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什么?”虞望枝诧异的看向门外,道。
小厮是林鹤吟的贴身小厮,本就是全身心向着林鹤吟的,也知道林鹤吟的全盘打算,听闻此话,便替林鹤吟鸣不平道:“我们大少爷为了留下您,特意求了大夫人,对外宣称您为表妹,让您可以继续住在林府,只等着大少爷与柳姑娘成婚后,便可以纳了您做妾,您瞧瞧,若是我们大少爷不喜欢您,何苦为了您做这么多的事?”
“您知不知道,我们府内的每个丫鬟,都被仔细叮嘱过了!若是大少爷想做的干净些,把您赶出去就是了,谁都不知道,可偏生,大少爷心里有您!”
“这等子用心的事儿都为您做了,您竟然还不知足!且好好反省吧,等您知错了,我们大少爷就放您出来了!”
说话间,那俩小厮直接从外面把门锁了,然后躲到院内旁的杂屋里歇着去了!反正他们的杂屋也能瞧见院口,虞望枝跑不出去的!
虞望枝站在冰冷的厢房中,听着那些话,只觉得自己被气得一阵头晕目眩,她被憋屈的堵在屋内,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林鹤吟为什么费这些功夫?无外乎是想骗人家姑娘罢了!
林鹤吟分明更贪慕别人的权势,想要别人,却不肯放了她,偏生两个都要,她要退婚,林鹤吟还关着她,折磨她!竟还将这种骗人的事儿看成是对她的恩宠!
她气恼的想掀翻了这林府,灭顶的愤怒烧着她,但她却连骂一句话都没力气!
那林鹤吟简直比土匪还要可恶!
——
小姑娘眼含热泪,怒气冲冲的在屋内站着,被气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掉,活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猫儿,喵喵叫着想挠人出气。
但是她连人家一点油皮都抓不到。
她也不知道,廖映山此时并没有走,正坐在院内正对着窗户的树间瞧着她。
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带走虞望枝,虞望枝不走,他也不会走,只是方才,虞望枝不肯与他走,选了林鹤吟,让他生了恼。
她既然不肯走,那就好好留下来受些磋磨。
他隐身与松木间,远远瞧着虞望枝受了委屈,站在屋内一个人哭,准备让她在这林府里好好搅一搅,知道厉害,懂谁才是对她好的人后,再下来接走她。
自此,这小蠢货也该学乖了。
——
虞望枝这一哭,就从下午哭到了晚上,屋内没有炭火,太冷了,她就把被子抱过来,裹着被在屋内哭。
她等了一下午,廖映山也看了一下午,一直看到夜间。
待到夜间,暮色四合,廖映山准备下去再问一问她,肯不肯跟他走。
——
漠北的夜很冷,到了冬日,植物都活不成,所以林府的墙院中栽种着各种松木,可在冬日中郁郁葱葱的绿着,松木茂盛,一簇簇的松枝能掩盖住所有,廖映山便藏匿在松枝中,抱着臂膀,透过松木,瞧着虞望枝的小破院。
恰好一道月光落入松枝缝隙内,照亮了廖映山的眼眸,他的眸如暗夜中的刀锋一般锐利,直直的穿透所有迷障,直落到虞望枝的身上。
他曾多次看月光,只是月亮不知道。
廖映山也不是什么山匪——这件事,虞望枝更不知道。
廖映山的真实身份是京城北典府司的锦衣卫,半年前,漠北先给顺德帝的贡品丢了,廖映山奉命来调查,为了能查清楚到底是那个山匪劫了贡品,他便直接入了山当山匪,打入山匪内部调查。
这一查,就是半年。
期间他便见到了虞望枝。
一个乡村姑娘,生的极美,偏生没什么脑子,蠢笨蠢笨的,又有些认死理,是个小犟种,每日做绣活都做的手忙脚乱,时常丢三落四,却又叫他挪不开眼。
大概是那夜东风浩然,喧闹了他一座春山。
只是那时候他在查案,每日血里来火里去,死亡常伴,所以不想叫虞望枝认出来他是谁,一直稍作伪装,虞望枝从不知道他。
而廖映山白日了瞧了还不够,晚上还会与虞望枝入梦,每每入梦,都会瞧见虞望枝勾着他的臂,在他怀里撒欢儿的野。
野的廖映山日日醒来时都是青筋缠龙,绷的他想吃人。
廖映山本打算等贡品找到了,再去向虞望枝下聘,结果虞望枝被林鹤吟所救,前脚刚救,后脚林鹤吟便上门求娶。
当时廖映山正在四处以山匪身份调查,还不知道此事,回来之后才发现盯着的鸭子飞了。
他在虞望枝村子里瞧了半夜后,转而盯上了林府。
他像是认准猎物的狼,不死不休。
若林府是个好去处,上下对虞望枝都好,那廖映山也不一定能找到机会,可偏生林鹤吟是个天生薄情种,他心中没有虞望枝。
柳玉娇要来、虞望枝要被丢进山里,正好给了廖映山机会。
因此,才会生出后面的事,现在,廖映山才会在这蹲着虞望枝。
虽然又费了一番周折,但是也无妨。
想起来虞望枝今日那娇娇俏俏指着他鼻子骂的小模样,廖映山咬了咬发痒的牙床。
他抢来的小新娘,有靠.山时便张牙舞爪,骑在他脑袋上,没靠.山时,便窝在他怀里哭哭啼啼,抓着他衣襟求着他。
想起来之前饮合衾酒时的虞望枝,廖映山便觉得血肉滚热,寒冬腊月间,他硬生生被逼出了一身薄汗,在树木间换了个姿势,压了压腹间的燥意,随后抬眸,看向那屋子里。
院子中,虞望枝饿了一天了,又渴,小厮不给她别的东西吃,迟疑了许久后,自己艰难的找了壶茶水煮上了。
热茶是极好的,煮起来的时候,氤氲的水汽咕噜咕噜的往外冒,虞望枝似是第一次煮茶,围绕着茶壶旁边绕了好几圈,笨手笨脚的在做。
烧水时,她害怕错过廖映山,又抽空出来,推开了木窗找廖映山。
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儿从木窗里探出来,迎着寒风打了个颤,又赶忙缩了回去,继续回去煮茶。
茶梗随着沸水翻滚,淡淡的茶香弥漫在屋舍内,叫虞望枝爱不释手。
她以前在乡间喝的都是粗茶,来了林府,林府人也没给过她好茶,这是她第一次瞧见这么香的茶。
廖映山透过半开的木窗,能看见里面虞望枝那张莹润妩媚,毫无防备的小脸儿,看的廖映山又开始痒,身上的每一寸骨节都痒。
都很好,廖映山想,在这宅子里陪虞望枝玩儿一玩儿,也很有趣。
一只叽叽喳喳的小山雀,生在乡野间,没见过什么暗潮涌动,也不懂什么叫笑里藏刀,在没遇到林鹤吟之前,她生活在一个平静的小山村内,每日担忧的就是她的绣花能不能卖出个好价格,隔壁的姑娘为什么和她闹别扭,直来直去,心思简单。
林鹤吟向她求娶,她就以为林鹤吟喜欢她,甚至都不曾多考验一番,一脑袋便扎进来,还碰上来个柳玉娇。
提起来柳玉娇,廖映山眉眼更冷了些。
他今夜时,已经得到了柳玉娇的全部信息。
柳玉娇这个人啊——廖映山怕他一时错了眼,虞望枝就被弄死了。
北典府司内的情报网遍布大奉,柳玉娇这一趟来,便是要住在林府做林少夫人的,像是虞望枝这种脑子的,得被柳玉娇拆成八块。
想起来今天虞望枝缩在被子里,一脸害怕,又强撑着绷着后脊骂他的那些话,眉宇间那股子傲傲娇娇的劲儿,纤腰不足一握,胸脯饱满的挺着,樱桃小嘴儿一张一合,泛着水润的、甜滋滋的莹光——
廖映山的呼吸更沉重了些,坐在树间,又缓缓在树上换了个坐姿。
更绷了。
——
那时候,虞望枝根本就不知道。
有一头贪婪的恶狼,蹲在树上磨牙吮血,准备将她细细的抽筋扒皮,从里到外,一寸一寸的抹吃干净。
她只从门外守着的小厮的嘴里知道,林府开始筹备与柳玉娇的婚事了,据说,就在两个月后。
一旦林鹤吟与柳玉娇成完婚,柳玉娇怀了身子,林鹤吟便可以开后宅了。
林鹤吟现在不碰虞望枝,可不是因为虞望枝不愿意,而是因为他还没有娶正妻,他得把柳玉娇摆在第一个,虞望枝得往后排。
等他们成婚之后,林鹤吟就可以直接对虞望枝霸王硬上弓,强行将她要了,管虞望枝愿不愿意呢!
虞望枝一念至此,越发心焦。
廖映山瞧着她饿的小脸都尖了,估摸着也要被磨得受不了了。
便从树上下来,敲了敲虞望枝的西窗。
当时虞望枝正躺在床褥间生气。
她这辈子生的气都没有这几日生得多,又委屈又窝火,半夜都能给自己气醒,胸口压抑的要命,时时恨林鹤吟,又恨她自己,吃的东西又少,她时常把自己气得头晕眼花。
正昏沉间,虞望枝突然听见有人敲窗。
敲窗的声音极轻,一点一点传进来,但在深夜间却有独特的韵律,虞望枝一听便记起来了,她是听见过的,她——
虞望枝猛地从床褥间坐起来,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西窗。
那破旧的窗户,似乎成了一道生门。
她拖着发软的手脚走过去,走到窗口前的时候,迟疑了一顺,但是还是经受不住诱惑,小心的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破旧的木窗发出“嘎吱”一声响,缓缓地露出了其后的廖映山的脸。
那夜淡淡的月华落下,盖了来人满面,他与寒风共此身,吹乱了虞望枝的眉眼。
几日不见,那土匪还是之前的打扮,发鬓胡乱的抓着,身上还缀着树叶,身姿挺拔,只往窗口一站,身上那种腾腾冒着的男子血热便直逼到人面前。
唯有那张脸,依旧冷戾,一双眼平静的望着她,瞧着似是没什么波澜,但是如果仔细瞧,眼底全是压满的欲。
虞望枝一见了他,便觉得之前被他揉捏过的脚趾都烫起来,顺着腿骨往上,烧的她浑身都发热,之前在山寨里的事情全都回到脑海间,她那张脸都跟着红起来。
她本就颜色浓艳,白皙饱满的面颊在月下散发着泠泠的辉光,似是江南烟雨下,一捧新绿中的白蔷薇,眉目昳丽,现下面庞一红,纯净中更是透着勾人的欲,看的廖映山眼眸发烫。
他定定的望着虞望枝瞧了两眼后,声线低沉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不跟我走。”
虞望枝的心怦怦跳起来。
她纤细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角,直直的望着窗外的人。
她要不要走?
她嗅到了北风混雪的味道,冷冽,刺骨,会穿透人身上的每一件衣服,不管你穿的是夹棉蜀锦玉还是草衣,都会被冻的瑟瑟发抖,那风会从人的鼻尖一直冷到肺里,将牙齿都凉的发疼,每呼出的一口气,都会在空中变成一口浓浓的呼雾,“呼”的化在漠北的山脉里。
但,自由。
可以脱离这些小厮的看管,可以甩掉那可恨的林鹤吟,可以不再做什么妾——
想起这些时日来受的委屈,虞望枝真的想什么都不管了,只当做自己是一个软弱的,没有能耐的,见到困境就低头的废物,谁来帮她,她就跟谁走,一头撞进这土匪的怀里,左右他在这林府内来去自由,带她走,离这些烂摊子远远地便是!
但是,她真的跟着土匪走了,之后呢?
林鹤吟对她不好,欺负她,另起它心,叫她做妾,但是这土匪对她便好了吗?
这土匪看上了她的美色,将她抢走,虽说没有强行碰她,却也是逼着她服从,与那林鹤吟又有何异呢?
她是想从林府跑出去,但并不是想从林府的火坑里,跳到土匪的刀山里。
她不想为人鱼肉,她想要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而不是被别人逼着、救着,被迫成为别人的附属物,被当成一个漂亮的摆件。
这土匪给她的,也不是真正的自由。
她若是真肯低头,之前林鹤吟说要她为妾,她便低了,当初她没有在林鹤吟的威胁下低头,现在,自然也不会在这土匪的面前低头。
她天生就是个犟种,瞧着貌美柔弱,好似谁都可以来攀折,但是她骨头里却有一种宁死不折的劲儿,她是枝头最傲的一朵海棠,谁都折不了她。
压在她身上的风雪越盛,她的脊梁挺的越直。
——
她在迟疑的时候,廖映山在看她。
她是极美的,眉目旖旎若那招摇海棠花,白的面颊,粉的唇瓣,干净的没有一丝油脂气的脖颈与纤细的腰背,每一处都美,似是天青笔细细勾出来的画中仙,三分月光一映,便要随着风飞起来一般。
廖映山见了她,便觉心内火热,牙根发痒,看她的一眼,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血肉比上一眼更烫。
隔着一扇窗,廖映山几乎都要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将她拥入怀里,听她哭到哽咽,捏着她纤的腰,嫩的腿——
而此时,窗内的姑娘终于开口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
那声音中还带着几丝哭音,可却透着几丝掷地有声的意味,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钻入到廖映山的耳廓中,寒意四散,将体内的火气全都吹散,使人筋骨发冷。
廖映山抬起眼,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毫不留情的刺在虞望枝的面上。
他本就生的凶,眉浓眼戾,高壮凶恶,浑身都绕着吃人般的血煞气,叫人瞧了都心跳发紧,平时收着些还好,今日这般全奔着虞望枝落下来,叫虞望枝呼吸都滞静了些,心底发慌。
“林鹤吟要另娶他人,迫你做妾,你也不肯与我走?”寒风又吹过两息,廖映山才开口问她。
虞望枝怕的都不敢说话,向后退了半步,细美的柔荑攥紧了窗板,咬着牙看了他一眼。
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他这人,像是天生不会笑,不会恼一样,不管虞望枝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是那般冷着眉眼瞧她。
想起来之前被他抢走、关起来的日子,那窗内站着的姑娘原本委屈的泛着红的眼眸渐渐又冷下去,浮出来的泪花也都被她自己憋回去,再抬眼瞧廖映山的时候,已是满面坚毅。
她的手指握着窗,声线紧绷着,又轻又细的飞快说道:“没、没错,我就是喜欢林鹤吟,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他怎么对我我都喜欢他!我给他当妾也高兴!”
“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我马上便要和他和好了,你快从我的屋舍里滚开,否则我便要叫人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虞望枝一把将窗户关上,转过身用后背牢牢压着窗,她的目光盯着破败的小屋与自己的足尖,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擂的她眼前发昏。
冰凉的窗木隔着她的背,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要靠着窗才能站住。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发觉那土匪没有冲进来杀她,也没有将她强行抢走。
虞望枝鼓起勇气,小心回过身来,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偷偷往外面看。
院内凄清寒骨,月光落在地面上,皎洁寂静,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木,远远望去,如同一道道黑色的剪影,什么都看不清。
一眼望去,是瞧不见那土匪了。
人应该走了吧?
她也不知道那土匪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带她走,也不明白那土匪为什么不再一次强抢她,而是非要问她,但是她都那般言语了,那土匪应是不会再来了。
虞望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缓慢地用被冷汗润湿的指尖将窗户重新推上,这才抚了抚胸口,缓下了心神。
这么硬挨下去不是办法,伤的是她自己。
她在看到那土匪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计较,不跟土匪跑出去,她自己也能跑。
她有一个法子,能自救,就是会稍微恶心一些。
在这林府内,一切都以林大夫人和林鹤吟为主,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逃出去,就需要假意先向林鹤吟低头,叫林鹤吟解了她的禁足。
等林鹤吟放松警惕之后,她悄悄准备收拾东西,在婚礼之前,从这白蒙县内逃跑。
她也不可能再回到村正家里了,但她也不是无处可去,她有地方去。
她父母早亡,但是村正与她说过,她还有一个母族在京城,她真的有个舅舅,她决定去投奔她舅舅。
这白蒙县,前有土匪后有县令,黑白两道让她得罪完了,她是不能留了!唯有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一念至此,虞望枝便重新推开窗户,扯着脖子向在杂屋里面避风取暖的的小厮喊道:“唤林鹤吟来,告知他今晚过来,我有事与他说!”
小厮闻言,匆匆跑来,问了虞望枝几句话。
虞望枝只道:“之前是我想错了,林公子待我极好,我该知足的。”
小厮这才道:“虞姑娘早这么想不就对了吗!这全天底下,对姑娘这般好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转瞬间,小厮就去找了林鹤吟,向林鹤吟通报道:“公子之前对那虞姑娘就是太心软了,什么都给她,才叫虞姑娘眼高于顶,骑到您头上去胡闹!您瞧着,这一回,您一下雷霆手段,虞姑娘立刻知道您之前待她有多好了!现下已知了错,求着您去看她呢!”
那一日,得知虞望枝低头的消息,林鹤吟心情颇好的低哼了一声,道:“既如此,晚间我过去看一看她。”
他心中是真的喜爱虞望枝,只要虞望枝肯低头,他愿意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待她好。
当天晚上,林鹤吟便去见了虞望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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