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你方才说的……是我么?”
虽然李思筠这样问着, 但她直直地望着他,眼中迷茫又无措,与他对视,未听他反驳, 心中的猜测便成了真。
她似是被揉皱, 难受得不行, 眼眶中蓄起来的泪盈满, 无声落下。她病了多日, 身姿越发单薄,就这般站在门口, 即使披着厚重的外衣, 但仍能看清她微微颤抖的肩头, 好似整个人下一瞬便会倒下。
说不出的痛意翻涌在沈昭心底,滞涩得让人发不出声来,他没法反驳,也说不吃反驳的话。
他走上前, 外面风大, 要先将她扶回去。已经相处许久, 虽是染疫, 但他见不得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便也不再害怕被染上。
她太过茫然, 失神地连力气也一并失了, 走得都艰难,便被抱了起来。
是他自私,若当初她提出要跟着一起来时, 他没有同意便好了。但也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京中……说到底,还是他如今护不住她。
沈昭愧对她, 将她放在床上,她只趿着绣鞋,早就落在了地上,他拿起锦被一角,往上想要将她裹住。
他一直沉默,李思筠更是确定,但知道如今不好离他太近,便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带着哭腔恳求道:“你告诉我啊,为何什么都不同我讲?”
原本沈昭的打算是,直接不告诉她,让她安稳睡着。不论结果如何,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她才会醒来,那时也不会察觉到不对,只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她突然醒了,还凑巧听到了。他的嗓子也干涩,抿了抿唇,才道:“……你有孕了,一月有余。”
“之前不知,喝了太多汤药,前些日喝的药温良,也还好……但染病后喝的这副药,其中有几味药太烈了……一直喝下去,极易滑胎。”
李思筠听到此处,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栗,再也忍不住哭意,从喉间发出点点痛苦的啜泣声。
她伸手攥紧他的衣袖,又哽了几声后,才能开口,哀求地望着他:“没有别的办法吗?没有旁的…… 温和点的药方吗?必须要这样?”
“……旁的是未试过的方子,效果不定,若拖着,你也会有事。伊伊,这个孩子,没有你重要……只要你能好,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李思筠却听不进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前都是沈昭一直念叨着孩子,她觉得时机不对,不想要,但也不想这样没了。
见她仍不死心,沈昭道:“而且……疾医说,”他移开了目光,不直视着她的脸,才能勉强说出下面的话,“这个孩子生下来,或许也会体弱……夭折。”
因为轻信旁人,李思筠自己受伤倒还好,她从前一直以为良善些很好。因着,父皇告诉她,即使掌权也要有善心,母后也是这般教导她的,待人要和善。
但此刻,李思筠却格外痛恨自己,她哭得失声,埋在被子里,喃喃道:“怪我,都怪我,若我小心些,不会这样的……”
“不怪你,是我带着你来的——”
避无可避,李思筠拽紧了沈昭的衣袖,说:“不、不,你不想,我也不想,被害的人无错……”
她突然想通了,紧咬着唇,迫着自己清醒些,眸中里含泪,却因恨意变得坚定,“是谁,到底是谁在后面动手?”
李思筠想着东淮皇宫中事,与她见过面的、或是素未谋面的人,一张张面容浮现在脑海中。
定然有人恨她,才会在背后动手,是一人,也或许是许多人合谋。事情刚发生不久,不一定能查出来。
李思筠仰头,对着沈昭一字一句道:“杀了她……答应我,一定要将背后的人杀掉。”
她只是不想波及无关之人,但不是完全善良的人,像与她有仇的赵姬,她也定会报复回去。
沈昭动了动唇,神色复杂。李思筠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又哭了起来。
就如从前她对卫姆所言,其实无论孩子父亲是谁,只要是她心甘情愿生下的孩子,她就会很喜欢的。她亲情缘似乎很淡薄,丧母又丧父,才会格外珍重有亲缘的人。
沈昭不想看着她这般哭,如果不知道,就不会这么伤心了。他轻揽住了她,她哭得抽噎,他轻拍着她后背,缓缓说:“我一定会查清楚背后之人的,伊伊。”
她的泪点点落在他脖颈上,烫得他心都在烧痛,一时心中愧疚自责难忍。
李思筠缓了一会儿,稍稍起身,却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紧攥着他指尖,“我已经好了许多……多费些力,换几味药,换些温和的药,给……”
她将他指尖往里带,置在她小腹上,恳求道:“一个机会,好不好?”
对于孩子但存在,其实李思筠没有真切的感受,但听闻后,她难免伤心。旁人的孩子她都能去救,又何况是她自己的,是与她亲近的人。
沈昭看着她面上全都是泪,紧紧抿着唇,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目光朦胧,似罩着层飘渺的雾,那样哀求地望着他。
是他期盼已久的第一个孩子,两人间的羁绊,他又何尝不想留着。但他想象不到,若是她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可她一直紧紧盯着他,目光可怜得让人无法拒绝,他道:“……好。”
即使身体有了好转,但李思筠大病初愈,身上也没多少力气。乍然听到如此消息,悲痛万分。
又与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耗尽了心神,还未听见他口中的好字,她眼前便星星点点浮上了黑,最后晕了过去。
…
已经进了腊月,岁末最后一天将至,一场大雪断断续续,来回反复地连着落了三四日,压下了荒凉意,银装素裹,入目为冬。
瘟疫也有所好转,但有贵客暂居的郡守府还是一点喜气都没有,连点红色都不敢往出拿。
只等着里面的夫人快些好转起来。
李思筠又接着昏昏沉沉了许久。那时,她便听到一点疾医与他的话,知晓是他吩咐的,不让她清醒过来,给她多加了安神的药。
没想到他仍执迷不悟,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虽然李思筠醒不过来,但仍想骂他几句。
于是,遮面而来,给李思筠擦身、喂水的玉扶和一堆小侍女见到李思筠双唇嗫喏着动弹,头几次,她们还会欢天喜地喊几声,“殿下,夫人她醒了!”
等到沈昭俯身凑过去,玉扶和小侍女们也屏住呼吸去听,见床上紧闭双目的病弱美人蹙着眉,神情愤愤,十分生动,小声来回反复骂着:“沈昭……他这个阴险小人,王八蛋……”
几次都是这样,此后便无人再特意告诉沈昭了,只是侍女在照顾李思筠时,听到这些话,眼神不自觉往窗边站着的人身上瞟。
有时却能见到太子殿下嘴角带着点笑,似乎床上的人越骂,他越开心。
李思筠身体逐渐好转,每日她模模糊糊在骂沈昭的声音也愈发大了,甚至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被翻出来说。
路过的人依稀能听见囚禁,不是个好人之类的话。故而,愿意去厢房的侍女愈发少了,大家皆怕一个不小心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最后会被牵连着赴死。
在岁除的前一日,李思筠终于彻底清醒了。她醒时就觉得病也彻底好了,和前些日子的感觉很不一样,身上好似有了气力。
她刚睁开眼,四周模模糊糊,透过昏黄的光影隐约能见到床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是谁,都不用去猜。
总算醒了,沈昭又走近了两步,坐在她床边,仔细看着她。
斑驳的光晕逐渐退去,李思筠见清了沈昭的面容,看她醒了,他眼中有激动,却也有血丝,一瞧就有许多日没睡好。
长久的昏睡使人晕晕乎乎,李思筠心下一窒,之后心中却莫名有点平淡,她问:“是不是……”
后面的话太过艰难,也幸而无需她过多等待,或自己说出口,下一瞬沈昭便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伊伊放心,孩子还在的。”
李思筠闭眼,松了一口气。却开始难过,不知是否因着有孕的缘故,很容易胡思乱想,听到这句还在,心中便开始想着以后的日子。
又听沈昭道:“疾医说脉象还好,日后好好将养,若无意外的话,能够安安稳稳地生下
铱驊
来。”
李思筠睁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沈昭不知她为何要哭,以为她是难受,攥着她的手稍松,“我去叫疾医过来。”
怕她不信他的话,他就想去疾医叫过来,亲自说给她听,也能顺便给她把脉。
李思筠却坐了起来,反握住了他的手,同时道:“不用去了,我没事,只是在想……”
她说到此处,便开始哽咽,眼眶全都红了,潋滟的眼中满是水雾,神情委屈得仿若一眨眼就会又掉下泪来。
沈昭愈发担忧,心中焦急,但也不能催她快些说。
李思筠伸手,沈昭自然而然地去抱住了她。但她“哇”一声哭了出来,又紧紧回抱住他,“那万一,我生出来个傻的或呆的,该怎么办啊?”
归京
沈昭原本很担心, 但听到这里有点好笑,但转瞬便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担忧这件事。
即使普通的孩子都或许会生病,在他思索时, 李思筠就察觉到他似乎在笑, 又将他推开, 更讨厌他了, 也哭得愈发厉害。
沈昭忙着安慰她道:“没事, 没事,做个傻太子也挺好的, ”李思筠停住望着他, 他又补道:“做个傻公主, 无忧无虑,我会好好护着的。”
“你还真敢说。”李思筠哀怨地瞥了他一眼,但不再提这件事了。
“……伊伊,你梦中是不是一直在骂我?”沈昭问道。疾医说过她不可过度忧思, 本就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孩子, 以后每日都要喝许多汤药来安胎, 也要开怀一些。
李思筠一瞬呆滞, 思绪被带偏了一点,开始回想, 她好像确实骂他了, 将之前的事都念起来说了一遍,有时候还骂得……略微有点难听。
她下意识便想否认,但见沈昭望着她的目光便知道, 他一定是听到了。
她那点心虚都消失殆尽,愤愤嚷道:“骂你又如何?我都醒了一次, 你还给我下药,还有、若不是我中途醒了过来,那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李思筠越说越快,从无理的一方变成了理直气壮的一方,而且说着说着,她真的生气了。
沈昭心知又错了,只好不再提,含糊着过了此事。
李思筠稍微消了气,但仍气鼓鼓地瞪着他,非常不喜欢他这点,知道她没有办法,一向不听她说话。
“伊伊,疾医说,不可动怒。”
这便是如今的杀手锏,李思筠闭眼缓着,才堪堪将怒气压下去,也知道不能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她主动问:“如今是何时了?”
“明日便是岁除。”沈昭道。
李思筠闻言眸子睁大,不敢置信,“竟过得这么快……外面如何了?”
收尾的事多交给了崔允去做,沈昭少有参与,只在有迫不得己的时候,才会隔着门与崔允相谈几句,他说:“已经结束,随时可以离开了。”
岁除之日要守岁,都讲究阖家团圆,她问:“既然我醒了,那我们今日走么?”
来回也不远,只要一日便足够了,能赶上回去的宫宴。沈昭却摇头,“不急,再多呆一阵,也好。”
他也不想回去,以李思筠如今的身份没办法跟着他入宫。更何况,坐在宫宴上要看着那些不算熟,只互相算计来算计去的面庞,留她一人孤零零在府中,便算了。
李思筠也未再问,她也应当再修养一阵儿,但如今有了肚子里的小东西,便要多加注意。
她道:“那便罢了,但是崔允,连累他要一直呆在此处了。”
与他们两个不同,崔允有母,还有妻与子,那么一大家子等着,作为一家之主,崔允也是想回去的吧。
提起崔允,沈昭却道:“他或许也不想回去。”
之前李思筠就问过,但沈昭不愿同她细说。但如今再次听他提起,她又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么?”
“嗯,”沈昭也只点头,又不再说。
与他说八卦也怪没意思的,李思筠瞥了他一眼,也不同他搭话,只自己猜着。这种事,沈昭又不会对她说谎,可若崔家夫妻感情真的不好,那就是在人前故意装出恩爱样子。
再加上王之荷略微有点显摆的做法,李思筠觉得,或许是王之荷想要在外面表现出恩爱模样,那是……为了气罗婳?
这件复杂的事成功转移了李思筠的注意,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沈昭的眼神却落在她小腹上,目光略微有点担忧,却没说话。
病初愈时,还是要久睡才能好的快。
李思筠只说了一会儿话,喝过炖得软烂的肉羹,之后又睡了。再醒来便是次日的清晨,到了一年的最后一日。
隔着几道墙壁,李思筠被外面沉闷的爆竹声吵醒。玉扶帮她换了一身玉红色点赤金的长裙,衬着新年的热闹气息。
李思筠被扶着,站起来,走了出去。外面如昨日一般,仍是冬的苍茫,但却因空中散着的点点火熏气而变得不同。
方才应是刚放过一阵儿爆竹,隐约能听见墙外的欢声笑语,她伸手,缓缓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来的一点殷红纸片。
因为所处之地,她心中好似空空荡荡,却又因周围的人而有了丝丝着落。
身旁传来放得轻缓的脚步声,李思筠没侧头,只凭着鼻尖萦绕过来的淡淡清冽味便知来人。
“在想什么?”沈昭问。
“能记起的每个新年,我都是与阿浓一起过的,不知,他如何了。”李思筠道。前些阵子发生的事,让她知晓自己应当放手,但却有点放心不下。
沈昭与她一齐站着,视线扫过栏杆外,望远望,深褐的屋檐衔接浓厚的云层遮着浅碧天边,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向宛地而行。
“过几日,你要回去么?我送你,先回去。”他道。
李思筠却笑了起来,转过头去看他,她气色还不大好,唇色略白,却仍是骄矜的模样,因着他的话很想笑,稍挑眉,“怎么,不怕我再跑了?”
被他自己从前说过的话堵住,沈昭只能转头过去,继续看远方的天际,给李思筠留下的侧脸虽然无异,却透露着一点尴尬。
李思筠也转过头,垂下头,掩唇轻轻笑了几声。他有时当真幼稚得可怕,一是不想再迫着她,二便是有了孩子。但其实,若是不愿,孩子也牵不住她。
因为情愿,故而孩子才重要。不是因为有孩子在,所以愿意留下。但这点,似乎与他说不通,李思筠便不与他争论。
但她主动说:“罢了,先不回去了。”
“怎么?”沈昭很是惊讶,毕竟之前她那般想走,他以为她会很快便同意。
“孩子啊……来回的路那么远,”李思筠看着飞远,没了踪迹的鸟雀,道:“算了,生下来,我再回去好了。即使要嫁过来,也无法抛下阿浓,再也不管。”
话虽说得轻松,但她心中亦有无奈,终究还是如了他的愿,惹上他便再也躲不掉,缘与孽纠缠难分。
…
李思筠熬不到守岁那么晚,便早早地用膳。病方好,有孕也闻不得油腻的味道。故而,虽然是岁除的晚膳,却十分清淡。
她没胃口,只想用点清淡的东西,面前放着一碗鱼糜粥。她拿起瓷勺,小口小口吃着,熟悉的味道,定是他去做的。
味道让她想起了从前呆在漕县的日子,从前被她视作耻辱,如今却有点怀念。在漕县,她时时刻刻想着离开,却过得简简单单,耳旁也都是赵孺说的家长里短事,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
李思筠道:“等之后有空,我们回漕县看看,如何?”
沈昭点头,应允。却知晓那日还会很远,只能等一切都安稳下来,才能再回去,不然便只能像在从前漕县那样,时刻警惕着被人刺杀。
小黑猫已经长成了大猫,如今黑漆漆一团,乖乖地窝在榻上,睁着蓝绿如宝石的眼睛,等着与李思筠一齐睡。
李思筠也躺下了,却见到沈昭准备走,她诧然问:“你干嘛去?”
往日,他都会留在此处陪着她,不知怎么转了性子。沈昭怕碰到她的肚子,不敢再睡到她旁边。
但他被李思筠拉了过来,她好笑,“难不成,以后将近一年,你都要这么躲着我?”
与在宫中的宴席热闹但人心冷漠不同,在此处同衾共枕,平平泛泛但安心。
李思筠又在此处养了一阵儿,直到疾医道孩子暂且安稳了,一行人才回京。这回沈昭便不与崔允一起走,反而就同李思筠挤在一处。
到了城门分别之时,崔允从后面的马车下来,他一身素白的衣衫,很是单薄,面色平常地与她和沈昭道别,转路回了自家的府邸。
很快便到了东宫,李思筠如今还不知是谁在背后下手,下意识就有点抵触回去。
沈昭扶着她下来,她随意抬眼望去,见深红色的大门前,清一色的暗卫中一人格外突兀,比旁边人稍高些。
少年体热便也不惧寒,只着一身漆黑的武袍,清瘦挺拔的身姿格外明显。
李思筠本未多注意,但对面人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亮了,让人忽略不掉。她自然而然多看了几眼,便从对方熟悉的面庞轮廓中认出了人。
她惊讶道:“是子弦?”
子弦闻声,面上这才笑得灿烂,少年朝气满满,但从小将规矩刻在了骨子里,即使激动,也隔远给两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殿下,女娘。”
只不过,前面那句殿下很是敷衍,糊弄着便过去了。而久别重逢,后面的那句女娘却喊得珍重。
初见是寒春的雨夜,再见是隆冬的新年,将至两年。与玉扶不同,当初相见时子弦还是小孩子,如今一晃便是少年模样了。
李思筠走上前,想要像以往那样摸摸子弦的头,当时沈昭凶她,子弦却护着她的事,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但瞧着面前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去的子弦,她刚伸出去的手又落回袖中。他似乎已经长大了,再如此不大好,也算冒昧。
但瞧对面少年一瞬失落下去的眼神,李思筠还是抬手,简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久不见呀,子弦果然长得俊俏。”
她当初便看出来,子弦长大以后一定会长得俊,果然没错。
子弦有点害羞,稍垂头道:“女娘一点儿都没变,还与从前一般……”
沈昭被落在后面,他扫了两人好几眼,却没人搭理。他上前,亲昵地牵住李思筠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外面冷,别说话了,容易着凉。”
争吵
李思筠本打算再多说两句, 却被沈昭拽着拖走了。虽然他步伐不快,但子弦作为外臣,在门口迎接尚可,之后却不能再跟着进去了。
的确不能着凉, 可在外面不能说话, 是不是太荒谬了点?但以沈昭的性子, 李思筠估计, 即使她问, 也不会有回答的,她便不问。
而沈昭牵着她一路往回走, 到了屋里才发觉出点点不对, 回头看着从容从他身边走过, 径直坐到美人榻上的李思筠,心中倏然生出怪异来。
后面的玉扶也抱着小黑跟了上来,走过室内厚重的门帘,挡去了外面的凛冽寒风, 小黑四处嗅着, 很快就认出了熟悉的环境, 蹦到了美人榻上。
小黑也亲昵地用头去蹭李思筠的手, 李思筠也垂头,笑着去摸它, 歪头同它说着话。
玉扶去收拾东西了, 只有沈昭站在原地,看着不理会他的的李思筠,心中越发奇怪, 还有点不舒服,却也寻不到缘故。
他实在站了太久, 引起了李思筠的注意,所以,她抬眸扫了他一眼,“有事?”
沈昭摇摇头。
“歇一会儿,你方回来,不用沐浴更衣,之后进宫述职么?”李思筠问。
她是被娇纵的公主,小时候总躲在宫殿的屏风后面,听着父皇与臣子谈话,对此流程还是了如指掌的。
沈昭又点点头,李思筠便道:“那你早点去吧,我无事,等会儿补个觉,赶了许久的路,有点累。”
但今日太晚,将近黄昏,宫门都快下钥了。沈昭心中不解,也不想此刻进宫。幸而,他那个薄情的父皇在这些事上对他并不严苛,今日不去也无事。
他索性等着明日再去。
可直到次日卯时起来,沈昭换好朝服玉带,他透过幔帐看着睡在里侧李思筠的一方侧脸,还是困惑,她为何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李思筠从前都是要多睡一会儿的,有了孩子,更要多补些觉。
可这几日,她心中怀疑,故而,睡得也不甚安稳。在殿门被沈昭关上的一瞬,她便睫毛翕动,之后睁开双眼,神色淡淡,却无睡意。
李思筠坐起身,唤了声玉扶。玉扶没想到她会醒得这般早,只先独自进来,问着:“夫人怎么了?”
但李思筠今日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以后,不要事无巨细,将我的一言一行全都禀报给沈昭。”
玉扶面上失了点血色,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无意识攥紧手中干净的帕子。
李思筠没有埋怨她的意思,只平淡道:“玉扶,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从前漕县相识是缘分,在此处,我没有几个熟人,但我不希望身旁是别人的人,即使沈昭也不行。”
玉扶垂着头,小声地应是。李思筠之后没说话,她虽然接受了以后要永远留在这里,但不想时刻都被人掌控着,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对玉扶道:“派个人,去前院把子弦叫来吧。”
…
李思筠也学着罗婳,趁着沈昭不在才好有所动作,她才能去查。在北边,她醒后将近半月,却没听到一点儿有关京中的消息。
郡守夫人及其孩子的事,她都听闻了只言片语,差不多知晓了经过。
若背后人想要害无声无息地害她,趁着时疫杀掉她,是个极好的机会。但她不常出门,郡守府的看管又愈发严,想要进郡守府,便只能找个熟人进来。
但大人容易露馅,小孩子才最能让人放松警惕。不知怎的,背后人找到了郡守夫人,郡守夫人的困境如今只有一个。
与其儿子女儿都过得悲惨,她选择牺牲女儿,染上时疫死掉,总比最后沦落风尘要好。
若李思筠自己遇害,她也不会如此怨恨,可她的孩子差点也死掉,甚至直到今日,她还担着滑胎的风险。
李思筠亦非善人,之后事,她不再过问。
玉扶出去叫人了,李思筠便自己束发,她其实不大会,故而只能梳些最简单的,拿起一支玉簪半束起散落的发,便算好了。
子弦很快便到了,但也和从前有所不同,从前他能直接帮着李思筠搬被子,如今却不能直接再迈进寝殿的门。
李思筠见到隔扇门外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她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触,离安寝的内室还有屏风什么的隔着呢。她如今在堂子里,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便道:“子弦,外面冷,进来啊。”
子弦这才推开门,过了门帘,见李思筠面上一点脂粉都无,就连口脂都未上,唇上淡淡的芙蓉粉,身上却披着厚厚的狐裘。
他眼睛睁圆,十分不可思议,外面天还没亮全呢,他问:“女娘今日好怪,怎么起这么早啊?”
“有事睡不着,”李思筠轻轻笑着,面上两个小梨涡,显得一点倨傲气势都没了,她似乎无意转了话题,“子弦,你回来几日了啊?”
子弦还站在门口,道:“大概有七八日了。”
“那这几日,东宫的地牢里,添了人么?”李思筠问。
还不知底细时,子弦便对李思筠不设防,如今更甚。他仔细思索着,一点都没隐瞒,“三日前,好像是送来了几个人。”
最近李思筠整日都在沈昭身边,他身边发生的事,她差不多都知晓。地牢里新添进去的人只比他们回来的日子提前了那么两三日……
那定是从北边压过来的人,李思筠心中一探究竟的念头更坚定,道:“子弦,带我去看看吧。”
…
天色渐明,森严的皇宫被曦光覆着,却融不掉长乐宫的屋檐下带着檀香的味儿的积雪。
宫女将殿门紧关的前一瞬,低垂的头往里扫了一眼,见太子殿下站在中央,而上方向来和善的高太后却满面怒容。
即使再好奇,宫女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随后在秋嬷嬷的吩咐下,小宫女就站在殿门不远处,看着来人,若是殿内争吵得厉害时,也能听到点点动静。
过了一会儿,茶盏的碎裂声崩在地下,茶水也泼洒在地上,隔着殿门,传出沉闷又带着点清脆的声响。
“不肖子孙!”高太后怒斥。
往日刻板的笑着,才能将她面容显得略微和善些,但如今面庞狰狞起来,皮肉伸展,在阴森无光的宫殿中,莫名骇人。
沈昭身上的朝服一角被茶水打湿些,一旁满是瓷器碎屑,但他未如高太后要求那般跪下,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从前慈孝和睦的表面荡然无存,沈昭面上没有一点温度,抬头冷眼看着高太后,“所以,当真是祖母派人去杀她的?”
“是哀家,又如何?”高太后丝毫未隐瞒,直接承认了。
她拄着雕仙人寿桃的檀木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以便能居高临下地俯视下首的沈昭。她眯起眼,“所以,哀家的好孙儿,如今正在为一个卑贱之人,来质问祖母?”
“祖母莫要出言诋毁她!”沈昭回想起北边事,即使他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但嗓间也略微滞涩起来,“她腹中尚有子嗣,是孙儿第一个孩子,险些因此……一尸两命。”
子嗣?
高太后眉毛抖了抖,这才有了点旁的表情,却不是后悔与愧疚,反倒嘲讽地笑了。
之前事,若算她毒辣,有了孩子后,她做的便一点儿都没错了。同时,她心中也坚定,东宫藏着的那个小贱人便是李姒派来,故意报复她的。
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下高座,叹道:“好孙儿啊,你知晓自己说的话,有多傻吗?”
年岁大了便是不行,高太后沉重缓了几口气,才能厉声接着说:“你斥我狠心?当初!当初若不是我杀了李姒和她儿子……”她嘴角带着几分凉薄的笑。
“那么你,”高太后走到沈昭面前,后背略有佝偻,但神情尖锐至极,仰头紧紧盯着自己的亲孙子,“……还有机会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享福么?”
沈昭僵站在原地,有惊讶但不多,他猜到了点,但一直不愿去深想从前。她好不容易答应,怕她又反悔,也记恨他。
见他不言,高太后接着道:“此事,为了你的名声,祖母不会声张。但哀家劝你,早日处理掉,姜国的公主,还有,那个小孽种。”
…
沈昭在宫中呆了许久,东宫也没给他传信过来,便是李思筠一切都好。
在东宫,李思筠没有熟悉的人,沈昭将子弦叫了回来,漕县时,李思筠与子弦关系就好,他不在时,子弦也能守着东宫。
昨日的事让他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熟悉的人多一些,想来她也会开怀点吧。
如今回到东宫,沈昭自然而然略过了书房,向后面的寝殿走去,先见到的却是站在门口的子弦。
虽然子弦已经长大了,可遮掩神色的功夫还是不到位。沈昭看出子弦今日明显是做了亏心事的,而且似乎略微有点愧对他。
沈昭瞥了他一眼,暂未理会,之后推开隔扇,走进内殿。
李思筠正抱着小黑在屏风前站着,他一眼便看出,今日应是她自己梳起来的发,后面甚至稍微落了几小缕。
“抱着那么肥一只猫,不累么?”沈昭问着。
李思筠稍俯身,将小黑放在了方桌上,看着小黑三两下就蹦到了地上,跑走了。
从前沉默的多是沈昭,如今变成了李思筠。她坐到一旁,和往日不同,抬眸正色望他,她问:“沈昭,你有事在瞒着我,对么?”
“比如,”她表情平静,袖中的手却攥紧几分,“是谁要杀我。 ”
恨意
只一瞬, 沈昭便明白了她为何自从归京以来便态度冷淡,甚至故意不搭理他,原来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在等他自己说。
他站在立于原地, 看着她脸上带着点疏离, 平平淡淡地看着他。他生怕下一瞬, 她就又会说出那些绝情的过了头的话。
方才来的这一路上, 沈昭就没看见玉扶, 还有门外站着的心虚的子弦,这些足够让他猜出, 她大概都查清了。沈昭道:“对不起, 伊伊。”
李思筠还是没说话, 甚至听见他道歉后仍无波无澜,瞅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沈昭又道:“伊伊,我血亲皆淡薄, 你是最重要的一个。”
李思筠稍惊, 原本心中隐藏许久的怒气消散得无声无息。有些事, 对于两人来说都不必说清。
但那是他的亲祖母, 她有点不相信,莫不是说这些话来糊弄她。
“之前没同你说, 是还未查清, ”他说到此处,李思筠还未开始质疑,但他先自己停顿了一瞬, 却很快接着道:“确实找到了些证据,但我还是想亲自确认, 问一句为何。”
他身上带着从外面而来的寒气,被屋内的暖气蒸散,飘着萦绕到李思筠面前,除了雪味外,她还闻到一丝茶的味道。
顺而转眸,她视线落在他袍角,染上了点点泛黄茶渍,又听他道:“她们那辈的事,与我们无关,恩怨对错自有定数,我不会拦。”
李思筠以为他没明说,是不想明说。他不会再接着往后说,点到为止便好。之后的事,两人各有算计。
但沈昭真的不想与她反复猜忌,好不容易呆在一处,却要因为上辈的恩怨,将爱意消磨殆尽。
李思筠也不知道再该如何与他说这件事,垂眸视线再次扫过他的袍角,这回看得更仔细些,又见到了他膝盖上的几处褶皱。
她问:“罚跪你了?”
沈昭坐在她旁边,在宫中呆了大半日,却没能坐下歇一会儿。他稍揽起袖子斟茶,看着倒出的清白水,他才想起,她每日都要喝的那一大碗安胎药中有味药与茶相冲。
故而,如今殿内的茶壶内都是水,他用指腹贴在茶杯旁,温热略有些烫。
他递给李思筠一杯,答应了一声“嗯,”之后,拿过他给自己倒的那杯,抿了一口,略微缓了口中苦意,又多说了几句,“是父皇,将我喊过去,跪了一阵儿。”
李思筠歪过头,看着他面容,稍微有点憔悴,带着点颓唐。比起复杂至极的人心算计,这些难抉择的事更让人心累。
沈昭也侧头去望她,见她眼中又带着点点泪光,不知怎么又要哭上了。
但疾医之前嘱咐过,孕妇情绪不稳是常事,他伸出手,指腹擦过她眼下,带走了一滴泪。
然后,他才轻轻问:“还在想这个?”
李思筠摇摇头,也觉得情绪来的莫名其妙,眼眶和鼻尖一下就酸了起来,她声音也变得囔囔的。
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她又开始忍不住泪意,紧紧抿着嘴,好看的眸子中又盈满泪。她道:“为何,总感觉我与你在一起,是件很难的事啊。”
即使如今两人坐在一起,近在眼前,室内除了到处乱逛的小黑也没有旁人。只有她腹中的孩子。
可两人间的距离像是隔了好远好远,怎么都碰不到一起。
沈昭站起身走近,用双手碰住她面庞,俯下身与她同齐,看着泪眼婆娑的李思筠,又低头凑过去,将滑落至她脸颊的泪轻吻了下去,随后又啄了一下她的唇珠。
像是哄小孩子似的,他与她鼻尖相碰,温声道:“别哭了,小哭包……的娘亲。”
泪水决堤,李思筠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得这样伤心。有对她那个没见过面的姑祖母的愧疚,还有便是割舍不掉,那要她如何做?
他都不再插手要报仇回去的事了。她还能怎么迁怒他?
所有的距离感都因他提起孩子而消散,有困难也没关系,他们还有个孩子。直到此刻,李思筠才意识到,这个孩子能将他们两个,永远联系在一起。
她哭得脸上糊成一团,将泪全都蹭到了他的衣袍上。哭完一通,脑子清醒了些,既然他如此坦诚,那李思筠便也将心中话问了出来。
她仰头问:“若我真做了,那你以后,会不会一直都对我有隔阂。”
李思筠想象不到,两个人间永远有隔阂,那么长久的日子下去,两两生怨,互生怨怼,那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对沈昭而言,皇宫之中的每个人都是陌生的,血脉联系虽在,却没人管他,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
可怎么说,她都不会信,沈昭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嘴,他又俯身,直接堵住唇,这才安静下来。
之前不敢同她亲近,但许久未碰她,一亲便停不下来。她仍哭着,吻便移了位置,濡湿的舌卷去了面上的泪。
李思筠微微仰着头,颤抖缓缓闭上了眼,任由他亲吻的同时,也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她沉浸于爱意,便也忽略了唇边被咬了一口,之后泪水的味道也传进了她的口中,她便不哭了。
李思筠仍喜欢他轻轻浅浅,不含情欲地温柔吻,将隔阂与不快都暂时忘却了。气息到了颈窝,不知不觉,沈昭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方桌上。
如此,两人便是同高,他便可以埋头去亲吻。唇与齿一齐碰到了纤细脖颈的脆弱皮肉上,他手也渐渐往下移着。
李思筠这才发觉出点不对,往后伸出手,在腰后压住他的手,同时睁眼看着他,摇头,正色拒绝道:“……不行的。”
回来后,疾医又给李思筠诊过一次脉,疾医也知晓这个孩子对东宫来说很重要,故而,他壮着胆子,特意叮嘱两人,千万不可再同房。
但沈昭只是动作停顿下来,并没起身,朝着她锁骨淡粉之处轻吹了一口气,鼻尖贴在她的颈侧,热气也洒着,一瞬让她心间都颤了颤。
她推搡着,却被拦腰横抱了起来,李思筠不能剧烈挣扎,她一点儿养胎的经验都没有,只能处处小心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落了孩子。
“不必非那样的,你放心。”沈昭说的平平淡淡,
李思筠闻言涨红了脸,不知道他都是从何处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本是吵架,吵着吵着就被带偏了。
…
金乌半落西山,屋檐末满是余晖,微光忽明忽暗。
高太后却连晚膳都未用,被气得净坐了一下午。原本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她已经淡忘了,但偏偏因为那个李家的小女儿又都想了起来。
沉寂多年的恨意,扰得她不得安宁。
那个李姒,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却笼络住了她夫君的心。若是真心相付,怎么会有正室能大度到看着自己夫君和旁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浓情蜜意。
她当然不行。
李姒若生个女儿也便罢了,可偏偏生了个小皇子。李姒刚生产完,她就在一旁,见先帝望着小儿的目光明显不同。
她只能暗下杀手,当时是铤而走险的一步棋,若是输了,就真要将皇后的位置挪出来,让给那个从远方而来,俘虏般的公主了。
但她赢了,便能告知世人,李姒是难产而死。前几朝的太后多掌实权,而高太后不同,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沈昭如今鬼迷心窍的样子,像极了他祖父。高太后一顿训斥,甚至将从前的事都搬出来,说给他听。
最后却得到对面一句,“无论祖母如何说,都会好好护着她。”这般答复。
沈昭走后,高太后独坐于高座上,缓缓闭目,觉得浑身都不好受,喊着:“安秋,安秋?”
高太后叫了许多声,都无人上前。她睁开眼。
只有原本守在门口的小宫女唯唯诺诺地走近,今日过后,她对太后的和善印象都没了,有些害怕,想到即将要禀报的事,更是不安。
“秋嬷嬷,她……”小宫女直接跪在了地上,原本的碎落的瓷片还没来得及扫去,也顾不得膝上疼痛,深深垂首禀告道:“被太子殿下带走了。”
“他竟敢!”高太后有心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但安秋陪在她身边多年,不知知晓多少秘密,在这宫中甚至比一些不受宠的嫔妃地位还高。
竟就这般被带走了。高太后怒极,但也愤恨于她如今没有实权,“皇帝呢!皇帝在何处?”
高太后解决不了,便找上了儿子。
可母子间也没什么情分,皇帝黄昏时才到,殿门被宫女打开。
可皇帝站在外,甚至连走进去的意思都没有,殿内外昏暗的光相互映照,皆看不清面容。
只听皇帝淡淡地声音传进来,“太后害了他母亲,又不放过他的女人与孩子?……若想颐养天年,还是歇歇吧,母后。”
高太后气得眼前一黑,身旁也没了秋嬷嬷搀扶着,在皇帝走后,她将能碰到的东西都摔落在地。
她恨恨道:“一个个,都被女人迷了心窍,可惜……深情无用,比不过权势。”
桃花
殿内光线不明, 怒气过后,只余喃喃,“沈家人啊,偏执至极, 想要的必须得到, 却护不住……没有一个好的。”
高太后回想起从前。李姒和小儿子死了, 可先帝为了名声, 也只敷衍着应付了姜国, 也为不起争端。
高家势大,先帝那时也动不得她, 更何况人都死了, 报复也无用。
她仍然在皇后的位置上, 余生面对的却是夫君的冷漠无视。他甚至在削弱高家后 ,将她儿子抢走,给了旁的妃嫔去养。
高家本是大族,却被一再打压, 成了个普普通通的末流家族。
若先帝活得再久一些, 恐怕她这个皇后也是当不成的, 可惜驾崩了, 她如愿成了太后。
但成了皇帝的儿子有了养母,不与她亲, 她便又算计着, 除掉了养母。
本以为一切向好,却又有了郭蓁那个疯女人,害得东淮皇室名声一落千丈, 宗室对皇帝心怀不满,许多沾着皇室血脉杂种, 打着除暴君的名义,妄图篡位。
她当然不会允许这一切的发生。本就是个疯子,死的也更容易些。
夜深人静,无人知晓,她到了未央宫后殿,将她好儿子的所作所为都告知给郭蓁。
楚国被灭,是因为郭蓁。若她没嫁于楚王,一切都不会发生。
郭蓁恍惚时,又见到了已死的小女儿,悲恸苦痛转而无望,放了一场大火,抱着小女儿一起死在火中。
高太后想,她只不过多言了几句实话而已,小公主的死也是郭蓁自己护不住,整日疯癫,被人钻了空子。
但皇帝知晓后,口口声声说是她害死了皇后,将她也记恨上了。
可她是太后,是亲母,皇帝不能对她如何。她便居于长乐宫,不再出去,如今却全都被打乱了。
高太后站起来,拄着拐杖往佛堂走。没了安秋,还有旁的嬷嬷上前搀扶。她吩咐下去,“派人去传哀家的话,将蕙儿接进宫住一段时日。”
不是说真心么,她倒要看看,真心与触手可及的权势相比,他们沈家人,会不会都选一个。
嬷嬷垂首应:“喏。”
…
室内暖盈盈的,外面却有嘈杂声响。天色大亮,李思筠却怠倦,不想起来。
她思绪也逐渐清晰,连昨日争吵的场景都又记了起来。每次好像都是这般,总是吵不起来架。
但她又觉得两人凑到一起,不是被他缠着便是赌气,说不上什么话,回忆了一圈,她坐起来。
玉扶听闻声响,站在门外,李思筠唤了她一声,她才进来。
气氛与往日明显不同,李思筠却当昨日的事没发生过,很自然地问她:“外面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罗女娘到了……等了有一阵了。”玉扶道。
“怎么没叫醒我?”李思筠对罗婳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披上外衣,往出走着。
玉扶还是有点纠结,但也诚实道:“殿下之前说,谁来了都不要叫夫人起来。”
李思筠走路的动作一顿,显然沈昭也知道,大家都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在背后搞动作,于是直接把人关外面了。
她道:“将罗女娘请到客堂里……”话还没说完,她又改了主意,“算了,就到旁边的厢房中吧。”
好歹也见过了几次面,罗婳算是她在这处熟悉点的人,还是罗南的姐姐,既不是仇敌,也没必要那么生疏。
旁边的厢房离李思筠更近一些,李思筠也是先到的那一个。
熟悉的圆脸侍女在前方推开了门,之后她又掀开了帘子,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李思筠面上。
李思筠总觉得今日,圆脸侍女对她再无敌意,甚至神情有点复杂。
罗婳外面罩着石青色缎绸的斗篷,进屋脱下后,里面一袭碧色攒心菊综裙,依旧人比衣艳。
李思筠向她敛衽,行了个女娘家的平礼,罗婳不情不愿,但还是回了一个。
同时,小侍女将挽着的篮子放到了靠门口的壁桌上,罗婳道:“听闻你在北边大病一场,给你带了点东西。”
李思筠眼神飘过去,没想到罗婳竟然还会送她东西。
罗婳坐到了罗汉榻的另一侧,见李思筠好奇,她抬了抬下巴,圆脸侍女很有默契地将篮子拿了过来,同时拿去了上面遮光的暗色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古朴素纹路的锦匣,圆脸侍女用手小心地将其打开,李思筠瞧着,里面是精巧的玉雕。
送子娘娘抱着个小孩儿,观音送子,寓意多子多福,李思筠:“……”
她缓了缓,才道:“……多谢。”
“你该不会已经怀了吧?”罗婳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李思筠并未否认,但不知为何罗婳如此敏锐。
“你小心些,没事多走走。”罗婳刚开始是猜的,后来看李思筠神情也确定了。她道,“还有,若是个男孩,你能不能考虑……”
“女娘!”圆脸侍女气愤地喊了一声,罗婳没再接着往下说,真听了侍女的话。
她垂眸片刻,才又开口:“这茬先算了……罗南那小子说得可是真的?”
李思筠点点头。罗婳又道:“偏僻小国可不行。”
“是西淮,”李思筠在罗婳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西淮的太子还未娶妻,不过有点远了,若你愿意,我可以拉个线,但不一定能成。”
“你怎么认识西淮的人?”罗婳问道。
还不是因为姜国公主只有她一个,当然考虑过和亲事,她含糊道:“我不是东淮人,认识旁处的人,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罗婳知道背后没有那么简单,但她没多问。李思筠接着道:“西淮皇帝只有一后,皇后育有两子,长子多年前病逝了,便立了还不知事的幼子为太子。不过……”
“怎么?”
“幼子有点小,我上次……几年前见他时,他才……”李思筠伸手比了比罗汉榻,将将到两人腰间那么高。
若李思筠再回姜国,她仍是长公主,从前册立个公主去和亲不算大事,以后亦是如此。更何况西淮还曾提过此事,奈何姜国没有适龄的公主。
罗婳看着小桌沉默,李思筠道:“西淮讲究缘分一事,若你愿意,可以一试。但确实太远了,以后难能回来了。”
罗婳道:“连久居老宅我都能接受,远倒也不是问题……”
“女娘!”她身后圆脸侍女情急,伸手去拽罗婳,但罗婳这回却没停下,接着道:“……让我再考虑一下。”
不知想起了何事,这一对主仆面色都不太好,就连前些日子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罗婳,也笑不出来了,神情复杂。
李思筠有心问问,但罗婳却道无事,起身要走了。
而罗婳似乎喜欢在走得没影前同李思筠说几句,这回她说的是:“你好好养胎,姓高的在到处打听你。”
李思筠以为她口中,那个姓高的是太后,毕竟罗婳对冯后也不算恭敬,那她直呼太后名讳也是常事。
但没想到,罗婳口中的那个姓高的,很快便来了。
白日无事,李思筠多在养胎,闲得无聊,便又给阿浓写信,虽上次的信还没收到回信。
但她又写了一封,准备寄去,问问阿浓,问问曲素,还有阮子姁。
她落笔犹疑,但最后还是在信末问了句温家,临时悔婚一事是她不对,对温景予,她是愧疚的。
她方落笔,门房就又来了,李思筠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寻她
李思筠问:“何人?”
门房答道:“是高女娘。”
李思筠蹙起眉,不知这是何人,疑惑地转头去看玉扶。
玉扶知道些,但总感觉不好与李思筠讲,可有了前些日的事,她也不会再瞒着李思筠,最终还是同她说了。
“是高太后的侄孙女,也是殿下的表妹,曾经……”她垂头,也顾不得沈昭如何了,直接道:“宫中盛传,高女娘与罗女娘,会一起进东宫。”
李思筠明白了,沈昭从前既然能为拉拢罗家,而答应与罗家结亲。那么再多个有高太后做靠山的侧妃,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靠在凭几上,伸手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乏累,他乱七八糟的桃花,最后都要由她一个个善后。
加之,一想到,若她不在此处,那沈昭真会娶旁人。她心中莫名,梗住似的难受。
但她换个方向去想,若没遇见沈昭,那她也会嫁给旁人,缘分事,便是说不清的。
她心头舒服好受不少,才道:“请进来吧。”
虽然对方来势汹汹,但她也不是一直躲着不见的性子。同时,她心想,高太后针对她的理由还不少。
见高家女娘是在客堂里,与不熟悉的人见面,李思筠谨慎万分。
她本来如临大敌,但见到坐在客堂中的人却怔了一怔。
侧边坐着的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裙,柔弱至极,若不说她与高太后同族,都是看不出来的。
高蕙儿本是瓜子脸,因过瘦而有点凹陷,却不突兀,另一种弱柳扶风的美。见李思筠来了,她站起身盈盈行了一礼,全然没有一丝仗着太后为非作歹的模样。
她还柔声,乖巧地问了一声,“夫人安好。”
李思筠便也摆不出什么不好的态度,最多算是平淡不热络,坐在了对面。
即使来人瞧着柔弱良善,但李思筠也没有那个耐心应付,与她演着和睦的戏。
她直接道:“高女娘此刻来,是有何事么?”
高慧儿笑了笑,清秀得不染尘事的脱俗感,她道:“我来寻表哥,有些事。”
李思筠未言,只起身。如今她又不是这后院的主子,也无需待客,即使来寻沈昭的,她先走好了,便道:“殿下快回来了,女娘在此等候便可。”
高慧儿也站起,道:“我能同夫人单独说几句话么?”
李思筠转头去看高蕙儿,她面上没有一点恶意,笑得天真。
她便道:“可。”再不过也就是几句难听的话,李思筠也想听听,这位高女娘到底会对她说些什么。
其他人都退下了,高蕙儿走上前几步,她上一秒还浅浅地笑着,下一瞬面容却变得阴鸷,抬手便朝李思筠脸上打去。
同时她斥骂道:“贱婢。”
嚣张
对面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娘, 李思筠虽有戒心,但也因为对方敬重的态度没特别防备。
高蕙儿抬手的一瞬间,李思筠便反应着躲开,但脸庞边缘还是被碰到了, 火辣辣得疼。
有了高太后做主, 高蕙儿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神色与方才大为不同, 稍勾起的嘴角, 用力到眼眶发红,透出丝丝病态来。
与在外人前的恭敬不同, 她声音仍然很小, 却完全转变了态度, 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望着李思筠,“一个贱婢,身份低微, 竟然还勾引表哥上位。不知使了多少肮脏下作的手段, 旁人叫你一声夫人, 你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李思筠不愿一直被藏着, 沈昭便未刻意隐瞒过她的存在,就连去北边都带着她一起。
如今许多人都知晓, 东宫内多了个郑夫人。而高太后只告知高蕙儿她的存在, 却未说清她身份。
因此,高蕙儿只以为京中流传最广的传言为真,郑夫人只是靠着狐媚手段上位的女子, 之后只会被正头夫人当做靶子。
李思筠起初稍惊,她从未见过面容变化这般快的人。再而便是, 从未有人当面这么骂过她。身份卑贱?她险些被气笑了。
若是从前,她直接就会上手打回去,此刻李思筠也稍微往前走了一步,但她步子很快停住了。
不是因为惧怕对方,只是……她一只手下意识扶上如今尚为平坦的小腹,她有了孩子,便不能莽莽撞撞。
李思筠冷冷看了高蕙儿一眼,之后便往出走,高蕙儿以为她是怕了。
但与高蕙儿想的不同,李思筠走到门口将玉扶喊了过来。玉扶看见李思筠脸侧微红也是大惊失色,怕李思筠被欺负,立刻喊了人来。
李思筠站在门口,这才回过头去看高蕙儿,同时伸手指着,吩咐道:“压住她。”
高蕙儿嘴角带着点笑,当真是蠢,打人还要叫旁人进来,平白被人抓住把柄,当做罪证。不过,这也是她想看到的场面。
但她面上却惶恐,挪着小步往后退着,“郑夫人!蕙儿不知何处有得罪。”
玉扶扶着李思筠胳膊,一旁的嬷嬷左看看右看看,踌躇不敢上前。
是她一直表现得太好说话了,李思筠语气变冷,“要我请你们动手?还是等殿下回来,才能吩咐得了你们?”
思及东宫后院只有这一个主子,往日得到的指示也是要对这位主子尊着、敬着,最前面的两个嬷嬷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上前,左右压住了高蕙儿的胳膊。
方才是小心谨慎,李思筠觉得这个姓高的属实有点疯,她走过去,却没离高蕙儿太近,抬眸看向另一边侯着的两个嬷嬷。
李思筠随手指了一个,吩咐道:“过来,”她视线定在高蕙儿脸上,看着高蕙儿隐含挑衅的目光,她毫不犹豫道:“掌嘴二十。”
晓是高蕙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到二十之后,她嘴角笑意还是稍微僵硬了一瞬,她眼中带上了泪,“蕙儿不知……”
应付高蕙儿这种人,李思筠实在心烦,从前她无需费心应对,如今便也不会委屈求全,她侧头看了眼玉扶。
玉扶与李思筠也愈发有默契,她直接上前,将袖中备着帕子塞进高蕙儿嘴里。
李思筠站久了,便在一旁坐下,将小人得志,仗着夫君宠爱在后宅为非作歹的妾室模样演了个十成十。
她轻描淡写道:“不用装了,那些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便留着,给你表哥看罢。”
之后,她稍挑眸,看着方才被她指到的嬷嬷,问:“怎么,不敢动手?”
嬷嬷当真是为难,不知往日连屋子都不大出的妾室为何要针对高女娘。再如何受宠,身份也在这处摆着呢,对面是太后的心头肉,若真打了,那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见嬷嬷没动,李思筠倒也没动怒,确实是她没能在府内立威,沈昭不在,她便与困于后宅的妇人无异。
玉扶想要去动手,却被李思筠伸手拦住,她道:“出去跪着吧,”这句说完,她视线又扫向客堂中站着的最后一位嬷嬷,“你敢么?”
不敢动手的那个已经出去跪着了,剩下的这个嬷嬷也是犹疑,但看着李思筠有恃无恐的样子,在两难的境地中,嬷嬷还是选择赌上一把。
她点头应:“喏。”说完便走上前,反正都得罪了高家女娘,倒不如索性投了一方。
这个嬷嬷在后厨有识得的好友,没听说过后面给郑夫人熬过避子的汤药。近日总是熬着浓稠的药汁,即使是补身子的药,也没有一天喝下去那么多的。
若郑夫人在正妃或是侧室进来前就有了身孕,有了孩子傍身,也不怪她这么嚣张。
嬷嬷一掌又一掌,下手极重。嬷嬷做惯了粗活儿,手劲儿比高蕙儿大多了。一下手,高蕙儿脸两侧便红肿起来。
李思筠托腮望着,眼中没有一点同情。就高蕙儿方才那般阴狠的表情,想要直接弄死她,她都是相信的。
更何况,高蕙儿还是高太后的侄孙女,那么……算起来,就唤高太后一声姑祖母。
不相干的人,李思筠不会扯进来,但对方若主动送上门来,就怪不得她了。
侯在门口的宫女侍从听着从里面发出的清脆响声,都觉得脸上发疼,也觉这真是嚣张至极的妾室做派,在话本里,是活不了几页的反派人物。
二十个巴掌,听着觉得很多,其实很快便打完了。
嬷嬷回头看着李思筠,眼中带点询问的意思,也有点忐忑。如果这位郑夫人只是蠢得窝里横,在殿下和太后问责时,将她推出去就糟了。
幸而,李思筠点了点头,夸道:“打得不错,到后面来,先歇一会儿吧。”
她并没吩咐人将高蕙儿口中的手帕取出来。
而高蕙儿眼中的恨意都要掩饰不住了,双颊高高肿起,嘴角留下几丝血迹,没个十天半个月,想来是没法养好的,这个春是过不好了。
李思筠这才起身,对着高蕙儿笑吟吟地说:“高女娘,以后说话做事,注意些,不要这么……没教养。”
她说完笑容消失,转身便往出走,没有陪高蕙儿在此处等沈昭回来的想法。
李思筠刚迈出门槛,抬眼却正巧见到了大步流星,从廊道走来的的沈昭。
反正都在此耗了许久,也无所谓再呆一会儿。而沈昭远远便见她面色一般,走上前来,问着:“伊伊,怎么了?”
太子回来了,压住高蕙儿的两个嬷嬷手上不自觉放松了些,高蕙儿成功挣脱了,哭得满面是泪地跑过来,扯住沈昭衣袍。
她拽出口中手帕,立刻便开始哭诉,“表哥……我只是听说姑祖母与表哥起了争执,所以才来问问。没想到……这位郑夫人、要打我。”
李思筠都懒得同她争论,沈昭但凡长点脑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情况,她道:“你表妹,自己解决。”
说罢,她便走了,一点都不担心被告黑状。垂头但偷看状况的宫人们皆认为,郑夫人完了,连解释都没有,欺负人的事被坐实了。
而李思筠走远,心中有怒气但不多。若沈昭真来质问她,那他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蠢货,能被女人迷惑一次,就有第二次,那她还是带着小崽子回去来的好,省的被他拖累。
幸好,沈昭在她怒气更甚之前便赶上了她,并且牵住她的手,帮她暖着,还问道:“手疼么?”
李思筠气得笑了出来,“不是我打的,”但怒气已经过去了点,她问:“人呢?”
“赶出去了,这次就算给个教训,下次不会任由她进来了。”沈昭道。
李思筠问:“她要是进宫告状,怎么办?”
沈昭:“告状便告状,太后也不能如何,父皇更不会管这些事,八成是太后撺掇她,让她来找你不痛快的,别理她。”
李思筠哼了一声,手被牵着往回走,又听沈昭道:“后日宫中设上元宴,你去不去都可,不去我便早些回来陪你,若去,你便同阿姊一处。”
李思筠犹豫,最终还是道:“去吧。”上元节这般热热闹闹的节日,她不想独自留着。等孩子出生还要半年多,她也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高氏如此做,或许想抹黑你名声,上元那日听说什么都不必在意,等伊伊成了太子妃,便无人再会诋毁你。”
李思筠哧哧笑了下,侧头去看他,他似乎是怕她反悔,才说以后如何。
但提起太子妃三字,她突然想起罗婳,便将她准备给罗婳牵线的事说了一遍。
李思筠说后,便发觉沈昭沉默,且面色莫名怪异,再加上白日罗婳的异常,她猜出其中定然有事。
这种所有人都知晓,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的滋味儿一点都不好受。她本就是外来者,又走出去一段距离,沈昭仍没有和她说的意思。
孕中脾气也大,李思筠立刻就松手,“你不说便罢了,我明日去问子弦。”
这果然是个很有效的威胁,沈昭立马牵回她的手,解释道:“是崔家,王氏死了 ”
李思筠惊愕万分,步子停下,转头去看他,沈昭才接着说:“……难产而死。”
“……何时的事?”她总觉上次见到王之荷就是前几日的事,音容历历在目。
沈昭道:“一月有余了。”
“那岂不是我们没回来时?一月有余…… 除岁前的事,”李思筠顿住,妻子难产死了,崔允都没回去,甚至她没看出来他的异样。
李思筠不知该如何说,蹙眉又问:“……罗婳呢,和她有什么关系。”
“两家应当会结亲。”沈昭道。
“才一月多,就已经在商议结亲事了?”李思筠想起罗婳面上的复杂,还有罗婳的心气,怎么会愿意给人做继室。更何况其中关系错乱,不止继室那么简单。
“对两家来说,这是权衡利弊后最好的选择。若罗婳应允,再过月余便能嫁进去,孩子尚小,需人照料。”沈昭道。
“权衡利弊,需人照料……”李思筠看着沈昭平淡地说出来,他似乎认为这件事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他如此冷漠,李思筠突然心中一凉,顺嘴便问:“若我难产死了,你也会很快给孩子找个养母?”
沈昭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思筠没说话。
李思筠被他看得发憷,未发生的事,确实不能如此猜忌,但他方才的表现太过冷情。
一直问下去也没有必要,可她心中还有点不舒服,便先转身往回走,后面迟迟未有脚步声。
她走出去一段路,却被沈昭从后面赶上,他长臂一揽,将她扛起来,大步往回走。
李思筠不敢剧烈挣扎,只能拍着他后背,急着问:“你做什么?疯了么?”
赌气
两人已经走出正院的客堂很远, 李思筠从来没有被他这般冒犯且粗鲁地扛着回去,时不时还有宫人经过,她一开始没想太大声。
但无论她如何问他要做什么,沈昭就是不说话。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失重的感觉让人不安。
被偶尔路过的宫人瞥过来奇怪的目光, 李思筠觉得身上下都难受, 她情急之下便又大声嚷了一句, “沈昭!”
下一瞬, 李思筠臀部一麻,之后丝丝痛漫上来, 其实不算疼, 但却让她周身僵了一下。
她缓了几瞬, 方才争执的缘故都忘却了,然后脸上滚烫地涨起来。眸子睁大,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他竟然、竟然敢打她!?
沈昭手放下后, 面上也带着点点怒气, 薄唇抿着。在她回过神儿, 更剧烈地挣扎前, 他冷冷出言:“若你还说,这个孩子也不必要了。”
从前没与她多言崔家事, 便是怕她知晓王氏的死, 然后忧虑多思。但他也没想到,她都知道后,竟然会这么问他。
他能理解孕中容易胡思乱想, 却受不了她如此猜忌,又不能与她生气, 便只能如此。
而李思筠听到这句话,便觉不对,孩子不是他非要的吗,整日缠着她要孩子、要孩子。如今却反过来威胁她,她错愕地问:“你威胁我?”
她话音方落下,沈昭立刻便承认了,而且还反复确认,“对,你说的没错,就是在威胁你。”
李思筠听后怒极。可是过往的路上还有宫人,虽然都垂着头,但谁知看没看到什么,若是传出去,两人的名声都别要了。
为了孩子,她也无法剧烈反抗,气得涨红了脸,怒气无处发泄,低头便朝着他后背重重打回去几下。
可天寒,沈昭穿着大氅,她的打只发出沉闷的响声,便只能独自生闷气。
过往的宫人都不敢明着去看主子如何,但正如李思筠所猜,这一路上的打闹都被瞧见了去,虽然传不出去,但在府中,郑夫人狐媚的名声又添了许多。
直到过了内室的门,李思筠才被放在床上,但沈昭并没松手,一只手并着牵掣着她两个手腕。
李思筠对他连蹬带踹,挣扎地毫无作用,沈昭反倒顺着力道,将她脚上两只绣鞋全都脱下来,扔了出去。
“那些话是能随便说的么?”沈昭一回想质问便遏制不住心中怒气,他不敢去想、只希望顺遂的事,她就随随便便问出口。
“怎么?”李思筠仰着头,毫不示弱地反问。之后,她腰臀上又挨了几下。
沈昭稍一松手,李思筠连羞带怒,拽过旁边叠的整齐的锦被,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被里,连头没都露出来。
即使如此,她也转身朝着里面,不同沈昭说一句话。
沈昭一开始也没去管她,但过了一会儿,便听闻被里传来稀碎,带着点儿呜咽的模糊哭声。
他无奈,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站在床前,问道:“为何哭?”
“你……你们全都欺负我。”
李思筠一点都不想再见沈昭了,想自己呆一会儿。但却发现,她呆着的地方全是他的地盘,她没有地方可去。
他的寝宫,将他关在外面不大行,那她能独处的地方,便只有捂得严严实实的被里。
还有方才的事,李思筠越想越心酸,“不光那个姓郭的,骂我、还动手打我,就连你、你也打我。”
她长到这么大,都没被责骂过,更别提被打。可今日直接连着,姓高的,还有沈昭,他俩还是有血脉联系的亲戚。
岂不是在欺负她孤身一人?想来,罗婳曾经告诉她姓高的不好打发,但高蕙儿明显不敢对罗婳动手。
“谁让你说那些话的?”
沈昭道:“崔家什么情况,你都不知晓,上来便拿自己和王氏比,平白无故说那些丧气话。”
李思筠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从前他还不是这样的。如今,有了孩子,他动不动就用孩子来威胁她。
她坐起来,“我这几日不要见到你了,我要……”顿了一下,想起了后院阁楼还有那么多闲置的院落,她说:“我要去后院住。”
沈昭道:“不用你去,我去。”
李思筠惊到连哭都停住一瞬,他去后院,难不成,难不成……
看出了她在胡思乱想,沈昭又改了主意,“算了,我住右边的偏殿。”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离得也不远,就在旁边,也不必收拾东西。只是过一阵儿,有侍女来按照沈昭的吩咐搬走他的衣物。
李思筠也没有要与他直接和好的想法。在她看来,他便是因为有了孩子,以为她不舍,走不了了,才如此理直气壮。
她晚上睡不着,又开始胡思乱想,回想起从前听臣子夫人们说过的话,男子对妻妾的态度不一样,正妻门当户对,相互敬重。而妾室呢,举止轻浮暧昧,是为情欲。
他对她也算不上完全举止端正,但她总归有矜持在,时常推推阻阻,没由他放肆。这一阵,她有孕又是碰不得的,他就连哄都不哄,随她自己生气。
太过心烦,李思筠后来干脆不想了,也不同沈昭说话,白日见到也只当看不见。
两个人一直冷战,谁也不肯先低头。东宫众人只知晓两人吵架了,但不知为何会吵。可结合前几日的事去看,似乎因为高女娘。
故而,那件事在大家心中的结局便是,郑夫人虽然没受责罚,但也因为行事不端被冷了一段时日。
李思筠同沈昭置气,但上元日到了,她不想孤零零地呆在屋子里,还是去了。
只不过,在马车上时,两个人离得很远,一言不发。到了德阳殿,李思筠现下也不必上前给帝后见礼,只跪坐在沈昭侧后方的位置。
待帝后到时,又站起身随众人俯身行礼。人太多了,她坐的位置虽然靠前,但不引人注意。
李思筠稍稍抬眸去望,东淮皇帝和冯后的名声她早就听闻过,都不算好。一个是手段狠辣的暴君,另一个是心机深沉上位的毒后。
但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冯后面无刻薄相,圆润富贵,保养得宜,算不上貌美,有的是平淡的怡人之态。
皇帝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即使在上元这样热闹的日子,还是着一袭暗灰的直裾,上绣仙鹤纹,若不是华冕束发,他更像是无所念的方士。
他也过瘦了些,堪堪将衣袍撑起,五官轮廓与沈昭相似,但瘦削得更慑人些。走到上位时,皇帝转身,眼神扫向这边。
李思筠慌忙垂下头,但却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令人心中忐忑。
但皇帝只是看了几眼,便转过头,没再继续看那边。
能在上元日带家眷入宫者,皆为宗亲近族,股肱之臣。李思筠坐下后,一直谨慎安分,因为与沈昭还未和好,故而没和他说话。
前方食案上各类膳食摆放得端正,李思筠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腹中的孩子没让她整日恶心,但她吃不下去东西。
殿中歌舞吵闹,李思筠便悄悄四处打量着,没见到几个认识的人。
沈鄞一家在他们旁边,传闻中的侧妃也来了,气质冷清孤傲,确实让人猜不到这是细作。
再有便是带着小郡主的沈漾君。其余人,李思筠凭着罗南认出了罗家,但罗婳没来。剩下的女眷便只是有点眼熟,她曾经在长公主府上见过。
今日,宫中的晚宴不重要,宴后,皇帝与太子会去佛塔上夜祀,之后点灯,守在下方的群众能瞻仰圣颜,以添名望。
故而,沈昭必须去。李思筠没用他多言,径直走向沈漾君,稍俯身问了句阿姊安。
沈漾君对她感觉复杂,但也先点头应下,带着她留在宫中。
德阳殿前,沈昭追上已经同沈漾君走远的李思筠,嘱咐了句,“伊伊,等我入宫来接你。”
已经两日都没搭理过沈昭了,但李思筠此刻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沈昭又望了她几眼,才放心走了。
小郡主熬不到这么晚,宴上就困倦了,被乳母抱下去寻了个宫殿先小睡片刻。
走在前的沈漾君偏过头,望了一眼李思筠。虽然李思筠表面没有异样,但她还是看出来了,回过头,笑着问:“同沈昭吵架了?”
李思筠怏怏应了下来,沈漾君没用她问,便直接道:“你们太过明显,两人都冷着脸,说话也别别扭扭的,没了前些日子的热乎劲儿。”
李思筠觉得自己有错,但不多,沈昭也有错处。总不能让她这个被欺负的道歉吧?故而没接茬。
到了望月的轩中,椅上早已铺了厚厚的毛垫,沈漾君坐下,指着盘中的蝴蝶酥,“尝尝,这个味道尚可。”
李思筠些许犹疑,未抬手去拿,也未出言推辞。沈漾君挑眉,疑惑望她。
李思筠道:“我有孕了。”
沈漾君先是愣怔,似乎对此很是惊讶,缓了缓才道:“有孕……小心些也好。”语毕,她伸手拿了一块蝴蝶酥,却没吃,又放了回去。
她转而望着李思筠道:“有了孩子,沈昭更不会让你走了……赵蔼还在本宫府上等你呢,”
沈漾君稍停了片刻,却又笑了,“其实你们吵吵闹闹也挺好,起码是有情谊在,才会闹起来。”
“不像本宫,从没同驸马吵过。似乎,话也没说过几句。”沈漾君的笑变得有点苦了。
若是驸马能活的长久些,平淡的日子过多了,或许也会生出情谊来。但太过短暂,只留下个女儿,驸马死后,她的年华似乎也无了。
沈漾君伤怀,开口还要再说些。但还未等她说出下一句话,便有宫女匆匆赶来,焦急禀告道:“殿下,小郡主哭闹起来,要您去。”
“……你独自坐一会儿,本宫很快回来。”沈漾君道。
李思筠点点头,虽在宫中,轩旁四处都有宫女守着,也算是安稳。
可沈漾君刚走远,便有一人又走上前,宫女们知晓不对,但被吓怕了,也无人敢上前拦。
“殿下有何事?”李思筠看着悠闲而来,一身赤色华袍的沈鄞。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两人需要避嫌,直接坐在了李思筠对面,方才沈漾君所坐之处。
沈鄞没先答她的话,反倒先拿起一块蝴蝶酥,咬了一口,之后叹道:“味道不错,”
他又将盛糕点的盘子向李思筠那边推了推,“怎么不吃,怕有毒啊?”
李思筠冷冷淡淡望他一眼,知道他不怀好意,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沈鄞自讨了个没趣,之后才道:“确实是本殿支走了娥阴。沈昭出宫了,你独自在此处,他能放心下你么?”
捉奸
他们沈家人, 若论长相,没一个坏的。
这个沈鄞,李思筠抬头瞧了他一眼,笑得有点欠, 她开口道:“殿下有闲心在此担忧我如何, 倒不如出宫看看。”
来挑拨离间, 想要挖墙角的沈鄞听到这句话, 面上的笑都要没了。李思筠这话 , 无异于明晃晃的讽刺,宫外君民同乐, 太子受万民敬仰, 他这个长子却去不得, 在宫中与妇人说笑。
他道:“沈昭是太子,合该忧虑,那些与本殿无关。不过,总觉我们有缘。”
“殿下若无事, 我先去寻娥阴公主了。”椅子往后, 发出吱嘎的响声, 李思筠站起身, 往出走。
名义上看,她是东宫无名的侍妾, 沈鄞是占长又是嫡的皇子, 这两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坐在一块说话的,平白惹人猜忌。
沈鄞不慌不忙地挥手,让宫女给他斟了茶, 之后遣退了轩内的宫女,让她们退至轩外, 完全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
他看着走到台阶旁的李思筠,这才缓缓开口:“沈昭若死了,你也完了。”
同样的话,李思筠已经听过一次。她便知晓,沈鄞一这么说,定然没有好事,她回头,“一言致祸,恐其覆坠,殿下出言需谨慎些。”
“佛塔是个好地方,若是举止不端,玷污了佛家,岂不是功亏一篑?”
虽然沈鄞的算计一般都害不到沈昭,但李思筠闻言还是走了回去,坐回原本的位置上。
沈鄞这才接着说,不过没先给李思筠解惑,反倒接着李思筠走前的话,“若你处于本殿的位置,是否会不忿?明明是长子,还是嫡子,家产却要给弟弟,生杀大权也一并给了。”
李思筠从前听闻过的,都是皇帝不喜沈昭,虽不知为何仍然一直将沈昭留在太子的位置上。但总归对沈昭,没有任何关心,才将他养成了那个不讨喜的性子。
她道:“天下皆知,殿下身份尊贵,又有陛下、娘娘爱护——”
李思筠说到此处,沈鄞突然大笑起来。她话音停住,原本是想顺着沈鄞说,让他能透露点出来,不然她什么都不知,贸然前去佛塔,更容易掉进别人的陷阱里。
但看着沈鄞笑弯了腰,一点风度都无,方才寻常的说话声,周围宫女听不到。但此刻,沈鄞的笑声太过明显,宫女们都害怕地将头垂得更低。
李思筠抿了抿唇,觉得沈鄞似乎也有点疯,来东淮,她就没遇见过几个正常人。
“……父皇最喜欢的,还是沈昭啊,”沈鄞笑了许久才说话,声音都笑哑了,冷着道:“他想做何事都可以,想当太子便没人能动他,不想娶妻便不娶。若不是为了给他铺路,娥阴怎么会嫁一个病秧子?”
李思筠未言,此刻她说什么都不对,反驳也无力反驳,沈漾君与沈昭就像是她与阿浓的另一种处境。
沈鄞又道:“恐怕多年后,你的孩子,与我是同样境地,不争便会死。你以为沈昭是什么好人?”
没有被他的言论带偏,沈昭与他生来便注定是敌对的两方,之后又争来斗去平添怨怼。
李思筠不了解内情,更不会站在沈鄞的角度去考虑。她道:“殿下失言了。”
“罢了,你是沈昭的人,也同他一般冷心。那么,你自己的事呢?你在京中的名声可不好,万一沈昭有了正妃,不再护你,你就惨了。”
李思筠知晓这才是沈鄞今日来寻她的关键,转头看着他。他也当真接着往下说:“人总有情非得已时,但沈昭失了权,又多得了个美人,也是好事一桩。”
“你呀,也是个美人,不过,”沈鄞笑着看李思筠,“性子不软,下手也太过毒辣……我们蕙儿当真是受了委屈,不顾及名声,也要将这笔债讨回去呢。”
原是在此处等着。这宫中陷害人的手段无非就那几种,直接要命,或是让其失了名声。
佛塔何等严肃之地,臣民都在下方守着,若生了什么腌臜事,拦也拦不住,定会被诟病。
沈鄞本以为李思筠会焦急或是发怒,他也乐于看着沈昭身边的人如此,他不能亲眼目睹沈昭的窘境,但见到他身边的人惊怒也算好事。
李思筠却笑了,笑得同沈鄞方才那般莫名其妙。她平和甚至带着笑意道:“我只不过是个妾室,也不敢肖想太多。”
“东宫总会有正妃的,太子殿下如何,关系与我也不算大,若他靠不住,我如此貌美,自然有旁的出路。”
“不过……太后和高家不会任由此事大张旗鼓得发生吧?失权得美人……殿下为何没想过,是两者皆得呢?有太后在,高家虽势小,但未必没有长处。”
李思筠没唤宫女来,自己倒了杯茶,却没喝,只伸手碰了下冰凉的杯壁,“茶都凉了,殿下还要在此坐着?”
她笑意清浅,脸颊上浅浅的梨涡绽开,似乎对此一点儿都不在乎。沈鄞盯了她几瞬,之后突然起身,衣摆带风,大步离开了。
直到他走远,李思筠脸上的笑才完全消失,看着夜色中沈鄞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宫门。
她这才起身,走出轩中,玉扶担忧地跟上。她喊了个宫女,让其去寻沈漾君代她告辞,她先出宫。
今日上元不禁夜,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堵得水泄不通,与宫中的气氛不同,外面才是真的团圆意。
李思筠心急,但也尽力想着沈昭没有那么蠢,会被算计到,但想到今日背后的人,沈鄞似乎不是主谋,顺水推舟还有点嘴欠,那便是太后和高家,冯后在其中不知出没出手。
到了佛塔下方,人烟依旧紧凑在塔下,天际处已有了点点耀眼的光亮,成片的孔明灯连起,似火光漫天。
瞧着夜祀已经结束了,李思筠走下马车,抬眸看向最高处的台子上,全然没了人影。
她绕过人群,往佛塔后面走,今日有贵人到来,后方能进佛塔之处全被围了起来。见李思筠前来,便有侍卫上前,厉声道:“什么人?”
李思筠未说话,她身后的玉扶拿出东宫的令牌,侍卫立刻变了态度,行礼后问道:“殿下在此处暂歇,可用下官带路?”
佛塔高九层,从入口处望过去便幽暗,不知里面有何事等着她。外有东宫宫人候着,应当不会出事,李思筠提起裙角,迈开步子往里走,道:“走吧。”
与普通的建筑构造不同,佛塔中四处以石为壁,廊道都不算宽阔,玉扶紧紧搀着李思筠的胳膊,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倒。
而李思筠自己也小心地走着,但步子很快,怕她来的太迟了,没来得及阻止。
三楼往右走便是贵客暂歇之处,只不过往日值守在佛塔中的僧人都没了踪迹。
带李思筠来的侍卫还有点奇怪,善心道:“夫人您先退后,待下官先去看看。”
话毕,他便往前走着,没走几步,便听见室内传来点点暧昧的男女声响,侍卫脸都红了,为难又尴尬。
李思筠站得远,但她也听到了。
她丝毫没犹豫,径直走上前,走近后,从里面传出的喘息声愈发明显。她抬起手,想要推开门,却又怕真见到什么不堪的场面。
她太过专注,全然没听到对面小室门被推开,一人在后背看着她。在她下定决心伸出手时,一只大手揽住她腰肢,一下便将她拖走了。
玉扶眼瞧着李思筠被抱着,没了踪影,她喊了出来,却因见清带走李思筠的男子面容,那声惊呼硬生生湮没在口中。
门被关上,声音不算明显。李思筠被压着,靠在门上,心还在剧烈跳动着,两人太过熟悉,凭着味道和手臂力道,她知晓是沈昭。
还没等她说话,耳边便传来沈昭的声,“来捉奸?”
李思筠稍仰着头,眼神瞄到了沈昭面上,他垂头望她,似笑非笑的,眸中带着几丝戏谑。
此刻,仍能听见对面从门缝中溢出的羞人动静,李思筠转过头,不与沈昭对视,尴尬且底气不足,“……怕你出事,才来看看。”
沈昭听后沉沉地笑着,笑得李思筠面上越发挂不住,险些恼羞成怒,伸手要推开他,却被握住了手。
他不再笑,李思筠才问:“旁边是沈鄞?”
沈昭嗯了一声,原本是算计他的,最后沈鄞自己跳进去。李思筠松了一口气,问:“你叫人来了么?”
沈昭道:“方才派人进宫,告知皇后,季蓉也知晓了。”
倒是周全,冯后乐不得有更多的助力,又有高家的把柄在手中,八成很愿意收了高蕙儿当儿媳妇。季蓉当然不愿,剩下的事便由她们互相斗。
所处之地太过隐蔽,光线也昏暗,对面还有一对待人来捉奸的男女,李思筠很不舒服,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沈昭却没说话,李思筠仔细去看他,发现他不大对劲。果然,沈昭靠在她肩膀处,向她脖颈呼着热气,酥酥麻麻的,他轻声道:“伊伊,我被下药了。”
李思筠闻言气得伸手连着打了他肩头几下,她便知晓,他见她来一点不吃惊,还能反问她,似乎早就猜到她会来。
但他还在此不回去,等着她来,准没好事。
算计
沈昭问:“打我做什么?”
李思筠仰着头望他, 他面上没有一点被暗算下药的气愤,瞧着甚至游刃有余。他还抬手抚上她鬓角边,将散落下的几络发掖在耳后。
谁知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她只是眼神变得略有怀疑,沈昭便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上次冷战的事还未过去, 被他灼灼地望着, 李思筠仍十分别扭, “你既派了人去报信, 那宫中也快来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 就别胡闹了,万一被人看见, 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但她说的话被沈昭忽略了, 沈昭揽住她腰, 将她抱到了铺着毯子的桌上,他问:“沈鄞怎么突然来了?”
“这个……”李思筠支支吾吾,目光先游离在小室内,这处不是休息所用, 连个床榻都无, 只摆着深色简陋的桌椅, 窗子都没有, 昏暗极了。
……沈鄞好像是被她撺掇来的。但若真像她想的那样,她说的也没错, 此事过后, 确实会让高家和太后都站在沈鄞那边。
见她不说话,沈昭倒笑了,她不捣乱他才不放心。他已在此等她许久了, 若她再不来,他就要独自回府了, 如今的样子,实在是进不得宫的。
沈昭又开始给李思筠解释,被下药的应该是夜祀时的糕点,众目睽睽之下递过来,他只吃了一小口。
作用不太大,但他说着说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混着微苦的中药味散过来,倒比那药更引人。
有了身孕后,李思筠格外小心中毒这件事,故而,用膳和熏香都十分谨慎,每日都要喝安胎药,身上也沾到了药味儿。
沈昭也想起,她为了保住孩子的不容易,而且她格外记仇,这时候还在生气,他先道:“我不应用孩子威胁你,伊伊。”
李思筠哼了一声,在心头闷了几日的郁气才堪堪消散了。而且,对面便有人,还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不能再赌气。
虽然她还是气鼓鼓的,但开始小声道:“你我两人的孩子,你却威胁我,从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莫不是自以为能彻底掌控我……”
她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沈昭不想听她说,稍俯下身便含住了她的唇瓣,手也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近自己。
李思筠先是未动,但想着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又中了药,亲一下便亲一下吧。两人间的冷战,他先道了歉,就稍微原谅他。
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仰头迎合。不过所处之地不大对,有点放不开,但对面人太过认真,手捧在她青丝后方,带着她沉沦在爱意中。
室内只有浅浅淡淡的水泽声,亲一亲李思筠也能接受,她还分神,注意着他的手,不许他乱放。
可这次,他的手罩在她小腹上,又轻轻地摸了摸,李思筠有点痒,顺手将他往远推了点。
便见沈昭垂眸望着她小腹,长睫半遮挡住眸中,却露出点点柔和的神色。
与往日的对她的温柔不同,似乎是珍视但又带点恐惧,他缓了良久,才道:“伊伊,孩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继承皇位,但没有子嗣,便充满了未知。朝臣未雨绸缪,猜测以后事,皇帝无子,便会令人忧虑以后会不会过继宗室子。
而过继,又会掀起一场宗室的腥风血雨。所以,无论是儿是女,他总要有个孩子,不然他是断袖的传言无可止。
这些李思筠都知晓,故而那时才会问他,即使他对她是真心,可身处皇室,就有许多的无可奈何,需要联姻稳固地位,也需要子嗣来佐证国祚兴旺。
沈昭又道:“但因为你是孩子的母亲,孩子才重要。所以,不要说再那些丧气话,来气我。”
李思筠听后略有动容。情爱于她而言,从前不算必要事,年幼还未择亲时,总觉只要她不动心,驸马如何都无所谓。
虽然沈昭如此说,但她还是会想起,阿浓出生不久,李真便也出生了,那似乎是她父皇、母后关系生出裂痕的开始。
她怕,他们中间也会多出来一个赵姬般趁虚而入的妾室。她垂下头,看着小腹上他的手,郑重道:“你不许纳妾的,我提前同你讲了,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许再娶。”
“你放心,我殉葬好了。”沈昭道。
李思筠抬眸看他,眼中是明晃晃的不相信。沈昭一看她这副表情,心中好气又好笑,不论他如何说,她总是不相信。
他又轻轻摸了摸她小腹,“……有三个多月了吧。”
李思筠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来这茬,她也没仔细算过,便掰着手仔细数了数,大概是离京前一晚有的。
中间好像经了许多事,她道:“嗯……好像差不多?”
她话音落下,衣裙裂开,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李思筠惊了一惊,听他道:“疾医说,过了三月小心些,便无碍了。”
一想到他竟然去当面问疾医这些,李思筠没控制住地又伸手打了他几下,但在沈昭看来,轻如鸿毛,平添情意。
“旁边还有人。”李思筠不大舒服,全然陌生的环境,更何况此处是佛塔,庄重清肃,总觉有些不敬的意思。
“都在此等了许久,你不想看结果如何?”沈昭抬手将她披风解开,李思筠觉得他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有点好奇。
佛塔建成多年,石凿成的墙壁,木门早就年久失修,也遮挡不住什么声音。对面断断续续的,李思筠实在有点怕被发觉,于是连呼吸声都压抑着。
她面上渐渐泛起了潮红,与沈昭一同,喘息得有点快,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此处没有取暖的熏笼,石又寒凉,走进来时,她还有点冷,此刻却一点儿都不冷了。
外面传来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思筠赶忙伸手推了推沈昭。
外面的一众人很快便走近,李思筠怕掉下桌子,腿环在他腰腹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怕被发现,再加上实在太过羞耻,她干脆将头埋在沈昭怀里,感受到后背被轻轻顺了顺,她心也安了一点儿,仔细听着旁边动静。
来人持烛火,虽不大亮,此刻却透过狭小的缝隙照了进来,李思筠稍侧头,换了个位置继续埋在他怀里,听见对面响起一声突兀的撞门声。
走在最前方的季蓉一声惊呼,手中烛火映照出床上赤条条的两人,即使早已听闻,但她亲眼目睹,恶心得不行,气得拿烛台的手都发抖,怒斥一声,“贱人!”
原本昏暗无光室内乍然多了光亮,以防万一,室内也燃了催情的香料,高蕙儿听见季蓉的声音还有点发蒙。
一旁的男子挡住了她,但她眯着眼睛看过去,却骤然一惊,随后失声尖叫,“怎么是你?”
沈鄞未理会她,反倒向门口斥了一声,“都滚出去。”
室内地上凌乱的衣物,尚未散去的糜乱味道,无一不表明此处刚刚发生了何事。
高蕙儿脸上还因李思筠的责罚而有点红肿,但在京中多年,季蓉怎么会认不出来,床上那个□□是心比天高的高氏女。
男子或许看不出高蕙儿柔弱背后的阴狠,但季蓉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从前还曾笑谈罗婳以后会吃大亏,却没想到,这大亏有朝一日落到了她的头上 。
高蕙儿有太后做靠山,旁人家世弱些,倒也还好,但若让高蕙儿进了府中,那她与一双儿女岂会有好日子过。
往日季蓉为了颜面都能忍下去,但此刻想着愈发惨淡的日子,她冲上前去撕打着高蕙儿,又一边唾骂道:“贱人,在此处都能勾引人,蛊惑皇子,当真是下贱至极。”
季蓉如此一说,沈鄞倒无法反驳,虽然他名声差,再担上亵渎神佛的罪名也无事,但能不惹事最好。
可他对高蕙儿这个美人还是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情的,要开口替高蕙儿说话,却被狠狠推搡了一下。
但高蕙儿实在是慌了神,看着冲过来的,恨死了沈鄞。她豁出名声要进的是东宫,而不是子嗣众多,已有正妃的皇子府。
她也上前疯了似的去撕打沈鄞,方才的一点怜惜都没了,沈鄞捡起地上的衣衫,挥手便将高蕙儿推开,不顾她身体裸露于众人眼前。
此等场面,冯后自然不会来,但派了身边最倚重的嬷嬷,上前拦住了怒骂后转而开始哭的季蓉。
“表哥呢?这不对——”若高蕙儿再聪慧点,当下便会将此事说成私会,而不是心机深沉下药认错人,但她实在太过愕然,失神怔怔地落泪质问。
在她说出更多前,太后身边的嬷嬷面不改色走到床边,拿起衣衫给高蕙儿盖上,站在她身前,冷面道:“女娘同大殿下有情,但私会之地也太不顾及先祖。殿下,随奴入宫,觐见太后吧。”
嬷嬷说的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只不过主角换了个人而已。
沈鄞倒是丝毫不在意,自顾自理好了衣冠,剩下的两个女子,一个失神啜泣,另一个哭喊着,场面格外乱遭。
对面的李思筠听得心情很复杂,她也算在其中推了一把。
高蕙儿是一个笑面,但在暗中使坏的人,她不想费心应付,便要以绝后患,但季蓉属实有点可怜。
两人一起听了对面这场闹剧,沈昭却无波无澜,虽然此事是因他而起,但他一点都不关心。
久未碰她,还有孩子在,只得克制点,此刻意犹未尽。见李思筠回过神,他凑近,轻咬她耳朵,低声问:“他们快走了,再来一次?”
李思筠:“……”
琐事
回去时, 沈昭将李思筠拐到了他的马车上,让玉扶自己孤零零地回去。
从外饰只能看出着是贵族的车马,刚生了事,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去, 那无异于告诉宫中众人, 方才两人就躲在暗处看热闹。
皇帝已经回宫, 金吾卫已将阻路的行马挪走, 所以又要有侍卫在前方开路, 街上人多,走得便也慢悠悠的。
李思筠掀开车帘, 往外瞧了一眼, 到处都是提着灯笼,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见她看得有些兴味,想来往年她都会出去逛的。
沈昭问:“出去走走?”
她倒是想去。
李思筠松开手,转过头来哀怨地盯着沈昭, 幽幽道:“衣衫不整, 怎么出去?”
沈昭心虚地掩唇咳了咳, 也转头看向一旁, 不再提这件事,方才是他一瞬忘了。
但李思筠哀怨的目光过于明显, 他回望过去, 向她笑了笑。
而李思筠打定主意,不能再让他欺负。回去后,沈昭自然而然地抬步向寝殿走, 李思筠喊住了他,“你做什么?”
沈昭回头, 站在门口,望着李思筠的眼神有点疑惑,前几日冷战的事他也知晓,但此刻他问:“都和好了,为何要分开睡?”
李思筠冷笑一声,“你自己说的要去偏殿,不能只住几日就回来呀,再多住一段时日吧。”
她走过沈昭,之后将殿门直接关上了,发出剧烈的响声,险些碰到沈昭的鼻尖。
沈昭知晓她气性大,有了孩子后愈发不好说话了,变得也快,方才还是柔情蜜意的样子,回来就变了。
那日他实在生气,索性搬了出来。如今,他倒是能拉下脸去求她和好,但她根本不听了。
东宫众人便又发觉,主子虽然还在两处睡,但每日用膳都是一起的。早膳就罢了,李思筠是起不来那么早的,但午膳若朝中无大事,沈昭都会回来与李思筠一起用。
更别提晚膳,都是太子黏在正殿中,宫人们也琢磨出来几丝不对,原来大家都认为太子冷落郑夫人,是因为她吩咐人打了高女娘。
但是这么多时日过去,府内也没添新的女主子,而且瞧了多日,太子似乎才是被冷落的那一个,每日都不情不愿地被赶出寝殿。
郑夫人被传成是狐狸精转世,才勾得太子撒不开手,若照如今这个架势来看,那她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但将人赶出去这个举动,也太过不识抬举。每日药味儿散着,那位格外注意饮食,又被如此珍重,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进来。
便有聪慧的猜了出来,这位肚子里啊,应该是有了皇嗣。
一日,李思筠照常起来,孩子还算听话,也不折腾她。但或许是积雪消融,快到了春日,她总是整日困倦。
她坐在铜镜前昏昏欲睡,但片刻后,偶一睁眼,她发觉铜镜中女子依旧细腻,却变得有点圆。
李思筠一瞬清醒过来,惊讶道:“玉扶,我是不是胖了许多呀。”
她又凑近镜子一点儿,发现果然如此,叹了一口气,明明没有什么胃口,每日喝还那么多的药,却胖了一点。
李思筠正有点点失落,却见昏黄的铜镜中映出玉扶苦巴巴的一张脸,还在走神呢,她便问:“玉扶,怎么了?”
玉扶被李思筠这么一叫,有点心虚地垂下头,只嗫喏着说没什么事。她想来藏不住事,李思筠便知晓其中定然有点事。
可若是大事,她早晚也会得知,便没再接着问。片刻后,又有四个宫女端着托盘,从门口走进来。
玉扶只是陪在李思筠身边,梳头上妆之类的活计都是由旁人来做的。虽呆在府中,但也要上一层淡淡的妆,自从沈漾君得知她有了身孕,便总来瞧瞧。
或许是赵蔼的嘱托,也是沈漾君担忧两人又闹别扭,上一辈的事再重新上演。
李思筠眉间描出一朵绛红周围浅金灿然的桃花,一个小宫女在她身后梳着精巧的云鬓,衬得她面容昳丽,比从前多添了娇媚。
东宫的人李思筠不大认识,但这么多日过去,在寝殿伺候的人,她也大概都瞅着眼熟,给她梳发这个,往日总是偷着笑。
可今日却面容上透着点点害怕,都不敢正眼看着她,再加上早上玉扶的表现,定是发生了什么,对这群小宫女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梳洗更衣罢,李思筠侧倚着美人榻的凭几,用过早膳,又想起了这事,问玉扶,玉扶顾左右而言他,其他小宫女们也不敢说。
只有寝殿内的嬷嬷上前给李思筠解了惑。这嬷嬷姓宁,正是前些日子下手去打高蕙儿那个,瞧她下手利索,李思筠索性将她调到身边了,也能管管院中的人。
也是宁嬷嬷见多识广,知晓本来没什么大事,但谁都不说,反倒让人以为其中有鬼,她便给李思筠讲了一遍。
自沈昭搬到东宫以来,后院没个姬妾,他对外倒是温和大度,继而东宫内的人都知晓主子不是个好说话的,但想要上位的宫女也不是没有。
杀鸡儆猴,曾经在宫人们住的院子前,活生生打死过一个宫女,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便再也没人敢去了。
可李思筠出现了,而且得的还是独一份的恩宠,身份背景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有许多人都听说过,她只是个商户的女儿,家中空有钱财。
这样低的身份,还没有个正经名分就能这般得宠,如今又有了子嗣没法承宠,又矫情着将人往出赶,不是平白给旁人机会?
所以,听说前几日就有个胆大的,后半夜去爬了床,不知成没成,但是了无踪迹,就像是没过这个人似的。
于是,大家猜测纷纷,该不会送出去做外室了吧。
这等事也无人敢告知李思筠,怕她发怒动了胎气,也觉得竟然敢去勾引太子,或许那女子是被拖出去杀了。
但有了疑似成功的,胆大的便更多了。昨晚还有个去的,天还没亮,就被绑起来,发卖出去了。
李思筠听后倒只是笑了下,明显没把此当回事。但此后,宁嬷嬷在东宫的地位有所上升,成了李思筠身旁的耳目。
当初能抉择对,就是因为宁嬷嬷门路多,趁着沈漾君没到,她又给李思筠讲了罗家和崔家定亲的事。
只不过顺了罗家的意思,罗家也要脸面,就这么一个女儿,即使嫁出去,也要等一年的。
旁人家中事,不好多言,但罗婳没来寻她,她便只当罗婳还没答应,答应给她找的亲事也没落下。
午后,沈漾君便到了,往日都是她牵着小郡主,今日小郡主却是她身后的宫装少女牵着的,那少女天真烂漫,李思筠没见过。
少女明显是被沈漾君教导过,离远便笑盈盈地,朝着李思筠亲热地喊着:“小嫂嫂。”
不光如此,她还自来熟地走近,拉住了李思筠的手,道:“真没想到,皇兄在府中藏了个如此好看的小嫂嫂,比高表姐还有冯表姐……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多了!”
既然能叫沈昭皇兄,想来这便也是一位公主了。与时下女子向往的细腰不同,这个公主瞧着十三四岁,已是少女抽条的年龄,却仍圆圆润润,却不臃肿,像年画娃娃般十分可爱。
以李思筠如今的身份自然是担不起公主一句嫂嫂的,便先稍俯身行了一礼。
不过,她被走近的沈漾君一把扶了起来,沈漾君朗声笑道:“嘉荣便是这样冒失的性子,伊伊莫怪。”
李思筠笑着说无事。方才她看嘉荣便有所猜测,将嘉荣暂时支出去带着小郡主玩,沈漾君才道:“嘉荣是皇后幼女,”
因为赵蔼,沈漾君早就知晓了李思筠身份,那时才会又让赵蔼带着李思筠走,因为她不想让沈昭得一个众叛亲离,声名狼藉的下场。
同是皇室,她也知晓李思筠定会不解,直接道:“但和皇后还有沈鄞不一样,嘉荣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亦希望,以后你能多看顾她一些,不要牵连到她身上。”
以沈鄞的执着,以后两伙人定会闹翻,沈漾君却希望能护住小妹。李思筠点头,却突然怔了一瞬,想起了沈昭和沈漾君的妹妹。
想来,沈漾君对嘉荣如此好,便也有这个缘故。而触景生情,她又回想起姜国,心中有点涩意,又道:“当然,血亲不可断。”
…
晚上沈昭归来时,李思筠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又写着信。春日傍晚的风似刀般割着脸颊,在外呆久了,手都会有点僵。
而李思筠今日见过了沈漾君,便一直在写信,沈昭不想打扰她,轻声走近,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
她今日妆容颇艳,艳美绝俗,但此刻眼眸垂着,有点落寞,侧坐着,如今堪堪能看到微隆起的小腹。
案桌上洋洋洒洒,一张张皆是满是墨迹的信笺,而她仍然在写着,端正持笔,一笔一划认真写着。
听见微小的脚步声,李思筠都没分神,只说了句,“你回来了呀。”
沈昭见着,几乎每张信的开头都是吾弟阿浓,她絮絮叨叨,恨不得将所有事都写下来。
他嗯了一声,之后将袖中书信递了过去。
李思筠视线中出现一角泛黄的信,她顺手去接,见信封上一字都无,又听沈昭道:“从姜国送来的。”
她接过来,迫切想看到,却又有点害怕,薄薄的一封信,她将信笺拿出来,却见上面只有寥寥几字,道一切安好。
李思筠一瞬便难过得不行,泪直接一滴滴砸下来,从远方送来的信笺被泪水洇湿。
站在一旁的沈昭惊了下,他探头瞄了一眼,没发现信上有什么异常,问:“怎么了?不是你弟弟写的?”
“阿浓是不是在怨我啊?”怨她身为长姊,却抛下他不管。隔了这么久,她亦盼了许久,等来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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