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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内的氛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甚至有想象力丰富的宫人把仁寿宫想成了一张龇着獠牙的血盆大口,不知道下一秒将会把谁吃干嚼尽。
下人们嚼口舌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让主子知道的,醉酒后的江安卿睡的要比往日沉一些, 睁开时外头太阳都出来了,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窗边摆放的琉璃瓶, 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斑来。
冬香闻声上前递帕子净面,见主子面色平和,不经意的闲谈,“昨夜景一从屋内出来就魂不守舍的, 差点在门口绊个脸朝地的跟头,他是何事惹恼了您啊?”
江安卿细长的眉毛拧巴在了一起,轻哼了一声, “他戏耍孤, 你说孤能放过他吗?”
天底下谁人敢戏耍江安卿,怕脖子上的脑袋不想要了, 冬香实在想不到景一做出什么事来能被称之为戏耍那么严重, 暂且不再追问。
“您若是真不想让景一在面前伺候着,臣今日便去跟内廷说调几个手脚麻利的去将人换下来。”冬香转身去取架子上的外衣,回过头见江安卿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孤没说过让景一离开仁寿宫。”
冬香莞尔, “不是让景一离开, 主子您忘记您吩咐的, 要景一的师弟来伺候您奉茶,他的师弟如今在御前伺候着, 要了人总是要填补上的。”
听到此处江安卿才继续穿衣, 颇为认同的点头, “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太上凰不用向陛下那般早起上朝, 也不用同君后那样接受每日清晨的请安,往往早上起来后根据心情决定练武还是挪到罗汉榻上躺着。
注视着江安卿脱掉刚穿没一会的鞋子圈上罗汉榻,随即的从一摞书中抽了一本出来,准备看书打发时间。冬香才抬脚唤小厨房将早膳送上来,听见身后传来江安卿轻飘飘的一声,“他师弟叫什么名字来着?”
冬香赫然,连人家名字都忘记了,却指着要人来伺候,总觉得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不过景一和主子之前能发生什么冬香确实想不明白,她自小跟着主子长大,情窦初开又跟着去了军营里,天天跟女人大眼瞪小眼的,时不时还的接受那群老将的锉磨,哪里还能分功夫去思考这些。
要算下来她还算不错的了,最起码眼力见能看明白些,倒是……冬香默默将落在江安卿身上的视线收回。
“臣没记错的话,是叫柳福。”
太上凤吩咐下去的事情办的格外快,冬香是上午去的内廷,柳福下午就背着包袱的搬入了仁寿宫内,跟宫仁寿宫内其他太监一起睡大通铺。
师兄弟俩相见是在茶房内,仁寿宫的茶房内放着各地进贡的名贵茶叶,妥帖的保存在阴凉干燥的地方,每日的泡茶煮茶也在这儿进行。
即便是主子不需要奉茶,景一也会来这儿研究新的泡法和尝试不同茶具对茶口感的影响,喜欢茶是真的,想泡得一手好茶留在某人身边也是真的。
“我隔着老远就闻见飘来的香气了,果然是师兄在这儿。”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柳福对仁寿宫并不陌生,上次陛下应允前来学习时,他早已将仁寿宫内各处看了个遍的,想要找到茶房并不难。
正倒滚茶的景一手一顿,并没有抬眼看他。
咕噜噜的流水声无形中分割着两种心情。
柳福笑眯眯的并不在意景一心里的不舒服,自顾自的在茶房内闲逛起来,“上次来时小心慎微的,都没能好好看看,这儿的品种可比陛下茶房都多啊。”
视线粘在一处琉璃壶上,美的柳福走不动道,鬼使神差的想伸手摸摸,指尖还没出碰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琉璃雕花嵌金壶价值连城。”
昂贵的价格瞬间将柳福从痴迷状态中拉回,讪讪收回手继续在茶房逛着,眼睛乱飘手却不敢再乱动了。
“凤主让我来代替师兄奉茶的位置,还请师兄将主子平日里的喜好尽数告知,可别再像上次一样锻炼我了。”
柳福笑起来桃花眼格外的亮,人畜无害的露出嘴角的梨涡,像他们关系多好似的凑过来,压低的声音带着刺的钻进景一耳朵里,“师兄放心吧,我一定做的比你好。”
景一不屑表面功夫。原本对柳福不过是心里头膈应,没想到人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浓浓的厌恶在心底翻滚,最终化为冷哼,“口气倒是大。”
“我不过是在仁寿宫几日的时间,没多久凤主便要我来伺候。”柳福拉开距离,笑容渐渐收敛,“且看着吧,师兄。”
一道瘦弱的身影端着茶送上来,江安卿看书看的入迷便没有理会,待到拿起手边茶入口时,眼角微不可察的跳了下,目光从书上移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等她开口小太监先跪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小的柳福参见凤主。”
江安卿足足想了一息才隐约记起早上冬香说过那么个名字,放下杯子后轻咳了一声,“起来吧。”
不动声色的将杯子推的远了些,“没事多跟着景一后面学学孤喝茶的偏好,让他多教教你。”
柳福点头如捣蒜,清脆的嗓音充满少年蓬勃生气,“小的一定好好跟师兄学习,定然不辜负凤主期望。”
冬香看出了主子奇怪的地方,等柳福退出去后才问,“主子是不满意柳福的泡茶手艺吗?”
再怎么说柳福年纪轻轻便御前给陛下奉茶,怎么着都是不会差的,可看主子的态度似乎并不满意柳福泡的茶水。
“初来乍到孤便不追究了,你跟景一说说让他好好教柳福,孤可不希望未来喝的全是这味道。”
看书被打断后就没了兴致,江安卿瞧外头天色还早,摆架去了养心殿。
一心担忧北羌国之事,许久未去训政,到养心殿翠巧远远拖着跛脚一癫一拐的迎了过来,压低的帽檐下是赔笑的脸,“凤主来的正正好,陛下正跟刘尚书商讨您生辰一事。”
江安卿今年刚好三十。
从饱受器重的皇女,成为一统二十州的金凤女帝,再到现在居于深宫的太上凰,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养心殿内燃烧着和仁寿宫一样的凤髓香,厚重的地毯踩上无声,江安卿坐下后刘怜大致汇报了今年生辰的操办流程。
每年前来贺寿的官员和周边诸国不计其数,送来的贺礼玲琅满目的,整个京城因太上凤生辰带动的经济发展抵得上三个月辛劳。
“凤主往年嫌麻烦不愿意大办,但今年您整岁,不论是民间还是对于诸国威慑来说,理应当要大办的。”刘怜手中拿的是礼部拟定好的流程表,上交给了江安卿一览。
真讲究起来繁琐复杂,大到每位来宾的居住位置,小到帘子使用颜色。江安卿不喜欢热闹,更加不喜欢麻烦,生辰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数字罢了,寻常时能简单就简单的过。
但北羌国一事到底金凤是出手了,左右无数双眼睛盯着金凤,外头又传言长公主死于北羌国之战,全都等着看江安卿的笑话,要是这时息鼓,恐怕会慌乱了民心,扰的周边国家蠢蠢欲动。
“既然如此,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刘尚书办事孤放心。”江安卿瞥了眼手边茶水没动,陛下身边换了新的奉茶,泡茶煮茶的能力自然也是不差的。
接二连三的从陛下身边要人走,江安卿心中也觉得不妥,故而养心殿内撤下了大半眼线,全当是哄陛下舒心,所以柳福走后江月谷并没有过多的不悦,反倒是能在养心殿内培养自己人而感到欣喜。
生辰自然不只是给江安卿庆寿那么简单,周边诸国会派遣使者前来拜访,除却带贺寿的礼物,也会借着机会私下里传达国主的意思,拉进两国友好交流。
金凤势头独大,没人愿意闹的不愉快,往来贸易还得多仰仗地大物博的金凤,必然是要讨好金凤真正的掌权人江安卿。
汇报完后刘怜便退下去了,生辰声势浩大虽早在半年前就着手准备,但其中需要仔细叮嘱考察的地方繁多,全礼部上下的脑袋都拴在这次的寿宴上,是万般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养心殿内安静了下来,有江安卿在旁边候着江月谷做什么都不得劲,心里头敬畏母皇,担心在处理政务中有不周到的地方让挑出错误来,脸上挂不住面子,便直愣愣的坐着喝茶。
突然眼睛垂了下来,看向茶盏中的浅黄色汤色,捏着的手攥紧杯身,主动开口询问,“母皇,皇姐真如她们传言的那样失踪了吗?”
江安卿掀起眼皮看向她,“陛下觉得呢?”
“朕自小跟皇姐一起长大,皇姐从小便聪慧过人,武功更是几个姊妹中最出色的。”明黄色的衣裳衬的江月谷贵气逼人,眸中隐隐闪烁着光,“皇姐定然会没事的,朕已经让人去寻了,沿着前往北羌的路找过去,肯定能发现皇姐的踪迹。”
无人知道长公主生死,有人当她是逃跑了,有人则认为西凉士兵屠城定然是混乱中给杀了,众说纷纭甚至还为此大打出手过。最后话题的落点停在了江安卿身上,斥责她为人母对孩子生死置之不问。
旁人说什么江安卿早已无视,甚至藐视那群在茶馆酒肆间只会挑着闲话嚼的人。在听见江月谷的一番话后,平静无波澜的眼中泛起一丝柔和,唇角扬起,“陛下善待手足,孤很欣慰。”
一连三次对柳福送上的茶水皱起眉头,有的甚至连尝都未尝便推到了一边,着实让一旁看着的冬香恼火。私下里去敲打柳福时他笑呵呵的说全是照着景一教的手法来的,冬香到嘴边的问责又咽了下去,把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了江安卿。
景一泡茶的手艺旁人可能不知,但江安卿喝了那么久是了解的。倘若柳福真的按照他的泡法肯定不会是这种味道,要么柳福说谎了,要么景一在做手脚。
鉴于柳福谄媚样,江安卿不认为他会故意跟自己作对,那问题就出来景一身上,他不愿意教给柳福伺候的本事,甚至于胡口乱编了些来忽悠柳福。
江安卿心中发笑,当真把人看做没獠牙的小动物了,原来还有爪子能挠人。
裴瑛雪传书信来除却寻常的汇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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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提到了江轻意打算出发,赶在她生辰前回到京城内,出行一切秘密进行,并不对外宣扬,避免各方人马出现阻挠。
“孤还以为一场败仗得花些功夫消化,没成想那么快就重整旗鼓了。”江安卿将信件拿来冬香看,看完后冬香跟着笑了起来,“长公主自小就百折不挠的。臣记得当时军营内有士兵摔跤,她非得过去掺和一脚的,您又说不必顾及身份,长公主被揍的鼻青脸肿哭着回去的,但没过两天又跑来要比试,直到把那人打败了才算了事。”
江安卿露出疑惑,“孤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您不知道也正常,小孩子爱面子,被揍了不吭声的。我当时还跟秋菊猜长公主什么时候能去告状的。”冬香回想起从前种种,虽又苦又累,好几次差点熬不过去,但现在回想起来又别有一番滋味,处处都能找出有意思的事情。
“看来孤错过了许多趣事。”江安卿靠在软枕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乐来,凤眸失神的望着一处。
只道有得必有失,金凤的百姓得到了安宁,江安卿成了至高无上的太上凰。失去的便是子嗣疏离,身边无知心郎君相伴,一身病骨日夜折磨。
盛夏季节燥热,内务府按照往年的惯例分发绿豆汤给各宫的宫人解暑用。冰块是稀有的玩意,主子用起来都抠抠索索的,更不可能给宫人用,绿豆汤放凉之后就差遣人送去各宫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踩高捧低,抱团欺负的,时常有不起眼、不受主子喜欢亦或者笨嘴拙舌的被抢了汤。偌大的紫禁城内无人去说理,只能认下站在一旁看其他人喝。
往年景一不曾喝到过解暑的绿豆汤,在神宫监当差时年岁小,有几个年长些的太监总喜欢压他一头。那时的景一性子软,遇到事只晓得哭,更是招人厌烦。
他们在那里喝,景一只能抱着扫帚替他们打扫庙宇,抹着眼泪一边听他们津津有味的感慨绿豆汤的香甜,还要一边忍受时不时传过来的几声戏弄。
后来被李德贵看上收为儿子带回养心殿,景一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为表孝心月钱和内务府给的补贴全贡给了李德贵,也因为这样李德贵对他很是满意,把会的全都交给了景一。
仁寿宫门口传来车轱辘声,两个内务府的太监吭哧吭哧的把板车上的两个木桶搬了下来,宫里做事的各个瞧了过来,能放下手头事的就放下了,免得有不自觉的人喝多了,后头的人没得喝。
两个内务府的太监和和气气的同景一打招呼,累的鼻尖冒着汗珠,后衣领更是湿了一大片,“景公公,往年太上凰吩咐的,仁寿宫的宫人绿豆汤得加冰块,您看看这两桶错没错。”
太上凰吩咐的事情内务府不敢怠慢,让景一确认不过是走个流程。
身为仁寿宫的掌事太监他不动,这宫里没人敢先碰木桶,景一走过去打开盖子扑面而来的凉气在暑热天格外舒服,飘出来的绿豆清香更是馋的人口水直流。
熬煮的绿豆开了花,放凉后又敲了不少冰块在里头,木桶外围沁着凝结的冷珠。
“劳烦了。”景一点头,两位内务府的太监连忙摆手恭维的,要不是上头规定了时间把东西送到各宫,那两人还想多跟景一攀谈。
放眼整个禁苑的掌事太监哪里有十八的景公公年轻的,早早便熬出了头,还是呆在太上凰手底下做事,腰板挺的直直的。
主子性格的好坏暂且不提,做好下人分内的事再惩罚也惩罚不到哪里去,最怕的是跟着的主子没权势没地位,不仅当小的,还得在其他主子有权有势的宫人面前低声下气的做儿子。
就看看,禁苑内除却仁寿宫外,还有哪个宫的宫人绿豆汤内能凿冰块进去的,哪怕是跟在陛下身边伺候也是没的待遇。
虽景一不在太上凰跟前伺候了,但掌事的地位并没有被撤下来,所以无人敢对景一豪橫,一个个脖子缩着跟鹌鹑一般,等着景一给他们分吃的。
拿过大木勺盛了一碗,里头还带着碎冰,能含在嘴里消消暑,景一捧着碗便去了棚子下头,其余宫人才挨个的上前盛自己的喝。
冰凉的冰块含在舌头下烦闷的心情舒缓了不少,阳光热烈景一只能眯着眼睛瞧着,瞥见了从茶房处出来的柳福。
没人告知他内务府送解暑的绿豆汤来,听见院子里吵闹声后出来看才知晓。生怕没了自己的份,小跑着挤开人群往里头钻的。
咔嚓一声,景一舌头抵着冰块在后槽牙处咬碎,嚼下去后喊了声柳福。柳福即便是不情愿也只能过来,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还有事求着景一。
念念不舍的从人堆里出来,在景一面前站定后扯着嘴角笑了下,“师兄找我什么事?”
景一没说话的扬了扬下巴,示意柳福坐下后,喝了口碗中的绿豆汤,“最近教你的可都记着呢?”
“都记着呢。”柳福吞咽口水,盯着那碗中的东西一瞬不瞬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主子让我奉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凤主的口味和旁人不一样,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你如此用心日后定然会得到青睐。”景一敛眸难得对柳福露出笑来,“左右我是得罪了凤主无法到跟前侍奉了,不如你拿着我泡的茶奉给凤主吧。”
“这怎么行!要是主子问起来……”柳福抿唇,眸光闪动。
“无妨,你就说是你泡的就行,先得到凤主的宠幸,总不能一直在屋子外伺候。”
柳福来到仁寿宫的这些天景一明里暗里观察着,清楚的知道他因为太上凰的疏远而愁眉苦脸,刻苦的钻研教给他的泡茶技巧,傻乎乎的认为是自个学艺不精,所以才无法得到太上凰青睐。
殊不知不管他如何努力,方向错了只能偏离的更远。景一的这番话无疑是正中下怀,柳福犹豫了片刻便点头,自信的捏紧拳头,“我一定尽快掌握师兄教给我的技术。”
“快去喝绿豆汤吧,再晚些真没有了。”景一目光落在柳福慌里慌张跑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最终冷冷的看了一眼后喝光了碗中的解暑汤,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这次生辰前来的各国送来了拜帖,由礼部一一登记后送去了仁寿宫给太上凰阅览。江安卿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矮案上堆的帖子快将她淹没其中。
里头不止有所知的各国还有番邦来贴,即便是到不了的也派遣人送了贺礼前来表示重视,甚至于还有些最近刚建国的小国,希望能攀附上金凤这艘大船。
江安卿向来是不拒绝合作,能和平相处便不要乱动干戈,但真要挑衅到金凤头上,却也是无所畏惧的。
其中一帖子吸引了江安卿的注意,是西凉国的拜帖,中讲述会派使者前来贺寿。
江安卿饶有意为的递给秋菊冬香,“你们猜猜会是谁来?”
冬香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来,一眼便认出了西凉落款,眉头拧起,“难不成会是鲁卡靼?”
“西凉这次竟然要派人来,往年不是送了贺礼便离开的吗?”秋菊凑过去看了眼,果然上头写着使者名是鲁卡靼。
让鲁卡靼带着贺礼给江安卿贺寿,想想那画面便滑稽的很,怕是来挑衅才是真的。
“也不知道西凉安的什么心,会不会是想在寿宴上哗众取宠?”冬香想的长远,寿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被鲁卡靼一闹腾出了笑话,不,她肯定是要闹腾的,毕竟这人骨头上都刻着要打败江安卿。
担忧道,“不然回绝了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鲁卡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孤暂且不清楚,但若是敢在金凤内搅腾,孤一定让她有去无回。”江安卿撑着下巴神情懒散,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不设防的样子,屋内只有冬香秋菊两人,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下来。
忽然鼻尖嗅到飘来的一缕茶香,江安卿顺着味道的方向看去,穿着墨蓝色衣裳的柳福拖着一碗茶小心翼翼的走来,弯下腰递上了茶。
江安卿没动,盯的柳福后背发毛,主动开口道,“刚泡出来的新茶,主子您劳累了。”
托盘一轻,柳福松了一口气,紧张兮兮的频繁抬眼观察江安卿的表情,见她喝完后没有面露不悦,甚至多尝了几口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煮的?”伴随着盖碗碰撞的声音,江安卿的话又将柳福松懈下没多久的精神绷直了,他想都没想的点头,“是小的煮的。”
“手艺不错。”江安卿将茶碗放回了托盘上,“再去煮一壶来。”
柳福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心脏激动的砰砰直跳,有小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似的欢愉回道,“小的遵命!”
出了屋子柳福几乎是飞奔着回茶房,他在外自称是景公公的师弟,宫里头人精着,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对他失了规矩的跑动心里不满却并未说出口。
“师兄!师兄!”柳福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喘气,兴奋的脸颊红扑扑,“主子说要再煮一壶。”
在炉子前直起腰身的景一回往向他,指腹间还捏着一小簇深绿色的茶叶,璀璨一笑,“好啊,等一下,很快就好。”
太上凰生辰前几天下了雨,燥闷难耐的天气立马凉爽了起来,还未到时候便能感受到浓烈的喜庆,各处宫殿打扫的一尘不染,管事的耳提面命的让筹办宴会的宫人紧醒着些,出了差错脑袋可就不保了。
自帮柳福泡茶关系亲近了不少,他时常会跑来住处闲谈,明里暗里的打探景一的心情和状态,就担心哪天景一出尔反尔的不做了。
谁让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如何按照太上凰的要求把茶泡好。
这次来用帕子包着江安卿赏的桃花酥,熟练的拽过门后的凳子坐下,一双桃花眼瞪的大大的,“我在保和殿有认识的人,他们说每次太上凰的寿宴结束都会赏他们好些银子犒劳的!”
江安卿的生辰是在保和殿举办,从一个月前那儿就不给闲杂人等进去了,景一远远的瞧上过一眼,光从外头看就能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打点。
“这是凤主赏你的?”景一一侧眉毛微微挑起。
桃花酥做成了桃花的形状,有巴掌大小的,掰碎了一角放口中慢慢嚼着,桃花酱的香甜便充斥在舌尖。
“主子夸我泡茶香,刚好手边有糕点就赏赐给我了,总共就两块,我特意拿一块给你尝尝的。”柳福弯起眼睛笑颜如花,反应过来景一盯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后,连忙解释道,“当然得多亏了师兄的手艺,不然我肯定还被主子嫌弃呢,哪里能得到这样好的吃食。”
柳福十二岁才进宫,对紫禁城外的东西要比景一知道的多,稀罕道,“你瞅瞅桃花酥的酥皮做的,和外头的铺子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外头的人有钱都不一定买的来。”
景一默默的吃着并不答话。提到钱柳福眼睛亮了又暗的,他每月的月钱全孝敬给了李德贵。
虽说李德贵教了他不少东西,但零零星星算下来给的钱可是笔不小的数目。他心里头早就不乐意了,可偏偏还在李德贵手底下当差。不过现在来了仁寿宫,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说道说道,哪里有一直给钱的道理。
“保和殿的宫人有赏钱拿,那咱们在太上凰身边伺候的有银子拿吗?”柳福问。
吃了半块景一便吃不下了,从袖子中拿出自个的帕子将还剩的半块桃花酥包了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回他,“有是有的,去年太上凰生辰时,便赏赐了仁寿宫内当差的宫人。”
“那便好,这次的钱我可不给师傅了。师兄给他银子,外加上我的,还有他自己每个月的月钱,根本用不完。”不满的嘀咕,“我还有许多花钱地方呢。”
柳福跟着李德贵不过是看在能去御前伺候,现在来到了太上凰身边,自然是不愿意再孝敬了。
桌面上摊着本书,看厚度景一已经看了不少,柳福好奇的拎起书本,“这是什么……三字经?”书的封皮已经斑驳有了霉点子,柳福勉强看清楚了上头的字,“师兄看这个做什么?”
景一不动声色的将书本拿回来合上,“现如今凤主身边不需要我伺候,反正没事就学着点认字。”
进宫当小的的大多数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家里头孩子多吃不饱了,便想着送进宫里头混口饭吃,好歹是饿不死的,说不准运气好能博个前途出来。
连饭都吃不饱,哪里会让孩子去学堂读书,所以宫里头认识字的宫人没几个。要有的也都是大主子身边的人,比如陛下身边的翠巧,还有太上凰身边的秋菊冬香,旁的最多识些,看个信都磕磕巴巴的。
“咱们又不考取功名,又不做生意的,大半辈子都得耗在紫禁城里头,你学字不如学学人情世故,往后还能请人好办事。”柳福言语中多为瞧不起,“而且有的主子就不喜欢小的会认字,我帮你把书扔了,都发霉了。”
说着伸手就要过来拿的,还没碰到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宫人的声音,说主子喊柳福奉茶的。
刚还趾高气昂教育景一的人立马软了下来,和颜悦色的搓着手,“麻烦师兄了。”
景一懒的看他那张脸,起身向着茶房走去。
在喜庆又紧张的氛围中迎来了金凤太上凰的寿辰。
不止紫禁城内为太上凰庆生紧锣密鼓,京城内的百姓也在忙碌的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摆摊商品,天南海北的收集好玩好用的东西进到京城来卖。
无他,在太上凰生辰的这几日,京城内不管沿街摆摊叫卖的事,只需要在规定好的白线内,不阻碍路上马车行人便是,如何吸引客人拉拢到客人各凭本事。
不论是诸国还是番邦,前来时都会带着有十多人的队伍,领略京城的繁华。有甚者更是会有五湖四海的旅客前来目睹盛世,更何况此乃太上凰三十整岁的生辰。
景一被拉着站在东边的登高楼上向紫禁城外眺望,入眼是红红火火,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的马车拖着沉甸甸的贺礼向紫禁城驶来,万国来朝尽收眼底。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极快,呼吸都浅了许多,景一走到栏杆处撑着踮起脚尖试图看的更远,还未看清更遥远的景象,一只手拽着他后背的衣服给他拉了回来,差点踉跄着摔在地上。
柳福臂弯中抱着的铜罐子是从内务府取的凤髓香,两人一道过去的,路过登高楼一时兴起的跑了上去想看看外头是何等景象。
震撼是震撼,但柳福一扭头看景一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外吓的一身冷汗,想也没想的把人往回拽的。
“你疯了!刚下过雨地上湿滑,要脚滑掉下去你得断的一节节的。”柳福往台阶上一坐,拍着胸口顺气的,又连忙看凤髓香洒没洒出来,“主子的香料要是在拉你时洒了,咱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用的。”
景一念念不舍的收回目光跟着坐了下来,栏杆挡住了大半视野,也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这段时间宫里为了筹备生辰宴人人紧迫,就算仁寿宫宫人没落得多少任务,但那氛围也够让他们紧张的,所以才想着偷闲出来呆一会。
一阵阵凉爽夹杂着水汽的风迎面吹来,景一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躁郁的心情在此刻变的开阔起来。
“今天主子跟我说,让我跟着去宴会伺候的。”柳福没参加过什么宴会,跟在御前的那段时间长皇子的百岁宴他资历不够没能去,只能眼巴巴的躲在远处看着。
谁能料想到第一次去宴会伺候主子,竟然是伺候太上凰,那天得多有面子,别的不说光站在后头借着光看宫廷歌舞就够他吹嘘一辈子的了。
刚消散的躁郁立刻回笼心头,景一半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遮盖住滚滚翻腾的妒意。柳福站起他的视线就追随着过去,见人小心谨慎的站的离栏杆有一段距离,景一攥了攥身侧的手,“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距离生辰不过一天的时间,来往的使节要一一接见,江安卿忙的无法再悠闲的窝在罗汉榻上,一天下来全坐在太和殿里。
即便是加了两个厚实的垫子,腰背也硬的发酸,更何况头上还带着沉重的珠翠,礼服压的肩膀发麻,倒是江月谷出乎她意料的耐得住。
今日最后一个使节接见完,冬香连忙到后头去给江安卿揉按肩膀,江月谷也侧过身来询问母皇身体如何。
江安卿略感无奈的摆手,靠着椅背上的软枕才舒服了不少。
倒不是她觉得随着年纪增大而身体不行了,只是从十三岁便入了军营,那里头哪里能闲坐那么长时间,这儿跑跑,那儿跳跳的,一直到江安卿退居仁寿宫才闲下来。
闲下来后没什么重要事情全在仁寿宫里头呆着,轻装便衣靠在四面摆着软枕的罗汉榻上,哪怕是闲坐一天也不觉得疲惫。
可接见使者要维持着太上凰的威严,不仅身上的华服需彰显金凤财气,连坐姿都得固定住,一天下来得处理往来诸国的事情,可不得身心俱疲的。
“今天过去孤得长好些白发。”江安卿闭上眼睛。
打趣的话罢了,三十岁正值壮年,若说二十岁时花样的年纪,那三十岁便是硕果累累,正是最好年华时。
年少时与风沙铁戈作伴,除却身上数不清的大小疤痕外,并没有在江安卿容貌上留下痕迹,倒是让她越发的从内散发出沉稳威严。
江月谷缓步走到江安卿身后,替换下了冬香,轻轻为她揉捏着肩膀,“母皇风采依旧,朕可是听说不少军官希望能得到母皇指点一二。”
太和殿内进来一人,翠巧走的快了跛脚更加明显,但此刻的她顾及不了那么多,“陛下,太上凰,西凉使者鲁卡靼求见。”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今日前来太和殿接见的使者内并没有西凉的名单,突然要过来不仅失了礼仪,还带着挑衅的态度。
江安卿扬起嘴角,“恐怕过不了多久,孤就能指点她们了。”侧过头拍了拍江月谷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陛下先回去休息吧,孤要同旧友叙叙旧。”
江月谷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带着翠巧离开了,母皇既然不需要她留下,定然是有其中的道理,江月谷不做多问。
太和殿内只剩下江安卿和冬香两人,冬香不动声色的往前面站了些。入紫禁城前需全方位的搜身,扣下刀剑可疑之物,但鲁卡靼为人狡诈多诡计,往年交手时稍不注意便会着了道,不得不防着点。
领着进来的鲁卡靼踏着大步子,小麦色的皮肤衬的五官更加深邃,披散下的头发绑着几束小指粗的麻花辫,腰腹间挂着的是虎皮,翘头鞋面上缝制着栩栩如生的老虎头。
先是大胆的盯着江安卿看了会,极为挑衅的笑了,才行了外族礼仪,意味不言而喻。
江安卿垂眸看着她,半分不见刚才的放松姿态,“鲁卡靼将军何时不从武,改当文官了?”
“为金凤太上凰贺寿,当一次文官又何妨。”鲁卡靼站直了腰身,瞥了眼脊背绷直警惕的冬香,冷冷哼了一声,“将领不做,躲在禁苑里头学男人绣花。”
指桑骂槐,气的冬香几次想撸起袖子干一架,又顾忌这是宫内,明日又是太上凰生辰,传出去了总是要闹笑话的,忍着没发作。
“鲁卡靼将军可得了北羌的金矿?”江安卿看似无意的提了一嘴,神情似笑非笑的瞧着,看的鲁卡靼浑身不舒服的冷下了脸。
北羌不过一个州,哪里来的什么金矿,不过是侵略找的借口罢了。
不过总不至于什么油水好处都捞不到,鲁卡靼出兵前还指望着捞点宝贝来,哪知道宫殿里头空荡荡的,气急败坏火烧北羌宫殿的事谁人不知道,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蓝天白云被熏然的黑压压一片。
送往金凤的东西是什么鲁卡靼猜不到,但左右不过是金银财宝、书画字迹等玩意。江安卿如何能不知道这件事,分明就是拿来嘲笑她的。
鲁卡靼面子上挂不住,不甘示弱的回呛,“太上凰还有心思在意亡国的北羌有没有金矿,我还以为你一心只扑在寻长公主身上。”
想到被打的落荒而逃的人是江安卿的孩子,鲁卡靼心中便觉得痛快了不少。
“没想到鲁卡靼将军如此在意本宫。”外头传来高昂的回话。
鲁卡靼转过身去眯着眼睛,刺目的阳光下江轻意缓缓而来,进殿后先给江安卿行了礼,而后笑眯眯的看向鲁卡靼,“西凉人记性总是好的,三番五次的找本宫,只是本宫归心似箭,拒了鲁卡靼将军人的约,将军可莫要怪罪。”
江轻意被接走后鲁卡靼不死心的派人去暗杀,中被裴瑛雪明里暗里折了不少兵,恨的她牙直痒痒,到嘴的好机会白白飞了。
“长公主无事就好,也不枉费那群拼死保护你的忠诚了,想必北羌国上下的亡魂也得安息。”鲁卡靼说话咬着后槽牙的笑,专门挑着人最痛处戳,见江轻意脸色白了,心情大好。
抬眼看了眼不悦的江安卿,自知还在金凤内不可太过于嚣张,见好就收道,“太上凰接见了不少人了,我就不多留,明日定然带着贺礼前来赴宴。”
鲁卡靼转身离去,冬香望着其健硕的背影,“臣等诸国离去,找个机会暗地里派几个蒙面的堵鲁卡靼回去路上,蒙着麻袋给她打上一顿。”
说完又自觉不妥的看向江安卿,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愿意放过鲁卡靼,不愿意放弃任何能教训她的机会。
“那可得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不然这麻袋可套不上去。”江安卿笑着回她,又招手让台阶下的江轻意上来,凤眸仔细的打量过孩子,瘦了,也黑了不少。
再见至情千言万语道不出心中委屈,江轻意眼眶逐渐泛红,视线模糊起来,如被欺负的孩子般想在母皇身边放声大哭,告诉她这一路来受到的委屈。
顾忌着母皇生辰是喜庆的日子,又不好意思在冬香姑姑面前孩子气的丢人,憋着一股劲抿着嘴巴不说话。
“冬香你先下去吧。”江安卿似有所感,冬香知晓母女俩要关上门说知心话,看向长公主的眼中带上丝欣慰,这群孩子啊总算是有明白太上凰苦心的了。
冬香出了太和殿立马有管事的宫女迎上来,笑呵呵的对她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冬香早习以为常,不拒也不搭理,“凤主要同长公主促膝长谈,你们一个个的看着点,别放了人进去,也被猫着偷听的。”
殿外看守的宫人连忙应声的,自觉的离雕花木门远了几步。
空荡荡的宫殿富贵又庄严,只听见压抑着的低声抽泣弥漫在宫殿内,江轻意失了长公主的派头,伏在母皇膝头哽咽,“左斗光为了保护女儿,一条胳膊废了,从此后怕是跟武将无缘。那些护着我逃亡的将士也死在了箭雨之下,连尸体我都带不回来。”
江安卿低垂着眼眸轻轻拍着江轻意的后背,没有责怪,没有问责。即便是劳累了一天下来,她仍旧打起精神安静的听着孩子诉说心中委屈。
“女儿一路到京城,路上听到了不少百姓言语,是女儿连累了母皇。”
百姓吃饱穿暖后总是喜欢探究些皇家秘闻,闲谈皇家之事,而身负传奇的江安卿自然是首选谈论。民间关于她好或者不好的故事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儿童皆听闻,好坏参半之下恶语总是刺耳的。
“天下对孤的评判褒贬不一,孤但凡多在意些,那金凤二十州如何守下来。”江安卿知晓孩子心中苦闷,昨日还同你说说笑笑、活生生的人,说不准天亮后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架在脖子上的刀,悬在心头的箭,皆是对人的考验。
进宫前江轻意换了朝服,素色的簪子挽着头发,不见半点金饰,想来是为了祭奠牺牲的将士们。
“如果女儿当时没有去偷袭鲁卡靼的粮仓,而是守在北羌国内,或许城就不会轻易被破,若是我能再聪慧些,一边抵御一边为她们开辟逃亡路线,那…那……”
“一将功成万骨枯。”江安卿取出帕子擦拭女儿面上泪水,“最重要的是记得下次如何做,记得每次失败后的惨痛教训。北羌灭国不过是一个火引子,最终要烧的是金凤。”
“母皇是说西凉想对金凤动手。”江轻意瞪大的眼中转而浓重恨意,知道那一天能抵御鲁卡靼进攻的,只有眼前这位战无不胜的太上凰了。
逐渐坚定,下决定似的,“母皇您放心,女儿定然会成为西凉征途上跨不过的江河。”
窝在锦绣华丛中容易遮了眼、蒙了心,看不见内忧外患,只想着眼前的利益,出去历练一番江安卿不止想让江轻意明白当前局势的严峻,更是要她把心思从皇位上挪开。
“左斗光的事孤已知晓,往后孤会在京城安排一个闲官养她后半生。”江安卿叹了口气,拨下了手腕上的南红玛瑙串戴在了江轻意腕上,“这串珠是当年太祖留下给孤的,孤带了二十年,它便时刻提醒着孤肩上承担的性命,孤给你也是想让你警醒着些。”
江轻意盯着腕上鲜红如血的玛瑙串珠,一个念头从此后深深扎在心底。
长公主出来时冬香看了眼。洗了脸,但也能看出是哭过的,不过精神瞧起来好了不少,想必和太上凰交谈舒了心。
进去后冬香扶着江安卿起身,打心底为主子高兴,“长公主总算是明白您苦心了。”
“估计她会跑军营里去,你去打点一下。”江安卿话音落下后,为了避免冬香误解打点的意思,特意补充,“就说不必在乎长公主的身份,该打打,该骂骂。”
京城内不乏有将官员把读不进书的孩子送往军营博个前尘,大多数是让孩子在里头混上几年,再找关系谋个一官半职。
到了江安卿这儿,孩子在外出征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手底下的人安全护送长公主回来,自个为了逃亡的安全路线特意去找北羌小王子打探。现如今长公主要进军营了,反倒是苛刻起来,半分情面不留。
不过冬香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跟在太上凰身后见识到不少大小事,军营里可比战场上安全的多,在这儿真枪实干的学,到了战场才能留住一条小命,不至于被杀猪一样大卸八块。
“臣晓得的。”冬香看出了主子的疲惫,便不再多言什么,扶着她上了金辇回仁寿宫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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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的当日禁苑内的侍君在君后的带领下前来给江安卿请安贺寿。
禁苑内很少有小门小户亦或者平头百姓家的男子, 要么是权贵世家,要么是皇商家之子,送上来的贺礼自然是一个赛一个的贵重。
不仅是禁苑众人巴结太上凰, 更是各位侍君背后的家族势力想借此机会正大光明的送礼上来。
要知道王斯淮被太上凰罚跪宫道上掌嘴的事情人尽皆知, 而后跟被人点拨似的讨了太上凰的心, 只不过在太上凰面前美言了几句,家里种茶叶的表姐就跟皇家搭上关系了,那凤凰水仙在外头十两银子才一小撮。
江安卿听着禁苑内叽叽喳喳说话打趣的男人们,眉头越皱越紧, 耳边跟几百只百灵鸟一起叫唤似的,贺礼送上来后随便扯了个借口全打发回去了。
仁寿宫内一下安静了下来,江安卿揉着额角, “东西该入库的入库, 布料什么的你跟冬香分了做衣裳去。”
其余的珠宝玉器秋菊不喜欢、不爱看,唯独多看了两眼摞在托盘上的布匹, “都是好料子, 刚好做一身入秋的,再做一身冬天的袄子。”
冬香抱着布匹打趣道,“便是知道你爱美, 所以你扯那花纹多的。”
“从前行军打仗穿的都一样, 咱们退下来不得穿的花哨点。”有了喜欢的料子秋菊乐的笑了起来, 指挥着宫里的人小心点搬东西入库的, “也不知道这般安稳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冬香白了她一眼,将一匹料子塞她怀中, “今日主子生辰, 你说点吉利的。”
“怎么你还迷信起来了?怪不得老将军晚年家中供着几尊佛像, 我看你也过犹不及。”秋菊扬了扬下巴, 对江安卿道,“主子咱们等冬香生辰时,干脆送她佛像好了。”
两人从小就拌嘴,即便是行军打仗一得空肯定得刺挠上对方两句,年纪不小了,还时不时拌嘴的。
江安卿可不愿意参合进去,笑笑没说话。清雅的茶香飘了进来,缓解了隐隐作痛的头,江安卿掀起眼皮看去,柳福恭敬的端着茶水递了上来。
是用紫砂壶泡的凤凰水仙。
“主子,您用茶。”柳福说。
江安卿没说话,拿起喝了口,舌尖萦绕着茶叶的清香,“跟景一学的不错。”
柳福欣喜之下又带着几分惶恐不安,斟酌回道,“景公公倾囊相授,为了尽快侍奉凤主,小的不敢偷懒。”
外头人传敦亲大公主求见,柳福便退了下去,急匆匆出来后太阳照在身上依旧寒从脚底冒出来,手心是成水珠的冷汗。
答应景一拿他的茶水充自己泡的时,满心只想着如何能重新得太上凰身边伺候,待到冷静下来后心凉了一半,全然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万一哪天景一不愿意帮他了,那就是欺上之罪,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越想越害怕,里衣汗湿的粘在身上难受的厉害,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景一时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跑过去扯着苍白的脸笑了笑,“师兄你去哪?”
景一上下打量他一眼,勾起唇道,“晚上主子生辰,我去检查礼服。”
“师兄幸苦了。”柳福舔了舔嘴唇,“师兄会一直帮我的吧,以后主子赏赐什么,我全孝敬您。”
“好好干。”景一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柳福的肩膀,见他笑的勉强并不戳破,转身后摸了把眉尾,脸上仅有的伪装消失殆尽。
柳福哪里能感觉不到景一的瞧不起,若是放在事情之前指定是要讥讽回去的,可现在他得靠着景一的手艺瞒着太上凰,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学了那么久的泡茶技术,柳福心有所觉,景一压根没把技巧教给他,偏偏他还问不了。太上凰那边知道的是景一教会了他,而要是跑去质问景一,万一惹怒了以后不给自己泡了,到头来最惨的还是他。
柳福一个头两个大,胆战心惊的饭都吃不下,这几日瘦的颧骨凸出,哪里还见灵气的。
而屋内也算不上太平,敦亲大公主一年到头往仁寿宫跑的次数屈指可数,一进来那陪着笑脸的寒暄有的没的,一看嘴上还起了火泡。
江安卿默默的品着茶,心中已然知晓敦亲大公主所来何事。
“本宫手底下有几个人犯了点小错误,无伤大雅的,已经安顿好了百姓,可顺天府怎么也不放人,说是您的意思?”大公主长得跟江安卿有六七分相似,却因为常年流连酒色疏忽锻炼,发福的脸圆了一圈。
“顺天府按金凤律法办事,真算起来,金凤律法乃是太祖所定,应当是尊崇太祖。”寥寥几句话将大公主想求情的念头按了回去。
太祖的名号搬出来她哪里敢多言什么,大公主额头不断往下滚汗。
手底下那几个人还有用处,真得看着被关顺天府审理,当街调戏郎君怕是要被砍头的,大公主如何能不着急,得知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往宫里头赶的。
那次宴会酒醒听下人讲了自己胡言乱语的事,就知道要出事情,都让下面的人警醒着一些,偏都放纵惯了,看见长的有几分姿色的良家郎君管不住手的,那郎君也是硬骨头,就去报官了。
原本以为会跟从前一样走个流程就放了,或者压根不理会平头百姓的言论,世上冤屈的人多了去了,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的。
哪知道顺天府的人看见她们后二话不说给压了下来,就算是报了敦亲大公主的名号也无半分用处,这下没了嚣张气焰才知道慌了。
大公主平日里眼高于顶,哪怕是面对江安卿也带着股脾气,不过江安卿不愿意计较罢了,这次大公主是真怕了,怕江安卿借此机会将她府下门客一齐端了。
“事后本宫去安抚了人,那人也同意了,不然就和解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说对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是用在这里的。”江安卿笑着拍了拍大公主搭在桌子上的手背,“恰好金凤内因北羌灭国之事闹的人心惶惶,皇姐不如主动来一场规正下属,也好博得百姓好名声。”
“这……”
“人总是要死的,倒不如落点什么。”江安卿笑意收敛,摆明了告诉大公主她是不会松口的,那几个人必须死,甚至还要死的轰轰烈烈,给全京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大公主不如她那般聪慧,却也并非是蠢笨之人,权衡之下应了声,身上那股子求人的态度消散殆尽,对江安卿更是没了好脸色的甩袖离去。
一切在旁的秋菊看在眼里,暗自唾弃的骂了声,“还什么安抚了人,怕是威逼利诱让百姓不得不低头,那套说辞哄三岁小孩呢。”
“被抓的三人是皇姐近亲的幕僚,借着除掉了估计能安分一段时间,她要是聪明就亲自主理刑罚,总是能少点口伐。”江安卿。
秋菊不平,她是孤儿没爹没妈的,向来处事态度是谁对她好她对谁好,谁对她坏使绊子必然要千百倍的还回去,“大公主那般不识您的心,总是找些事情给您添堵的,您还给她留后路。”
“怎么说她都是孤的同胞姐妹,父皇弥留之际最后的愿望便是让孤好好照顾手足,孤不能违了他的遗愿。”
按照惯例睡了午觉,梦中江安卿看见了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一位面容模糊身形清瘦的男人抱起了还是孩子的她,摸着她的脑袋笑盈盈的,“今日太傅又夸赞卿儿聪慧,父皇晚上念故事哄卿儿睡如何?”
不过是说两句话的功夫,男子咳了起来,抱着她的胳膊失了力气,江安卿差点仰着摔了下去,好歹是旁边宫人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
男人平缓过来后歉意内疚的摸着她的脸,说了什么江安卿只觉得耳朵里仿佛灌了水,听不见时男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扬柳似的眉毛,含着秋波的眼眸饱含着苦楚,嘴唇一张一合却不见声音,江安卿着急的要去触碰,去抹去滑落脸颊的泪珠,可还没碰见画面就旋转扭曲,如河底暗流搅的眼前发晕。
猛的从梦中惊醒,江安卿怔怔的盯着床帘顶端看了一会,空洞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很快耳边传来了冬香的声音,唤她时辰不早了,要起来净面穿衣。
礼服是内务府按照规章礼制绣制,前前后后共有六层,江安卿站着让冬香秋菊给她一层层穿戴好后,扶着她坐下继续梳理发髻,金灿灿镶嵌着绿松石、东珠等昂贵精巧珠宝的凤冠压在头上,再旁插上金钗珠翠后更是沉重,江安卿眉头皱了起来,却并未说什么。
今日是两位姑姑扶着太上凰上金辇,仁寿宫的宫人全到了前头景一也不例外,出来的一瞬间景一的目光便大胆的追随了过去,闪动的眸子内满是翻腾的情欲。
或许是目光太过于炙热,江安卿顺着回看过去,景一立马低下了脑袋,袖子内的手握成了拳头,和其他宫人一般送太上凰。
主子离开后就没她们什么事了,景一站在原地迟迟没动,从盯着江安卿的背影转而落在了金辇后的柳福身上,冷冷的看了眼。
保和殿内金碧辉煌,不少参加宴会的人已经在宫人的指引下落座,江安卿到时众人起身行礼,她缓步的走上了高位左边的位置落座。
宴会正式开始,冬香秋菊并不在宴会内伺候,只留下柳福站在江安卿身后,他紧张的袍子下的腿哆嗦个不停,这次的宴会可不是宫内的家宴。
柳福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外来使者坐的地方,各自神态各异,有左右交谈、有小心慎微、自然也有浑身带着刺的,大多数使者的行为跟背后国家实力挂钩。
比如身为西凉使者的鲁卡靼说话做事丝毫不拘束,甚至主动开口同江安卿闲谈,只是两人说话间多夹着棍棒软刀子,听的在场人大气不敢出。
柳福眨了眨眼睛,恰好跟鲁卡靼对视上了,跟被猛兽盯上一般,再多看一眼就要被扑咬撕破喉咙,慌张的埋下脑袋,低的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我还以为跟在金凤太上凰身边的侍从必然不是凡人,没想到竟是个对视就吓的直哆嗦的软蛋。”鲁卡靼的笑声回荡在宴会厅内,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就是来找不痛快的。
江月谷拧起眉头,侧眸看了眼母皇,见她神色如常便心下稍松一口气,回道,“十五六岁的孩子罢了,难不成鲁卡靼将军还以欺负男子为乐?”
欺辱弱小的事说出去怕是要招人笑话,更何况欺负的还是男子,恐怕传出去要遭人取笑,堂堂西凉国鲁卡靼将军竟公然出言欺负阉人,肚量莫不过如黄豆大小?
鲁卡靼回想起同江安卿对手时吃的闷亏便迫切的希望搓搓她的锐气,可不论如何话语刺激此人不动如山,鲁卡靼更是气愤,一时间才没经过思索的将她身边太监的反应说出来取笑。
被江月谷那么一曲解,倒是成了她小鸡肚肠,抓着个下人不放,当即脸黑沉了下来,冷冷的哼了声不好再说什么。
能在太上凰生辰宴上表演的歌舞自然是最好的,但柳福却没心思去欣赏。
若是说刚才他不过两股战战,现在怕是只留下一口气撑着,随时能昏过去的。里外的衣裳被汗湿的能拧出水来,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属实被吓到了。
平日里悦耳的鼓声在此刻对他来说是另一种折磨,不断敲击着脆弱神经,步步紧逼的呼吸急促,眼前阵阵发黑的要晕过去。
要是当真倒下了,怕是活不过今晚,柳福心中一片悲凉,身形晃动了几下,一只手牢牢扣住了柳福的胳膊,他难以置信的回望过去,“你……”
声若蚊虫。
“下去。”景一推着他下去了座后的屏风处,身子一闪挡住了疲软跌坐在地的柳福,若无其事的站在了江安卿身后,为她倒上了酒水。
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茶香不免让江安卿掀起眼皮,和景一对视后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眉毛,很快又恢复了冷着脸的模样。
作为本场宴会的焦点,江安卿身后换了侍从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不过很识趣的没提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鲁卡靼那样敢得罪江安卿的。
景一攥了攥出汗的手心,并非是因为落在他身上无数道探究的视线,而是刚才和太上凰对视了,在诸多代表各国的使节面前,是他站在了江安卿的身后。
明白这一点的景一浑身血液沸腾,抑制不住的激动,表现在了越发鲜艳的红唇上。
没有鲁卡靼的挑衅,宴会有惊无险的结束,江安卿喝了不少,除却面颊上微微泛起的酒气,走路丝毫看不出她是喝了酒的。
冬香秋菊自宴会开始后便不知道去哪了,柳福听说是被抬出保和殿的,吓的直接尿了裤子。
只有景一全全好好的站在江安卿身边,乖顺的伸出手臂让江安卿扶着,“主子,金辇在外头等着。”
宴会上江安卿看似在同使者交流,实际总有一缕余光落在景一身上,她怎么会不知道景一这时候跑出来顶了柳福是何种用意,不过她并不恼罢了。
“孤走着回去,权当是醒酒了。”
景一应了一声,陪着江安卿在笔直宽阔的宫道上慢慢走着。先前下了雨的缘故,天气并不闷热,反倒因为是晚上更凉爽了些,风吹拂过侧脸带起丝丝凉意。
各使者前往国宾使馆是在紫禁城外圈,而紫禁城内到夜幕降临后无事不给随意走动,被发现是要拉出去拷问的,所以宫道上除却他们一行人之外再无其他人。
沉重的礼服和头冠穿在身上江安卿走的并不快,似乎是喝了酒脾气大了些,江安卿站住不走了,身后的宫人随之停了下来,提着灯笼不敢说话的。
景一舔了舔嘴唇,借着隐匿黑暗,肆无忌惮的用目光滑过江安卿每一寸面容,“主子您怎么了?”
正值大好年华的太上凰容颜娇好,眉眼是不怒自威的天家威严,此刻苦恼的皱着眉头,“太重了,孤要脱了衣服和头冠。”
景一一愣,随即身后传来宫人的劝诫,“不可啊,凤主请三思。”
虽说宫道无人,但脱下衣裳属实不合规矩,特别是太上凰的地位更是不能做出如此藐视规矩的举动。
江安卿没说话,抿着嘴唇明显是不开心了,她不动,其他宫人也不敢动。
明明夏日的晚风吹在身上凉爽宜人,可那群宫人却感觉到了从脚底冒出的丝丝寒意,随着沉默的江安卿愈加愈烈。
“主子,这儿没凳子能坐,要么咱们去御花园里头,坐在亭子里把头冠卸下来。”景一扬起嘴角,等待着江安卿的回答。
迟钝了一会,江安卿眯起眼睛在景一身上停了一会,“就按照你说的办。”停在原地良久终于肯抬脚走了,后头跟着的宫人心里送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的害怕,她们竟然妄图用规矩束缚江安卿的行为,殊不知江安卿是在规矩之上的人,她便是规矩。
景一扭头冲后头心有余悸的宫人冷着脸吩咐道,“腿脚快的还不快回去拿了主子平日里的外衣来,难不成让主子夜里受凉?”
一个腿脚快的立马抄近路跑回仁寿宫去的。
顺着地灯走到御花园的亭子处,江安卿坐在石凳上懒洋洋的撑着下巴,由景一在后头一点点的把头上的饰品拿下。剩下的宫人围着亭子周围,免得半夜有不长眼的过来。
说是顺着太上凰的意思,但规矩毕竟是规矩。能既顺着主子的意思,又守着规矩,那才是厉害的。
“泡的茶不错。”
没来由的一句话景一听明白了,手上动作一顿,笑了起来,“主子喜欢便好,也不枉费小的泡茶的手艺。”
江安卿手指点着石桌,指甲敲击发出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抓耳,“可茶都是柳福送来的,他说是他泡的,现在你说是你泡的,孤该相信谁呢?”
扑通。
景一跪了下来,他距离的江安卿很近,近到只需要弯下点腰就能枕在她膝上。
微弱的烛光下小太监眼尾泛红,满脸震惊,“小的见柳福泡茶并不合主子胃口,又深知惹了主子生气,无颜再见主子,便泡了茶水让柳福送去,竟是没想到他会称是自己泡的。”
江安卿静静的看着他,看的景一后背发凉,眨了眨眼睛滚烫的泪珠就落下来。
“受委屈了,那就回来伺候吧。”
欣喜若狂之下景一压住嘴角,慢吞吞爬起来继续为江安卿取下头上饰品。饰品取完景一替她换上了寻常衣袍,江安卿身上一下松快了许多,酒也醒了大半。
“既然柳福欺瞒孤,那你说孤该怎么罚他?”江安卿出了亭子,漫不经心的问,不等景一回答,“欺上之罪,杀头如何?”
景一颔首,“凤主决定自然是最好的。”
被拖下去的柳福躺在仁寿宫的大通铺上,身上已经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对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仍心有余悸,但更让他害怕的是凤主对他的看法。
软的站不住的腿在听见外头动静时攒了力气,颤颤巍巍的下了床铺,没能等他哆嗦着穿好鞋子,几个太监冲了进来将他摁在了地上,本就被吓软的柳福连挣扎都没有。
侧脸压在地上挤压变形,凹陷的眼窝和惊恐的神情哪里还有当初半点清秀扑面而来的生气,“你们干什么!我要见凤主!”
其中一太监冷哼一声,“还想见凤主,你直接去见阎王吧!”
“什么意思?我是凤主身边奉茶的!你们敢这么对我!”柳福嗓音惊的劈叉。
得了凤主青睐后少不了在其他宫人面前作威作福,早已有人看他不爽了,这次可算是落得个痛快。
没人理会他还嫌他聒噪,随手拽过凳子上不清楚谁放的袜子塞进了柳福嘴里,“别惊扰到主子。”
门帘再次被掀开,缓步走进来的是景一,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居高岭下如看蝼蚁般,“在外头就听见你喊了,若是打扰了宫里的贵人,你担当得起吗?”
挣扎之下柳福用舌头想抵出嘴里塞着的袜子,却被蹲下身的景一捏住下巴,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他下颌骨捏碎,“哦,我忘记了,你脑袋快要分家了。”
“做什么不好,偏偏拿着我的东西去献给凤主,倘若不是今日凤主提起,全都被你蒙在鼓里了。”一张嘴任由景一翻来覆去的怎么说,反正唯一知道真相的柳福口不能言,只能怒视着他。
“拖下去吧。”景一站起身,蜡烛的光亮照不到他的脸,扯起极其讽刺的嘴角,嘱咐道,“可得小心着些,别让他叫出声来。”
拽起柳福的太监们连忙应声,不客气的把柳福口中的袜子往他嘴里塞个严实,低低骂了句拖着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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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宫内灯火如昼, 目睹拖走柳福的宫人目不斜视,低头匆匆离开,回房的回房休息, 去上值的上值, 不敢多嚼舌根, 心里头清楚在仁寿宫被这副架势拖出去的,多半是再也见不到了。
景一去小厨房端了醒酒茶,隔着碗璧试探温度刚好,扬起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迈步向屋内走去。
凤髓香的气味霸道的钻进鼻腔, 罗汉榻上看去,江安卿正揉着额头靠于软枕上小憩,听闻动静后睁开眼扫了过来。
“小厨房一直温着的醒酒汤, 您喝点明天不至于头疼。”景一一靠近身上的茶香四两拨千斤的钻着缝隙弥散开, 丝丝缕缕的缠绕在江安卿周身。
醒酒汤味道不好,江安卿并不喜欢, 身为太上凰不论是平日的饮食亦或者是喜好皆不表露于色, 心里万般抗拒面上依旧无表情的接过,几口喝了个见碗底。
耗尽力气似的软绵绵靠了回去,“替孤揉揉头。”
景一规矩的撩起下摆跪上榻, 轻柔的拖着江安卿的头放于膝上, 略微垂下眼睛便能看见她的面容, 景一趁着江安卿闭眼时更加肆无忌惮的描绘眉眼。
随着按摩舒缓, 皱起的眉心松开,江安卿缓缓吐出一口气, “走了?”
“被塞着嘴拖走的。”景一不愿意江安卿嘴里提到他, 随口问道, “怎么不见两位姑姑?”
“她们俩孤哪里能管, 恐怕早不在紫禁城了。”尾调带上点鼻音,江安卿呼吸放缓的有了困倦迹象,景一便不再说话的尽心按摩。
听宫里人私下里提起过秋菊冬香两位姑姑,早年间是跟在江安卿手下的将领,即便是跟着退居于仁寿宫也是金凤的臣子,所以日常的自称只需用臣,且身带官职,与前朝的官员并无二样。
恐怕她们是陪江安卿最久,知道事情最多的人,羡慕之情慢吞吞的爬上心头,景一无声叹了口气。
黎明将至紫禁城内逐渐恢复人气,柳福的消失无人问津,景一早早起床洗漱穿戴整齐踏进了卧房内。
脚刚绕过屏风,床帘便被从内拉开,江安卿睡眼惺忪的看向他,怔神了一下,才招手,“孤今日就在宫里头呆着,不必点珠翠,越是简单轻便越好。”
景一应声上前扶住江安卿,两位姑姑不在梳理头发的责任落在了他身上,捧起小簇青丝一点点用牛角梳梳的柔顺,发丝滑过指缝间带起阵阵酥麻,景一抿唇压下心头悸动,镇定自若的取出银簪为她盘发。
身前打磨光滑的铜镜看的一览无余,闲来无事江安卿直愣愣的打量他,毫不掩饰的直白视线扫过景一逐渐爬上红晕的耳朵,饶有意为的问,“暑热难消,待会你去冰窖敲两块冰来放屋里。”
热是真的热,羞也是真的羞,景一动作快了不少将发髻盘好,扶着江安卿去了罗汉榻上坐着,离去时唇角微微勾起,满身心的愉悦萦绕在周身。
越临近正午日头越是火辣难受,前几日下雨的凉爽荡然无存,出去走上几步脸侧的头发便糊弄在皮肤上,呼吸都透露出滚烫。
这样的炎热自然是不能给主子喝热茶,景一取冰回来时特意敲了一块留下,用冰块化成的水来泡了果茶,他头一次弄这样的饮品,心中不免忐忑打鼓。
有了不间断降暑的冰块室内立刻凉爽了起来,只可惜凤主不喜人在身前伺候,除却两位自小跟着凤主的姑姑外,也就景一公公能去到跟前了,其他宫人眼巴巴的感受窗户处泄出的凉气,可想而知里头是何等凉爽。
穿着单衫的江安卿盘腿坐在榻上,手上卷着的是一本诸国送来的孤本兵书,景一掀起眼皮快速看了眼,书皮上的字他并不认识,心下不免可惜。
哪怕是有学认字的心思,只有那本书页破烂的《三字经》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个能读书识字的人去教他,宫里那群稍微识得一些字的老太监根本无法满足景一的需要,他可不只是想学会数数和简单的字词,他要的是能像两位姑姑,像太上凰那般流利的阅读,天下书籍知识尽揽入怀中。
或许是视线太过于渴求,江安卿从书本上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孤作甚?”
景一上前把托盘中的果茶奉上,果茶用的是琉璃壶装入,从里头能看见漂浮在水面的各色水果,琉璃壶外沁着细密水珠,江安卿不用触碰就知道是冰的水。
“你倒是有心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倒上,纤细白皙的指尖拈着琉璃杯好看极了,喝了一口,唇齿间全是果子的清甜和冰水的凉爽,“不错,得了空去教给陛下身边的奉茶,这次得好好的教,也得说清楚别又让人顶了你的功劳。”
话音落下,景一心脏砰砰直跳,凤主那么说是知道柳福的事是他故意的吗?
既然知道了却还是责罚了柳福,将他带在身边伺候的,景一不敢再往下细想,雀跃喜于眼中,整个人亮了起来。
景一大胆的开口,“您刚刚问小的在看什么,小的其实在看您的书。”
进宫的太监宫女大多幼时就入了宫,宫里没人会去教他们读书习字,能稍微认几个数字已是不得了的事了,江安卿来了兴致的合上书本,“看的懂?”
“小的看不懂,没人教小的识字,去寻宫里能稍微识字的太监,也不过是教了最简单的。”话说的委屈,景一双眸微微抬起,“小的想学,可惜没人教。”
对视的一瞬景一垂下了眼睛,长袖遮住了大半个手掌,手指蜷缩着显露主人的紧张。
一息沉默后,江安卿撑着下巴视线从上至下的扫过景一,视线如实质般瞧的景一灵魂颤抖。
“想学自然是再好不过,既然跟在孤身后了,学会读书识字是迟早的事。”纹纹来企鹅裙以污二二期无耳把以江安卿从榻上起来,未穿鞋袜白皙的脚掌踩在长毛地毯上,缓步走到多宝阁前停留片刻,从中抽出一本完好的书本,“且先看着,等冬香回来孤让她教你。”
景一忙不迭的接过,长久在凤髓香的熏下书页沾着味道,跟他淘来的破烂发霉书完全不一样,紧紧的握在手中生怕跑了。
凤主身边暂时不需要他伺候,景一先回了住所将赏赐的书妥帖的压在了枕头下面,放进去后又心思微动的拿起在鼻尖嗅了嗅,好几回合才恋恋不舍的放了下去。
记得凤主让他做的事,景一不敢怠慢的前往养心殿。柳福被调去仁寿宫后虽是给陛下送去了奉茶能手,但主要泡的茶还是出自李德贵之手,他那条命全亏了好手艺。
景一便没去找其他人,进了奉茶的茶房内,正看几个面生的太监围绕在李德贵身边,专心致志的盯着咕噜噜冒泡的茶水。而一直瘫在摇椅上的李德贵坐在了轮椅上,枯槁的面容带着沉沉死气,景一不喜的拧起眉头。
几个太监应当是送去在陛下身边奉茶的,见到景一恭恭敬敬的喊了声景公公,他和李德贵师徒亦或者父子在宫人间不是秘密,心照不学的结伴离开,将安静的茶房留给他们。
跟在李德贵身边学习的太监不敢坐下,景一无所谓的拉过旁边的凳子,听着耳边咕噜噜冒泡的水声,“天气那么热,给主子喝热茶怕是更会恼人。”
李德贵冷冷瞥了他一眼,“重回太上凰身边,倒是有胆子教训起咱家来了。”
“儿子不敢。”景一起身握着湿抹布领起壶来,慢悠悠的帮着他泡茶,李德贵哼了声。
“儿子是奉凤主之名来告诉阿爷凉茶的泡法,凤主慈爱,惦记着陛下。”景一。
“柳福是你拉下的?”李德贵狠狠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柳福那性子能做出什么杀头之罪!”
“说明阿爷看人不识,柳福什么性子,儿子什么性子都分辨不清。”景一可惜的叹气,“凤主生辰前后不易动血腥,恐怕柳福还在慎刑司压着,阿爷若是想念了,大可以抽空去见上最后一面。”
李德贵眼珠子无意识的颤动着,怒骂,“你就不怕凤主知晓你心思恶劣,到时候被五马分尸!死不足惜!”
刚和颜悦色的景一瞬间阴沉了下来,龇着口白牙笑了下,“阿爷尽管试试,若是儿子知道阿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阿爷也能尽早去见柳福了。”
景一走前没忘记前来所为何事,却不愿意跟李德贵多言语半分,说旁的景一断然不会如此生气,在宫里头呆的久了,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但他万般不能忍受咒他离开凤主身边的言论。
若不是李德贵他动不得,景一当真是要起杀心的。
能在茶房里的都是在陛下跟前奉茶亦或者是培养成为奉茶太监的,景一从屋内一出来几道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在他身上,又很快的移开不敢多看。
角落里一个身材瘦小干瘪的太监拿着扫帚在打扫地上灰尘,看身高年纪不大的样子,只到了旁人胸口位置,就他盯着景一看的时间最久,最不知道害怕。
“你过来。”景一冲他道。
小太监慌张之下松了手,扫帚砸在了脚上,疼的龇牙咧嘴的忍着没叫唤,看热闹的其他人悄悄打量着想看好戏。
小太监低垂着脑袋慢吞吞的走到景一面前,就算是他不认识景一,单单看身上穿着的蟒袍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太监,即便是李德贵也穿不得蟒袍,膝盖一软立马跪了下来,“小的养心殿茶房太监保宁,见过公公。”
“保宁倒是好名字,就你了吧。”景一勾了勾手指,引他入茶房里,“我是跟在凤主身边伺候的景一,此番前来是奉了凤主之命教养心殿茶房的人学会新的茶,左看右看只有你顺眼些,便教给你,你再去教给其他人吧。”
一提到太上凰保宁脑子活了过来,太上凰身边的景一公公是养心殿的茶房出去的,时常能听见茶房内的太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更多的是为了讨好李德贵在他面前贬低景一。
保宁身材瘦小,人也干干巴巴不会说话,就连管家话也说的别别扭扭的,不得李德贵的喜欢,也没好东西讨好的,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茶房的边缘人物,整天只能干些粗活,别说茶叶了,就连主子用的茶壶都轮不到他来洗刷。
现如今告诉他太上凰身边的奉茶公公要教他新的泡茶法子,保宁犹如当头一棒砸的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见景公公冷冰冰的目光才从喜悦中缓过神来,连忙点头不愿意错过一丝向上爬的机会。
“那便把李公公请出去吧。”景一双手放于身前交握着,面对李德贵时换了副笑盈盈的模样,只是那眼底的寒意并未减少分毫。
保宁犹豫了几下,碰到轮椅烫手似的又缩回来,景一不催促他,坐在凳子上等着保宁内心的纠结,最终保宁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肌肉绷紧的握住了扶手,推着李德贵离开了茶房。
外头看热闹的太监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更加好奇茶房内发生了什么,怎么最不起眼的保宁被景公公看上了,待到看见保宁推着李德贵出来时,众人脸上的疑惑更盛。
还没张口询问怎么回事,就见保宁脑袋一埋又钻进了茶房内,徒留下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李德贵。
院里的太监见李德贵面色铁青就知道他生气了,献殷勤的上去伺候询问,皆被李德贵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的不敢再靠前。
保宁进茶房后低垂着脑袋站在门前不语,紧张的扣着手指,入宫那么多年过去能跟贵人讲话的次数屈指可数,眼前的景公公可不就是他的贵人。
“倒是乖觉,让你推人出去,便推出去了。”景一多看了保宁几眼,越发觉得这太监太过于怯懦,隐隐觉出了落魄时自己的样子,“你可知道从此后李德贵会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往后在养心殿茶房内的日子可不好过。”
如今养心殿的茶房独李德贵一手掌控,上上下下都的听他的话,做他的事,景一并不想动李德贵手中的权利,那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
但谁让他今日的话语惹恼了自己,专挑着景一听不得的话说,心里惦记着再多的知遇之恩也抵不上那几句话来的刺耳。
已经作出决定的保宁不再害怕,当即跪了下来言语诚恳,“小的知道,小的在这儿不受人待见,恐怕做到死也只能打杂,小的不愿意这辈子碌碌无为,想跟着景公公后头,还请景公公抬爱。”
不是第一次有人跟景一投诚,他被太上凰要走后或多或少有宫人想跟着他后头混,不过都被景一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全心全意,满心满眼的只想伺候好太上凰,旁的拉帮结派他并不在意,也并不愿耗费心神,但这次的事情告诉他,手底下得有人看着点李德贵,免得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口舌不干净的说些什么,再传到主子耳朵里去。
拖着保宁的胳膊肘将人扶起,景一发自内心的柔和笑了笑,“你有这份心我自然是不会让你在茶房内难做的,我只教一遍你可得学好了。”
茶房外守着的人没人知道景一说了什么,只晓得他是奉太上凰的命来教他们新的泡茶法子,可目前来看怕只是教给了保宁了。
保宁出来后紧跟着的是景一,有他在其他人不敢上前询问,隔着距离的偷偷瞧着有说有笑的他们,等到景一一走,立马涌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保宁深吸一口气,挺着胸膛仰着头看围过来的人,“景公公刚才把流程和技巧全告诉我了,我现在要去给陛下泡茶。”
言下之意只有我知道如何泡,往后对我客气点,我现在很忙,别打扰我。
当下就有人黑了脸,没什么比瞧不起的人突然发达更让人难受,脾气差点的直接甩袖离去,梁子算是结下了。
保宁如何不怕,可只要想到景公公的话,心里头就又重新充满了勇气。
“那群人欺辱你,瞧不起你,甚至想要一辈子将你踩在脚底下。现在有一个翻身的机会,把握不住那你的日子过的会比之前更加难。”
从被景一选上开始,保宁便没了选择的余地,与其担心受怕,不如像景公公一般,让别人怕他。
保宁的眼神越发坚定,常年弯着的脊背在一瞬间挺直,大步走进了茶房内。
而另一侧的屋子窗户处,一切尽收李德贵眼底,苍老的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彰显着他的身体以至垂暮之年。那棍棒落下来不仅要了他的下半身,同样夺走了精气神,衰老速度肉眼可见。
有人推开了屋门,低声在李德贵耳边说了几句,李德贵冷笑出声。
地面被炽热的太阳晒的干巴巴,盆栽里的叶子蔫巴拉拢着,宫人一盆盆抱着放去了阴凉处,浇水后才重新焕发生机。
几天过去了两位姑姑还没回来,江安卿做什么都是景一在旁伺候着,越用越顺手,甚至伺候的比冬香秋菊两人还要贴心。
泡的冷果茶得了江安卿喜欢,每天都要喝上一壶,悠哉悠哉的看书解闷。闲来无事的景一得了恩准的坐在不远处捧着给的书看。
答应了让冬香教他识字,人没回来景一只能对着满页天书发呆,不过即使他暂时还看不明白,但只要和江安卿呆在一起便心满意足。
观察他有一会的江安卿出声,“你拿着书过来。”
看书和没看书是两种状态,江安卿如何能看不出来,又想反正都要教的,教他一些先学着,总不能冬香一日未归,就让景一继续捧着书发呆。
江安卿看了眼,果真还在第一页,“有什么不明白或者是不知道的东西,可以问孤。”
腾的一下,景一面色绯红,盯着书页支支吾吾了一会,羞的指尖泛起粉红,“小的自幼进宫,家里头穷没能给习字,到现在大字不识几个。”
说的委婉,江安卿心里知晓了,这本书一个字他都不认识,压住嘴角的笑意,让景一靠过来些,先教了他五个字,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让景一自个去温习。
迷迷瞪瞪抱着书本坐回去的景一脑子晕乎乎的,还没能从刚才回过神来,靠的江安卿是如此的近,近到肩膀处的头发丝擦着他的胳膊,还要努力的睁大眼睛看清楚字的样子,听清楚字的意思,可把景一难为坏了。
“明日孤要检查你学的情况。”江安卿的声音幽幽传来,瞬间将景一拉出了幻想,赶忙温习巩固。
十八岁的年纪说小不小,寻常百姓家已经成婚。
说大也不大,十八岁的正式青春好年华,徜徉书海的好年纪。
人跟着自己,既然想学,那肯定不会拦着,会读书识字往后不出差错,或许能在其他地方得到重用。
两人就那么在屋内坐着,冰鉴内大块的冰块降低了温度,全然感受不到夏日燥热,只听闻纸张细碎的翻动声。
安静之下宫人前来禀报,陛下身边的翠巧姑姑来了,召见后很快翠巧就进来了,恭敬行礼后不着声色的看过坐在凳子上的景一,微怔了下很快恢复常色。
“小的奉陛下之命前来,邀太上凰前往养心殿商谈事宜。”
江安卿点头,“孤知晓了,你先回去复命吧,孤穿戴后便去。”
得知要前往养心殿,景一麻利的起身扶着江安卿,伺候她换了衣裳,知晓不喜欢沉重压人的头饰,挑了几件不失华贵大气又轻巧的簪上。
饰品的多少象征着地位,即便是心中不喜在见人时也得穿戴整齐,免得太过于素净让宫里脸生的宫人认不出来,冒犯冲撞了。
梳妆台正对着窗户,一眼便能看清楚外头是何等炎热,江安卿穿上薄纱披风,下若影若现的疤痕看的人触目惊心。景一唇抿了又抿的想开口却知道并非是一个下人能问的。
十五岁入军营历练的江安卿身上有伤不足为奇,在伺候她时景一或多或少的见过不少,无一例外那些伤疤狰狞异常,光是看着就能猜想到当时是何种惊险刺激。
似乎是察觉到景一奇怪的视线,江安卿侧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察觉不出喜怒来,“对着孤的身子都能想出神,景公公的脑子里装着什么让孤意想不到的事?”
说完不等景一反应就抬步离开了,徒留下原地愣神的景一。
刚才…是被调戏了吗?
景一瞪大了眼睛,慌忙把冒出头的想法压下,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着,见江安卿坐上了金辇,赶忙追了出去跟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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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养心殿的路上江安卿就瞧着景一低声指挥举黄罗盖伞的宫人挪动位置, 生怕热烈的日后晒在她身上的,忙前忙后倒是自己生出了薄汗。
倚靠在椅背上的江安卿愉悦的勾起唇角,她喜欢旁人为他耗费心神, 为她肝脑涂地, 恰恰景一就是这样的人, 放在眼跟前瞧着就身心愉悦。
养心殿内的凉爽不减仁寿宫,进去后宫人主动将冰鉴抬的离太上凰近些,知晓她不喜炎热。
机灵点的想要站在她身后扇风,蒲扇都拿在手里了, 被太上凰身边的太监夺了去,人的职位比自己大,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阵阵凉风袭来, 江安卿不用看便知晓是谁在替她扇风, 不再理会的看向翠巧递过来的奏折。
简单上下扫了眼,上面写的大致意思是鲁卡靼回西凉的路途遭遇山匪夜袭, 折损了一半的人马。
江安卿一侧眉毛挑起, 惋惜,“可惜没了解到鲁卡靼是否受伤。”
“鲁卡靼遭袭的地方在金凤境内,朕担心西凉会以此为借口对金凤发动战争。”江月谷眉宇间是一道深深褶痕, 想来此时让她忧思不展眉头。
“即便是没有这一遭, 陛下觉得西凉会放弃对金凤的念头吗?”江安卿反问。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金凤一统后地大物博, 不论是矿产资源还是盐河湖泊亦或者是南北富饶的农作物, 在井然有序的开发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年增长,百姓衣食无忧, 将士后援粮草充足。
若是寻常国主对待金凤不说俯首称臣, 那也是以礼相待, 绝不交恶, 但西凉国不一样,她们前身是游牧,骨子里带着野蛮,越是强大富饶的国家越能激发其血性,叫嚣着想要吞并。
这也是为何西凉不过六州之国,却无人小觑,只要开战便以势不可挡之态扑咬撕扯对手。
江安卿在位时期,花费了不少功夫去对待妄图撕咬上一口的西凉人,鲁卡靼也是在那时展露出手脚,如今成为了西凉国一员猛将。
江月谷性情温良,江安卿的孩子中独属她最为不愿看见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遍地无人认领的枯尸在江月谷的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这些江安卿是知晓的。
“不过陛下不必忧思过重,金凤如今繁荣昌盛,兵强马壮,西凉就算是再想要讨要便宜,也得思量再三。”
谈话间如唠家常般,全然让人感受不到是两国之间的紧迫局势。江安卿端起手边的琉璃杯,并不意外里头是果茶。可明明味道大差不差,却觉得没有景一泡出来的好喝。
江月谷舒了一口气,“母皇说的对,北羌国一事金凤派了兵马援助,本身就同西凉站在了对立面,两方早在多年前便交恶,是朕看不清了。”
“陛下可知孤为何派兵去帮北羌?”江安卿见她摇头,缓缓开口,“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各国间保持友好的贸易往来,谁先打破了微妙的平衡便是罪人,而西凉对北羌的吞并正是破坏平衡者。”
“或许西凉并不在意天下人如何去看待,但金凤不得不在意,援助北羌打的是反对侵略的旗号,那么西凉一旦对我朝动手,那便不必手下留情。”
江月谷不是蠢笨之人,点拨下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愁容散去提笔洋洋洒洒在宣纸上流转,“朕知晓了,现在便下旨让翰林院引导舆论,母皇天下人必定会知道您的用心。”
北羌国一事便有人从中做梗,借此曲解江安卿的行为,江安卿没做理会是不屑,扣在她身上的各种舆论数不胜数,但能利用的也绝不会放弃。
说话间一个年岁不大的面生太监端着新泡好的果茶呈了上来,清香的果味在夏日闻的格外舒心。
江月谷道,“前日下头送来解暑的茶,朕喝着舒爽,一问才知晓是母皇特意让人来教的,朕让君后尝了,君后也喜欢。”
“孤不过是动动嘴罢了,真要算功劳得是景一,法子是他想出来的。”洁白的手指绕着琉璃杯口摩挲着,江安卿漫不经心道。
景一放下蒲扇上前一步跪下,“小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不敢邀功。”
江月谷认出了他,“母皇看中的人从来不俗,当赏便赏。”
拿不定主意,景一悄悄看了眼江安卿,对视上后江安卿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唇角的笑意不做掩饰,景一放下心来接了赏赐。
赏赐东西的多少景一并不在乎,能被陛下赏赐那是一种殊荣,景一抬眼的瞬间掠过陛下身边站着的保宁,保宁眼观鼻,鼻观心,外人看去根本无法察觉出两人之间有关联。
从养心殿内出去外头温度降下不少,景一走在金辇边上咂摸着殿内发生的事,总感觉是太上凰在帮他向陛下邀功,不免落后两步从侧面悄悄打量她。
江安卿的耳后延伸到颈侧的皮肤光滑细腻,坠在耳垂上的如细长水滴的翡翠一晃一晃的擦过皮肤,对比之下更是显得肌肤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一旦念头产生就控制不住的栽进去,又是教他习字,又是替他揽功劳,景一心脏砰砰砰跳快了不少,明明外头温度降下来了,太阳跑云层后面去了,依旧热的他头晕眼花,口中生津。
景一受陛下赏赐的消息在宫内迅速流传开,短短从养心殿到仁寿宫的距离,宫里大半的人都知晓了此事,咬碎一口银牙的嫉妒又羡慕,一些心思活络的宫人心里头便明白下一个巴结的对象是谁了。
回到仁寿宫无其他事,说了那么多话江安卿神情恹恹的,一副天塌下来也别与她言说,往罗汉榻上一靠继续翻看先前未看完的书。
景一挥退了宫人,自觉的留在里头伺候着,温度降下来就显得室内过于凉了,从柜子里翻腾出薄毯轻手轻脚的盖在江安卿腿上,细细的将角落处理好,直白的目光落在他的头顶,景一如何能察觉不到。
手上动作不停,“小的觉得屋内温度适合,但您穿的太过于单薄,还是将腿脚盖上免得着凉。”
江安卿静静的看着他弄完一切,规规矩矩的退回桌子边,坐下表情认真的学着教的字。
突然开口,“你猜猜冬香秋菊去做了什么?”
景一转过身思索片刻,“小的听说两位姑姑是跟着您身后打天下的,若是离开了自然也是帮着您去做事了。”沉默了一会,一个想法冒了出来,景一犹豫再三拿不定主意,“小的说了,还请太上凰免了小的责罚。”
“尽管大胆的说。”
“小的猜测西凉国使者遭遇山匪袭击,正是两位姑姑的手笔。”景一舔了舔下嘴唇。
冬香秋菊做的事那可不就是江安卿的意思,想来陛下也知道却并不明说,才让翠巧请江安卿前往养心殿一趟商议事情原委。
景一大胆直白的说出来了,到底有损于皇室颜面,故而才开口求免了责罚。
江安卿笑了,景一悬着的心跟着放了下来。
“好好跟在孤身边做事,往后好处少不了你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旁的主子说的最多认为是拉拢人的手段,可要是出自江安卿之口,那是实实在在的提点提携,哪里还有不应声的道理。
冬香秋菊在三日后的早晨回来了,那时江安卿刚被伺候洗漱完,两人风尘仆仆一脸笑意,便知晓这一遭走的痛快极了。
太上凰用的早膳每份份量不多,胜在品种多口味好,晶莹剔透的虾饺圆滚滚的惹人爱,叉烧的包子两面掰开香气直冲,香酥的春卷垒在一起……
“用早膳没?”江安卿走出隔断,及腰的瀑布长发不过挽起脑后,玄色的衣袍不减半分威严。
见她们摇头便让其坐下一同食用,推辞之下还是坐下一起吃了。
没什么饭桌上不能说话的道理,行军时干啃大饼就着冷水顺下去,三三两两的围绕在火堆旁互相依靠是常有的事。秋菊最先耐不住喜悦的娓娓道来,景一没走在一旁伺候着听了个齐全,一颗心跟着跌宕起伏。
秋菊不满的哼了声,“鲁卡靼这次走运,被护送着逃了,不过被马踩了一脚,没内伤也得断根肋骨的。”
“没死就行,死在金凤内那就麻烦了。”江安卿喝着碗中山药粥,还带着未睡醒的朦胧,毫不设防流露出丝丝温柔。
“臣是下手没轻没重,但有冬香在旁边惊醒着,告诉臣什么时候该收手。”秋菊胳膊推了下冬香。
冬香则是观察在江安卿身边伺候的景一,不难看出主仆二人没了嫌隙,走之前景一还是被江安卿不待见的存在,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重新获得了恩宠,其中手段如何冬香不做多想。
一路走来不曾听闻柳福的名字,冬香莞尔一笑,“许久未出远门了,出去一趟再回来怪不习惯的,好在您身边有景一伺候着,我们也好放心。”
“景一伺候的是不错。”江安卿夹了个虾饺心情颇好的赏给了景一,见他吃下后弯了弯眼角,“恐怕往后需要你们去做的事只多不少,不能再跟着孤后头享清闲了。”
不用多想心里都明白,西凉国始终是个危险的存在。
江安卿很少对旁人如此亲密,更不用说赏赐吃食了,冬香秋菊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没提及。
“普华寺传来消息,长公主去探望了沈贵君,这次相谈甚欢并未红脸,可否要打听他们谈论了何事?”冬香。
“不必麻烦,经历这遭后江轻意不会动不臣之心,恐怕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打败鲁卡靼。”话说多了江安卿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后景一送上了漱口的茶水,秋菊冬香紧跟着放下。
两人出了屋内,秋菊挤着眼睛,“你没发现景一和主子之间很奇怪?”
“你都看出来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冬香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不过景一的身份是太监,怎么说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你怎么跟那些夫子一样迂腐,天底下最大的便是太上凰,她喜欢谁那谁的地位不拔高啊,管他是太监还是小厮的,能陪在主子身边,让主子开心,忠心耿耿就行。”秋菊看的开,又联想到凤主喜欢景一泡的茶和按摩,越发觉得景一看的顺眼。
冬香停下脚步,扬起胳膊闻了闻,“来时没感觉,怎么现在闻着身上那么臭呢?”
“我闻闻看。”秋菊嗅了嗅她,又嗅了嗅自己,捏着鼻子嫌弃,“咱俩臭的要腌入味了,怪不得主子早膳用的那么少,不会被咱们熏的吧。”
“那快些去洗干净,找宫人要点花瓣来泡泡。”冬香步伐快了起来,秋菊跟后头追的,“我那还有香薰,待会洗完再给熏熏。”
紫禁城内有皇家专供的练武场,不论是骑射、格斗皆在一处,平日里供皇室或者伴读的王公大臣之子陪同练习,其中有专门的老师教学。
当今女帝子嗣单薄,只有位牙牙学语的长皇子,练武场只能见几个大臣公主的孩子前来练习。
江安卿提出要去练武场时,不仅冬香秋菊愣住了,连伺候的景一也顿住,很快明白过来将要做何事,激动的指尖颤抖的扣上江安卿的腰带。
秋菊冬香听闻后回去换了衣裳,换好后的两个也大变模样,比穿宫裙多了英姿飒爽,站在那儿真有几分猛虎将相模样,但一说话就破了功,争先恐后的要去看江安卿如何。
包裹贴身的衣物将江安卿的曲线完美展露,不同于平日里的满头珠翠,这次只选用了一根于玄色衣服同色的发带,干净利落仿佛透过现在的她能窥见一二当年的英姿。
凤眸睨视,上调的眼尾带着细碎笑意,活动手腕向练武场走去,“许久未活动身体了,也不知孤懈怠时有没有退步。”
秋菊挤开冬香走在江安卿身边,“臣倒是觉得凤主风采不减当年,咱们待会比试比试?”
被挤开的冬香也不恼,从另一旁走了过来,冷冷拆台,“你好像从来没赢过凤主。”
“不打怎么能赢。”想到此处秋菊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从一起习武开始秋菊就是最跳脱的那个,而江安卿无疑是最有天赋,外加上不断的实战积累经验,不论是枪法还是带兵的兵法,已然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不仅是秋菊将她当作目标,默不作声的冬香暗地里也把江安卿视为前进的方向。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不想进步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没了华贵的衣物就像是脱掉了阶级的束缚,三人谈笑的走在前头,意气风发浑然不觉宫道上宫人诧异的目光。
落后两步的景一无声的注视着,眼底浮现难以察觉的温柔,盯侧过脸认真听秋菊说话的江安卿,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笑意,想来心中喜欢的绝不是窝在一方天地之间。
练武场距离并不远,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场地之大一眼望不到边,依稀能看见几个骑在马上的少女飞驰着,蓬勃的生命力发泄在一支支带着劲风的箭羽上,重重穿透把心。
江安卿看了眼便收回了视线,无法忽视秋菊跃跃欲试的目光,无奈的跟着上了擂台之上。
擂台是土堆堆成,比平底高出小腿的距离,下面长满了柔软的青草,即便是摔下去也并无大碍。几步之外插着一根根鼓动的明黄色旗幡,真随着风唰唰响动。
太上凰驾临练武场即便是未提前告诉练武场管事的,也在踏入练武场那一刻伺候的宫人急匆匆带着东西赶来,管事的也陪着笑脸站在不远处,一颗心紧紧悬上。
比试练武多多少少会受伤,旁人管事的倒是不怕,但眼前这位可是金凤太上凰,要是在自个地盘出了问题,说不准脑袋就不保了,可不得身心警醒着些。
擂台上的两人打的有来有回,景一站在台下目不转睛的瞧着,喧闹之下眼中只留肆意张扬的江安卿,旁的声音再听不见分毫。
直到管事的一张皱巴巴苦着的脸出现在眼前,景一吓的后退一步稳住心神,忍着被打扰的不悦询问她何事。
管事的听过景一的名头,说话做事间带上几分讨好,借着身躯挡住了一众人的视线,塞了沉甸甸的荷包给他,“公公可知道凤主为何突然来练武场了?”
景一这才将心思从擂台上收回,垂眸盯着银子有些发笑,双手拢在身前并无收下的意思,“大人不用担心,不妨先让下人准备好解暑的茶水、擦汗的巾帕,以免主子要了却拿不出来。”
管事见他没有收的意思,将荷包收回了袖中,一拍脑门感激,“多谢公公提醒,这就去让人准备着。”
眼前挡着的障碍没了,景一连忙寻找江安卿的身影,她还在擂台之上,秋菊却跌下擂台摔了个屁股墩,不过看秋菊的样子并不生气,反倒是意犹未尽的还想爬上擂台再比试一场。
比武的动静不小,不论是宫人还是在练武场练习的各府小姐纷纷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胆子大一些的跑过来观看,谨慎些的也在一次次漂亮的过招中不自觉的走了过来。
江安卿跳下擂台拉起坐在地上的秋菊,注意到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正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接过帕子擦手时余光瞥见那少女还在看她,许久未曾有如此大胆的人敢直视江安卿了。
“那是哪家的小姐?”江安卿将帕子扔给宫人,见景一端上茶水递给她,那双亮晶晶的杏仁眼中满是崇拜之情,瞬间觉得似乎比赢了秋菊更令人开心。
有宫人想上前试茶,江安卿不耐烦的挥手屏退,端起大口喝了下去。
揉着屁股凑过来的秋菊看了眼,她的消息最为灵通,认识的人过目不忘,“她是敦亲大公主的女儿,江离。”
她就是江离,跟她那皇姐没几处相似,江安卿心下想。
刚不过是活动筋骨,兴致还未尽,江安卿朗声,“有谁想跟孤比试的,若是能赢了孤,重重有赏。”
几个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满朝上下喜欢武的都知晓太上凰的威武,谁不幻想着如她那般年少战功赫赫,或是在其麾下一展风姿。
如今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不珍惜,可又碍于其尊贵的身份,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静谧无声之际,红衣少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目光火热如她身上红衣般,“敦亲大公主之女江离,请求凤主赐教。”说罢俐落的翻上了台子。
下面的人紧张的忘却了呼吸,憋着难受了才猛然想起,大口的吸了几下,眼珠子半刻不愿意离开台子。
此番比武不用武器,近身搏斗拳拳到肉,靠的是积累下的经验和拆解对方招式的反应速度,显然初出茅庐的江离抵不过战场上混出来的江安卿,几番下来落入下风。
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一身的蛮劲硬生生的抗了许久才被撂下擂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卸了力气,失败没让她失了气焰,反而眼眸更加明亮,跟狼崽子似的还想扑咬上来。
江安卿哭笑不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怕伤不怕疼,还有难的向前的无畏。
在场的或多或少能看出些名堂来,知晓凤主收着力气也不再害怕,一个个叫嚣着要跟她比试的。
景一站在不远处的阴凉下看着,砰砰直跳如鼓的心脏扰的他心神荡漾,正准备上前时瞥见了练武场角落处有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一溜烟的顺着墙根缝跑了。
看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景一拧眉思索了片刻没能找出来,那边江安卿又扔下了一人,欢呼四起,景一不再多想的拿起干净的帕巾递了过去,笑盈盈的为她擦拭脸上汗水。
不多时各路王公大臣听闻消息纷纷赶来练武场,顺带着领上了自家的女儿,试图在凤主面前混个脸熟。
往日里江安卿深居仁寿宫内,行踪很难打听,就连春猎秋狩也很少见到她出现,为此不少人着急的头疼上火,能在凤主面前露脸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但能上去比试一二的寥寥无几,平日里不好好练习功夫的,一身三脚猫的本领哪里敢去凤主面前丢人,恨不得把脑袋缩起来。
秋菊冬香二人倒是比江安卿更加招人喜欢,她们两人的功夫虽不如江安卿,但方眼整个金凤排得上数一数二,跟她们切磋比试可比跟凤主要放松无顾忌的多,所以找她们的人络绎不绝。
三位前辈爱戴后辈的指点,心里有想走从军路的少女被打下来后拍拍身上的泥土,简单复盘后又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当真是不怕豺狼虎豹,一股子拼劲,试图在不可多得的机会中学到本事。
江安卿刚坐下休息,眯着眼睛让景一帮她擦拭脖颈处的汗水,浑身上下散发着滚烫的热气,扭头便看见站在擂台上的江离。
她静静的站在那儿,火红的衣物在泥地上滚的灰扑扑,眼中的兴奋越来越浓,等待着江安卿再次上场将她打败。
“再打她估计得躺上几天。”江安卿饶有意为的上下打量了一眼。
虽收着点力气,但江离不要命似的进攻让江安卿不得不认真起来,她在擂台上坚持的越久,江安卿手下的力道便越是重,掰着指头数不清江离多少次爬上台子了。
被红衣遮盖下的身子不用扒开看都能猜到是何种青紫,不过江安卿并不打算心慈手软,反而江离这般咬住宁死不松口的态度激发了血性,不给她打怕了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景一不过是转身的功夫,椅子上的人不见了踪影,同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擂台上的两道身影又打起来了,不过这次玄衣女子招招挑着人软处疼处打,红衣少女很快不敌,比以往几次还要快的跌落下台子。
不懂武术的景一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晓得江安卿动作干脆漂亮极了,旁人气势如牛、嘶吼着用力,她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巧劲卸了对方力道,又以带风的掌把人劈开。
江离咕噜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尝试了几次没能爬起来,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被抬着出紫禁城时,只见太上凰面色突然苍白,缓缓的捂着肚子蹲下身。
周边一直盯着的宫人心中警铃大作,手忙脚乱的跑上前去,景一没见过此场面,被推搡着撞到才缓过神,拨开向前的众人率先来到了江安卿身边。
“这是怎么了?”声音是哑的,景一有一瞬间没听出自己的声音来,出手要扶江安卿起身,却被她推开了手,冷冷的瞧了一眼。
霎时间,景一浑身冰凉,怔怔的看着江安卿额角滚下的汗珠,颓唐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扶起她,带着她离开练武场。
作者有话说:
景一:推我!竟然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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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仁寿宫没有半分吹烛入眠迹象, 灯火恍如白昼,进进出出的太医汗流浃背,止不住的抬手擦去额上汗水, 颤颤巍巍的跪下, 捋着前后诊断过程。
江月谷面容冷峻, 听闻无大碍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太医们下去抓药熬制,视线缓慢落在了跪在角落出神的太监身上。
“太医说凤主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小的调查过了, 今日的凤主吃食全都检验过没问题。”翠巧斜眼瞪了下大难临头还游离在外的景一,“唯独景公公递给凤主的那盏解暑茶,无人验过。”
江月谷手掌拍在桌上, “如实招来!”
景一吓的一激灵, 唇色惨白整个人哆嗦个不停,摇头呓语般道, “小的对凤主绝无二心, 那茶水不是小的备的!”
“还敢狡辩!太医检查过凤主下午在练武场用过的茶杯,里头分明掺了药进去,你还说不知道!”翠巧呵斥出声。
跪着脊背弯曲的太监被梦魇住了一样, 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几句话, 江月谷听的心烦, 到底是顾忌景一在凤主跟前的地位, “景一是母皇身边的人,如何处置应当由母皇身体恢复后决定, 先压入慎刑司好好审理。”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的将景一架起, 拖着他向外走去, 刚在屋内无反应的人一出了仁寿宫立马挣扎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叫喊着要守在榻边,等待着凤主醒来。
不过没人理会他就是了。
呼吸间的空气刮着嗓子疼的厉害,景一再挣扎也抵不过两位强壮的宫女,喉间尝到了一丝腥甜味,嘶喊时嗓子劈了,估摸着是伤到了,开口说话如沙粒在肉上摩挲,尝试了几次暂且放弃。
慎刑司是关押犯错宫人的地方,里头有严酷的刑法和不见天日的劳作,哪怕是景一路过慎刑司也绕着走,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如丧家犬般被拖到里头。
关押他的是地方很小,双臂展开的宽度,长度不过是他躺下,四周没有一扇窗户,照亮的灯光只有墙壁上随风晃动的壁烛。
呼吸了满鼻腔的血腥味,景一踩着脚下的干枯稻草犹豫片刻,伸着脚将隆起的稻草往旁边拨了拨,入目是坚硬的石头地,上头干枯着红褐色的血迹,一大摊看上去恐怖极了。
景一疯狂的拍打两手腕粗的木质栏杆,“放我出去!我没在茶里下东西!我是冤枉的!”
“求你们让我见一面凤主!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
说话声越来越小,随即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景一弓起背咳的满脸通红,察觉鼻腔一热,两横鲜红鼻血流了下来。
他顾不得那么多,扯着袖子将苍白的脸擦干净,因为他听见了骂骂咧咧走过来的声音。
在慎刑司当差的宫女大多上了年纪,一双三白眼冷冷的看着他,跟看一具快死的人没什么区别,“没根的东西就爱叫唤!”腰上挂着皮鞭猛地抽出打在了栏杆上,木屑飞扬,景一后退了几步,嗓子更痒了。
景一强忍住不适哀求道,“我是仁寿宫太上凰身边的掌事太监景一,麻烦姑姑帮我传句话,日后出来定有重谢。”
“仁寿宫?”宫女面容扭曲了下,笑起来阴森森,手中的皮鞭卷了两道点了点,“你知道这间牢房上一个关押的是谁吗?他也说自己是仁寿宫的。”
景一脑海中瞬间冒出了一个名字,柳福。
在凤主寿辰后不久被斩首了,景一没去看,还是听其他宫人嚼舌根才知道的。
背后冒出森森寒意,景一双腿发软的跪了下去,厚实的稻草也无法阻挡地面渗透的刺骨寒意。
“好好在里头呆着吧,运气好能死,运气不好。”宫女冷哼一声,“就在这里劳作到死!”
昏暗的周围像是有无尽的手要将他拉入深渊,景一哆嗦着躲在墙壁角落处,抱着膝盖埋头在双臂间,不断回忆着今日发生的种种。
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
是谁敢在凤主的饮品中下毒?
是谁想要害他?
骨子里凉透了,明明是三伏天,慎刑司的牢房里却透着不同寻常的阴寒。
埋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细弱的呼唤声拉回了景一飘飞绝望的思绪。
“师傅,师傅。”保宁胸口揣着团东西鬼鬼祟祟的蹲在边上,压低声音怕惊扰到谁似的。
景一起身太快,身子跟着晃动了两下,堪堪站稳后连忙来到栏杆处,“你怎么来了!凤主如何了?”
“凤主身边一大堆人伺候着,您还是先想想如何出去吧。”保宁掏出怀中用粗布包着的馒头塞给了景一,“您先吃着,好好想想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凤主身边一直是我……”景一捏着馒头的手一顿,激动的抓住了保宁胳膊,“我想起来了,在练武场比武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
保宁追问,“看清楚长相了吗?”
只有背影,景一摇头,刚燃起希望的心一点点冰冷坠入谷底。
“师傅您别担心,我天亮后去问问,一定能抓到罪魁祸首!”保宁咬牙切齿,左右看看焦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去,留下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景一微红了眼眶,眨了眨憋着眼泪没流下来。
正当他大口吃白面馒头时,提着鞭子过来的宫女邪邪看向他,一挥手中的鞭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他脚尖不足一指距离,另一个完好的馒头咕噜滚了下去,掉在了干枯稻草上。
一只枯瘦的手快他一步的将馒头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尘不顾他的瞪视,自顾自的哼着听不懂的小曲离开了。
仁寿宫的灯火到后半夜才熄灭,秋菊冬香衣带不解的守在旁边,总算是等到悠悠醒来的江安卿,一口气回了肚子里。
“主子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秋菊紧张兮兮的问。冬香端来了温着的药喂给她,料想到江安卿会抗拒,“太医说必需喝。”
江安卿无奈的捏着鼻子把黑乎乎的苦药喝了个干净,舌根苦的发麻脸上更加麻木,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内,“景一呢?”
秋菊,“太医查出来是下午他递给您的解暑茶中有药物,现在被陛下关在慎刑司内。”
“你相信是景一做的?”江安卿挑眉。
“臣不相信。”秋菊摇头。
再蠢笨的人也不会如此直白的给凤主下药。如果想要凤主的命大可以借着信任下毒药,而不是闹着玩似的让人腹痛的药,很明显是有人故意陷害景一。
江安卿无端生出烦躁来,“既然不信,还不快去慎刑司打点一番。”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活人进去能剥一层皮下来,就景一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要哭哭啼啼,眼泪能把牢给淹了。
江安卿叹了口气,“全面排查练武场出入人员。宫里头要搞到药不容易,看看最近宫外采购人员接触过谁,孤倒是要瞧瞧,谁胆子那么大,敢对孤动心思。”
“您歇着,事情有我和秋菊,断是不会让作恶之人跑了。”冬香又端来蜜饯给她,“您吃一块,缓缓苦味。”
蜜饯入口苦涩消退,江安卿揉着还酸胀的小腹,舔了舔一侧牙齿,疼起来时似乎是景一第一个冲到她身边,不过当时太过于混乱,江安卿本能的排斥任何人的接触。
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受伤的错愕,江安卿头又疼了起来。
“孤走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江安卿想起跟她比试的江离,“江离走了?”
“您突然身体不适吓坏了所有人,江离一直跟在后头,但因为内宫她不方便进来,只能暂时离开。”秋菊回她。
“派人去安抚一二,别把孩子吓着。”江安卿慢吞吞的从枕头上滑了下去。
未施粉黛的肌肤清楚看见细小绒毛,上挑的眼尾因为疼痛拉拢下,暖黄色的烛光下多了柔软,没力气连带着说话声带上了鼻音,“你们下去吧,孤要休息了。”
秋菊冬香互看一眼,应声退下,关紧了屋门。
今夜无月,黑压压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星星,冬香端着空的药物不见松懈之色,“你去慎刑司走一趟,顺便问问景一能不能想起些可疑之处。练武场的宫人应当审问的差不多了,我再去看看有无遗漏。”
秋菊点头,不多逗留的前往慎刑司。
雷霆手段下魑魅魍魉无处遁逃,没到天亮宫内变热闹了起来,江安卿坐在仁寿宫主殿内俯视着跪在地上面生的太监,太监哆嗦的快要抽过去了,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来般。
太监是养心殿茶房的一个学徒,找到他时还惊动了陛下,免去了早朝到仁寿宫来审问。
江安卿思索了一会,确定没见过这张脸,不由面色沉了下来,隐隐浮动着杀气,“孤并不认识你,为何要害孤?”
“小的知道错了,小的没想到闹出那么大动静,明明说只是拉肚子的药……”太监还没说完,江月谷气的一脚踹了上去,身为女帝很少喜形于色,此刻却顾及不到其他,“到底哪里让你这狗奴才不满意,胆敢谋害主子!”
忽一股腥臊味飘来,屋内人脸色变了又变,那太监竟害怕的失禁。
“污秽的东西!”江月谷一阵青一阵白,连忙让人给拖出去了。
经过一番拷问,那太监因为景一只教了保宁泡茶的法子,保宁因此得到了陛下提携至身边,他便心生嫉妒怨恨,想了法子报复景一。
殿内打扫了一遍又一遍,江月谷扶着江安卿躺去了罗汉榻上,身体刚恢复的江安卿恹恹的胳膊肘撑在圆枕上,其实不是什么大碍,跟她受过的刀剑斧子伤来说大巫见小巫。
只是没料到宫里下人的嫉妒心强到敢对主子下手,江安卿揉着额角,“陛下该管一管身边的侍从了,别让他们哪天爬到主子头上来。”
江月谷胀红了脸,“女儿知晓,这次是朕疏于管理,才让宵小钻了空子。”
“既然与孤的人无关,陛下将他放出慎刑司吧。”江安卿。
即便药不是景一下的,但是他端给江安卿的,理应当论罪处理,主子经口的东西怎么能不细心点。
这些话江月谷欲说时观察到了江安卿闭上了眼睛,似乎并不打算追责景一的失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一闪而过的思绪没来得及抓住就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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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在慎刑司内呆了一晚上, 景一憔悴了许多,眼底的乌青、眼白的血丝和干燥无血色的嘴唇。
恍惚间被带了出去,他注意到那位身配鞭子的宫女陪着笑脸的在跟领他离开的人说着什么。
景一耳畔嗡嗡作响, 知道是一宿未眠, 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身体出现问题, 腿脚使不上力麻木的挪动着,一团乱麻的脑袋凝固的转动不得,不知道面生的人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刺目的阳光再一次洒在身上,意外的没觉得三伏天的太阳晒的皮肤难受, 反而让景一有了脚踏实地,重回人间的怅然。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周边的宫道、宫殿逐渐熟悉, 景一瞪大眼睛想开口询问接他的人, 他们是不是要去仁寿宫。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比他更快了些,两个强壮的宫人压着面如死灰只晓得尖叫的太监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 景一驻足鬼使神差的回望了过去。
突然瞳孔猛缩, 记忆中逐渐重合的声音浮现眼前,景一顾不得粗糙沙哑的声音,连忙拉过带路的宫人, “他!他有可疑!”
宫人顺着指的方向看去, 了然一笑, “景公公有所不知, 给凤主下药的太监已经找到了,正是刚才拖着的那位, 听说要在养心殿茶房人见证下被鞭子活活抽死, 以示警告。”
养心殿茶房, 景一思维逐渐松动活络起, 眼底浮现恨色,但很快因为宫人的下一句话收敛,浮现出水气。
“咱们还是快些吧,凤主正等着呢。”
景一搅紧手指,点头加快了脚步。虽双腿灌铅般沉重,但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死气沉沉的脸上隐约带上了期盼。
江安卿睡的很沉,半点梦没做,睁眼时屋内已没了江月谷的身影,薄被一直盖到肩膀处,懒洋洋的坐起身一眼看见了跪在地毯上的景一。
不知道跪多久了,纤长的睫毛上粘着水珠,柔顺的垂下脑袋默不作声,怕是就要一声不吭的跪着等她醒来。
江安卿刚开口,就见景一泪珠唰的滚了下来,眼眶鼻尖渐渐染上绯色,像一颗剥了壳水灵灵的荔枝,怪想让人欺负的。
“受罚了吗?”江安卿问。
在慎刑司担惊受怕是真的,没受一点皮肉伤也是真的,景一实事求是的摇头。
江安卿,“没受伤哭什么?”
“是小的不注意才让人得逞,不然您也不会受伤。”越说景一越委屈越自责。
那位领着过来的人直接让他进去了,景一脚步放缓放轻走到罗汉榻前见江安卿睡着了,整个人恹恹的是病初愈的没精神,藏在心中的委屈自责瞬间被触动,自发的跪在榻前自省。
江安卿好笑,“若孤真计较你的过失,怕你现在还呆在慎刑司受罚。”
“小的没受罚。”这次的哭没有任何目的,景一觉得哭起来肯定很难看,扯着袖子将脸擦来擦去,更红了。
“你以为为何没受罚?”江安卿停顿了下,看懵懵懂懂带着水汽的景一生出了恶劣情绪,俯身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扬起脸来,“若不是孤及时打点,你怕是要被抬着出来。”
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眨了眨,景一表情呆滞了片刻,随即喜悦漫上心头。
凤主的意思是,他是被护着才安全回来的,是被凤主保护着的。
雀跃如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的麻雀停不下来,景一手撑着地往前爬了两步更靠近了些,“小的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小的想永远在凤主身边伺候。”
真挚哀求的眼神烫的江安卿耳朵尖发热,早在秋狩时景一为她挡下那一刀开始江安卿就不再警惕他的忠心,所以在练武场景一递茶水时才无所顾忌的喝了下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也在清醒后的第一时间询问了景一身处何处,明白一旦她病倒,首当其冲受到审问的就是他。
收回手来,江安卿整个人缩在了榻里头,不让骤然靠近的人碰到她一丝一毫,跟躲洪水猛兽似的躲开景一的目光。
“知道就好。”江安卿清了清嗓子。又没受刑,自个又不计较的,怎么还一副委屈哭哭啼啼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是水做的?
想起第一次见景一好像是在养心殿的暖阁中,犯了错误虽哭了,却不像如今这般哭的……娇气。
江安卿心神一颤,竟然用娇气形容个太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那药不止吃的她腹痛,还将脑子吃混沌了。
一举一动全落在景一眼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思索着江安卿在想什么,加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看见她不舒服时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去脑后,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小的来时换了衣服,洗漱干净了,小的帮您按摩。”
拍的是腿,难不成是让她枕在膝上?虽说不是没有过,但现在怎么觉得那么别扭,江安卿出声,“孤不需要。”
略显僵硬的语气把景一定在原地,跟犯错误的孩子样不知所措的垂下眼睛,那可怜兮兮咬唇不说话的模样,仿佛江安卿罚了多重似的。
嗓子有点干,江安卿难得手足无措,胡乱扯了个理由道,“孤不需要没休息好的人到跟前伺候。”
景一伸手摸了摸眼下,着急忙慌的没来得及照镜子,想来模样好不到哪里去。
本就不怎么好看,一下憔悴那么多,到主子眼前晃是挺招人烦的。揉了揉面颊,皮肤干干的,想到其他太监抹在脸上的香膏,他也得去弄一盒来。
“小的现在就去休息,明天再伺候主子。”景一下定决心,定要养的好一些,让凤主愿意看着他。
景一离开后冬香紧跟着进来了,稀奇,“刚和景一擦肩而过,喊他都没听见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江安卿掀起眼皮没说话,冬香继续,“传信来,鲁卡靼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金凤地界了,排查过她们所逗留的地方,并没有和外人接触。”
“知道了。”江安卿看冬香没有走的意思,目光询问。冬香怀中抱着几本书,“您上次说要臣教景一识字,臣专门买了几本入学的书,都是民间学堂启蒙用的。”
江安卿拿过只看了封面,眼前无法控制的浮现出那双红红充满委屈的杏仁眼,干净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洗过般。
要是识字遇到阻碍,是不是也会那般哭着委屈着求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江安卿指尖一僵,砰的把书本砸在桌子上,吓了冬香一跳。
以为是这几本书碍着眼了,冬香要拿走时,江安卿骤然腾生出无名火来,冷着脸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扬了扬下巴,“不用你教他了。”
冬香伸在半道的手尴尬停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宫的掌事太监有单独的房间休息,仁寿宫的其他宫人日后还需仰仗景一在他手底下做事,于是纷纷殷勤的过来探望。
来时见景公公盘腿坐在床上,那气质竟一时让他们看花了眼,差点错认成凤主。
面面相觑间看见对方眼中的错愕,知道不止是自己一人看错,并非是太阳晒昏了头。
是有这一说法,跟着主子久了,言行举止和神态会像主子靠拢。
他们热情询问,痛斥下药的太监,全程景一保持沉默,态度淡淡的,心思并不在这儿。
其他宫人也并不需要景一给什么态度,只是走个人情过长,旁人来了自己不来,万一景公公是个小心眼的记恨上,那得不偿失。
“据说就下午行刑,我可不敢去看,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可不嘛,用鞭子活生生抽死,据说那鞭子上有倒刺,能拽下快碎肉!”
“养心殿茶房的那帮人估计好几天都吃不下肉喽。”
“哪里好几天,一个月还差不多!”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都能到养心殿的茶房当差了,还不心满意足的乱折腾,把心思放在了谋害主子身上。”
围在一起不免聊起最受瞩目的事,景一听着眉头一跳,那太监景一想起来了,当时教保宁学茶时格外愤愤不平的一人,可奴才终究是奴才,怎么会有胆子对主子下手,还是对凤主。
有了想法景一不去管这群围起来嚼舌根的人,一刻不停留的往外头赶,越是细想脸色越是阴沉,到最后站在养心殿茶房门口时,眼中满是愤恨。
茶房院内没几个人敢乱晃,躲灾似的缩在房子里不吱声,看见景一跟看见鬼似的害怕,连偷看的窗户的缝隙也啪嗒关上。
其他人如何景一不去理会,直奔着主屋而去,抬脚踹开了木门,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李德贵后胸口剧烈起伏,箭步冲上前抓着其衣领把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太阳穴鼓鼓跳动,“是你!”
李德贵消瘦的根本不需费多少力气就能把他提起,猛地咳嗽了两声如苟延残喘的动物,屏气呵斥,“狗东西!这里是陛下的茶房,容得着你放肆!”
“是不是你撺掇他陷害我的!”那双漂亮的杏眼中只剩下无尽的仇恨和怨念,淬了毒的要将李德贵生吞活剥了。
“是不是往后你遭遇什么都得算到咱家头上?”李德贵扣着景一的手腕,紧绷的领口呼吸不畅,憋的脸红脖子粗,一副快要窒息的垂死样。
骤然松开,李德贵跌坐回轮椅,大口喘息着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狠狠剜了他一眼。
院子里听闻动静的其他人探头探脑的出来看情况,一时间拿不准名义上的师徒二人怎么闹的如此僵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敢说话。
出了那么大事情景一没受到牵连,可想而知在凤主身边的地位如何,往常对他多有不满的人纷纷闭了嘴,不敢多言半句。
李德贵扫了眼外头看热闹的太监,立马围观的人散了去,躲在房间里耳朵直冲着他们那里。
“咱家是没想到,你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凤主那么重视你?”
双侧木门开敞,午后的烈阳投射进来,景一站在阳光照耀之下哪里见半点可怜之色,浑身的寒意让人想到玉面修罗。
“先是柳福,后是撺掇旁人对儿子动手,阿爷心真狠,儿子的俸禄是喂不饱你吗?”
“如果不是你!咱家的腿怎么会废!你那点东西怎么能抵得上我的双腿!”想到痛处的李德贵拍着扶手,激动之下咳的更厉害了,干瘪的胸膛传出呼吸的嘶嘶声。
他快要死了,景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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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下只听李德贵用力的呼吸, 一瞬间景一想到了直房院子里的那棵被雷劈过枯焦的老树,区别在于李德贵不会枯木逢春。
外头嘈杂了起来,身配长刀的侍卫压着个太监而来, 很快用木头搭建起十字, 麻绳牢牢把太监绑在上头, 大力的敲门让屋内的人出来。
来了,鲜血的警示。
胆子小的已经膝盖软的跌坐在地上,胆子大一些的站是站的住,就是直哆嗦不敢抬头看, 侍卫不管他们看不看,人呆在这里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景一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恰好和绑在柱子上的人对视, 后者被刺激到的尖叫起来, 沙哑的嗓子叫起来更是凄厉,听的在场人哆嗦的更厉害了。
侍卫认出了景一, 站在门口没催促。
景一扬起唇笑了下, “儿子推您出去看看吧。”
将死之人最怕什么,最怕死,没有什么比让他眼睁睁看着生命痛苦流逝更折磨的了。
果不其然李德贵咳嗽更频繁, 咳的甚至没力气出言反驳景一, 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推去了人群最前面的位置。
“阿爷可要仔细的看。”景一站在轮椅后俯下身子, 在李德贵耳边说的极轻, 即便是凄厉的惨叫声也无法遮盖住冷冰冰的危险钻入耳朵,“这可是阿爷博来的节目。”
一鞭子下去, 皮开肉绽, 看的人像是鞭子抽在他们身上似的, 怯懦的往后面躲着, 可惜后头围着侍卫,躲无可躲。
温热鲜血溅在李德贵脸上,搭在扶手上的手直哆嗦,魇住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皮肉展开的地方,白森森的骨头从血肉中透了出来。
景一取出帕子擦了擦手,踱步离开了。
他不是养心殿茶房的人,不需要留在那里看,景一也没兴趣去看血淋淋的场面。
他一走李德贵紧绷的脊背跟断了的软了下来,呵斥道,“快把我推开!”
距离太近,每一鞭下去都有血喷在脸上,很快李德贵半张脸覆上了温热的液体,鼻腔满是敲打神经的血腥味。
不论他大吼大叫什么,甚至拿出职位威压,也无人敢上前挪动半步。
不止是场面血腥害怕,还有对景一对畏惧,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畏惧。
宫道两侧直逼天际的朱红色黄瓦墙看不见尽头,哀嚎惨叫留在身后,随着距离慢慢飘远,直到再也听不见,景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腰背挺直了无视两侧路过宫人的视线。
李德贵就算不承认,这笔帐景一也算在他头上。如何对待自己无所谓,即便是李德贵试图将柳福送到凤主面前意图取代他,景一都没有那么恨的想置他于死地,撕破脸来。
唯独这次让凤主受到了伤害,竟只是可笑的想拉他下水,景一怒从心起,恨不得当场千刀万剐了李德贵,把那具残破不堪还不老实害人的身体摔碎扯烂。
但他不能那么做,名不正言不顺的对李德贵动手,一旦查出来是他做的,自己的命也要赔进去。
景一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身后传来熟悉呼喊他的声音。保宁一路小跑着追过来,就担心和景一走岔了,大气不敢喘一下,帽檐一圈汗湿了。
“师傅,小的总算找到您了。”保宁站定后弯腰缓和了片刻,左右仔细看了,“您没事就好,小的刚在御前伺候着,回来看茶房那景象就知道您来了,赶忙过来追您。”
景一双手放于身前,保宁不过是他不满李德贵时随手点的人,谁学会去御前对景一来说都无所谓,他并不在乎,唯独当时柳福的事情出来,故意膈应挑衅李德贵。
没预料到的是提点一下,保宁在他出事时大胆的跑来慎刑司,给他带来了两个白面馒头。无权无势的太监要进慎刑司探望得花些银子,保宁瘦瘦小小脸色是不健康的蜡黄,全然看不出有颗懂得感恩的心。
“我进去的时候劳烦你了。”景一态度没那么僵硬,却也因为疲惫提不起精神来。
“小的做这些是应该的。”保宁笑起来时并不好看,估计是长久被打压欺负,无时无刻不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您在里头的时候小的也在调查,小的多嘴说一句,师傅得小心李德贵,越老越歹毒。”
保宁看出了景一的疲倦,着急忙慌跑过来为说的就是让他小心李德贵。在茶房的时间不短,因为一直被轻视李德贵从没正眼看过他,为此保宁有意无意的听到李德贵跟茶房内不少人的谈话内容。
在宫里头活那么久,还伺候过太上凰,早已是人精了。未见过世面或是心高气傲的太监很容易被他蛊惑为他做事。
保宁选择不言语明哲保身是因为光活着就不容易,但现在不同了,他喊一声景一师傅,凭借景一教的东西能在御前伺候,是要报恩的。
他想要把俸禄和得到的赏赐孝敬给景一,景一没要,摆手让他早些回去。
几日后江安卿身子早已全好,却还是窝在仁寿宫内抱恙,想见她探望的皆被景一不留情面的拦在宫外,不论来着地位多高,权势多不容小觑,在景一这儿太上凰就是最大的。
江安卿撑着脑袋侧眸便能透过窗户纸模糊的看见站在外头的景一,正跟什么人说话,身形有些陌生一时间没认出是谁来。
“去看看是谁?”江安卿道。
冬香在屋门口看了眼,回,“敦亲大公主的长女江离,奇怪了她如何进来的?”
“皇姐有内宫的牌子,恐怕是皇姐让她过来看看孤还喘没喘气。”江安卿瞧着冰鉴内融化的只剩个尖的冰块,揪了下毯子懒洋洋的躺了下去,“让她进来吧。”
得到准许很快江离进了屋内,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景一,两人目光无意的相触越来越多,默契的一触即分。
一个移开,一个底下头。
江离行礼后手中拎着两层
忆樺
食盒,放在桌上腼腆的差点同手同脚,坐下端正笔直目不斜视,一眼看出很少经历这种场面。
不过也怨不得她,普天之下谁人站在太上凰面前不得怯上三分。
江安卿未说话先捂着胸口低咳了两声,捏着帕子一角点了点淡粉色的唇瓣,“有劳你还记挂着孤的身体。”
“侄女不应当比试上头一直缠着皇姨,理应当前来赔罪。”江离抿了抿唇,打开手边放的食盒,“不知道皇姨喜欢吃什么,这些香满楼的糕点,全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江离眼睛亮晶晶的,擂台上比试凶悍寸步不让,台下竟是个如此单纯的性子。探望没什么贵重的药材,只带了两盒糕点。
“你的心意孤知晓,年纪轻轻能有你这般身手,从小该花费不少功夫?。”江安卿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景一身上,?“既然有这一身功夫,应当用在该用的地方,正好长公主在军营中训练,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先是一愣,随后江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身边的景一,见景一冲她笑了笑才缓过神来?,连忙起身道谢。
自小江离就对武术感兴趣,想走武将这条道,可惜的是身为敦亲大公主的长女,身上肩负着许多职责,家中本是要安排入朝当个小文官,在找找关系往上头混混。
虽不愿,但不可违父母之命,江离便不再多说什么。
如今太上凰准许她能入军营训练,想来母亲就不好说什么了,能实现心中所想江离如何能不开心。
出去时脚步发飘,踩在云层似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见有人不愿仰仗祖辈而选择脚踏实地打拼,冬香不免多看了几眼,感慨,“年轻人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倒是好懂。”
“希望她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一圈还能有这般赤子心吧。”江安卿,“带来的糕点再去验一遍。”
冬香应声,盖上盖子,抱着糕点离开了。
“您身体不舒服了吗?”说话的是屋内仅剩的景一,向前走了两步想看清楚状况。
才休息了一晚上就跑到跟前继续伺候的,江安卿实在想不明白她跟前是有金子能捡么,上赶着干活的,不耐烦的让他回去又休息了两天。
今日一看气色好多了,人皮肤白嫩,年纪小恢复的快,那点惊吓后的眼下乌青消失不见,又是唇红齿白的模样。
咳嗽的那两声不过是以为江离是敦亲大公主派来试探的,毕竟前不久刚折了其门下几位重要门客。
“无大碍。”江安卿闲聊似的问,“之前教你习的字可还记得?”
杵在那儿的人不说话,倔强的梗着脖子,很神奇江安卿知道他在执着什么,“真没事,咳嗽的两声是孤故意的。”
这下景一才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舍得开口,“您教的,小的都记心里呢。”
几个字江安卿只说了一遍,过去那么久还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说望了不足为奇,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不如稚子学起来快。
“你去拿纸笔来默写下。”江安卿来了兴致的盘腿坐起,桌子和罗汉榻有一段距离,江安卿看的不清楚,干脆下榻走到了景一身后,看着他写。
脊背瞬间僵硬的人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大字。
字丑,没练过情有可原,好在都写对了。这时冬香端着食盒重新回来,江安卿脱口而出,“你若是能读对了,意思说对了,孤就将那盒糕点赏赐给你。”
话说的奇怪,在宫里人身为奴才能读书习字已是主子天大的恩赐,但江安卿的意思是他能读写出几个字来就能得到奖励,颇有哄孩子的意味。
景一耳朵尖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来。
毕竟过去了那么久,景一磕磕绊绊的说完,好在没出差错,现在是低着头不敢看江安卿了,真像个等待夫子评价的学生。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但景一却觉得度日如年,又新奇的厉害。
赦免般的声音响起,“拿去吧,下次孤再多教你些,你倘若记得清楚,还有奖励。”
现在景一体会到江离刚飘飘然的状态了,甚至比她更像是踩在云端,抱着两层的食盒出去时脚步一顿,刚凤主似乎说了下次,下次依旧是凤主教他!
景一脖子僵住,想回去询问清楚,是不是听错了,又担心万一是真的,他一提凤主再反悔了怎么办。
带着纠结复杂的心情,景一晃了晃脑袋。
旁人出现主子赏赐奴才体现主子善待下人的一幕并不稀奇,但出现在江安卿身上就显得不对劲了,冬香看在眼中神色复杂,没点破的说道,“您是打算往后亲自教景一习字?”
“他并非愚笨之人,孤暂且教他几日,若真像表现的聪慧,多学些对孤有利。”江安卿把玩着手中琉璃茶盏。
一番话听下来冬香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即便凤主对待景一有几分不同,但不至于真掏心掏肺的宠爱,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躺回罗汉榻的人幽幽声。
“你说下次奖励他什么好呢?”还真在认真思考。
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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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后景一除却在茶房泡茶和每日下值后回房睡觉, 其余时间全呆在江安卿跟前,捧着给他的书学的津津有味。
最让人佩服的当属一边学一边能注意到江安卿需要什么,及时拿过去把主子伺候的好好的, 让有意见的旁人没半点话可说。
看似是个笑话的学习在漫长的酷暑中被掰开揉烂, 看热闹和等笑话的人只等来了景一源源不断的赏赐。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主子吃的果子、糕点、茶叶或者是一件好玩并不贵重的物件,有时奖励的还是一本书。
价格比不上禁苑内郎君开心赏赐的金瓜子,但这些可是太上凰赏赐的,哪怕是一根绣花针都意义非凡, 看景一抱着东西珍惜开心的模样,一群人羡慕的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
又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博喜欢,又能识字拿赏赐的, 只有在故事里听过有钱人家父母这般哄小孩的, 哪里见过主子对奴才这样的。
心里头再不满只敢暗地里酸酸,柳福和养心殿茶房的太监怎么死的他们可没忘记, 十八岁的景一早在他们心里是尊佛了, 金子塑的不坏佛,供着还来不及呢。
入秋的第一缕风吹来,吹翘了宣纸的页脚, 吹干了浓浓积墨, 江安卿伸手挡了一下, 很快透气的窗户被关了起来。
江安卿举起宣纸透着光看的更清楚了, 纸上的毛刺根根分明,上面黑色的墨汁一撇一捺板板正正。
除了江安卿最了解景一学字的速度外, 就属秋菊冬香最关心了, 很少看见主子主动去教人东西的, 特别对方还是无权无势甚至奴籍太监。
宣纸用的是便宜量大的蔡候纸, 但墨水和毛笔却不简单,是从江安卿私库中拿出来的,就那么给景一练习用了,看的人咂舌。
所以秋菊冬香更加好奇景一能学成什么样,别好东西和耐心付出下来,再是块榆木脑袋,不开窍可不行。
秋菊凑过来看,忍不住偷笑,“字写的一板一眼的,跟小孩一样。”
江安卿睨视她一眼,“在背后说说也就行了,要当面给他听见,又得臊的面红耳赤,挑灯练字的。”
“臣可不敢,景一比臣年轻时聪明多了,说他可不就是在贬低自己。”秋菊戳那本一指厚的书,讲的之乎者也光是看着就头大,景一能在短时间内学会且认得,肯定不止嘴上夸的聪明,私底下看不见时付出的努力不知道多少。
冬香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咱们围着人字看来看去,待会景一泡茶回来看见,不用说也知道咱们干嘛了。”
就见江安卿把一摞宣纸卷起,小指细的绳子捆在上头,恰好景一端着茶水回来了,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窘迫,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时不时瞥向成筒状的宣纸。
“今日天气好,去怜人馆听戏。”江安卿从罗汉榻上下来,对上景一迷茫的眼神,忍不住勾起唇笑了下,“权当是奖励你的。”
蒙着层雾气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有奖励说明他的功课没有错。什么听戏、什么小玩意对景一来说没那么重要,他唯一在意的是不希望看见江安卿对他失望,很显然目前为止做的很好。
怜人馆是紫禁城内供给皇室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地方,里头戏班子的功底不用多说,有时还会请来民间有名气的戏团进来演出,让宫里头的人尝尝民间流行什么戏码。
怜人馆距离仁寿宫有上一段距离,江安卿懒洋洋的坐上金辇,明晃晃绣有凤凰图腾的黄罗盖伞彰显着身份地位,远远望去声势浩大的。
景一紧紧跟在金辇后头,有两位姑姑在他还没资格往前面站,即便如此也是开心的,能一抬头就看见凤主侧脸。
怜人馆外停着两架轿辇,江安卿一眼便知是谁,能同样在轿辇雕刻凤凰花样的也就女帝了。
馆主听闻动静屁颠屁颠的跑出来行了大礼,是个未见过的生面孔,看样子是外头来的戏班子。
班主在前头引路,江安卿走的并不快,她也不敢快,跟着步伐慢悠悠往前走。
“陛下和谁在里头?”江安卿问。
“回凤主,是君后。”
这下江安卿的步子才快了一点,不过也就比刚刚快一点,她那一步走成两步的速度让班主心里直打鼓,太上凰的功绩有目共睹,战场上叱咤风云,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如今一见没半点武将的样子。
偷偷打量完江安卿后,班主忍不住去看秋菊冬香,两位在民间也是有流传的,是太上凰的左膀右臂,赤胆忠心之将。
一位奔袭千里心思灵奇巧,善突袭迂回打散后放补给。
一位横刀立马于万军之前,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放在何时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偏偏两人聚齐,又皆在江安卿麾下。
可惜江安卿退位成太上凰居于仁寿宫后,两位跟着一同在身边伺候了。按照话来说,秋菊冬香本就是从小伺候江安卿的侍女,不过主子是伯乐,而她们恰好是被提拔的千里马罢了。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江安卿不论如何来都是引人注意的,哪怕是她褪去象征地位的华服首饰,站在平民区的街头,也是能让人一眼看见的存在。
江月谷率先起身行礼,君后紧跟其后。
唱戏的有个规矩,戏开场就不能停,不论来的是何种地位的人。
台上唱着热闹,江安卿摆手示意她们坐下,主动坐在了陛下另一侧,饶有兴趣的盯着台上扮上相的怜人。
怜人馆内虽有民间戏班子受邀进来表演,但里头管事的太监是宫里头的,自觉的给秋菊冬香拿了凳子来,她们两人可不像其他奴才一样站着在后头等主子的,她们身上是有功勋的。
两位姑姑就坐在凤主的后侧,还有个小桌子上放着同样的茶水点心,吃着喝着舒舒服服的看戏。
见此景象,景一心中欢喜了下,从人群中慢慢挪到了江安卿身后,距离不过小臂长,能清楚的听到她们在谈论些什么。
戏台上唱的是一位年少从军的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功臣身推后接受百姓爱戴的故事。
起初景一光顾着观察江安卿了,后来逐渐被戏的内容吸引,随着将军被欢呼爱戴感到由衷开心,心里又隐隐觉得在哪里听。
江安卿看明白了台上的戏,笑道,“没想到孤能被写进戏文里,孤还以为只能当个吓不听话孩童的角色。”
“母皇的功绩世间人有目共睹,后人也会通过史书了解您的。”江月谷皱眉。
景一恍然大悟,怪不得戏文听起来耳熟,原来是依照江安卿来写的,景一看的更认真了。
说话间君后贴身太监静月抱着长皇子笑盈盈走来,台上的声音小家伙也不害怕,扬着肉呼呼的胳膊乱抓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吃饱了就不哭闹,带起来省事。”君后接过长皇子先给江月谷看了看,小家伙咯咯的笑个不停,逗的江月谷松开眉头,“母皇您瞧瞧皇孙。”
江安卿很少去看长皇子,倒不是不喜欢他。养的白白嫩嫩的跟剥壳的鸡蛋,抱在怀中沉了不少。
小家伙似乎是认的皇祖母,笑起来时露出了乳牙,伸长胳膊要抓江安卿身上亮闪闪的饰品,可惜胳膊太短了,只能隔着距离抓空气。
“孤可是送了一对耳饰,这对可不能再给你了。”江安卿扬起唇角,手指点在长皇子的鼻尖上,“日后肯定是个爱美的性子。”
长皇子的到来让刚才的气氛缓和不少,围绕着小皇子聊了几句,江月谷谈起了旁的,“母皇让翰林院发表的文章有了效果,如今在读书人的圈子里无不是在痛斥西凉国。学堂内将翰林院的文章当作下一次科举的例题。”
三年一次的科举最后的时政题最容易压到,也是最需要关注国家动向,翰林院在节骨眼上发表了西凉国挑起战争一事嗅觉敏锐的学子已经开始着手构思,等着考试下笔如有神。
各大学院就更不用说了,每年出多少考上名次的息息相关学院的名声,学院中的夫子削尖脑袋在可活动的题目上下功夫。
“朝中的位置不少空缺,确实需要有新的人才填补上。陛下可曾去国子监巡查过?”江安卿把长皇子递还给君后,靠在椅背上双胳膊搭在扶手,眯着眼睛去看戏台上到尾声的戏。
“朕还不曾去过。”江月谷回。
“国子监里都是朝廷官员的孩子读书,不论是见识还是学识都要比民间学堂来的渊博,陛下应当多注意些那里。”戏台上的怜人一个漂亮的收枪结束,江安卿站起身,一众人跟着站了起来,“既然陛下忙碌,孤便代陛下紧紧那帮学子。”
出了怜人馆坐上金辇,江安卿余光撇见落在后头的景一,“上前来。”
景一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凤主说的是谁,站在凤主一侧的秋菊让开了位置,挤着眼睛让他过去的。
景一不敢耽搁的上前,轻声的询问何事。
“原本是奖励你来听戏,你倒好眼睛就没从孤身上移开过。”江安卿注意到景一冒红的耳朵尖,轻哼了一声,“没听戏,光偷听孤和陛下谈话了。”
跟前伺候那么久,景一知道凤主什么样是生气,什么话是逗人玩,不害怕的回,“戏台上演的凤主,您就在小的眼前,小的就不必舍近求远了。”
轻笑传入耳朵,景一脖子烧红了起来。
“如今你也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孤去国子监时你跟着好好看看,其他的学子是什么样。”江安卿移开了眸子。
应了一声,自觉的让开位置让秋菊姑姑上前来,哪知道秋菊冲他低低摆手,跑去了冬香一侧站着。景一片刻没犹豫的留了下来,抿唇压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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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在京城靠南的较为幽静的一条街, 为的是让学子静下心来潜心读书,好早日考取功名。
国子监入学的资格非朝廷官员不得入,说的直白些进了国子监的学生, 就是为了日后当官做准备。
官家孩子从小接受夫子教导, 会提笔就日日夜夜的做功课读书, 不仅四书五经要熟读,六艺也需掌握,同僚间互相攀比孩子以及教育方式一时成为下朝后聚在一起的谈资。
入国子监的学子每一人都是奔着做官光宗耀祖去的,学起来就格外的拼命。
江安卿的到来无疑是油锅泼冷水, 炸的国子监上上下下严阵以待,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等着凤主到来。
“凤主要来的事你没告诉你的学生们吧?”一夫子问。
回她话的人鄙夷看了她一眼,“哪里能啊, 不都说了别惊动学子, 我还敢违抗圣命不成?”
于是乎国子监的学子并不知晓太上凰将到来视察,按照时间来算一个个还在教室内上课, 想着下课后去哪里休闲一番。
其余空闲的国子监管事早早站在了国子监门口, 整理仪容仪表,互相看着对方消磨时间,等视线出现一辆红色马车时立马打起精神, 各各站的笔直。
祭酒站在人群中间快步迎了上去, 见一位面容稚嫩清秀的太监率先下了马车, 放好脚踏后帘子才再次掀开, 江安卿一出现众人齐齐跪下迎接。
这群老臣都是江安卿在位期间就在国子监任职,真要说起来里头有几个还是江安卿提拔上来的, 看见她可不得敬爱。
“免礼, 孤只是随意来看看。”江安卿手搭在景一的手腕下了马车。
国子监不论是教学资源还是学院环境皆是一流, 从石板路往内走, 两侧苍劲竹林寓意着学子要如竹子般刚正不阿,向上延伸。
除却江安卿在位时国子监的布局,后来又随着变动了些,外在的环境江安卿不甚在意,最关注的是学子本身的情况。
每年国子监投入的钱不少,但一年年下来出的人才却没往年多,来之前江安卿翻看过记录,近几年国子监内没出过什么拔尖的人物。
拥有雄厚资源和独到的环境条件,做成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让人思考其中哪环出了问题。
外出江安卿穿着便服,玄色的裙子滚着金线,衬的肤若白霜,墨发插着两根金叉。若不是身上浑然天成的贵气,单凭装扮全然看不出是金凤太上凰。
这次出行并没有带秋菊冬香,她们也不喜欢往文绉绉的地方跑,只带了景一过来见见世面,说不准还能学到些什么。
江安卿侧眸看他,景一低垂着脑袋跟在旁边。国子监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听过凤主身边出了个年轻的掌事太监?,好不容易得见不动声色地观察?,细细琢磨着凤主的喜好?。
一路穿过长廊就来到了上课的地方,青砖灰瓦下的房屋遮风挡雨,夏日有湖面吹来了凉爽清风,冬日银碳供给取暖。
朗朗读书声传来,江安卿同一行人站在教室后门处静静看着摇头晃脑的学生,教台上的夫子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一下看见那么多人围观,立马明白了正中间的人是谁,瞬间紧张起来。
不乏有后排的学生注意到,光是认识学院祭酒,但能让祭酒陪着笑脸的人不多,跟着夫子后一起紧张了起来。
她的存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学生上课,江安卿草草看了眼便去了其他地方。
迎面而来几个抱着卷子的书童,祭酒喊了她们过来,向凤主介绍,“学院为了检测学生的进度,每月都会小考一番,昨天刚考完的试卷正要拿去录入。”
江安卿随手抽过上面的一张卷子,名字的地方写的是常乐,整张卷子无涂改的地方,书写工整漂亮。
随便看了几道题的回答,江安卿便收了眼,还了回去,“这法子不错,免得学的稀里糊涂,到考场才知道学错了方向。”
“您当年提出的因材施教后,学院上下讨论出的法子,能更好的掌握每个学生的方向。”祭酒挥手让书童拿下去,瞧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您不如就在食堂用膳吧。”
“也好,孤看看伙食如何。”
国子监的食堂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能来国子监学习的家里不缺银子,交给国子监的学费每年不少,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要给到。
来的时候食堂没多少人,她们一到立马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打量江安卿,猜测她是朝廷中哪位官员,又看到跟在她身后面容白净的男子,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太监服。
难不成是陛下!
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坐在不远处偷偷看上几眼。
后厨早已得到消息,准备了不少好菜在蒸笼里热着,几个机灵的已经去后厨端菜了。
江安卿让她们不必多礼的坐下一同用膳,互相推辞着坐了下来,句句明里暗里的拍马屁,文人夸起人来就是听的悦耳舒服,景一听着心里头暗自记下来,说不准哪天能用上。
菜端上来按照规矩一一试毒才用筷,景一在旁布菜,吃的还算舒心。
下了学堂的学子就算再好奇也知道能让祭酒陪着的人定然是大人物,不敢上前打扰,食堂比平时都安静了不少。
江安卿放下筷子,其余人紧跟着放下,“孤今日来见了不少刻苦的学子,还请各位继续维持学院的书香气,为金凤培养更多人才。”
几位大人纷纷起身作揖。
出去的路上,路过一处园景,假山石后传来低声的争吵,江安卿停了步子听去,祭酒脸色白了白,没人敢出声的。
“我乃皇亲国戚!你算什么东西!帮我写东西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压着怒气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个大喘气下才说了话,“今日就有皇室的人来国子监,你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那就跟我去跟前评评理!”
“常乐!别不知好歹!我要是告诉我小叔!你母亲的官就别想要了!”
“只会拿这些威胁别人,江若你还能做什么!”是另一道不同的声音。
假山后的人全然不知谈话内容落入了别人耳里,还在那儿争论不休。
国子监的人闭了眼睛,底下了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撞上了,甚至地上有缝祭酒就钻进去了。
“皇亲国戚?”阳光下江安卿的眸子如墨般深沉,无法窥视里头的情绪,没呵斥,没暴怒,平平淡淡的态度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孤倒是要看看,是孤哪门子亲戚。”
祭酒大步走到假山后头,一阵嘈杂拎出三个人,其中一位愤愤不平的甩着袖子,全然不把祭酒放在眼里,想来找同学帮忙代写文章的事没少做。
那女子一抬头,看见外面站那么多国子监的管事,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特别是注意到为首的女子。
就算不认识她是谁,但自小看过不少贵人,凭借直觉也知道是不好惹的,摊上大事了。
一瞬间嘴唇白了,哪里有刚刚半点嚣张气焰。
“孤倒是没认出是哪门子皇亲国戚的。”江安卿带着笑意,不达眼底寒森森的。
天底下谁人敢自称孤的,女子一下腿软的跪了下来。
另外两个人自然是不认识江安卿,但看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人害怕的直哆嗦,也明白了眼前的人身份必然很尊贵,衣袍一撩跪了下来。
“国子监是供官员皇室子弟读书学习,报效国家的地方,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好好的学,孤就如你所愿,回去好好当你的皇亲国戚。”江安卿话落,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若死灰,半点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祭酒使眼色让几个人把她带了下去,陪着笑脸道,“凤主这事……”
“往后有自称是皇亲国戚的扰乱秩序,一律赶出国子监,不得再入学府。”江安卿说完抬步离开,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群人。
有低头做笔记的,有没被怪罪舒了一口气的。
江安卿并不责怪国子监的官员,皇亲国戚在哪里搬出来都没人敢吱声,她们沉默自保也是为官之道。
今日她话撂下,往后就算是国子监来了天王老子,也得安分守规矩。?
殊不知江安卿的一番话让跪在地上的两位学子听了眼神闪烁,难以置信的互看了一眼。
望着江安卿离去的背影,原来她就是人们口中的凤主,太上凰。
“人都走了,常乐你还盯着看。”杨琪胳膊肘怼了她一下,抑制不住的开心。
“那就是凤主啊。”常乐回过神来,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我要去温习功课了!”
“不吃饭啦?”杨琪追上去问。
“吃饭!”常乐一拍脑门,羞涩笑道,“差点忘记了,一时高兴肚子都不饿了。”
常乐又看了眼人离去的方向,若是上位者是这般态度,好像做官的决定更坚定了些。
马车缓缓离去,国子监一众官员站于门口目送,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后才收回目光。祭酒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我现在就去写告示张贴广场上,早看那群小毛孩不顺眼了,天天嚷嚷着自己是皇室。”
大家伙一听表示赞同,撸起袖子,“我来帮忙!”
远去的马车上江安卿没能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给国子监的官员解决了多大的麻烦,没了旁人在懒洋洋的躺进了毯子里,话说多了嘴巴酸。
京城的道路修的规整,马车从上面过稳稳当当,景一跪在车厢一角泡了壶润喉的茶,“主子您尝尝。”
见她喝下去后景一才继续开口,“今日见国子监的学子如此地位身份还在努力学习,小的自愧不如。”
“你不比她们差。”江安卿看了他一眼,“你可看清楚今天自称皇室的人了?”
景一点头。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国子监内,还弥漫在朝堂各个角落里。”江安卿放下茶盏,“若是不除掉外戚,金凤迟早会被蛀空。”
景一心神一颤,马车内没有旁人,凤主说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是想要他做些什么吗?
思来想去景一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只要凤主需要,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景一紧张的舔了舔嘴唇,“只要您需要,小的做什么都行。”
回答不出意外,江安卿满意的拍了拍景一肩膀,“孤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最多的东西,到时候看你的表现,孤再决定是否用你。”
不清楚需要他做什么,肩膀上的温度转瞬即逝,景一既惊喜又不舍,眼眸中重新燃起希望,“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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