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蛊惑
装潢华丽的卧室中,淡紫色的纱帐半垂在繁杂的欧式地毯,下面是一张两米宽的真皮大床,青年裸着上身趴在上面,柔软的被子半遮半掩地搭在身上,摄像头沿着他细白的脖颈,紧贴着皮肤,一寸一寸地向下移。
紧跟着,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镜头中,顺着肌肤流畅纤细的线条,向上抚摸。
空气焦灼燥热,摄像师留了满头的汗,耳朵通红,举着摄像头随着那只手一点点移动。
房间里的工作人员很少,除了摄影、打光、收音,就是监视器后的林导。
她认真地盯着画面的每一处细节,没有注意几位直面冲击的工作人员不停咽口水的动作。
“你真漂亮,宝贝。”
女演员暧昧痴迷的声音在镜头外响起。
青年在那双手触碰到肌肤时发出蛊惑人心的轻笑,侧过身,柔软浓密的乌发散落在雪白的肩头,黑白分明,标致漂亮的桃花眼投向摄像头外女人。
他的胸口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丝毫不显得狰狞,反而让如雕塑般的完美带上了几分人气。
“先生喜欢吗?”
“当然喜欢,不,是爱,我爱你。”
镜头随着她的视线和若即若离的亲吻,留下胸口的伤痕,腰部,背部,脚踝处的特写。
“我的金丝雀,我的蝴蝶……”
最后,摄像头渐渐将视角拉远,模糊。
像是许多影视剧那样,画面从两个人身上移开,转而拍摄房间被风吹过,起伏的纱帐。
……
“咔!”
林导坐在角落的监视器:“过了,小楚辛苦了,场务,挂帘子。”
席同早就拿着衣服在旁边准备好,导演一开口,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浴巾裹到楚清筠身上。
由于拍摄需要,他只穿了一条内裤,工作人员将帘子拉开,把床围上给他穿衣服。
席同一反平时叽叽喳喳的吵闹模样,沉默地低着头,半跪在他脚边,秉着呼吸为他套上袜子和鞋。
楚清筠穿完上衣,席同还在抖着手,和鞋带较劲。
“怎么了?”
他伸出手,捏了捏男人红到透明的耳朵。
席同像是被烫到般抖了一下,抬眼看他,眼中泛着湿润的红色:“就,就是,太漂亮了……”
楚清筠挑眉:“你也想摸?”
“不不不,不敢。”
男人连忙摇头,吞吞吐吐半天,才开口道:“宿主您真的很漂亮,他们……所有人都看呆了,就是……”
“就是什么?”
楚清筠支着下巴,抬脚轻轻踢了踢他:“你这些天一直在看手机,不是对我不感兴趣了?”
“当然不是!我是在忙周家的事!”
席同委屈道:“我就是觉得这个尺度对您……对你太不尊重了,看起来也没法过审。”
“导演要拍的就是这种不尊重的态度,这段要在反世界电视中播放,审查不会太严格。”
楚清筠拍拍他的脑袋:“快点,导演叫我。”
席同勉强被哄好,不由自主地用头在他手心蹭蹭,加快速度。
半分钟后,楚清筠掀开帘子出来,头发因为比之前长了太多,不再扎成丸子,而是高高束起马尾,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
工作人员正在整理东西,之前被清场出去的几位演员此刻站在导演身后,直勾勾地看着监视器。
“小楚,来看看。”
林导朝他招手。
楚清筠走过去,先扫视了一圈围观的几人:“林导,这是他们能看的吗?”
何月的脸最红,她把视线投向楚清筠,又看看监视器,仿佛回到了拍摄《血月》时,一看到楚清筠就忍不住心动的阶段,见他这样说,第一反应是后退撇清关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配角们都是这副不成熟的样子,梁影帝今天没有戏份,不在场,另一位主演褚英跟他们形成鲜明对比,淡定很多,但看楚清筠的眼神带着些读不懂的深意。
“放心,我拍的很有分寸。”
林导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人,对他们欣赏甚至痴迷的表情很是满意,朝楚清筠招了招手:“这段非常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如果你是个女人,说实话,这段表演在现实世界会成为经典。”
褚英饶有兴趣地看着监视器中青年劲瘦的腰线,挑了挑眉:“不用是女人,只要你愿意把这段放出去,就会是新的经典。”
“哈哈哈哈这个要问小楚愿不愿意。”
林导给楚清筠回看了一遍刚刚的片段,显然对刚刚拍摄的画面非常满意:“如果你愿意,我想办法剪一点进宣传片。”
楚清筠看完一遍,顿时明白林导为什么被捧为最会拍美人的导演。
镜头移动,角度和灯光的配合让拍摄的画面显得极为暧昧奢靡,如果说刚刚楚清筠刚刚是蛊惑人心的妖精,那他没有一丝重要部位暴露的拍摄就让它的效果变成令人痴迷疯狂的恶魔或神祗。
明明是用来讽刺现实世界对女性身份及身体的凝视,被林导拍得无比唯美诱人,令人心动。
褚英说得没错,仅仅这一段的画面,就足够成为他的代表作之一。
楚清筠眸光流转,微微一笑:“当然愿意,如果您同意,全放出去都行。”
“你不怕影响你戏路?”
林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显然是经历过这种事:“我不保证观众会不会因为这个角色对你留下固定印象。”
“不会的。”
楚清筠扬了扬眉:“我不会在其他角色身上留下叶清河的影子,您说过,他是特殊的。”
“不错,你有这个底气,我当然不希望这个镜头埋没。”
林导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承诺,继续沉浸在刚刚拍摄的画面中。
走出摄影棚,刚才搭戏的女演员叫住了他。
女生模特出身,是个比他还新的新人,她脸颊绯红,见他出来,慌乱地鞠躬:“楚老师辛苦,今天得罪了。”
楚清筠也回礼:“没事,你也辛苦了,漱口了吗?”
她的动作本来只是抚摸,但林导临时决定变为轻吻,让女演员吻上他的脚踝。
最后的画面极尽暧昧,充满了亵渎与淫溺感,导演是满意了,却让两位并不熟悉的演员尴尬得要命。
对方忙不迭道:“漱过了,我那个,导演说我今天就杀青了,我想着来跟你道个别。”
楚清筠面色如常,丝毫不见别扭和尴尬,朝她点头:“杀青快乐,我也给你准备了红包,微信发给你了,看到了吗?”
“我收到了!”
对方眼睛亮了亮,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你,楚老师,这次跟您合作,学到了很多,希望以后还有和您合作的机会。”
楚清筠:“大家都是新人,你别这么客气。”
两人客套了几句,女演员才不舍地离开。
席同一直在后面安静地听着,见她走远了,像个幽灵一样满满靠近楚清筠:“宿主,她好像喜欢你。”
“是么。”
楚清筠垂眸,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动心的不是我,是角色。”
叶清河这个角色,在电影前期的设定,也就是主角的眼中,是“媚女”的,自然就要放低姿态,最近的戏份虽然只出现在电影里的电视中,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勾引”。
他长得漂亮,对手上头也是正常。
“我觉得不是角色,是你。”
席同整个人都透着幽怨:“不在戏里的时候,她也总是看着你,还有……反正,他们都不安好心。”
“我怎么觉得……”
楚清筠侧目:“你也没少看我。”
一句话把还要说其他演员坏话的席同堵了回去,半晌,男人才哼唧着小声反驳:“我不一样,我又不是人类,我对宿主的爱是纯洁的。”
席同还在等着楚清筠像平时那般给他个意味不明的注视或是怼回去,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手机办公,楚清筠已经见怪不怪,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席同处理完手边的事,才急匆匆小跑着跟上。
房车里,韩淼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见两人一前一后回去,把打好的果汁递给楚清筠:“老板,辛苦了,按照拍摄进度,咱们下次的戏份在一个月之后,可以好好歇歇了。”
“嗯。”
楚清筠接过果汁,坐下闻了闻,发现是他喜欢喝的味道后,小小地抿了一口:“还没受到《往来有古今》的消息吗?我听说它已经开拍了。”
韩淼停下收拾的动作,抬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苏姐没跟我说,《往来有古今》是单元剧,都是边拍边播的,网上曝出的主角有不少大腕,您可能要排得往后一点。”
楚清筠蹙眉:“我前段时间联系过导演,他说让他我等,但现在还不知道演什么角色,这正常吗?”
韩淼原本只想着回答问题,听楚清筠这样说,才意识到自家老板不过是一个初次拍戏,并不了解圈子的新人,连忙重视起来。
“按理说不应该,您是首先定下的主角,按理说可以选择角色的……我现在就跟苏姐说。”
司机开动车子,韩淼打电话,席同坐在一旁,还在不停地摆弄着手机,打字的手在屏幕上劈里啪啦点击,速度比前段时间快了不少。
他每天凌晨不到就跟着剧组跑,只靠着手机联系还能把周氏压得喘不上气,的确厉害得像个人工智能。
楚清筠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这样不累吗?”
男人愣了一下,抬起头,脸上满是被关心了的兴奋,表决心一样:“不累!只要跟在你身边,就一点不觉得累。”
青年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感动,仅露出“果然如此”的目光,不满地在男人身上转悠一圈,便移向窗外。
他怀疑过系统好几次,对方也自证了好几次,达成如今这样完全信任又平和的关系并不容易,但有些事,冥冥之中像是被潜意识或第六感支配,他还是不想让系统知道。
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突然被韩淼打断。
“哥,苏姐找你,出事了。”
第82章 矛盾
楚清筠接过电话,安静地听苏禾说完,又一言不发地放下手机。
两个助理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只敢小心翼翼地追问。
“苏姐说《往来有古今》那边没决定好角色,导演需要我去试镜,直接去机场,我们先回去,席同留在这里收拾东西跟上。”
这只能说是普通的工作调动,韩淼应声,起身去通知司机。
“还有……”
“周池复出了,他会演那部双顶流。”
因为《俯视》绝对的热度压制,双顶流早就成了满是讽刺意味的称呼,但如果主演是周池,以他的粉丝被全网打压而被虐出死心塌地和几乎被圈内圈外所有人抵制的热度,倒还称得上一句顶流。
如果说之前周家投资电影与《俯视》打擂是暗中较劲,那么将原本不在计划里的周池推上去,就说明那边已经原谅了拉低股价的周池,甚至要重新将他推上战场。
原本腹背受敌的周家,怎么突然有了闲心管这些事。
青年将意味不明的视线移到席同身上。
“这……怎么可能。”
席同愣住,立刻打开手机,低头翻看:“周家分明都要……”
话还没说完,他便停了下来,网上刚刚发布的新闻上,“霍氏参股周氏百分之十,有意向产地产业发展 ”的标题赫然在目。
霍氏在国内体量不小,虽然WD在被霍氏收购后出现过问题,投资集团最不缺的就是钱,有了他们的帮助,周氏要摆平席同给他们造成的麻烦,只是时间问题。
楚清筠打开苏禾发给他的链接,是几分钟前才被营销号发上网,公布消息后,周池被媒体堵在WD门口的采访视频。
他和霍总并肩而行,大概是被冲动的媒体吓到,向后退了一步,霍总绅士地扶住他的肩膀,两人对视的间隙,暗流涌动,表情暧昧。
“周池,现在网上都在抵制你出演电影《凝视深渊》,请问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是不在乎观众的想法吗?”
周池似乎完全没有被记者冒犯的问题影响到,笑容一如崩人设前那样明媚:“我没有和公司解约,也是亲自试镜得到的角色,为什么不能参演?”
记者追问:“如果没有做错事,那你的代言品牌为什么要和你解约?”
周池应对如常:“代言合作是商业行为,有品牌和我解约,也有新的品牌和我合作。而且我没说过我没错,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庭的完整,为了爸爸妈妈,综艺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你们真以为楚清筠像他说得那样一无所有吗?”
明明前几天,周池还因为《演技巅峰》剪辑版中疑似在卫生间对楚清筠进行霸凌而上了热搜挨骂,此话一出,记者们立刻精神起来,连连追问综艺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有的问得更直接:“关于楚清筠,请问你有什么要爆料的吗?”
周池不语,朝镜头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了解他的人,但是……他毕竟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我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和平相处,至于我自己,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时间只会让他做的恶心事被遗忘!”
韩淼翻了翻视频的评论,见只有一小部分网友被对方引导,更多的人都在骂他不要脸,这才松了口气。
她担心地看向楚清筠:“怎么办,老板,他说的是什么,是不是要把你结婚的事公布出去?”
韩淼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周家一直打着把楚清筠送出去的念头,才替他保密结婚的消息,如今资金问题解决,他们放弃楚清筠也是有可能的。
“结婚是小事。”
楚清筠看向还在手机上打字的席同:“只有他现在复出是大事……席同。”
男人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挫折,原本秘密进行的计划仿佛被预判了一般,让他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不停地思索哪里出现了问题,听见楚清筠这样说,脸上直烧得慌。
楚清筠在综艺中长久的铺垫如今有了成果,他的过去,他的性格,他的成就全部无可挑剔,哪怕周池把结婚的消息曝出来,都有躲避联姻的理由挡着,洗白不是容易事,周池复出最大的影响就是破坏楚清筠的心情。
出问题的只有席同,只有他知道自己和楚清筠承诺过什么。
他艰难抬头:“什,什么?”
“你不是说……会解决吗?”
席同原本的计划是釜底抽薪,只要让周家倒了,这些人就不会再来烦楚清筠,如今房地产业收缩,霍家堪称扶贫的合作透着诡异,显然不正常。
但席同没有反对,只低下头:“抱歉,我没想到他们……”
楚清筠没等他说完,便将头转向另一边,冷漠地看着窗外,打断道:“算了。”
青年的冷笑满是讽意:“毕竟你的时间都用来陪我了。”
这是在……嫌弃席同无能?
韩淼在旁边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骠国救人,她多少能猜出席同的身份不简单,也知道这段时间席同一直摆弄手机是在为楚清筠做什么大事,自家老板这个态度,真的不会惹恼对方吗……
房车后排,席同手足无措地看了楚清筠一眼又一眼,刚要说话:“老……”
下一秒,一包纸巾直直砸向他的胸口。
打,打起来了。
韩淼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紧张地望向席同,心里估算着他什么时候爆发,并做好了躲到角落的准备。
可男人似乎真的一点脾气没有,抬手接住了纸巾,也不敢放回原处,在手里捧了半晌,突然抿住嘴唇,低下头。
韩淼以为他哭了,刚要上前替他分担点火力,就见低着头的席同将嘴角翘了起来,一会儿愧疚尴尬,一会儿又摸着被砸到的地方偷笑,沉思半晌,又不解地翻了几下手机,再看向楚清筠时,目光难过又不舍——
没多一会儿,又看得入迷,盯着楚清筠发呆。
既纠结又有些变态。
韩淼:……
她突然想起来席同在节目上的人设,是不是精神不好来着?
楚清筠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再带着冰碴,放缓语速给林导打去电话请假。
苏禾已经给他请过假,不然也不会让他直接回S市,但楚清筠还是亲自打电话道歉,这让林导很是妥帖,回复的声音还带着笑意。
“可以,反正也要到第二阶段了,我看你最近也挺累,多休息几天,我让他们给你排下个月。”
“好,谢谢林导。”
韩淼听着楚清筠礼貌回应,暗自咋舌,老板对所有人都绅士有礼,也不像她跟过的其他艺人那样对助理吆五喝六,甚至很照顾,跟《演技巅峰》时期比成熟很多,唯有对席同时才会这样冷漠强横。
一路上,车内气压低得要命,只余轮胎碾压在平整道路上的摩擦声,开到机场时,韩淼看席同在愧疚、愤怒、困惑和兴奋中来回切换,看楚清筠明明发现席同的不对劲还一点反应没有,只觉得自己是车里唯一的正常人。
她把简单收拾出来的行李递给席同,拿出两件厚外套:“老板,S市这几天降温,我看您没带,就让苏姐买了两件邮过来,这是你的,这个是席哥的,我刚才跟苏姐说了,她把我的退了,换成了席哥的票,我这边收拾好东西就回去。”
韩淼是片场助理,而席同是生活助理,按理说收拾衣服这件事应该席同来,但看过两口子闹矛盾,韩淼立刻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屈尊去做生活助理的工作。
果然,收到了席同欣赏的视线。
“谢谢。”
楚清筠的怒火好像只针对席同一个人,对待韩淼态度如常,甚至还笑了笑:“还是你专业,多亏你想着了。”
韩淼尴尬不已,连连摆手谢绝这个夸奖:“不不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那个,老板,席哥他这段时间也很认真,电话一个接一个,我看他这几天连饭都吃不上。”
楚清筠点头,却不再搭话,显然不想听这些。
韩淼识相地闭上嘴,目送他们离开。
待楚清筠走远,她和司机一起,默契地长呼出一口气。
“老板平时不怎么说话,生气的时候真吓人啊……”
哪怕家长都少有毫无预兆打孩子的,他竟然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摔过去了。
司机默默胳膊:“老板平时看着明明脾气挺好的。”
韩淼一言难尽地看着席同寸步不离地跟着的背影,想了想席同甘之如饴,甚至带点兴奋的态度,迟疑道:“可能……是在恃宠而骄?”
*
《古今》的问题不似楚清筠说得那样轻松,实际上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剧组违约给他安排了个颇有争议的太监角色,人设不讨喜就罢了,还不是合约中的单元主角,苏禾不用问楚清筠,也知道他不会同意,这些天一直在联系导演说明情况,废了不少力气,为他争取了重新选择角色的机会,剧组勉强答应,但还是让他先去试镜。
“虽说试镜是秘密进行,但说到底,你现在的情况和其他选手一样了。”
苏禾带着剧本接机,语气中有些生气:“他们明知道你在影视城,还要明天试镜……如果我没猜错,大概是因为周池复出,又说了那样的话,让很多人担心你有问题。他似是而非地什么都不说,比说了还可恶。”
“他不说是因为没有可说的。”
楚清筠快速翻着剧本:“周池那边不用担心,试镜的是历史人物,准备时间短一点对我没有影响。”
苏禾满意地笑笑:“太省心了,你是我带过最轻松的一个艺人,等你这边走上正轨,工作室也签几个新人吧。”
楚清筠嗤笑点头:“好,签几个不省心的,免得你没有用武之地。”
苏禾笑道:“那还是算了。”
悬着的心因楚清筠淡然的态度放了下来,她左右看看,突然道:“那个……还有你们俩的关系,我都想好你们曝光之后怎么公关了,如果你们关系恶化,之前的方案就不能用了。”
苏禾看向楚清筠,笑道:“原本我还有点担心你们闹矛盾,看你还能开玩笑,我就放心了。”
第83章 工具
楚清筠从下飞机就没有跟席同说过一句话,苏禾这话可以说是毫无依据。
但与韩淼毫无说服力的安慰比,正好戳中了要害。
在她心里,青年或许会不在乎爱人,但不会毁掉对外的形象,这样说,或许能让他稍微顾及一下席同的心思。
不过她显然想多了,楚清筠直接回过头:“你跟我有矛盾吗?”
席同像个大块的蔫巴茄子,在后面窝了半天,听见楚清筠这样问,摇了摇头:“没有。”
苏禾显然比韩淼淡定许多,并不追问,笑道:“没有就好。”
回家时已是十点钟,楚清筠走上楼梯,视线不经意略过对门,什么表情都没有,低头打开自己家的门,进门后,按了一下门口挂着的乌龟。
“欢迎回家,笨蛋。欢迎回家,笨蛋。”
席同后脚跟进来,跟着他的手看了看乌龟,见楚清筠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纸抽砸的那一下,表情落寞,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楚清筠没搭理他,直接进了卧室,随手把门不轻不重地关上。
席同对着门发了会儿呆,拿出在兜里放了好久,连连震动的手机。
“先生。”
助理的声音从电话传来:“事情是周家当家人和霍家的少爷私谈决定的,我们没查到,只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合作,之后WD立刻联系了公关公司,硬抬周池。”
“周家当家人?”
席同皱眉:“周立金……他不装了?”
他一直都有些看不起周父,不说在原著中的形象,单是现在,从楚清筠醒来后就一直摆着父亲的架子,高高在上地等着楚清筠“觐见”。
楚清筠只是不搭理他,就够打他的脸了。
“是……我们查到他和楚先生有过一次通话记录,就再没打过电话,好像对我们也有了防备,没在网络联系,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关注霍家,让他们钻了空子。”
席同一愣,将头转向楚清筠关着的房门。
他这些天跟楚清筠形影不离,竟然不知道楚清筠什么时候接的电话。
没得到席同的回应,助理迟疑了下,继续道:“但是霍家为什么这么做,我们不知道……您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知道了您的身份,借用楚先生引您入局?这样的话,夺回股权的计划就……”
“无所谓。”
席同沉声:“我现在只关心楚清筠,如果周立金彻底放弃扮演好父亲,有眼无珠的人太多,清筠的处境会变难。”
助理安静地听着,并不多说,待席同把事情都安排下去,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把买好的菜送到家里。
一小时后,他轻轻敲了敲卧室的门:“老板,吃饭了。”
卧室安静了半晌,才有脚步声传来。
楚清筠开门,席同像是个真正的明星助理,低着头,落后一步跟着他到饭桌,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从侧面观察着他的表情。
楚清筠拿起筷子,半晌又放回桌上,微微侧目。
“怕我?怎么,觉得我喜怒无常?”
席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立刻站直,哪怕不是他的问题,也把头压得更低,使劲摇头:“宿主本来就应该生气……是我的问题,我觉得太抱歉了,不敢面对你。”
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楚清筠,了解他的强势性格,他的野心,他的睚眦必报。
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到让周池大摇大摆出现,给楚清筠添堵……
楚清筠看到男人握紧拳头,挑了下眉,拖着椅子转动到朝他的方向,等着他的下文。
“我,我在路上想过了。”
席同抬眼偷看楚清筠,步往前挪了几步,在青年脚边单膝跪下。
楚清筠低头,男人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指尖,小幅度地晃晃,
“是我太贪心了,又想陪在您身边,又想解决麻烦,让他们钻了空子。”
楚清筠瞳孔微动,靠上椅背,静静地听他说话。
“我未来一段时间可能要留在公司,不能跟着你了,但是……我不太放心你身边只跟着一个人,要不就让马超先跟着你?他虽然是我带来的,可现在只跟您有雇佣关系,他的故事线已经和原著没什么关系了,可以信任。”
席同特意强调马超和他没关系,乍一听有些多余,但两人心照不宣,席同其实是在示弱。
他猜出楚清筠想要让他离远一点,无论是出于怀疑还是对他能力的不满,他都完全接受,并愿意退步,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两人对视了几秒,楚清筠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你去吧,工资照发。”
席同得寸进尺地从手指攀上他的整只手,还在保证:“这种错误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你信我。”
青年反把手抽出来,移到头上,又在碰到对方头发的瞬间停滞,落到脸颊上。
席同的瞳孔一点点放大,还不等他笑出来,楚清筠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另一侧脸上。
男人的脸被一双清瘦白皙的手被不小的力气挤在一起,楚清筠倾身,一点点压低:“席同……”
席同傻瞪着眼睛,磕磕绊绊地回应:“我,我在。”
“他们杀了我妈妈。”
楚清筠手上的力气加重,在男人脸颊留下红痕:“这四年里,他们以前怎么对我妈的,怎么对我的,我甚至没有你清楚。”
“……”
席同兴奋的目光渐渐沉寂,被同仇敌忾的愤怒取代。
楚清筠回国后再也没提过骠国的事,他竟沉浸在陪着楚清筠的快乐,也把这一切放在脑后了。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失误,怎么能忘了,怎么能这么不在乎小猫的仇恨。
手间的脸渐渐被眼泪打湿,席同道歉了一晚上,自责终于在这一刻登上了顶峰。
“对不起……对不起,宿主,之前是我想错了,我以后会做好您的工具,不会再给您捣乱了。”
楚清筠听到这话并没有开心,反而将眉头皱得更深。
“你觉得我只需要一个工具?”
席同懵住:“我,我……”
“我信了你说的人工智能有感情,你是我的丈夫,说了你喜欢我,所以,席同。”
青年的眼中仿佛沁着冰水,声音却带着暧昧的蛊惑,些微委屈:“你怎么能让他们这样欺负我……”
我怎么能让他们这样欺负你。
男人眼眶渐湿,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眼前这个脆弱难过的人。
对周池等人的恨从未这样浓烈,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他不是神,在面对有着不少渊源的霍家时被算计是很正常的,现在也没有造成什么巨大的损失,但他还是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来,没有防住周家在楚清筠眼前晃悠。
“不只是让失去周氏这么简单……”
楚清筠塞壬般洗脑着迷途的水手:“我要他们比我痛苦,要他们……偿命。
楚清筠也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出心底真实的恶意,哪怕是妈妈,都有没有看过他这样。
他紧紧地盯着席同的眼睛,毫不掩饰视线中堪称偏执的疯狂。
好漂亮……
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幻想过无数次的人,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演绎着他最爱的情节。
自己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吗?
席同感觉脖子上套了一个无形的绳子,灵魂和被捏住的脸都追随着眼前的人而去,献祭般靠近楚清筠的脸。
楚清筠不动,依旧用那明目张胆带着恶意的双眼俯视他。
呼吸交缠在一起,终究没有更进一步,席同两唇相碰的前一刻停下,咽了下口水,恍惚道:“好,我会的,就算不能在商场上打败他们,我就算同归于尽,也会让他们偿命。”
“做不到等着离婚吧。”
一瞬间,青年施加的压力消失,楚清筠松手,从两人几乎重合在一起的气氛中抽身,拖着椅子转身,拿起筷子,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席同的情绪恢复得没有那么快,保持动作,傻乎乎地看了楚清筠半天,这才有心思反复回忆楚清筠刚刚说的话。
越想,眼睛紧随着越亮。
“宿主,您……你说你相信我喜欢你,我,我……”
“这个菜有点凉了。”
楚清筠转头看他:“帮我热一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席同像是突然上了发条,“砰”地一下窜起来,兴奋地端起盘子:“好嘞!”
*
楚清筠要早起赶试镜,起来时席同已经不在家里,白天要穿的衣服整齐放在床头,桌上是做好的早餐,旁边还放着装着日常用品的背包。
楚清筠开门,苏禾一脸苦笑,带着马超站在门口接他。
苏禾靠在门边:“你昨天说没有矛盾。”
“没有矛盾。”楚清筠把背包递给她:“他开了个公司,去忙了。”
“你这里不够私密,看起来也不是很安全。”
苏禾没问太多,反而挑剔起楚清筠的家:“星云有不少空着的宿舍,要不我给你申请一个?”
“……好。”
楚清筠反锁上门,视线从对门扫过:“不过不着急,试镜之后我要休息几天。”
苏禾点头:“林导跟我说了,最少也有半个月休息时间。”
马超的责任是保护楚清筠,听她这么说,欢呼一声:“好欸,又要放假了。”
第84章 试镜
《往来有古今》作为新世界平台的项目,试镜就在大厦进行,时隔几月再回大厦,看着熟悉的场景,楚清筠还有些恍然。
工作人员见到他们后,热情地将他们迎进房间,在场没有其他来试镜的艺人,只有导演、制片人和编剧三人。
苏禾对几位都不陌生,先一步上前打招呼,几人跟苏禾寒暄几句后,再看向楚清筠,都不禁露出惊艳的神色。
圈内少有不化妆还状态这么好,漂亮得全无瑕疵的艺人,一瞬间,导演和编剧都朝制片人看去。
导演是平台的人,编剧是节目组重金请来的历史教授,而制片人来自官方电视台。
楚清筠来之前做过功课,导演在《演技巅峰》决赛那天很欣赏他,之前的决定不是他做的,而是制片人的意思,苏禾找人打听过,这位制片人虽然热爱历史,但是思想比较保守,或者说封建,看不惯楚清筠性别模糊的戏路,他代表着官方媒体,在剧组的话语权很高,就是因为他,楚清筠才迟迟没有收到剧本。
在楚清筠上前打招呼后,这位制片人虽是坐着,仍高高在上地抬着下巴,矜持地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把你的舞台剧收录,这就相当于给你一个主角了。”
寒暄过后,制片人开门见山:“是方导一直坚持给你机会,但……萧将军虽然貌美,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也不是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材。”
制片人声音一顿,目光在楚清筠扎起的长发徘徊:“恕我直言,你可能不太合适。”
苏禾担心地望向楚清筠,却见他只是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着看向对方:“《东冉志》中写过,萧将军身体有亏,形销骨立,练的江湖女子轻巧功夫,我的身材正合适,古时男子蓄发,而我恰好是长发。”
“很遗憾,我和您看法相反,我觉得自己很合适。”
青年的态度不卑不亢,但仔细看他的视线,却带着些嘲弄。
编剧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用余光看向导演,方导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好像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苏禾算看出来了,这个剧组内部的矛盾很大,楚清筠被针对或许有周池的因素,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被导演和制片的内斗波及。
制片人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顶嘴,表情更加不悦,目光阴鸷:“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试试吧。”
进入准备室,苏禾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当初和导演商量后,导演的意思是让他来试试角色,却不想,剧组竟然找了不止一个人来试镜。
也就是说,楚清筠彻底从拥有名额的内定选手沦为要和其他演员一起竞争的角色。
竞争对手有一位是演过几次著名配角,大火过的科班演员洛河,另一个是选秀出身,后来转型做演员的孙维,他们或许没有正在风口的楚清筠热度大,却有着不小的粉丝基础,都是楚清筠的前辈,在看到楚清筠出现后,纷纷露出与苏禾差不多的不忿。
楚清筠这个有内定名额的人为什么也要来抢?
“这太过分了。”
苏禾顾不得跟这两位竞争者应酬,让马超照顾好楚清筠,转身去找导演。
“太过分了!”
马超站在平时席同的位置陪楚清筠换衣服,跟着复读:“老板,找你的剧本那么多,要不换一个吧,他们明摆着是在欺负人!”
楚清筠蹙眉:“这部剧不一样。”
官方在圈里是权威的存在,有了合作经验,就相当于一个证明,因为《往来》和官方有牵扯,许多影帝和德高望重饿老艺术家都参与了拍摄,楚清筠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也就是因为这个,制片人才能在剧组压导演一头,连选角都能干预。
没过多久,苏禾皱着眉回来了,闷不做声地坐到楚清筠旁边。
青年瞥她一眼:“我猜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一直试镜,直到拿到角色。”
“对。”苏禾冷笑:“如果你试镜失败,那个太监角色还在等着你。”
她撒完气,揉了揉心口:“怪我了,昨晚没说清楚,还以为只有我们需要去试试,让他们钻了空子。”
“不。”
楚清筠落下扎好的马尾,留下双鬓,在脑后扎出一个古代人常梳的半马尾:“怪我不红。”
青年扎好头发,准备室里其他穿戏服的演员一同开始在心中吐槽。
自带长头发也太犯规了!
工作人员出现,打断了选手们的窃窃私语:“王制片请大家进入。”
正常来讲,一群人挤在一个房间试镜都是争取配角,主角试镜都是一个接一个来,少有所有人一起进去的情况,何况在场的三位都不是籍籍无名。
剧组是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苏禾给楚清筠整理了一下领子,低声叮嘱道:“如果他说话太过分的话,先忍一忍,我们想办法报复回去。”
“放心。”
楚清筠退后一步,随着两人人进了室内。
首先说话的还是制片人,他坐在导演和编剧的中间,不停地转着笔:“让你们一起进来也是为了你们好,能了解彼此之间的差距。想要萧将军这个角色的人太多,我们迫不得已安排试镜,而且我私心,也不想把这个角色随意交给别人。”
他的视线从楚清筠身上带过:“萧将军是征战疆场的将军,不是唱戏的戏子,要演出他的气势,只靠几个表情可不够。”
众人:……
这几句话可以说是完美地戳在了在场演员的雷点上,不说大家都在网上被骂过戏子,上来就让三个不熟的人看看彼此差距算怎么回事。
尤其是注意到王制片似乎是看着楚清筠说的,联想到这人的为人,其他三人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来楚清筠的内定也没那么保准。
导演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每人试两段,一段是出征前鼓舞将士的场景;第二段是和亲宴上作十步诗,台词可以不完全按照剧本。”
第一个试戏的是孙维,留在观众席等着洛河为了不被对方的表演影响自己的状态,主动与楚清筠聊起了天。
洛河:“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对吧?我是电影学院××届的,音乐剧专业。”
楚清筠挑眉:“那我应该叫您一声师兄。”
对方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前面的三人组,压低了声音:“你……据我所知,你赢了比赛,应该直接做单元主角,怎么跟我们一起来试镜。”
楚清筠笑笑,没有抱怨剧组的钻空子违约,只道:“虽然有名额,但想要角色还是要自己争取。”
对方笑着点头:“那听起来挺累的,拿不到角色还要一直试镜。”
楚清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什么重要信息都没有透露,分出心思去看第一位的表演。
他对自己的演技十分自信,初次拍戏,搭戏的也是有经验的老演员,还是第一次看到青年演员的表演。
看过之后,楚清筠:……
他不理解,以邵然的水平,是怎么在这群人中失去热度的。
第一位大概是听了制片人的阴阳,临时改变了表演思路,全程将眉头竖起,目光阴狠,比起保家卫国的将军,更像是打算进村烧杀抢掠的倭寇。
同一个愤怒的表情,出现在萧将军人生两个时间的两个情境中。
更加令人迷惑的是,这人的表演结束,王制片直接激动地站起来给他鼓掌。
“下一个。”
王制片似乎真的对他的表演很是满意,回过头,挑衅般不屑地看向楚清筠的方向:“你来。”
第85章 医生
苏禾和马超在准备室等了快半个小时,三个演员陆续走了出来。
苏禾立即迎上,几乎是笃定地问道:“怎么样?”
“失败了。”
楚清筠把剧本递给她。
苏禾没听清:“失败?刚才已经定下了?”
或许是对楚清筠的实力太过相信,苏禾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用余光去看另外两位。
他们都若有所思地沉着头,时不时向楚清筠这边投来差不多的视线,表情并没有多好,楚清筠不说,完全看不出角色属于谁。
楚清筠低头,低声说了什么,苏禾的表情变了变,随即回到平时的微笑,声音提高:“没关系,一个角色而已,我会继续为你争取,这段时间辛苦了,先休息几天吧。”
青年点头:“谢谢苏姐。”
*
S市的某家心理咨询机构,接待室坐满了人,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坐在沙发上小声吵着架,坐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大概十几岁,仿佛听不见父母的声音,面色如常,百无聊赖地含着棒棒糖发呆。
一个青年路过他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女孩瞥了一眼,就再难将视线移开,盯着他口罩下的漂亮轮廓,眯了眯眼睛。
青年落座后,在沙发扶手上的糖果盒里拨了拨,从里面挑出一颗玉米糖,在撕开前捏了捏——一瞬间停了动作。
明明玉米硬糖更好吃,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家庭过年采买还是批发,总是要混进好多牌子各种各样的玉米软糖。
青年戴着墨镜,但女孩还是从他长久的迟疑中看出尴尬,左后看了看等待室里各自低头的人,动作自然地把软糖放回小盒子。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
身边吵架的父母没听到,反而是青年闻声抬了头,隔着墨镜和她对视后,点了点头。
女孩站起身,走到青年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跟棒棒糖:“硬糖总是先被挑光,剩半盒软糖没人要,但他们就好像看不到一样,每次还是买这些。”
父母似乎已经习惯她跟人搭话,停下看了女孩一眼,转头继续吵。
对面的沙发,青年看了一眼女孩手心的糖,毫不客气地问:“有别的吗?我不吃白桃的。”
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大人,捂着嘴笑了几声,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
青年的视线在上面游走一圈,挑走了橙子味。
“谢谢。”
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见外的大人,莫名有种和同龄人交流的既视感,看他摘下口罩,吃得心安理得,笑道:“不是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吗?”
“我是大人。”
青年的声音清冷特别,但人确是混不吝的,舌尖挑动着将棒棒糖在嘴里换了个位置:“大人可以吃。”
女孩没反驳,看他吃个棒棒糖都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什么病啊?”
青年对给了他棒棒糖的好心人格外有耐心,也跟得上她跳来跳去的思路:“我不知道,所以来看看。”
见女孩点头不语,他补充道:“但是我觉得我没病。”
“你也是这样吗?”
小姑娘眼睛一亮,即刻精神起来:“我也觉得我没病,但是他们都说我病了。”
她扬扬下巴,让他看还沉浸在二人世界,吵得旁若无人的父母:“你看看我们这个精神状态,明明是他们更像有病。”
青年的视线停留在她手腕浅淡细密的疤痕,女孩注意到,把袖口向上拉了拉,炫耀般给他展示:“这个不能怪我,生气的时候上头一下很正常吧。”
青年顺应她点了点头;“就是有点蠢。”
“蠢?”女孩放下袖口,危险地看向对方被棒棒糖撑起的侧脸:“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棒棒糖扯出来。”
青年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话,身体向后倾了倾,见她没动手,弯腰回来,低声道:“别人惹你不高兴,你报复自己,不蠢吗?”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割我爸妈,我是抑郁不是疯了。”
青年大概还是怕棒棒糖被扯出来,在嘴里“咔嚓”一声咬碎糖果,拿出塑料棒:“小时候我妈气我,我把她羽绒服割了个小口,她每次穿都窜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孩:?
她有些震惊于对方能这么大方地说出这种突破她想象的恶作剧,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青年:“解气吗?”
女孩迟疑着点头:“好,好像是有点解气。”
“还有她交过的男朋友,让我妈把我扔了再结婚,我把他鞋带剪了。”
其实是剪开又用细线缝上了,那人是中学体育老师,当天穿着运动鞋参加教职工运动会,正跑着的时候细线断了,摔了一跤,只拿了个倒数。
当然,事后他炫耀一样主动承认,被妈妈把手心打肿,又在他们分手时被押着道歉的事就不用让女孩知道了。
女孩:?
这什么小学生霸凌手段?
“不用像我这么狠,你至少反抗一下。”
青年的声音如醍醐灌顶,女孩懵懂着点头:“学会了……那如果惹到你的是自己呢?”
她深皱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表情有些扭曲:“如果是自己犯了错,气到自己呢?”
青年垂眸,理所应当道:“做人要宽容,没犯法的错误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女孩听多了语重心长的劝解,头一次见有人劝她双标,短暂地愣了愣,紧接着大笑起来,笑得父母都停下来看她。
“我觉得你确实应该来看看,说不定有反社会人格。”
青年想了想,点头赞同:“谢谢提醒,这也说不准。”
“楚先生。”
心理医生的助理打开门:“请您进来。”
青年站起身,面对女孩时,背对着接待室的其他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签名照,将墨镜向上抬了一下,露出那张只要在今年上网,就一定看过的脸:“棒棒糖谢礼。”
女孩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早就看出来了,接过照片忍俊不禁:“万一我是你黑粉呢?”
“那不是更好。”
楚清筠指指她手中的照片:“以后生气了划它。”
小姑娘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蹦跳着回到父母身边。
进门前,楚清筠掏出手机,热搜第一的标题很是引人注目【《往来有古今》试镜录像泄露,制片人疑似霸凌新人。】
第二条则是【楚清筠剪发】,配图是昨天试镜后,他从造型室走出来的照片。
他只是按照林导的要求,把头发稍稍剪短一点,勉强能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丸子,一部分粉丝觉得这样更漂亮,还有的在惋惜他短暂的高马尾,更多的人则是将这条热搜和第一条结合了起来,怀疑他是被试镜失败刺激到,才剪的头发。
他收起手机,走进咨询师。
巧合的是,心理医生也姓楚,楚清筠进门后,两人礼貌握手。
楚医生:“楚先生。”
楚清筠:“楚大夫。”
“听起来有点奇怪。”
对方笑笑:“我的英文名是Alan,你可以叫我艾医生。”
楚清筠从善如流:“艾大夫。”
对方坐下,温和地笑笑:“我听助理说你不愿意填写心理评估,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叙旧。”
“叙旧?”
艾医生看向这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又看了看他跟:“我认识您是明星,但我不记得和您见过面。”
楚清筠看起来和他一样疑惑:“你不认识我?”
艾医生微笑着端起茶杯:“我……应该认识您?”
楚清筠:“你送了我一个巨大的情趣用品。”
那个放在对门客厅的拘束椅。
艾医生:噗——
他抽出纸巾,扯着白大褂,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再看向青年时,仍旧是温和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了,那请问你来找我,是?”
“我忘记了一些事,所以来问问,之前找你治的什么病。”
艾医生:“你治的杏瘾。”
楚清筠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危险。
对方没给他生气的时间,先一步愤愤道:“你患有双向精神障碍,性上瘾也是其中一个症状,还有自残和攻击性强的问题,你为了控制自己,才托我去买精神病院都在使用的正规的医疗设备。”
他把“正规”和“医疗设备”加了重音,看向楚清筠的目光满是指责。
楚清筠:“镜子也是你让我安的?”
对方扬眉:“你还安装了镜子?是为了欣赏自己吗?”
楚清筠压低眉毛,没有理会他不怀好意的提问,转而问道:“我没有经历痛苦的回忆,为什么醒来后还是有抑郁症状。”
艾医生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资料:“具体是什么症状?”
“睡眠障碍,梦魇,偶尔身体僵直,喘不上气。”
艾医生看了看他瘦削的身体:“如果发展成生理性抑郁,是有这种可能的,吃药了吗?”
楚清筠递给他一个药瓶。
“药是对的,”
艾医生拧开盖子,抖了抖瓶子:“但不是我给你开的,你失忆后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是朋友给的,吃了两个月,现在没什么事,已经停药了。”
这是他醒来之后席同塞给他的,那时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患上心理疾病,直到真正发病,才老老实实吃药。
“我要吃醋了。”
艾医生抬头笑笑:“我们认识两年,你都没让我看见你的脸,没想到竟然会把身体的情况告诉其他朋友。”
楚清筠不置可否。
按照那部被藏起来的手机中的聊天记录,穿书者和艾医生的相处方式就是不想回答时沉默,艾医生就不再追问,此时也只是笑笑,正经道:“你的节目我看了,看到你说你的母亲失踪,那段时间也没回消息,我就猜到是你了,看到周池那样针对你,也大概明白你为什么隐瞒身份跟我联系,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失忆……你忘了多少?”
楚清筠:“四年。”
“四年?”对方愕然:“是你母亲……”
楚清筠点头:“我妈失踪前。按照我的记忆,那天早上还在跟我妈告别,晚上就来到四年后。”
艾医生沉默,同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身上发生的事,说实话,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能提供的帮助应该不多。”
楚清筠表示理解:“我看过聊天记录,我们有过二十多次语音通话,我想知道当时我说了什么。”
艾医生把关于他的资料直接递给他,从他们的相遇开始讲起。
两年的故事很长,艾医生显然也很珍惜这段友情,讲得事无巨细。
几个小时过去后,两人的相处比初见自然很多。
“……其实失忆也挺好的,遗忘本身是人体的保护机制,理论上,通过某种手段让病人忘记痛苦也是治疗精神疾病的一种方法。”
艾医生见楚清筠没什么表情,温声安慰。
“不过,你醒来后刺激源还在,生活环境也没有多好,清醒后就立刻调整状态,还痊愈得这么快,真的很厉害,我很少见到信念感这么强的人。”
楚清筠心道能不强么,任谁一醒来得知自己的身体被陌生人祸害了,自己还有机会把他揪回来报复,都会立刻打起精神工作。
只不过,这个“陌生人”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弱了。
按照艾医生说的,两年前穿书者找到他治疗时,精神状态已经趋紧崩溃,需要束缚椅来控制巨大的破坏和自毁的欲/望,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各种原因刺激到,病情加重,这和席同说的,穿书者过了两年才看清周家人有些矛盾。
而且他们提到过一个“仇人”,在席同的故事里,“仇人”是周池,周家是他的帮凶,两年前已经对‘仇人’恨之入骨的穿书者,为什么还会和赵义签合同?
还有一直搜寻母亲下落的雇佣兵……
他和席同在骠国十几天查到的东西,在本地势力强大的雇佣兵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新手机里没有聊天记录,却有持续大量的转账记录,比起找人,这些钱更像是……保护费?
楚清筠眉头紧锁,心里也很乱。
在骠国就种下的怀疑种子终究发了芽,他有一个隐约的猜想,却不太愿意深入去想,只是点了点头,和艾医生道谢。
“我看到《发财》的宣传,说是过年前播,你是不是在里面演了角色?”
艾医生突然问。
楚清筠:“嗯,客串了两个角色,艾大夫下周末有时间的话,我给你两张首映的票。”
艾医生笑笑:“两张的话,可以邀请你一起吗?”
楚清筠:“不用邀请,我本来就会去,你不用带别人吗?”
“你知道的。”
艾医生摊手:“我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
楚清筠也不跟他客气:“那我就给你一张了。”
艾医生把资料装进牛皮纸袋,看着他站起来整理衣服:“那天……方便请你吃个饭吗?”
对方格外坦然:“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们好歹也是两年的网友,面基总该有点仪式感,今天太仓促了。”
楚清筠穿衣服时顺势打开了手机,闻言手指一顿。
据说心理医生不能和患者发展私下关系,这人是对他有意思,还是别有所图?
见热搜词条已经变成了【《往来有古今》制片人被央视辞退起诉,疑似受/贿】,一扫眉间阴霾,抬头接过纸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啊。”
第86章 策略
上午,《往来有古今》的试镜录像意外泄露。
陈捷是历史爱好者,一早久关注了这部宣传还原历史的单元剧,因此,在突然看到了几分钟前才被一个新号发出来,标题为“《往来有古今》萧将军试镜录像”的视频时,好奇点了进去。
镜头中央是一个录影棚模样的小台子,摆着道具,左边三个穿着一样古装的男生,下面三颗背对着镜头的脑袋,大概是审核的人。
他不追星,第一眼并未认出穿着古装的三个人是谁,只是被其中束着高马尾的一个吸引,第一印象是漂亮,随即心道怎么只有他一个人戴假发,实在是不统一。
没等他仔细分辨那张脸,“评委”中的一个便发表了他那套“戏子论”。
“萧将军是征战疆场的将军,不是唱戏的戏子,要演出他的气势,只靠几个表情可不够。”
陈捷愣了一下,失笑摇头,根据野史记载,萧将军身量纤纤,被赶出家门时还在风月之地当过差,后来入朝当官,政敌为了侮辱他,常常称他为“萧姑娘”。
虽是野史,经过后人研究和其他资料的作证,历史圈基本上都承认这是真的,这位制片人这话倒是巧合地与萧将军的政敌差不多。
制片人的水平,让他有点担心所谓的“还原历史”是不是靠谱,带着担心看下去,然后在第一个人表演后,心头一凉。
【萧琅其人,寡言温雅,面若好女,每入阵前,浔人嗤其相貌,自负迎战,或身首异处,众军败退,以传萧氏非凡人,有飞花摘叶之能。】
抛去不可控的外貌,历史上,萧将军是个温和寡言的人,哪怕阵前迎敌,都会给敌人好欺负的错觉,他的气势该是那种内敛的威严,可第一个人大概是受到了制片人的影响,鼓舞将士时声如洪钟,举手投足像个莽夫,比起将军,更像是个只知冲锋的千户。
下面的“评委席”中,唯一的女性,也就是编剧暗暗摇了摇头。
陈捷看着视频,也摇头。
第一个肯定拿不到角色了,他看着那个长头发的第二个出场,对他的外形倒是挺满意。
虽然有点瘦过头了,脸长得却是真漂亮,鞠躬时浓密的黑色长散落在耳鬓,模糊了棱角,带着雌雄莫辨的美。
视频里响起那个制片人不重不轻的一声“哼”。
陈捷心道:哼个屁,没文化。
工作人员的画外音响起,场中站着的长发青将胸背挺直,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一捞,像是拿起了什么东西,虚捏在手中。
看样子……是拿起了酒樽。
拿酒是剧本里的情节,想起第一个人的动作跟这人比更像是如大多数古代电视剧那般托着海碗,陈捷对长发这位更加满意了。
东冉地处中原,自来重文轻武,崇尚风雅,看不起北方浔人粗鲁,少有用碗装酒猛灌的,百姓没有士族那么多规矩,但上行下效,也都更重礼数。
萧琅更是世家子弟,哪怕弃文从武,也不该牛饮。
单只看手上细节,就知道第二个人的历史常识更丰富,就算是临阵磨枪,也说明他更用心一点。
陈捷有了耐性,接着往下看。
青年的长相占了优势,低头抬头间,散落的几丝鬓角在脸侧拂动,便有了几分儒雅清贵的模样,哪怕隔着三颗脑袋,只通过画质低到离谱的监控,也能看出他是个美人。
像极了古代的文人,却不像将军。
固然漂亮,也够沉默,但是不是太安静了?
陈捷心中有些失望,这跟他想象中的萧将军形象有些不一样。
这段表演刚开了个头,下面的制作人连连摇头,用舞台中央的青年绝对能听到的声音对坐在中间的那颗脑袋道:“这叫什么将军,导演,你说是不是。”
遗憾的是,没有人跟他搭话,画面中央的青年也没被影响,举着酒樽,速度缓慢地环视四周,目光复杂,呼吸也比一开始重了几分,以不太规律的频率进行着,但很是轻微,要不是陈捷以一种“审判演技”的状态观看,还未必会发现。
陈捷:?
他皱起眉头,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
“诸位。”
青年沉声开口:“守城威将军叛降,北浔盗夺我青州,杀我百姓,边城十万妇孺无一生还……”
陈捷愣了愣,终于想起来他演的是哪场战役。
这是历史上著名的夺城战役,萧将军带领五十万军,以少胜多,夺回了被叛军活生生送给北浔的青州十五座城池。
但出征前谁都不能预料结果,彼时东冉内忧外患,朝中无人可用,皇帝手中只有五十万人,却要对付北浔打了胜仗的百万大军,萧琅当时还是羽林卫统领,被不想送死的群臣推出来担任主帅。
敌方势如破竹,两倍的兵力占据青州,大有南下打进中原的架势,兵临城下,军中早就传遍了他们是去送死的消息,士气低迷。
怪不得气氛这么沉重……
代入时代,陈捷再看镜头中青年痛惜甚至有些怜悯的视线,听着他叙述青州百姓的惨状,心脏也跟着沉了几分。
“……大冉乃天都圣/国,东冉千万顺民,岂能屈于北浔蛮人!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青年一个人站在光幕下,手中并没有真的酒樽,陈捷和视频里的评委们却能看见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很快,大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用边城惨状激起众人心中的愤怒后,视线汇聚到镜头上,隔着荧幕与外面的人相望。
“此战为天子,为大冉,为叛国叶狗坑杀的同僚,亦为各位家中妻儿老小,纵然此去无回,也要与北浔一战,不死不休!”
声音铿锵有力,宛若金石撞击,青年左右环视,背后响起工作人员搭戏的声音:“战,战,战,战……”
这棒读的动静让人有些想笑,但镜头中的萧将军并未被影响,他的表情动容,等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众兵停下,下巴微扬,凭空多了几分傲气。
“且北浔蛮人茹毛饮血,只知蛮攻,叶狗亦是酒囊饭袋,纵然他百万兵将,若无良将内应,何敌我百战之师,某十三岁投笔从戎,在江湖上也习得过一些拳脚,今日之战由我头阵,望诸君,与某满饮慈悲此杯,杀浔狗,夺青州!”
工作人员棒读:“杀浔狗,夺青州!”
言罢,他一手喝酒,一手习惯性地如文人一般抬手遮掩,同时也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和决然。
忧的是国之安危,是五十万将士的性命,决然则是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士气低迷,自然要着重鼓励,但人数的差距还在,他内心其实清楚,五十万人,包括他,都有回不来的危险,如果他们败了,王城定然危险,然而他只是将这疑虑掩在手后,藏在眼里,合着酒一起咽下。
好一个忧国忧民,忠义又有智慧的将军。
他在演一个正在演戏的人。
陈捷听着这棒读,竟意外地没有出戏,胸中心脏砰砰跳动,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看着青年妖精一样的眉眼,突然想起了为什么觉得这人熟悉。
前段时间一个非常火的综艺节目里,这人过殷诡的长春宴。
殷诡,北浔皇帝,在复国后一度打下东冉青州,直逼中原。
萧琅口中的“浔狗”就是指殷诡的子民。
这倒是巧了,一个人演同一时代的两个人。
一个是投笔从戎,气度不凡的将军,一个是暴戾荒淫的疯子皇帝,演员对人物的理解和还原的能力堪称惊人,两个角色气质氛围完全不同,所以哪怕陈捷将《长春宴》看了快十遍,都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
他把进度条拉回去又看了一遍,细细品味了一下台词。
第一个人那慷慨激昂的模样让他根本注意不到台词,有种大学生听拼音课的漠然,就好像这个状态搭配的台词早就在他的心里形成了定势。
但第二个人的表演把他拉入那个时代,仿佛跟着将士们听了这一席话,便能将注意力放在台词上。
古代并不是所有人都说文言,兵卒们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于文人士族的之乎者也并不能完全理解,所台词文言了但没有完全文言,保留了萧将军文人的习惯,又照顾了将士们。
演员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文人的风骨儒雅,和武人的豪毅然,矛盾又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看来这部剧也不是那么不用心,写台词的编剧还是不错的。
陈捷满意地点点头,等着看制片被打脸的画面,却听见这个频频发出令人讨厌声音的人竟然道:“楚清筠,你听不懂人话吗,萧琅是英雄,是将军,战前鼓舞士气要是像你这样娘们叽叽的,还打什么打?我刚才说了你不听,看你现在演的什么玩意,让你演萧琅就是对萧将军的侮辱。”
那演员显然也不是好脾气,当即顶嘴。
“先生,你可以质疑我对角色的理解,但不应该对我人身攻击。其次,我不赞同用“娘”这个字当作侮辱别人的词,娘是母亲,有母亲的特质,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你觉得娘好,那你去演女人,演什么将军。”
制片人冷哼一声:“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我看你最适合演的就是太监,别说了,懂不懂尊重老师,下去等着,还有人要试镜。”
陈捷:?
他跳过第三个人的表演,愤怒地将进度条拉到后面,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三人从小声讨论再到差点打起来,最终制片人提出自己的央视出身,力压另外两人,让第一个演员拿到了角色。
陈捷:??
血压飙升。
终于看到认真对待历史人物的表演带来的快乐被无语取代,他怒而将这个视频发进了历史爱好者的群,不等群友们看视频,就将发生了什么,以及对这个没文化制片人的吐槽一股脑发了出去。
群友们见平时沉稳的考据大佬这么激动,都觉得有些好笑,乐呵呵打开视频,血压飙升地关上。
【北浔大将军:这评委谁啊这么牛逼,几句话把男的女的得罪了个遍,群里女生这么多,有人有什么感想吗?】
【萧某:感想就是要好好学习,否则就要像这人一样丢人现眼。】
【清玖:这文盲真是每一句都踩在我雷点上。】
【瓜瓜:演员有点眼熟,他是不是真的演过女人,我好像看过他的反串。】
【参商:楚清筠啊,演技巅峰那个,他前段时间可火了,就是周家那个真少爷,被假少爷欺负的那个,他还演过殷诡,群里之前发的那个长春宴就是他演的。】
【清玖:不是反转了吗?我看网上说假少爷发言了,说他背后势力比周家大,节目里都是演的。】
【殷诡老公:笑死了,什么势力这么废,让他被制片人这么欺负。】
【瓜瓜:最后那个选角就离谱,有什么办法投诉吗,我本来挺想看往来有古今的,可惜了。】
【殷诡老公:我追星我来,等我把这个视频发到粉丝群,气死我了。】
……
这样的事情在各个安静的角落上演,再加上一点点的推波助澜,视频很快全网蔓延,一点点登上热搜。
楚清筠正当红,粉丝的战斗力不是盖的,纷纷@制片人引以为傲的官方电视台,质问他们找的什么东西,有的则例举出史书对萧琅的描述,将视频分享给很多历史博主。
很多历史博主在决赛时就因为殷诡注意到楚清筠,对殷诡同时代的萧琅自然很是了解,科普起了萧琅其人和已经失落的古代武功。
正史野史都说过萧琅的身姿和气质,但凡有点语文功底,都能看出楚清筠的形象是最适合的。
事件发酵得快,解决得也快,等在办公楼安排的席同看到这个消息,官方媒体已经把制片人换了。
“他竟然骗我。”
老板椅上的男人露出委屈的表情:“昨晚他说角色已经拿到了,只跟我说了剪头发,可恶!”
说罢痛苦抱头:“我又让他被欺负了。”
助理抿嘴站在他旁边,不太能理解BOSS的脑回路。
“席总,这是好事啊,说明楚先生怕您担心。”
“不是,他就是拿我当外人!把我炒鱿鱼还不让我帮忙……”
他突然打了一个机灵,似是想到了什么。
随即又摇摇头。
事不过三,楚清筠怀疑他那么多次,又一次次选择相信,穿书者的人设和故事线都趋近完美,他也从来没有漏过馅,怎么可能又是怀疑。
“他就是这种性格,别人给的一概不信,总想自己掌控全局。”
席同安慰好自己,问道:“他今天去哪了?”
助理:“心理咨询机构。”
席同点头:“这段时间停药了,确实应该去看看。”
紧接着,又委屈起来:“我之前提醒那么多次不去!我一走了他就去!”
委屈过后,想起什么,又忍不住笑了笑:“说不定真的是怕我担心,他知道我对他的在意。”
助理眨了眨眼睛,蛮无语的。
他之前看节目,注意到节目里不少选手都对楚清筠有些超出友情的好感,但席同成为他的助理后,疯得让人有些害怕,那些选手便都安静了。
说不定也是种排除情敌的策略?
第87章 电话
助理在这边胡思乱想,席同倒是很快说服了自己,然后对视频里的制片人咬牙切齿:“我不信有人莫名就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恶意,何况他可是楚清筠,怎么可能有人第一面见他就讨厌他……去查。”
去查的结果就是,原本只是停职的制片人被曝出受贿,收了WD的钱,不为给谁争取角色,只为让楚清筠拿不到应有的角色。
楚清筠的粉丝大多在《演技巅峰》中受够了被欺负的憋屈,如今发现他又被人害,再结合前段时间周池复出带来的节奏,尘封的愤怒被再次激起,就连很长时间不关注的综艺观众都被唤回记忆,连带着单纯讨厌周池的路人,一起声讨。
这次节奏声势浩大,一时间,网友还以为回到了节目播出的时候,热搜撤了又上,制片人彻底臭了,《往来有古今》也顺势解除了好几个已定艺人的合约,这些人要么和制片人有点关系,要么附和他个人的审美,风口浪尖下,都只能接受解除,甚至不敢委屈。
楚清筠回家后,接到了苏禾的电话。
“导演今天打电话,让我问你还要不要演萧琅。”
对面的声音有些复杂:“他还说谢谢你,让我以后有事可以找他……所以这次的事是你们两个……”
“当然是导演的主意,我只是尽力表演而已。”
楚清筠说得理所应当:“我表演的效果,决定他把制片人踢出去的速度。”
苏禾想问的其实是《演技巅峰》中他那些“不经意”或“意外”被观众看到的委屈是不是也同这次一样,但听着楚清筠谦逊如常的声音,很快想通了,啧啧道:“我想了一下,你们在试镜时甚至都没有单独相处过,是因为他让你们一起进去,又当场决定人选,你就猜出他的目的了?”
楚清筠不置可否,只道:“苏姐麻烦你,和导演说,拿不到的角色说明我还有不足,我想演章朝的御史台祝晏。”
历史上,北浔虽然一统天下,却不是最繁荣的朝代,在三国分裂前的章朝才是统治最久的王朝,诞生了了几次盛世之治。
祝晏则是大皋国天景之治时的御史,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直言进谏闻名,为人品质高洁,为官清廉,他学识渊博,教出过很多入仕的学生,却从不结党营私,甚至不娶妻不生子,是个绝对为国为民的孤臣,贡献过诸如闯后宫拉皇帝上朝、在朝堂上撞柱子威胁皇帝的名场面。
一个带着点喜剧氛围,和殷诡、萧琅都不同的角色。
苏禾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不演萧琅了?你的视频传播很广,很多历史科普博主和路人都在要求……”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戛然而止后停顿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嗤笑出声:“《往来》要被你掏空了。”
楚清筠的试镜视频在网上传得人尽皆知,不少历史爱好者出面科普那段戏的时代背景,发生的事情,更有数不清的专业或者非专业观众将视频一帧一帧地拆开分析,仿佛语文阅读题,越分析越具体,甚至引申到演员的心胸、家国大义,最后全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角色,必须楚清筠来演。
这个结论让观众更加厌恶制片人,网友们,包括编剧都恨不得剧组赶紧把这个角色给楚清筠。
【这就是我心中萧琅的样子,《往来》既然说要还原历史,我不能接受其他人出演这个角色!】
【没有拉踩另外两位演员的意思,但楚清筠的身材和气质就是更附和历史,我不希望期待了这么久的历史单元剧变成明星的游戏。】
【妈呀我哭死!看不懂大佬们对演技的分析,就知道萧将军被效忠一生的皇帝针对,要求做十步诗时,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心痛和悲凉,再结合前面那段赌上性命守护国家,我真的委屈到流泪!】
【呜呜呜呜我的小猫怎么能这么优秀,从《演技巅峰》一直追到现在,他的每一场表演,包括试镜都没有让我们失望!】
【楚清筠之后再无萧琅!节目组既然知道制片人有问题,能不能赶紧把角色还给楚清筠啊!如果萧琅不是他演,我真的会可惜一辈子!】
苏禾接连接到圈内德高望重的编剧和导演的电话后,虽然没有立刻答应,心中还是很过瘾的,见楚清筠拒绝后才想到,错的不是楚清筠,他不是必须要接下这个已经将他淘汰的角色。
相反,失去的才是最好的,楚清筠不演萧琅,才会让这两段试镜成为观众心中永远的白月光,而他再选择一个和前两个人设都不同的角色,只要得到今天这样的评价,就可以证明,不是他适合哪个角色,而是只要他出演,任何角色都是最适合的。
当然,《往来有古今》这个剧,包括被纳入特辑的《长春宴》,已经有三个角色与他相关,在圈内每个人都只能出场一次的情况下,几乎成了绝对的“主角”。
苏禾有些忧心,不知道导演能不能同意。
电话对面,聪明到惊人的青年笑了两声,似是邀功一般,罕见地语气轻松:“怎么样,我作为艺人,还算省心吧。”
苏禾失笑,岂止是省心,应敢说是被带飞了。
除了对可预知未来的野心和兴奋,还莫名有些失落,楚清筠行动力太强,她带过不计其数的艺人,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一身力气无处可用的感觉。
就像是知道她所想,楚清筠给她发了一份资料:“苏姐,我有一个朋友还没找到合适的公司,如果你有空的话,看看他怎么样。”
苏禾见资料上“陈小迪”三个字,思考了一下他的行事习惯,问道:“当然可以,你是想……把他推荐给导演?”
楚清筠:“如果是我的朋友接手,观众会宽容一点。”
“好,这些就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苏禾挂断电话,翻出导演的号码,已经没有了刚刚接到电话时的受宠若惊。
拜楚清筠所赐,她现在已经有了谈判的资格,获得了与剧方平等的地位。
第88章 霍总
苏禾的速度很快,楚清筠很快就收到了陈小迪的感谢,紧随其后的是来自席同,打来又立刻挂了的电话。
大概是怕他烦,对方改成了发消息。
【老板,周池那边没什么反应,只是删热搜。】
【我查到投资了周家项目的人除了霍家,还有来自境外的公司。】
【外婆说会帮我们查清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关系到原著,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回去告诉你,我好想你。】
【我觉得霍家不像是诚心想帮周家,他们做着跟我差不多的事,周家有被吞并的危险,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周家还是霍家,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很奇怪,按理说周立金不应该看不出来霍家融资的风险,也不该再帮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周池,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也被穿了。】
【老板你在吗!听苏姐说你在家休息,我让人做了饭给你送过去。】
【可能你在忙,那等看到我消息再说吧,心情不好不想回也没关系,反正我很快就要回去啦。】
【我办公室有一株勿忘我,开的很漂亮,晚上就要落了,你想看吗?】
【图片.jpg】
【姓霍的好像对你有意思,要小心,我会保护好你。】
楚清筠:……
席同从他醒来后几乎没有从他身边离开,仅仅是看着这些文字,楚清筠都好像能听到男人殷勤兴奋的声音。
皱了皱眉,把脑海中的声音抛在脑后,重新把席同的消息看了一遍,翘了翘嘴角。
他当然知道周立金为什么这么急。
前几天席同出剧组帮他买东西时,他大发慈悲,接了周立金每天固定打来的电话。
这位亲生父亲在他撞到头后,还是第一次和他说话,语气也一如楚清筠对资本家的刻板印象,装出的温和,实际满是傲慢。
明明楚清筠若是一直不肯原谅洗白周家,他们的形象永远无法挽回,更是要被个查不出背景的小公司挤兑破产,却还是以一众施舍的态度,让楚清筠回周家吃饭。
好像楚清筠对他们的厌恶和反抗,在他看来都是在和周池争风吃醋。
好像在他的理解中,楚清筠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一个小艺人,根本没有不觊觎他巨额家产的可能。
楚清筠静静听他“语重心长”地许诺以后会给他超过周池的宠爱和资源,回应的声音仿佛不带任何感情:“周先生,骠国的诈骗园区和你有没有关系?”
对面传来的声音仿佛对此一无所知:“骠国?”
楚清筠不答,对方大概是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呵……我听说你去骠国找人,怎么,找不到所以要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养母失踪后,我花了多少钱,让搜救队在骠国找了半年,你还有没有良心,怀疑自己的亲生父亲。”
青年好像听不懂他的辩驳,只笃定道:“我会让你偿命。”
当时,周立金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
紧跟着,周池和WD的动作渐渐变得频繁,圈里隐隐放出楚清筠被周家放弃的消息,不然《往来》的制片人也不会对他那么不客气。
心虚都要写在脸上了。
与亲生儿子撞头失忆都能不闻不问几个月的淡然相比,周立金这次可以说是反应过度。
韩淼找人去打听,她了解的内幕不够,但还是听到了一点风声,有些担心地将这些事告诉了楚清筠:“虽然之前我们也没占到这个身份什么便宜,但总有些人会因为周家投鼠忌器,现在周家当众表示不再管你,就怕会有些人不长眼。”
她知道席同身份不一般,不代表其他人知道,圈子里多得是心术不正还不长眼的东西,哪怕楚清筠不用怕,遇到这些人也麻烦。
然而楚清筠好像只是听到了无关自己的事,并没有什么反应,让韩淼看着有些心疼,生活在正常家庭的人很难理解周家对亲生儿子的态度,带入一下楚清筠的处境,只觉得他这种无视的态度已经很是礼貌了。
她想起楚清筠昨天被拍到疑似在心理咨询室出现,声音都轻了一点:“哥,就这些了,苏姐说工作的事她去谈,你好好休息,现在网上闹得厉害,周池未必能顺利翻身。”
楚清筠低声答应,转身就去了对门。
他并不好奇周立金为什么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只要知道母亲失踪真的和他有关就够了。
对门仅剩的大镜子上就贴了周立金的照片,被穿书者在上面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坐在那个被心理医生称为专业医疗器械的束缚椅上,恰好可以看到这个红叉的照片被线条连接到另一张陌生的照片上。
上面的少年带着矜持的微笑,半搂着差不多表情的母亲的肩膀,在影视学院的门口留念。
女人表情温柔,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镌刻痕迹,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很难说清和照片里的少年到底是母子还是姐弟。
这张照片中的两个人,被周家、经纪人等围绕在中间,被照片间连接的线缠绕出的乱麻包裹,像极了穿书者的那四年,像个宠物一样被囚禁,没有出路。
真是废物。
楚清筠拿起笔,在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上打了个叉,随后,慢慢地在最上面贴上了另一张不久前打印的照片。
是把他扯出面前这团乱麻的契机。
——一个缠人的人工智能。
无论他对席同什么态度,都不能否认在他醒来后,这人给他的助力,楚清筠对自己也很了解,知道自己总是将人和事往坏处想。
所以那些怀疑,说不定是他疑心病作祟?
这样安慰着自己,青年的手指虚握在手机,视线停留在被打了叉的照片。
还是……很像他。
伴随着一声轻叹,空旷的室内响起清冷的声音。
“教授打扰了,我是楚清筠……”
另一边,席同握着手机,沉默地等了半个小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助理站在他旁边,不知说什么好。
几天前,三少爷因霍家投资周家而被楚清筠赶出家门,他们还以为霍家知道席同这个堂少爷回国,要通过针对楚清筠达成什么目的,费力气查了个遍后,才发现,楚清筠从骠国当天就联系过WD的霍总,两人的交流甚至不止一次!
也就是说,周家现在被救,说不定是楚清筠指使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三少爷可是被他算计了不说,还因为这件事被赶了出来!
席家最宠爱的小外孙,为了这个人从纨绔改好成如今杀伐决断的成熟模样,对方竟一点都不珍惜,还把他欺负成这样,这让他回到席家都无法交代。
“先生。”
助理忍不住开口:“这段时间周家联合竞争企业对我们围堵,又联合霍家控制舆论,已经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恰好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楚先生的计划,是不是先……”
席同这才从干巴巴的等待中抽离出来,抬眼看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请坐。”
助理不明所以,坐到席同对面的会客椅上,只见男人用深不见底的墨色双眼盯着他,与刚刚对着手机发疯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看过,这是男人工作时的状态,他好像是天生的商人,明明在国外时没有接触过公司,却目光精准,杀伐决断。
“你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如果母亲外婆,或者任何一个家人不祝福我们的关系,我会很难办——这其中也包括你。”
明明只是一句话,竟然就看出他对楚清筠浅淡的不满,甚至猜出自己的打算。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只有在面对那个没什么背景的明星时单纯好骗。
助理叹了口气,跟他保证:“您放心,我会和老夫人和太老夫人说您和夫人感情很好。”
席同听见“夫人”两个字,红着耳朵抱住自己,抿嘴乐了半晌,摸着下巴问这位总是有很多想法的下属。
如果真是清筠指使,你说,我的那位堂弟,为什么帮他做事?
当然是怎么驱使你,就怎么驱使的他,霍家进入房地产业只会赔钱,不就和席同一样。
但刚刚被敲打,他只回道:“先生之前似乎说过,霍总一直在觊觎夫人,夫人有可能对他许诺了什么,又或者……”
席同:“或者什么?”
助理:“或者他知道了您和霍家的关系,答应帮他对付您。”
一个se诱,一个利诱,却都是对席同的伤害。
助理狠下心挑明,希望让他清醒一点。
他也被楚清筠惊艳过,帮席同做事时也常常忍不住对楚清筠流露出好感,但越了解,就越不敢妄想,美人像是剧毒的ying/粟,有些头脑不清醒的人会上瘾,但正常人都避之不及。
席同挑眉。
WD的霍总,名霍北城,听这狂拽酷炫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原著的主角攻。
席同告诉过楚清筠霍总是周池的官配,所以当霍北城和周池卿卿我我地在媒体的视频中出现,他没看出楚清筠给那人分出一丝关注,于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但现在回想起来,霍北城在《演技巅峰》的决赛时,显然是对楚清筠的兴趣不大。
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那样惊艳的颜色,怎么可能喜欢上恶毒无趣的假花。
是他太轻看楚清筠,把当成一切都需要自己费心的可怜孩子,事实证明,哪怕记忆停留在十几岁,他也依然那样聪慧耀眼,霍北城想占他便宜,基本上是做梦。
很可惜,席同并没有因为这两种可能生气难过,在助理期盼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把周家推上去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就装作不知道,继续做事就行。”
这指的是继续以这个根基不稳的公司的名义,挑衅周家。
助理无奈应下,留席同在办公室摆弄着一个戒指。
第89章 首映
戒指是他自己设计的求婚戒指,来到这里后,那些自制的周边不能随便出现,唯有这个戒指,其他人看不出什么,把它戴在手上,有种隐秘的快乐,像是和楚清筠的小秘密,全世界都不知道。
霍北城一个无知的土著算什么。
小说里就算暗示过他们两个有点什么,可小说也写过楚清筠暗恋周池那个姓胡的弱智队友。
怎么可能。
楚清筠喜欢的是他,没有人会不喜欢最听话趁手的工具,只要他还扮演这个角色,谁也超不过他。
*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席同的公司“青云”损失了几个大单,靠家族的资助解决了危机,而业主在青云的操作下重新同意状告周家,让周家赔了一大笔钱,引起一小阵风波,连带着霍北城也亏了一大笔钱。
谁都没有占到便宜,除了楚清筠。
《往来有古今》的导演在纠结良久后,答应了楚清筠的要求,条件是再去试一场戏,看他适不适合演千古名臣祝晏,以及亲自对陈小迪进行辅导,力求让对方演得别太让观众失望。
楚清筠便又去了一趟大厦,拿到了祝晏的剧本,和陈小迪对了几次戏后,帮对方也过了试镜。
网上还没传开,但圈子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楚清筠的工作室签了陈小迪,并帮他争取到了古今的单元主角。
众人一面恨楚清筠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气,一面嫉妒在节目中不声不响、没签约没戏拍的陈小迪,他何德何能竟然遇到楚清筠这样慷慨的朋友,一眨眼就一飞冲天,拿到了别人抢破头的好资源。
陈小迪也是这么想的,他能过试镜靠的是楚清筠帮导演踢走制作人的面子和被楚清筠领着入戏的状态,楚清筠不擅长默默付出,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本就对楚清筠死心塌地,这样一来更是觉得无以为报,看着对方的眼睛都闪着光亮。
楚清筠客串的处女作《发财》在S市举行首映礼,他带了数不清的花篮送去现场,在网上转发抽奖宣传,甚至写了几百字的小作文夸楚清筠。
《发财》首映礼的直播现场,观众看着几乎要把走廊占满的花篮,都忍不住好笑。
——我之前看节目的时候觉得陈小迪暗恋小猫,现在我发现我错了,陈小迪明明是同担,建议严查大份皮下,这也太夸张了。
——我听内部人士透露,陈小迪做这些是应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应该。
——啊啊啊啊啊好紧张!这是小猫第一部 电影诶!可惜我没抢到票,只能等公映了。
——骠国首映已经结束了,我听好多海外记者说能拿奖,还说对小猫印象最深。
——这是电影的首映直播吧,弹幕怎么都是一个人的粉丝?
——饭圈滚啊,能不能回你们微博聊去!一个不知道有多少戏份的配角刷屏,有病吗?
——报一丝火到你了呢[泪目]
——一个客串而已,估计没几个镜头,粉丝到时候别哭哈。
……
粉丝群内,大粉见粉丝快要把男主粉丝淹没,纷纷出面呼吁别吵架。
周池被群起攻之时,除了得知周家真相的路人,很多看不惯他粉圈的人也上去踩一脚,楚清筠粉丝以此为鉴,一直奉行着中庸之道,可以争取,可以吵架,但不能做最毒的粉圈,有什么事让正主本人凭实力说话。
于是弹幕眼见着安静下来,无论反对的声音再怎么挑,楚清筠的粉丝都没有再吵,只诉说着对电影的期待。
席同的助理穿着常服,站在全副武装的席同身边,就着他的手机围观了这场骂战,也看到没过几分钟,除了批皮黑故意挑事,弹幕上已经全是:
“期待宝宝出场,无论多少镜头,都是实现梦想的一步。”“一部好的作品是由很多人的努力构成的,就像机器的每一个零件,凭什么看不起客串?”这样文明又有点委屈的控评。
从未追过星的助理:大开眼界。
粉丝这种特殊群体与明星在现实中毫无违关系,但却对他抱有单方面的,几乎无保留的爱,拥有这么强大凝聚力和行动力,匪夷所思的同时,又令人羡慕。
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头往那个圈子里钻。
他忍不住去看席同:这位小少爷相比丈夫,更像楚清筠的粉丝。
不,还是有些差别的,所谓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粉丝被偶像辜负还会脱粉,小少爷不知道挨了多少骂,还是乐呵呵地帮他做事。
“别愣神。”
席同推了推脸上的墨镜,又拉了拉口罩。
“一会儿观影的时候你戴上耳机,坐到他们旁边,也帮我听着点,万一耳机听不见你回来告诉我。”
不涉及本职工作,助理的态度不如平时恭敬,甚至隐隐带着些嘲笑的意味:“先生,您昨天还说楚先生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不用管他,我们这样合适吗?”
席同视线扫过vip位上衣冠楚楚,相貌英俊的主角霍总,沉默半晌,低头给助理打钱:“外勤补贴”。
助理颇有职业素养地站直,恭敬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越过人群,弯腰挤到席同给他安排好的位置。
恰好在霍总的旁边。
另一边空着,根据消息,是楚先生的位置。
助理:……
席总神神秘秘的,他还以为是多艰巨的偷听任务,谁能想到是坐在两位当事人中间呢。
助理拿出手机,给席同发消息。
【霍总看了我一眼,不认识,无不满。】
台上,《发财》的剧组人员已经纷纷上台,华国与骠国的演员各自做自我介绍,当轮到楚清筠时,后排粉丝们的尖叫声明显高于其他人。
演员们维持着微笑,心里想的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好在楚清筠并不喧宾夺主,相比于占据了大部分弹幕的粉丝,他只是站在台上微笑配合,主持人采访到他时,回答得谦虚又体面,反倒是导演和几位主演,总是提到楚清筠的名字。
出道已经几年的主演:“……清筠给我的印象很深,他杀青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缓过来。”
常与官方媒体合作的导演:“……要特别感谢我们小楚的出演,也感谢吴帕先生帮我们劝他,当初试戏,我一眼就看出他非常适合另一个角色。”
在骠国就夸过楚清筠很多次的吴帕:“……我其实一开始对他很有偏见,但他的第一场戏和我是对手,当时把我吓到了,不,他把所有人都吓到了,没有人不愿意和这样的天才做朋友。”
观众们:……
是谁说楚清筠在电影里没有分量的?
弹幕上的黑粉彻底没了声音,台上的首映礼也即将结束,主持人抬上一个巨大的蛋糕,像每一场首映礼那样邀请主演切开。
“我们有请男女主角一起来切第一刀。”
正常来说,第一刀都是男女主一同握着,像婚礼新人那样一同切开,但这部电影只有一位主角,其他的所有角色,都是短暂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而恰巧能叫得上名字的几位女演员都是骠国人,没有参加这次首映礼。
一时间,只有主演一人站到前面,接过主持人手里的塑料餐刀,笑着回头去看剧组的几位。
楚清筠暗中推推吴帕。
吴帕作为第一男配,上去一起切也是合理的。
然而下一秒,未等他反应,吴帕一个大转身,联合导演,一同把他推了上去。
楚清筠:?
观众见他一脸猝不及防地被推出来,也发出一阵哗声。
主持人笑而不语,抬手请他站到主演旁边。
吴帕握着麦克,对着他摆摆手:“女主角,快去。”
导演也在一旁鼓励点头。
直播怼脸的镜头中,粉丝们久违地见到楚清筠压低眉眼,朝身后递了一个不满的眼神,嘴角却没忍住,悄悄翘起,露出几分笑意。
——他还是那么口不对心。
——被起哄不开心,但是被喜欢超开心hhhh,还是第一天那个别扭小猫
——梦回演技巅峰
——整肃f看看呢,导演同事一起泥塑,泥塑才是最适合小猫的!
——别把角色和本人混为一谈好么,人家明显是开玩笑
——啊啊啊啊我太好奇楚清筠在这个电影里到底演的什么了,平等地恨每一个现场观众
——快公映吧求求了!
蛋糕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切开,直播同时关闭,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记者、粉丝和影评人纷纷走进观影区自己的位置。
一分钟后,席同收到助理的消息。
【楚先生回来了,和霍总对视一眼,没说话。】
vip区,楚清筠确实看了霍北城一眼。
前段时间周池在WD大门口那段采访,让“护花使者”霍总也跟着火了一把,在场的人很多眼神都追随着楚清筠,自然也看到了他。
楚清筠蹙眉。
WD是《发财》的出品商之一,霍总出现在现场勉强算是合理,但坐在他旁边就很讨厌了。
哪怕中间还隔了一个摆弄手机的年轻人,也足够让一些知情人窃窃私语。
场内灯光缓缓暗下来,保安弯腰到那个摆弄手机的年轻人身边,小声提醒他不能录音录像,好歹将他们两个从视觉中隔开,稍微平息了后面人探究的视线,楚清筠转头,朝自己右手边的艾医生点了点头。
助理经过保安提醒,为了不被楚清筠注目,把手机收了起来,身体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给楚清筠和霍总留出位置,一旦他们隔着他交流,就可以被他听到。
然而,霍总老神在在地靠着椅背,楚清筠倒是动了,却是朝着另一面!
助理心虚地向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那个在电影院戴墨镜的显眼身影对着自己旁边凑一起说话的两个人怒气腾腾。
这边,艾医生也对楚清筠的角色表达了很大的好奇心。
“你真的演女主角了?”
“不算,他们开玩笑的。”
楚清筠笑笑,“成片我还没看,不出意外,我大概也就十分钟的戏份。”
戏份不甚重要,却能让合作过的导演演员们这样热情,说明楚清筠的人缘真的很不错。
艾医生新奇地看着他。
楚清筠:“怎么了?”
艾医生:“你的记忆停留在四年前的话,应该正好是高中毕业?”
楚清筠点头,目露疑惑,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你有联系过高中的朋友吗?如果要知道这四年发生了什么,曾经的朋友应该能知道的更多吧。”
楚清筠眸光闪动,微微一笑:“很不巧,我之前没什么朋友。”
这话不知真假,艾医生只当是真的听,于是托着下巴眨了眨眼:“这不应该啊。”
楚清筠:“怎么?”
对方朝前面导演的方向努了努嘴:“根据我的观察,你是个很容易让他人建立好感的人,也很会交朋友,如果你失忆前没什么朋友,也就是说没有这个能力……那是不是说,失去的记忆没有夺走你在这四年积累的技能,一些改变还是体现在了现在的你身上。”
艾医生见楚清筠表情不明,连忙摆手:“别误会,我只是在思考,你的失忆有没有心理原因,毕竟遗忘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话音落下,电影已经开始,先挑起人多想的无良医生反而兴致勃勃地看向荧幕:“开始了开始了,先看电影。”
第90章 阿满
《发财》的主角名叫阿满,是华国台省的一个普通高中生,因为成绩不好,就要不要考大学这件事和家长起了冲突,离家出走。
出走路上,在网吧遇到了据说能带他赚大钱的猎头,被父母保护太好的少年懵懂无知,跟着猎头踏上了去骠国的偷渡小船。
左右两边,陌生年轻人和艾医生默契地咬牙切齿,被主角傻得攥拳捶腿:“哎呀!”
而楚清筠……
他在回忆。
在医院清醒时,他能清楚地记起前一天妈妈做的饭,说的话,可高中明明也算是不远的记忆,不知为什么,在要回想时却有些困难。
楚清筠高中,确实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
这不是因为人缘不好,漂亮的孩子总是受欢迎的,但楚清筠属实是没有什么朋友缘。
他的小学在病床上度过,初中刚交到三两好友,又跟着母亲工作调动而转学,他轻易让那些同学喜欢上他,但因为口音不同,鲜少说话,相比男生,反倒是跟女生玩得多一点,也是在那段时间,发现自己的性向与旁人不同。
高中时同学们都很热情友善,很容易结交,但他是艺术生,每周只在学校上两天文化课,其余时间要么跟母亲满世界旅游,要么跟老师一对一补习,没有交朋友的时间。
那些成长路上的众多同学,都只是短暂地陪他一阵,随后都因为距离和时间逐渐走远,因为母亲和自己的爱就能将他包围,四年前的楚清筠不觉得遗憾,现在的他也没觉得不对。
至于这半年中和各种人的友情,开始于他的算计,是洗白或是复仇的必要条件,出于自信,楚清筠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当他开始主动结交,这些人与他亲密是理所当然的。
但仔细想想那些相处的细节,他似乎也是……过于熟练了。
楚清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博得各种人的喜爱,各种算计的小动作像喝水一样简单,但在母亲的爱中滋养,听着她“爱自己”的论调长大,当初那些阴暗复杂的算计,轻松取信于人的技巧,真的能立刻捡起来吗?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干了!”
荧幕上,主角被园区打手扭送进禁闭室,影厅内突然响起一阵吸气声。
楚清筠演的第一个角色出现了。
后排不少抢到首映礼票的观众都是楚清筠的粉丝,见到楚清筠俊秀冷清的脸出现在荧幕时,其中一位猛地捏住同行伙伴的腿。
“嘶,小晚,你捏错人了!”
小晚反应过来,收回手连声道歉:“抱歉抱歉。”
视线却没舍得离开荧幕。
比美人还让人心动的,必然是战损美人!
镜头中,穿着白衬衫的单薄少年瘦得像一张纸片,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伤痕和青紫,显然遭受过非人的虐待,他淡淡地朝镜头——也就是主角阿满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情悲悯的同时,也因被这个鲜活的青年染上了一丝人气。
明明看起来更加悲惨可怜,却还是愿意对陌生人释放善意,温声回答:“他们是做电信诈骗的。”
仅仅一分钟,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对青年心生好感。
浓浓的书生气,和无知懵懂的主角不同,小晚一瞬间就脑补出了他是怎样被拐卖到那里,又在骠国经历了什么,如果还在学校,会是如何受欢迎的干净少年。
忍不住心生不忍,同时默默祈祷,这人是这个地方第一个对主角友善的人,应该能多活一阵吧,要是最后能一起逃走……
没等她想完,骠国打手就踹开了房门,扯着他的手腕往外拉。
少年的腿似乎也受伤了,步子跟不上,像一片风筝般被轻松拖了出去,又被打手压在桌上。
因为太瘦太脆弱,仅仅是这几下碰撞,都让观看者觉得疼,心生不忍。
“打电话!”
“赶紧打!”
纤弱的少年好像随时都要断气,那打手大概也像观众一样怕他出事,手松了松,改为威胁,观众也从青年的求饶中得知背景。
重病的孩子,绝望的母亲,好赌的父亲。
他不愿意赚这份鲨人钱,却被打手一巴掌抽肿了半边脸,最终在打手“摘取器官”的恐吓下播出了电话。
观众们一同发出可惜的声音。
看起来,白纸一样的小风筝也要被染黑了。
面对生死关头,大家都能理解他的选择,甚至很多人在少年第一次挨打时,就在心里期盼着他快屈服,活下来要紧,可当他真的把电话播出,大家还是觉得惋惜。
这是无解的,恶魔的心中没有怜悯,眼前的少年或是远处重病的孩子,似乎终究只能活下来一个。
小晚也是一样,看着伤痕累累的少年擦拭嘴角,血液沿着手背滑入,染红半个袖口,心脏忍不住抽痛。
她看过警方防境外诈骗的普法,当然知道《发财》这样的题材,一定会出现具有视觉冲击的画面,却没想到全片的第一场暴力,是投注在这样脆弱干净的少年身上。
和其他观众不同,她是楚清筠的粉丝,天然就对这张脸充满好感,于是她更加心焦,更希望他是个自私的人,别管电话那边的赌鬼有什么家庭状况,赶紧保住性命要紧。
所以,当少年背对打手,眼中渐渐透出决然时,其他观众沉重的心情带上了些希冀,小晚则是心头一沉。
完了。
果然,少年大概是放弃了生的希望,嘶吼着骂了那丧良心的赌鬼一顿,换来残忍的虐打。
“啊!”有人轻叫出声。
被砸晕后,倒在碎裂的玻璃渣上,又被生生打醒,飞溅的血液伴着惨叫,将暴力带来的恐惧充满整个影厅,小晚捂住嘴,使劲向后仰倒,紧紧贴在椅背上。
那样善良干净的少年,那样鲜活的生命,就在打手布满鲜血的手中一点点流失。
小晚甚至有些恨起编剧导演,刚刚给他们展示了一点点美好,又以极其暴力强硬的方式将它毁掉,实在是太让人心碎。
这不是暴力美学,这是没有人性的恶魔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善者的虐杀。
然而下一秒,再次出乎意料,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少年还是找到空隙,短暂占据了上风——
直到被一颗子弹结束生命
观众渐渐意识到,少年看着弱小,可在这样的情势下,依旧坚守善良的勇气,最后一秒也没有放弃的抗争,足以显示他内心的强大,是那骠国打手也赶不上的。
可惜,少半部分观众才能想通的事,主角未必能想到,就算想到了,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少年倾身倒下,留满脸惊恐的阿满和同样惊恐的观众们面面相觑。
于是大家便眼睁睁地看着阿满打通了那个赌鬼的电话,对方已经丧心病狂,到底还是让主角把孩子的救命钱骗走了。
主角打了电话,坐在自己的新工位上捂嘴,强忍眼泪,观影厅也陷入久久的沉默。
多讽刺,这样的结局,让少年刚刚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他的强大,他的不屈没有鼓舞任何人,反而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加速主角走向堕落的深渊。
楚清筠听见抽泣的声音,拿出面纸,忍着嫌弃递给右手边的艾医生,艾医生红着眼睛,对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好像是要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楚清筠:……
他扭头躲开,左手边的年轻人和隔了个位置的霍总也用差不多的眼神看他。
荧幕中,剧情还在继续,阿满给少年收拾的残局,是他在园区赚的第一笔钱,也是最后一笔。
似乎是那笔钱带来的报应,阿满很倒霉,接线的人都很有反诈意识,有的人听见他用台省口音义正言辞地说“我是xx省xx市xx警官”后,还会故意装作被骗戏耍他一通。
诈骗失败让他挨了好几次打,组织的头儿看他一顿五个馒头,态度卑微良好,但硬是因为太笨赚不到一分钱,又看他挨打挨饿后依然结实的身材,把他卖给了另一个组织。
这段剧情带着些黑色幽默,除了少部分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暴力戏走不出来的观众,不少人都忍不住笑了,当然,也有很多人觉得主角就是故意的。
毕竟在第二个组织祸害的不是华国同胞,他便立刻有了能力,甚至因为能力出众,一路升职加薪。
第二个组织,是将骠国及附近小国的女孩绑架拐走,卖去华国。
观众:……
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这不还是丧良心的工作吗!
一个个年轻的女孩被“去华国打工赚钱”等原因被骗上船,就像阿满当初来骠国那样,一到了华国就被关起来,遭遇猥亵,殴打,一旦被人买了,就被买家关在屋子里,直到怀孕。
或许会有幸运儿因为生了孩子得到买家的宠爱,自愿留下,但更多的也是像被卖入骠国的华国人一般,被囚禁、虐打,过着牲畜不如的生活。
仿佛一个循环。
阿满把这些骠国人的女儿、妹妹送上船时,总会露出得意的笑,好像为当初的自己报了仇,又在深夜中厌恶地对着镜子扇自己耳光。
他的“同事们”不乏有跟他同样遭遇的,早在一批批的“货物”被送走时变得麻木,有时还会借着“送货”的机会,对着那些女孩动手动脚,只有他还扭曲地活着,脸上渐渐没了曾经的生气。
深夜对着镜子扇耳光的画面有些吓人,小晚旁边的女孩吓得捂住了眼睛,小晚却捂住胸口,鼻头发酸,喘不上气。
她想,那个白衬衣少年终究还是在阿满的心里留下了点什么。
行尸走肉一样的阿满被同事孤立,组织老大却很欣赏他“无欲无求”的模样,逐渐把他向上提拔,阿满从一个看管仓库的普通打手一路升迁,成为一条偷渡线的小头目,负责盯着“货物”的运输和出手。
是的,他能回家了。
虽说不是台省,但也是华国的土地,他的父母把寻人启事贴满了整个华国,只要他拨通电话,或是找到警察自首,就能回家。
电影里,背部微驼的青年死气沉沉地对着墙上的寻人启事吸完了一整根烟,最终将烟头捻在上面那张朝气蓬勃的少年脸上,踏入仓库,猛敲笼门,以恐吓那些早已吓破胆的少女。
他犯了太多的罪,已经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其中一个“货物”的脸。
虽然被泥污弄脏,头发凌乱,可那双带着水气的温润眸子却一模一样,少女穿着染脏了的白色长裙,行动中带着点土气,盘腿蜷缩在角落,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守卫。
其他的女孩们似乎以她为中心,都靠在她身上取暖。
阿满颤抖着走近,抬起她的下巴——随即被吓得一个踉跄。
是这张脸。
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撕扯着他的心脏,让他至今还保留着痛感的一张脸。
影院中传出小小的哗然,小晚身边的同担也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这个女孩好像小猫啊。”
小晚:“是啊是啊。”
两个沉浸在剧情中,仿佛忘了什么事的少女沉默半晌,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卧槽,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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