过来。
*
车里很安静,气压过低,导致没人敢开口吭气儿,就连呼吸声都是刻意放缓了节奏的频率。
不过,总有傻白甜看不明白状况,本着无知者无畏地不怕死精神,替大家问出了心中所想。
梁卓:“颜哥,你们又打架了?”
车子猛然抖了一下,是开车的钩吻方向盘没抓稳,手滑拉了一把,又赶紧扯了回来。
副驾驶上的紫藤看向旁边的钩吻:“”
紫藤没开口,那看着钩吻的目光已然明显:令弟一直这么骁勇吗?
钩吻看了回去:管教无方,见笑见笑。
车内还算宽敞,后座此时坐着三个人,两边是同时把头瞥向窗口的颜束和裴放,中间夹着一个梁卓。
颜束没理人,甚至没转头,他的脖子上赫然有一圈牙印,微微有点出血。
反观右边的裴放,下颌骨处青紫一片,略有些肿。
——明摆着的水火不容。
紫藤瞥了一眼后视镜,他想到这两位可能最近心情会不平静,离开前还刻意提了两句让他们好好沟通,却忘了这两位一向都是用拳头交流的。
现在他们是赶着去救人,路上的状况不会给人闲聊的时间,如果到时候这两位还看不对眼再出点什么问题,那可比现在难办多了。
紫藤清了清嗓子:“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颜束”
没等他酝酿好的一段长篇大论阐述完,颜束随即开口:“我打得是人吗?”
车内安静了一瞬:“”
前面两人瞄了一眼后视镜,颜束眉头未松,满脸戾气,脖子上的牙印红得十分醒目。
梁卓坐在后面动也不敢动一下,“触霉头”这事儿两回生三回熟,唯有当个木头才能保命。
他正在心里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只听右边传来了一声冷笑。
这点火要是燃起来,这车恐怕都保不住,钩吻紧忙踩了一脚油门,接着打圆场:“到了到了,正事要紧。”
车子停稳,那两位动作统一地开门下车。
“嘭!”后座两车门同时承受了怒气。
梁卓觉得两边的炸弹像是打了个闷响,但余威也快要把他的耳朵震聋,他用双手揉了揉,确定还能听得见,赶忙跟着下去。
几人来到了A区的传送桩。
不久前,水晶来发来了紧急通讯,夜昙出事了。
那条求救通讯发来后,他的牵引定位就彻底检测不到了,大概对方用了什么屏蔽器,而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在B区。
“人可能是在C区暗查时出事的,但是B区向来是各组织头目交易地,估计夜昙发现了什么,被送到了那里。”紫藤一边说着,一边调出B区的定位码,“先过去,我那儿地方安全,可以先安顿”
“我要跟着一起!”梁卓不等紫藤说完就喊道。
他知道紫藤的意思是想把他留在B区的控制室,那跟上次把他放在D区有什么区别,就像是被人放在笼子里保护起来的家养宠物,的确受不到伤害,但明知道同伴奔赴险境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却更加折磨人。
他倒是宁愿像最初遇上颜束那样,哪怕帮不上忙,哪怕被当做筹码,也想跟着当个跑腿也好。
再说了
“你们不让我去,以后我只会死得更快。”梁卓话语笃定。
其他人在这里地方摸爬滚打,梁卓说的话确实没错,系统原来就是身不由己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拼命搏一条活路,即使层层保护也可能会有顾忌不到的时候,也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什么都不做,确实只会死得更快。
紫藤看向钩吻,只见他的脸色十分凝重,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多余的话。
保护好自己是每个成年人应该知道的事情,梁卓也不例外。
父母兄长不可能跟你一辈子,人迟早要学会摔跤,再学会自己爬起来,往复重来地经历那些残忍和痛苦的事情,从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防御体系,这是不管多亲近的人都无法干预的东西。
没有异议之后,紫藤点下确认,很快,众人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几秒过后,他们站在了B区的传送桩里面,只觉得这里的气氛很不对劲,走出那道门,眼前便站了一些人,像是等在陷阱旁边的猎人。
“监管处的诸位,欢迎光临。”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光头率先开口。
此人一身膀大腰粗,下巴上布满许久没刮的青色胡茬,后面跟着不少人,其中两人按着一个面目陌生被绳子捆着的青年。
——是夜昙。
光头打量着面前刚从门里出来的几位:“一直听说监管处有一位喜欢把程序往脸上贴,我很好奇,今天一见,确实神乎其神,不知道”
“废话少说。”颜束眼神淡漠,“放人,或者你死。”
“嗬,好大的口气。”光头笑了笑,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没见过的人,“监管处新招的人,就这么不懂规矩。”
裴放上前一步:“不巧,他的话就是监管处的新规矩。”
“荼蘼”光头看见他,谨慎地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放在手环上动了动。
顷刻间,只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数量之多触目不可及。
紫藤暗道不好,即便他们几个再能打,今天也是毫无准备地被瓮中捉鳖,不死也得掉层皮,绝对不能在这里动手。
他的手悄悄背到了身后,那里是刚好他们出来时,传送桩系统的外显屏幕。
紧接着,又一道门打开。
一脸着急忙慌的水晶兰从中走了出来,刚抬眼就看到了仿佛“春运”般的大场面,一时呆愣在原地。
“哟,人齐了。”光头也没打算跟他们多费口舌,“上!”
此话刚一出口,所有的动作一顿,只见紫藤身后的屏幕白光闪现,淹没了整个传送桩内部。
“各位,玩得愉快。”最后是紫藤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间内。
没多久,所有人眼前的白光消失。
颜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然身处一片森林之中,周围都是参天的大树,以及奇形怪状的植物,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透过这些植物的间隙,他能够看到天空中盘旋这一卷展开的地图,暗黄的纸张却是空的,什么痕迹也没有。
这里明明感受不到丝毫的风,但那些比他还高的枝条树叶却隐隐地抖动着
他的周围空无一人,眼前只有不甚明显的两条小道,像是被踩出来的,可这种地方又真的是人吗?
从他所站的位置看过去,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深。
路没有尽头,生死遇见全靠命数。
第99章 岔路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电流声贯穿了森林中的遮挡物,清晰地传到颜束的耳边。
【场景即将开启,本场任务即将发布。】
【个人任务:完成总路线。】
【统一规划:遇见不同的人,探索新的道路,祝您好运!】
好运?
这词儿听着怎么像是诅咒呢。
系统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然而没有人回应头顶的声音,仿佛这场的空间只有颜束这么一个人。
确实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囚笼空间。
系统这些年的更新换代倒是没有停过,比起当年的玩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是一群人同时进入的,他却一个人站在这里。
颜束没有贸然行动,想起当时笼罩传送桩的白光,多半是紫藤搞出来临时救场的方法,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如果监管处当下占不到什么好处,也会会颠覆系统目前的管理状态,那将会更加不好处理。
况且,当时能站在传送桩内跟他们说话,大约是各个组织的头目,联合一起来围剿监管处。
系统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有“罂粟回来”的事情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后夜昙又在对方高机密交易现场被逮个正着。
颜束摸了摸下巴,他要是一个组织的统领者,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难怪之前鬼脸说荼蘼难得还活着,原来是树敌太多。
不过这些事也得等到出去了才能一一解决,眼下还是面前这两条路以及系统所发布的任务更加重要些。
既然头顶飘着一卷地图,面前给出了两条路,任务中又说完成个人路线,起码这不是让他在这里安营扎寨或者丛林探险的。
再者,统一规定这一条模糊不清,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但至少有一点颜束可以肯定。
——这一路他不会孤独无聊了。
能遇见点什么呢?
这两条小道并无差别,两边都是各种奇异的植物盘踞着。
颜束凭着直觉,选择左侧的小道,迈开长腿向前走去,周围各种植物微微晃动着,乍一看倒像是在欢迎他一样。
就在这一刻,颜束心中忽然觉得不对劲,回过头时刚刚供他选择的岔路口已经消失,并且身后已经被茂密巨大的树叶以及各种盘根错节的枝茎所遮掩。
可是他方才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些东西就像原本长在这里的,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这也代表着他一旦选择的某条路,就没有回头重新选择的可能,并且直接斩断了他往后走的可能性。
只能往前。
颜束不再多想,眼前狭窄的小路就摆在面前,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往前走,而周围的植物像是长了眼睛,全部都在行注目礼。
如果所有人都降落在这片诡异的森林,那么从手环上应该能搜索到其他人的牵引定位。
毕竟这里还有其他虎视眈眈的人,先汇合总比分散要安全得多。
颜束在手环上划了一下,然而手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映出一个屏幕在眼前,而是闪动了两下就黑了下去,再也没能亮起来。
别说查询牵引定位了,这下连照明的功能都用不了了。
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往的囚笼虽然对一些外带程序有所限制,但不会令手环所有功能失效。
这里显然存在着一个能干扰手环的磁场颜束脚步不慢,已经走出一段路,他抬起头,看向了空中那卷枯黄色的地图,上面似乎有了一个小点。
此时,两边同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枯草遍布的丛林中缓缓拖行。
*
“怎么样?”裴放问,“还是不行吗?”
紫藤推了下眼镜,在对方手里打火机发出的微弱光芒下摇头:“要只是屏蔽信号我大概还能试试,可是手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一个死物,完全没有办法。”
两人站在一处黑漆漆的洞穴通道中,不知道是地底还是山体,周围是坚硬的石壁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背后的路被堵死了,面前有两条延伸的通道。
除了裴放手里那一点星星之火,只能照亮对方的脸,就连眼前这完整的人也看不全。
“你怎么看?”紫藤用下巴指了指这两条路。
这样连个鬼都没有的地方,看都看不清楚,谁也没法一下猜出任务的意图,裴放抬了下眼:“只能先找出路。”
紫藤很少进囚笼空间,对于现在的状况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点头附和:“行,那分开找,几率比较大。”
对此,裴放却有点犹豫,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机制武耳司酒〇吧一旧耳的囚笼空间,进来的人直接被分散,就连联系也受到了限制,完全无法得知其他人的消息。
然而,紫藤并没有给裴放思考出最佳办法的时间,转身朝着左边的通道走去,顺便摁开了眼镜腿上照明功能,一小束光亮散发出来。
“有这玩意儿不早拿出来。”裴放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打火机,比起人家的高科技简直寒酸得可笑,在他身后轻飘飘抛出一句不满的嘲讽。
紫藤笑了笑,没回头:“这不是怕你抢走。”
防火防盗防自己人,怎么没见他当初把颜束防住,心思全花在没用的地方。
裴放也没在原地停留,直接朝着右边而去。
微弱的光亮不足以让两人看清楚周围的具体状况,两人也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真实的上空中漂浮着一卷空白的地图。
与此同时,夜昙刚刚在系统的任务播报声中经历了一场差点没命的短暂追杀。
他掉落在一片沙漠之中,并且身边跟着掉下来两个人。
那两位便是刚刚在B区传送桩那时,把他摁着的不知名兄弟。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进了囚笼空间总还能碰到一起,却不见他们监管处的几位。
反倒是“敌人”就跟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不过夜昙身上的绳子滚这么一遭也松开了,所幸能施展拳脚。
但他不是裴放也不是颜束,他只在系统内学了一身摸爬滚打的伪装功夫,抡真刀真枪地拼命,那两位显然在他之上。
当时的夜昙掉落下来本以为就要命丧于此,站起来还没能旁边的两人反应过来,一把沙子扬了上去撒腿就跑。
沙漠之中没有遮挡物也没有什么能够利用的东西和地形,然而在他跑出一截距离之后,身后忽然出现一赌气墙,霎时间,把他和本来要追上来的两人隔开来,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大活人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对方也十分气急败坏。
夜昙伸手触碰了面前的那道无形的气墙,他发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身后,而是两侧都有这么一堵限制行动的墙体,只留下那么一条小道往前走。
至于那两个人,他也不清楚。
不过梁卓就没那么好运了,那道白光闪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一艘小船上,周围的鱼群围绕着这艘唯一的漂浮在海面上的船不停地打转。
梁卓差点跳起来,小船晃动之下不仅没能把鱼群赶走,反而那些不知名的大鱼更是跃出水面,似乎在窥探着船上的美食。
之前身边有颜束,他怎么也能给自己一点底气,现在茫茫大海,连一个鬼影都看不见,天色也越来越暗。
“哥!颜哥!”梁卓喊了几声,大着胆子扒着船沿往海里看,“他们不会掉下去了吧”
不对,颜束他们不是轻易就能死掉的人。
梁卓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强迫自己从慌乱中脱离出来,接着又开始深呼吸,总是能快速平静下来的方法都被试了个遍,他一直在抖的双手双腿才慢慢有了力气。
想起出门时,裴放并不想带他,紫藤打算把他安排在安全的地方,连他亲哥也是一脸忧愁样。
梁卓知道自己是个拖后腿的,不仅帮不上忙,也还会连累别人。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该被照顾的那一个麻烦。
这次跟过来,他不就是想证明自己吗?
所以为什么要有别人在跟前心里才能有底,梁卓咬了咬牙,他自己也能给自己安全感。
梁卓把以前看过的各种荒野求生纪录片在脑子中过了一遍,虽然没有一个跟他一样悲催的,但至少心里多了些安慰。
如果所有人都遇到了危险,如果只有他尚且能够行动,这种时候他还要奢求别人能来救自己吗?
如果自己才是所有人唯一的希望,那就只剩下临阵脱逃或者一死了之吗?
不是,他也不会做一个懦夫。
梁卓做好了基本的心理建设,便开始学着颜束之前的样子开始观察四周,除了那些还在跳动的大鱼,船上有一只桨,两头皆系着一条绳子。
难怪刚才他翻动那一下没能把船直接弄翻了。
也许顺着绳子就能够找到大家。
梁卓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刀,是离开A区是从桌子上顺来的,本来想用来防身,看来此刻这能派上用场了。
他看着两条绳子有些犹豫。
“反正总不能坐着等死。”梁卓一边嘟囔着,一边趴到船头割断了一条绳子,“啊!”
他被小船的突然晃动吓得尖叫起来,那一头连着的绳子居然缓缓地拉动了他这条船,虽然速度很慢,但确实在往前晃着,甚至不用他费力划桨。
这条绳子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只能紧紧扒拉着船身,被带向未知的地方。
海面一眼望不到底,深邃幽静,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窥视着他。
同所有人一样,水晶兰和钩吻也落到了有岔路口的山谷中。
水晶兰经过之前在塔格里苏寨子里的事情,一直对山谷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里阴森怪异。
然而,这次他们没遇到寨子,也没有来接人的NPC。
钩吻一直眉头不展:“都说B区囚笼空间的机制最为奇葩,真是没见过。”
“没见过的多着呢。”水晶兰不以为然,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她本来打算再损两句这位仁兄,毕竟他们来也算是间接导致夜昙被抓到的元凶,但水晶兰觑了一眼钩吻的脸色,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儿:“行了,咱俩都能凑到一起,你那弟弟说不定也跟着谁。”
钩吻只是点了点头:“但愿吧。”
平时凑在一起就能掐起来的两人,此刻却同时沉默下来。
面前两条路还等着他们做选择,水晶兰望着天空中的那卷地图,神情严肃下来:“我觉得吧咱俩还是别分开走。”
以往几人一起进囚笼空间,大多数也是分头行动,效率比凑在一起要高得多。
即便是荼蘼在场,大概也会这么安排。
钩吻不解:“为什么?”
水晶兰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左眼皮一直跳。”
“”
第100章 异变
天色越来越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剩一片空洞的黑暗,其中还飘荡着那卷地图。
周围的东西像是随着天色也变得幽暗,视野变得狭窄,颜束的脚步开始放慢。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很久,手环被干扰成为一块废铁之后,时间概念就让人没有一个准点,只能根据天色来判断自己大概走了多久。
可是身处在这种连天色都只能窥见一角的地方,颜束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
而且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跟前除了这些正在进行呼吸作用的树木,静得没有一个活物的动静。
难道是地方太大,裴放他们又没能跟自己掉落到一个地方。
不过疑问再多,也只有等找到人才能清楚,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颜束打心底不觉得自己能找到人。
唰——
身后一道疾风而过,颜束猛然转身,却只见树叶的晃动,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并且身后那些比人脸还大的枝叶,全都直直地朝向他,像是在注视着一个擅闯他们领地的异类。
这样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看的感觉并不怎么自在,饶是冷静如颜束,现在的心情有些迫切,先离开这个地方再做打算。
颜束转过身,加快了向前的脚步。
瞬间,一根藤条从森林深处甩了出来,仿佛毒蛇一样冲着他的脖子而来。
果然等不及了吗?
“咔嗒”一声,颜束腰上的卡扣声音清脆,如同某种危险的提示音,紧接着,匕首随机出现在了手上,锋利的刀刃直接架住了已经近在眼前的藤条末端,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这是树藤还是钢管?
匕首根本无法给这诡异的藤条造成任何伤害,甚至连这绿油油的藤条一层表皮都刮不掉,看来不能指望把这玩意儿割断了。
颜束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来,心里的想法刚一萌生,另一个方向又冒出了动静,一条同样的藤条冲着他的小腿卷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颜束撤下手里的刀,一手抓住那条坚硬无比的藤条脚下一蹬,借力翻身跃起,在右边的巨大树杈上绕了好几圈。
率先出手的这一根藤条被他紧紧缠在树杈上没法动弹,而另一个却勇往直前,冲他抬起的腿又缠了过去,毫厘之间,颜束像是玩单杠一般,抓着那根被他缠在树上绷紧后失去攻击力的藤条翻了几圈,然后像是走钢丝一样稳稳站在了上面。
第二根冲他而来的藤条并没有放弃,一直。试图攻击他的小腿,颜束只好不断在树杈和藤条之间来回翻跃。
这玩意儿的表皮虽然坚硬无比,但到底只是个没有脑子的二傻子,一昧地冲着攻击对象穷追不舍。
等到颜束再一次落在地上站得挺立时,两根藤条已经在旁边的巨大树杈上互相缠了一个死结,即便那末端像是蛇头一样还不断地冲着他的方向挣动,但依然于事无补。
“丢人现眼。”颜束淡淡撇下一句不痛不痒地评价,打算继续走。
忽然,从那些杂乱宽大的树叶之后传来了一点笑声,回荡在此时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声音细而轻灵,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这种廖无人烟的地方,白天走了一路连飞禽走兽的影子都看不见,夜幕降临后却突然被莫名东西攻击,接着又听到这种阴森森声音。
显然,活人是不会选择深夜起雾时出来活动的。
白色的雾气已然萦绕在颜束的身旁,他没吭声,但眼神倏然凌厉,盯着那个有异动的方向,攥紧了手里的刀。
囚笼空间里千变万化,不能以常态用作解释,有些东西不能被声音惊扰。
在拿不准对面的情况下,颜束只能敌不动我不动,保持着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心。
那东西缓缓从宽大的枝叶后显出半边身体,在雾气里看不清楚具体模样,只能看出那里站着一个区别于这片黑暗的人影。
“呵。”那东西又笑了一声,然后声音嘶哑地开口,“你选好了吗?”
颜束这才出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黑乎乎的东西没有任何动作,像是没有听到颜束的话一样继续问:“你是在找人吗?”
话音落下,颜束心头一紧。
他在不久之前的想法确实是想先找到裴放和其他人再做商量,如果这场在空间上搬运了现实中森林的面积,那么这么广阔的一片空间,要找上多久?
可那道身影这次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颜束腿脚紧绷着,忍住了下意识想跟上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人影刚刚出没的地方,只剩下那些诡异的、面朝着他的枝叶。
同时,在他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
然而,被他缠在树枝上的藤条却没有虽然人影的消失退回去,而是依然冲着他不断努力着。
这二傻子似的藤条难道莫名出现的人影不是一伙儿的?
不一会儿,雾气渐渐散去,颜束的面前重新出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小路,就像刚开始落到这片森林里那样。
他蓦然回头往后看去,来时的路已经被盘根错节的各种植物阻挡,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颜束重新环视周围,发现刚刚好缠绕在树杈上对他虎视眈眈的藤条已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
颜束气压骤降,脸色比刚刚阴沉了不知道多少倍,在黑暗中比这些荒诞的场景还要骇人。
一时之间,眼前的变化让人分不清是回到了刚开始的落点让人重新选择一条路,还是走到某个点之后让人继续选择一条路。
可刚刚的攻击和人影却昭示着,这一切并不是选择一条路这么简单。
在眼前的两条路看不出什么差别之下,颜束这次依然没有多做犹豫,选择了左边的下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单人的徒步行走。
这一次,他走了没多久,就被一些骚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随之传来的破风声有点像是那些钢管似的藤条。
颜束加快了脚步,顺着这条唯一的小路拐了个弯,拨开遮挡视线的大叶子,就看到一个人正在试图摆脱这些不断缠上来的东西,而藤条的数量要比颜束昨晚遇到的多出两倍。
这人是他!
“裴放!”颜束脚下一蹬,冲上前的同时,手里的匕首飞了出去,直直削向那个从裴放脑后而来的藤条。
“铛”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藤条和匕首两厢弹开。
藤条虽然表皮坚硬如金属,但是像是活物一般感觉到了疼痛,立马缩回去了半寸,而匕首在空中转了个圈又稳稳地落回了颜束的手里。
颜束一手拉住了裴放的胳膊,抬腿踢向一根藤条。
这难缠的玩意儿不碰到还好,一经触碰便打蛇随棍上,直接缠住了颜束的小腿,越箍越紧
颜束握着匕首立刻往捆住他小腿的藤条上刺去,虽然试过几次没法把藤条隔断,但是“金克木”五行理论融入自然,藤条似乎有意识地产生了畏惧,即刻松开来。
“走!”颜束心下明了,眼见其他藤条就要卷土重来,立马拽紧手里的人想离开这个地方。
“等等。”裴放反手把他拉了回来。
下一刻,颜束看到这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僵硬,就连看着他的眼睛也没有神韵。
不对那些藤条不是主要攻击!
*
黑暗中的光亮对深陷于此、不断摸索的人来说,往往意味着希望,但对于心思百转千回的人来说,意义就不显得那么充满能量了。
裴放的表情在这个没有亮光的通道里显然十分苍白,打火机这种东西自然不能一直支撑着这一路的光线,于是后面的路裴放几乎是贴着墙壁走的,否则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是能吞没人的五感,往精神推向虚无。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很快会把意志力不坚定的人推向崩溃的边缘,所以触碰外物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尤为重要,也更能让人有信心走下去。
直到裴放看到前面的右边墙壁上透出来的点点亮光,在这种粘稠颜料似的黑暗里分外明显。
然而,裴放没有立即冲过去。
人在绝境当中看到希望时,容易被莫名出现的生机砸昏了头,丧失最基本的思考能力,理智已经完全不能支持行为。
这个时候,最容易掉进刻意为之的陷阱。
尤其裴放已经感觉到了比起他们刚闪到这个通道来的那一会儿,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自己没跑没跳,却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
——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所以,这个陷阱,他跳也得跳,不跳也没别的路能供他选择的。
啪嗒——
一个石块掉落下来,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裴放的脑海里时,那面透光的墙便逐渐蔓延上了裂痕,在未经触碰的情况下,巧合得如同这本身是一种如“花开花落”的自然现象。
顷刻间,那道墙体碎了个彻底,光源争先恐后洒满了整个通道。
“啧。”裴放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适应了这么长时间的黑暗,一时还适应不了这种刺激。
等到裴放睁开眼睛,光源也变得温和。
裴放步子还没来得及移动,便看到在破裂墙体的光源处站着一个人。
由于是背光,所以看不太清楚模样。
但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裴放总不会认错。
“紫藤?”没有见到熟人的热切和欣喜,裴放深深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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