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漠北白蒙山,土匪山寨内。
山寨今日张灯结彩,四处都是热闹的人声,红灯笼悬挂遍了山寨屋檐,远远一望,漱冰濯雪悬明月,千山万岭一点红。
唯独二楼一间房静悄悄的,烛火安静地烧着,映着镜前坐着的新娘子。
虞望枝穿着一身金丝走线的浮光锦红嫁衣,手里握着一片红盖头,局促不安的坐着,不断从镜子中端详她自己。
她生了一张妩媚多情的脸,桃腮红唇,眉眼勾人,红嫁衣勾出她饱满的胸脯和细细的一截腰,脉脉花疏天淡,艳艳灼引芙蕖,好一副祸水模样。
她盯着镜中人瞧了许久,目光又战战兢兢的望向一旁桌上的热酒。
她这幅打扮,如此艳色,太过招摇,她的未婚夫最是不喜了...她这样,真的能哄的那土匪饮下那酒吗?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转了一瞬,木门突然被人推开,“嘎吱”一声响,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裹挟着酒气与淡淡的寒意一起走进来,风声骤大,虞望枝受惊回身,便看见那个土匪正走进来。
他生了一双凶戾的丹凤眼,浓眉压眼,高鼻薄唇,右眼带着一条疤贯穿整只眼,身量极高,臂长而精壮,用力鼓起时,似是有虞望枝的腿粗,进来时还需低下头才能走进门框内,周身的气势如同暗夜中的刀锋,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房间本是极宽敞的,可是这人太高太壮,一走进来,一双眼狼一般盯着虞望枝看,毫不掩盖的扫过她的胸脯与腰臀,看的虞望枝并拢双腿,咬紧唇瓣。
这个该死的土匪!
“他们说,你愿意了?”廖映山从门外走进来,单手将门“咣当”关上,风声寒雪都被关在外面,木屋内骤然静了几分。
虞望枝不敢看他那双野欲勃勃的眼,只垂下头,轻柔的“嗯”了一声。
廖映山没有走向坐在妆镜前上的她,而是走向了床铺,那张床那般大,但是他坐上去时,明显听到床铺沉闷的“嘎吱”了一声。
他双腿高岔坐在铺上,拍了拍自己的腿,声线低沉道:“过来。”
他要她坐在他腿上。
虞望枝面色瞬间涨红,不敢回头看,只盯着自己的指尖说:“你要娶我,要与我洞房花烛,需先得与我饮合卺酒。”
无论如何,她得让他喝下那杯酒,因为那酒里有毒,因为她...她本是有未婚夫的!
她叫虞望枝,本是白蒙县的良家民女,两个月前,她曾无意间落水,正好被新上任的白蒙县令林鹤吟所救——她因此对林鹤吟心生情谊,多次示好。
林鹤吟渐渐喜爱上她,便与她家敲定了婚事,还将她接到了林府去居住。
从一个小民女变成了县令大人的未婚妻,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偏生半个月之前,林老夫人身子不好,指派她去山中敬香,途中竟被路过的土匪给抓了,那土匪非要硬娶她!
这怎的行?
她是有未婚夫的!
想起林鹤吟清冷谪仙般的眉眼、鹤骨竹志不坠青云的品性,虞望枝便又多出了几分胆气。
她的未婚夫还在府门中等着她,她怎么能在这山寨里,被一个山匪欺辱呢?
只要她逃回去,逃回去就好了!
虞望枝忍着羞臊站起身来,走到桌前,端起两杯温酒,缓步走向廖映山。
离得近了,她将廖映山看的更分明了。
这人坐在床榻上,简直像是一座小山般,分明是冬日,他却只穿着短襟,露出的手臂健壮强硕,透着鼓鼓的男子血热气,在冬夜里烫得惊人。
虞望枝是见过他动手的,气拔山兮力盖世,那一双手,轻轻松松便能将飞射而来、钢铁所铸的利箭握住!
她的身量不过到他胸口,腰线薄的他一手可揽,男人硬的骨,热的血,女人柔的腰,凉的指,纠缠在一起,连烛火都变的旖旎,暧昧不清的在夜间跳跃,将杯中酒都浸出了一层糖水的甜光。
虞望枝又一次看向手中的酒杯。
打是绝打不过的,她能依赖的,只有她的杯中酒。
虞望枝骨肉僵硬的站在他身前,本是想将酒杯递给他,但她才一靠近,他骤然抬手,长臂一揽,直接将虞望枝揽入怀抱,将她整个人捧到了他的腿上,手掌用力的捏着她的腰,直将虞望枝捏的浑身发软!
混蛋!
这般茹毛饮血的粗鲁土匪,怎么比得过她浮白载笔温润有礼的夫君呢?
虞望枝想要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她在他手里似是一只被恶狼叼着的小白兔,他一爪子便能摁住她,她只能依附在他的臂膀下,簌簌颤着祈求他的垂怜。
她坐到他腿间,也不过堪堪与他平视。
太近了,呼吸相闻。
与他目光相触的第一瞬,虞望枝几乎要被他眸中的炽热与毫不掩盖的贪婪给融化掉,她害怕他,近乎是哀求着攥着他的衣襟说:“喝,喝合衾酒。”
廖映山的眼眸沉沉的望着她,宽阔的大掌摁住她半个后背,用力的揉着,每一下,似乎都要将虞望枝揉到他的身体里。
虞望枝受不住他的力气,从最开始咬牙忍着,到最后眼眸含泪,贴在他身上发颤,并将酒杯递到他唇边。
廖映山终于低头,一口饮尽。
喝下去了!
虞望枝的眼眸中迸发出一阵希望的光,但下一瞬,廖映山将她手中另一杯酒也夺了过来,直接一饮而尽。
下一瞬,他压着虞望枝滚到了床榻上,掐着虞望枝的下颌,迫使虞望枝抬头,在他的唇间与他共饮那杯酒。
头顶的横梁在旋转,唯一的烛火在跳跃,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暂停,唯有那土匪那张脸与那双眼格外清晰,他吻着她,那样粗大的骨,动作却很轻柔。
他解开她的衣带时,望着她说:“廖映山。”
他的名字。
指尖灵活的勾开衣带,大片的雪脂玉柔显于烛火的柔光下,被润出盈盈的水光,廖映山的手掌贴上去的一瞬,虞望枝被烫的惊呼一声。
“你,你——”她匆匆去拦,但无济于事。
“饮了合衾酒,日后,你就是我的。”他沉甸甸的望着她,对她勾了勾唇,浓眉一挑,似是极满意她的乖顺,粗糙的掌摩擦着她的肤,摩的虞望枝浑身发颤,在她的耳畔说:“若是不听话,我会罚你的。”
他笑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虞望枝被他那双眼望着,像是被狼咬中了脖颈,心口狂跳,一点反抗的模样都不敢有,生怕被他掐死,只从喉管里溢出来小动物求生时的本能呜咽,嘤嘤的点头。
他似乎极爱她含泪的模样,将她的粉腰玉山描摹千百,虞望枝急的直哭,他的呼吸反倒越沉重。
虞望枝真的被吓坏了。
他怎么,怎么还不晕!
直到他将她摸了个遍,即将褪下她小衣时,才缓缓压在她身上晕了过去。
虞望枝又羞又恼,眼眸里含着泪花,在他晕倒后,艰难推开他沉重的身子爬开,含着泪回头,凶巴巴的抽了他两耳光,算作泄愤。
冰凉柔嫩的柔荑抽在男子滚热坚硬的脸颊上,连一点红印都没打出来,但虞望枝也不敢再回头了,她连滚带爬下了床,飞快将衣服系好,踉跄着跑出了木门。
今夜白蒙山寨人人都饮的大醉,那一抹红轻巧的顺着楼层爬下去,艰难的翻了窗,砸进雪堆里,又一路小心谨慎的爬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狼狈的翻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马通人性,将前蹄跪下来,她才爬上去。
那时月色落银山,虞望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头都不敢回,驾着马便逃出了山寨。
马蹄奔忙,踏碎雪路,山回路转不见身,雪上空留马行处。
——
她的马逃了之后,在山寨内伶仃大醉的土匪们一个个爬起来,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小土匪跑到二楼的新房门外,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外道:“大哥,人走了。”
廖映山早就醒了。
他在床边坐着,听到动静也没管门外的人,只冷着眉眼坐着。
屋内的红烛依旧在烧着,只是方才的小姑娘跑了,光影在他身上打出略明和略暗的两个色调,明影映着他的唇,将他暗粉色的唇映出盈盈的水色,暗影间藏着他紧绷的肌肉与强健的体魄,明暗交接间,他似是一头藏在山间的恶妖,危险,但又透着雄性的野性美。
外面的小土匪等不到动静,又小声道:“大哥,马儿识途,不会跑丢的,山下接应的人也安排好了。”
说话间,小土匪还有些不解——他们大哥明知道那个小娘皮要跑,但也不拦着,反而要送一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女人不听话,不就该打吗!但他不敢问大哥,他琢磨着,大哥不打那个小娘皮,但肯定会打他。
而这一回,廖映山终于“嗯”了一声。
他抬起眼眸,锋锐冷冽的目光落到那面镜上,似是又在镜中瞧见了虞望枝那张浓艳昳丽的脸。
不长脑子的蠢货,非要跑回去,那就让她跑。
等到她明日回了林府,瞧见了林府的光景,估计都恨不得重新跑回来给他当压寨夫人。
——
深夜间,虞望枝骑着马在树林小路间穿行,她没上过山,根本不知道马儿跑到了哪里,但是马儿似乎是认路的,一路带着她下了山。
她运气好,山下恰好有一个路过的商队,不仅救了她,还特别仁义热心的连夜送她回白蒙县上。
虞望枝被冻得小脸雪白,眼里含着泪,红着鼻尖向那位商队领路的道谢,复又询问,白蒙县令可有剿匪、或上山寻人。
那商队领路的人面色诡异的望了她一眼后,又摇头道:“从未听说过,一个人都没来山上找过。”
虞望枝讶然,怎么可能!她丢了,她的未婚夫怎么能不来找呢?
她又想,可能是这商队刚来,白蒙山又太大,商队穿行其中,不曾得信。
但转瞬间,商队领路的转头打断了她的思路,说道:“姑娘早些上马车休息吧,免得惹了风寒,明早我们便到白蒙县了,虽不顺路,但某见姑娘受难,愿送姑娘回去。”
虞望枝感动极了。
她便说,这天底下处处都是好心人,唯独那土匪该死!
待到她回去,一定叫她未婚夫剿了那些该死的土匪,给她报仇!
一想到她的未婚夫,虞望枝便又多了几分气力,她谢过后回了车上,歪靠在马车榻间,晕晕乎乎睡过去之前还在想,她的未婚夫知她失踪,又近半个月没找到她,心底里当时极想她、极担忧她的吧?
她的未婚夫——
虞望枝沉在美梦中,缓缓睡去。
商队则连夜从山林中向外赶,第二日便到了白蒙山,商队里的人还特意给虞望枝置办了一身不打眼的新衣服,换掉了那新娘服,将虞望枝送到了林府门口。
虞望枝本欲留他们,好报答他们的恩情,但商队推脱有货物要送,前脚将她送到,后脚就走了,虞望枝只好作罢,独自一人回往林府。
她回林府时,正是辰时,漫天飞雪沉甸甸的压在屋檐与路旁,路间车马慢,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行人走的更慢,人人都裹成了个球,瞧不出眉目来,而林府在寒冬腊月间开着府门,车马盈门,似是有客来至。
虞望枝走到林府门口时,正瞧见府内走出了一个身穿月白色书生袍的清俊青年,外搭大氅,头戴玉冠,面若皎月,当时晨曦正好,透过细碎的枝丫而落,浅浅的金光映在他的面上,衬的其人仙人玉貌,眉目寒淡间,周身似是都绕着浅浅的松香冷气,高不可攀。
正是虞望枝的未婚夫,林鹤吟。
远远一望见林鹤吟,虞望枝眼眶潮热,劫后余生和再见心上人的酸楚涌起来,让她鼻尖发酸。
她快步向前奔去,想要抱住她的未婚夫,与她的未婚夫倾诉她这些时日受来的委屈,但她才跑两步,便瞧见她的未婚夫迎向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了一个清新淡雅,杨柳扶风的贵女,身着一身狐狸白裘大氅,一张若清水芙蓉的面庞在雪中更显娇弱,她瞧见了林鹤吟,便羞涩的垂下眼眸,向林鹤吟伸出手去。
瞧他们的模样,真是好一对碧玉佳人。
虞望枝脚步一顿,心口骤然一拧。
她瞧见,光天化日之下,她的未婚夫,亲自接了另一个女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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