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普华寺时谁都察觉出太上凰心情不好,就连陛下也不敢去触霉头,回去的马车江安卿乘坐的那辆拉起了挡板,供给太上凰好好休息。
队伍行驶了没一会,侧边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江安卿的声音略有些虚浮的飘了出来,“景一上来。”
还在回味殿外偷听内容的景一心一惊,心虚的低下脑袋不敢回看太上凰,好在话音落下后窗户就关上了。
推开马车的门,鼻尖钻进凤髓香的味道,锦绣中的江安卿眉头蹙拥着,朱红色的唇瓣紧紧抿起,掀起眼皮时眸子如墨般黑沉。
“孤头疼。”
景一立马了然,怯生生上前又带着控制不住的兴奋靠近江安卿,跪在她身后揉捏着太阳穴。指腹下是细腻的肌肤,心里头是无尽的酸楚。
很少见到太上凰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人,景一只见到了那位贵君的背影,门就被关上了,但也仅仅是背影就能看出容貌定然不凡。
太上凰主动提出要带他回宫时,景一五脏六腑痉挛蜷缩,疼的他差点直不起腰来,仿佛生命一丝一缕缠绕在江安卿掌间,她稍微手指一勾便能使他醉生梦死亦或者生不如死。
想着想着膝上一重,江安卿枕着他腿上睡着了,景一耳廓逐渐浮上红晕,什么难过什么悲伤消失殆尽,听着人平缓的呼吸声,手指不受控制的从太阳穴滑了下去,停留在江安卿的眼角。
在他晃神之际,没察觉到江安卿放于小腹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下。
回到仁寿殿内长公主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江安卿扫过她手腕上的玛瑙串珠坐了下来。
“儿臣一路进宫,路上百姓都在夸赞母皇亲自去普华寺为天下祈福。”江轻意打量着脸色,问的有些急切了,“母皇可见到父亲了?”
“他一切安好。”江安卿。
江轻意神色黯淡,“父亲出家后儿臣去找过几次,但父亲都不愿意相见,想来父亲是心底怨恨儿臣的。”
“有事情等他想明白了就看开了,你没事就去请安,迟早能见到。”
沈夜澜不见她,江轻意就无比渴望从母皇口中听到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可母皇似乎疲惫了,不愿意多说什么,江轻意只能作罢。
手腕上的南红玛瑙串珠贴着肌肤而戴,染上了温热的体温,江轻意轻轻抚摸过神情复杂又痛苦。
景一在打扫仁寿宫正殿时发现了一间上锁的房间,问了蒋涛钥匙在太上凰手上保管着,他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这下景一就更加好奇了。
经过观察他发现在正殿侧方的一扇窗户,正是锁起来的那间屋子的窗户,只是位置过于明显,倘若在白天观察很容易被仁寿宫内其他人发现。
屋子的钥匙能让太上凰亲自保管,里头必然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作为下人本不该对主子的事情有过于强烈的好奇心,但景一无法控制的会想起,就连吃饭睡觉也不得安生。
于是乎景一躺在大通铺上听其他太监发出打呼磨牙声后,轻手轻脚的钻出了被子。虽是到了春天,但晚上的风依旧带着凉意,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景一不自觉裹紧了外衣。
从住处到那扇窗户的路途他反复在心里琢磨,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地方。今晚月色皎洁,照的路面沙石可见,景一轻轻推开了那扇未锁上的窗户,清澈的杏仁眼向里头看去。
借着月光看清了情形,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几盏落地烛台,唯一让人注目的是梨花木桌上有个架子。架子上横放着一柄八尺长枪,枪头下的缨穗被染成深红色,隔着距离都能闻见其上飘来的血腥味。
景一听过宫里的人讲述太上凰的事情,说太上凰是骁勇善战的武者,年少还是皇女时便替先帝出征,登上皇位后更是一口气踏平二十州。她是诡谋深算的政治家,功成身退后屈居于仁寿宫,手中却掌握着天下兵马。
那大概就是跟随着太上凰经历生死的伙伴了,景一迫切的想要抚摸枪身,那儿是江安卿无数次握住过的地方。
忽然一只白净的手握住了枪柄,八尺长枪举重若轻,只是那枪头带着阵风的对准了窗户处,“出来。”
长枪已经放回了架子上,江安卿穿着素衣,肩膀披着外衫,发上不沾半颗珠翠,静静的立在那儿神情不悦的瞧着跪地不起,压声底泣的景一。
江安卿走到他面前,鞋尖踢了踢他跪地上的膝盖。江安卿敢肯定并没有用什么力气,但人还是向后头歪去,跌坐个屁股墩。
景一眼泪流的更旺盛了,也不为自己找借口解释,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何种理由才能体面合理的让半夜偷窥有道理。
月光照的房内景一的一举一动,就连脸上的毛孔都能一览无余。江安卿是生气于景一偷窥,但其中还夹杂着奇怪,奇怪于他感觉不到这人除却想了解她之外的其他心思。
把景一调到身边伺候时江安卿便让人暗地里监视着景一,出人意料的景一几乎是围绕着她转,江安卿不找他时他就呆在住的地方发呆。
江安卿不过是深呼吸,就吓的景一浑身一颤。突然恶念上头的捏着景一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哭大声点。”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只见景一眼眶内蓄满了水气,屈辱的咬着下嘴唇犹豫了片刻,当真眼睛一闭扯着嗓子干嚎的放声大哭。
今夜不轮冬香秋菊守夜,耳聪目明的她们在住处就听见了正殿传来哭声,衣衫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就往那儿跑的。
哭声戛然而止,平日里上锁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就见江安卿罕见的弯着腰捂着个太监的嘴巴,冬香秋菊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说话。
那小太监的背影看的眼熟,不等她们猜测,景一扭过头来,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泪刷刷往下掉,全砸在江安卿手上。
“主子。”秋菊认真的思考了一番,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出去等着。”江安卿觉得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景一的眼泪,要是带着他行军打仗,根本不担心水资源匮乏,哭一次能装满一水壶。
秋菊还好奇着呢,冬香强行拉着人出了正殿,心里疑惑的在今夜有了答案。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肩膀撞了下秋菊,“以后对景一客气点。”
“我什么时候对他不客气了?”秋菊觉得她莫名其妙的,踢着石阶喃喃道,“就凭他能够缓解主子头疼的毛病,怎么说也得好好对待着。”
捂着嘴巴在景一心中自动转化成了江安卿在摸他脸,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颈侧,羞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今夜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孤就割了你的舌头。”江安卿松开手,掏出帕子将掌心水渍擦干。低下眼眸见景一脸上满是水痕,水洗过的眼睛更是明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扔了帕子在景一脸上,“擦干净再出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景一擦干净脸从房间出来外头已经没人了,一把锁虚虚挂在锁扣上,景一回头看了眼那把木架上的红缨枪,蹑手蹑脚跟老鼠似的走过去,左右看了看伸手在枪身上摸了下,烫手似的立马缩了回去。
离开时他将窗户从内插上,又确认门锁好后,私心不愿意再让旁人知道房间内放的是什么了。
太监住处没人被吵醒,呼呼大睡什么声都有,景一脱了外衣钻进凉透的被子里,心滚烫的厉害,握着那小小方帕闭了眼。
那晚的事像景一平白无故多出的一段回忆,天亮后无人再提,景一的悸动却无法就那么平静下,懵懂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时常盯着一处走神。
路过御花园时,假山垂下的迎春花开了,大片的黄撞入眼帘。秋菊俏皮的对冬香道,“去年咱们在假山后头逮着景一,谁能想到今年就是自己人了。”
“我还记得当时以为你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冬香感慨,“眨眼又一年的。”
景一听她们的话再看假山的眼神带了点微妙,似乎那次他连头都没敢抬,满身的疼痛撕裂般的拉扯神经,愁恨愤怒包裹着他,可他太过于弱小除了哭泣发泄别无他法。
跟野狗似的回到住处舔舐伤口,认命般的接受人与人的不公,谁能料到第二天是被院里传来的惨叫声吓醒,永远忘不了欺辱他的那几个人满是血的躺在长凳上,哀嚎直到断气。
而半身不遂的李德贵用怨恨唾弃的眼神看他,喋喋不休的辱骂尖锐刺耳的钻进耳朵里,出乎意料的景一没有半分的气恼,甚至于在知道是太上凰降下责罚时,产生了种诡异的兴奋。
“你想什么呢?”秋菊唤了他一声,调笑道,“我发现你总容易走神的。”
景一抱紧了怀中的布匹,摇摇头笑道,“大概是犯春困了,姑姑们咱们快些回去吧,不然主子要恼的。”
一阵风吹拂,景一下意识回头看去,垂下的迎春花枝条被风卷到半空中,带来阵阵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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