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子梁把笔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跌跌撞撞地离开后,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平静地拨出了一通电话。
“比我想的还要顺利,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在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一句什么,年轻人扬了扬眉,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我可没做些什么,他身上本来就有被影响的痕迹……虽然似乎只是情绪放大类的能力,不过倒是省了我不少力。”
“接纳他?哈哈,怎么可能。”他回答,“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都没敢碰那支笔啊。”
“等他把事情办完,今晚我就再去找他一趟好了,毕竟也算是一个能用的样本,带到我那里去观察一下或许会更稳妥一些,当然,从这种角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加入我们了,不是吗?”
在年轻人的眼球表面,一朵同样的、血色的花,不知从他和许子梁的哪次对视起,倏地悄然绽放了。
伴随着他满是恶意的话语,构成那朵花的血色愈发艳丽起来,如根系般的血管更是悄然向着更深处蔓延了些许,直到他有些吃痛地捂住了眼睛,“……该死,怎么回事?是进了沙子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眼睛痛……唔、我不太确定,也可能是偏头痛吧,没什么大碍,已经好了。”
等年轻人松开了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时,他的眼球表面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花的踪迹了。
而人类的眼眶位置,是大脑为数不多没有骨骼保护的地方。
美丽的花也终将从思想中绽放。
***
放学后,斐今瑶刚刚收拾好东西,骆奕凡就一脸凝重地叫住了她,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了一处空教室里,又露出了少许欲言又止的神色。
斐今瑶还以为对方是准备再询问一下她早上说的医院里的事,便主动问了一句,“怎么了?”
结果对方的回答全然出乎她的预料,“许子梁......他有点不对劲,我是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不对劲。”
没等斐今瑶回答,骆奕凡轻声接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在医院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但如果和我想的一样的话......”
迎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探寻的目光,几乎没有多少犹豫的,斐今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对方的猜测。
她之前签署的协议本就只针对不知道寄生种的存在的普通人,并不限制知情者之间的相互交流,否则如果连能力者之间都无法谈论这个话题的话,那这条规定未免也太过死板了。
骆奕凡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又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神态似乎有些不太妥当,“抱歉,我只是——”
“我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向后几步,靠在了身后的书桌上。
她棕褐色的瞳孔略微侧向了教室外的天空,及肩的墨发垂落,“这种只有你知道哪怕只是一个跟你擦肩而过的路人都有可能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的感觉......”
她抬起手,比了个打引号的动作,“很不好受,对吧?尤其是当你自己都有可能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变成下一个‘定时炸.弹’的时候。”
比起惧怕或是怨愤,骆奕凡只从斐今瑶的语气中听出了极浅的自嘲意味,以至于他下意识地从另一种视角看向了她。
而在斐今瑶的视野里,她却看到了一副不太寻常的画面。
原本昏暗的背景仿佛在骤然间蒙上了一层晦暗的滤镜,周遭所有的景物都黯然失色,站在她面前的骆奕凡投落在教室内的影子也被逐渐拉长、扭曲。
紧接着,对方的头顶缓缓地长出了两根类似龙角一样的衍生物,只是在她定睛看去时,那两根类似龙角的枝杈上却刻满了类似眼瞳一般的图案。
那些枝杈除了分叉的方式和长出的位置类似龙角之外,其他跟‘龙’这个甚至有些神圣的字眼毫不沾边,那两只角并不光滑,上面甚至长满了层叠的粗糙鳞片——比起鱼鳞,它更像是皲裂的树皮一般,细看之下会让人有些不适。
而横贯了那些树皮裂纹的眼瞳更是显得无比诡异,比起天然的纹路,它们更像是人用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枝杈的表面,在眼瞳的底部还带着深色液体干涸的痕迹。
在那两根枝杈停止了生长之后,其中一些仿佛被攥刻出来的眼瞳缓缓地调转了方向,它们淌着永不干涸的泪,直勾勾地对准了她。
夕阳西下的放学后,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的昏暗教室,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俊美青年,再加上他头顶骇人的异常‘衍生物’......这几个要素加在一起,哪怕是胆子最大的人来了估计都得被吓一趔趄。
斐今瑶同样被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但她意识到了这恐怕是对方在用自己的能力‘看’她身上有没有寄生种存在的痕迹,勉强忍住了立刻远离危险源头的冲动。
然而事实上,就和某些中式的恐怖片一样,真正的恐怖之处从未流于表面。
或许有人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无论是谁都无法骗过自身的反应。
心跳加速、血液流速加快、肾上腺素分泌......这些都是身体在心慌时产生的本能反应,斐今瑶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她身上的某样‘东西’,注意到了这些‘讯息’。
比起最开始的禾苗,随着时间的推移,祂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银白色的丝蔓延,最终轻轻地由内而外地贴住了眼球的背面,但跟在别人身上的姿态不同的是,那些丝并没有直接蛮.横地钻入眼球的内部,而是学着人体本身的血.管分布,轻柔地绕过血.管的间隙,同样小心翼翼地连接在了眼球上。
在那些根系彻底完成了链接的一瞬间,在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间隙,斐今瑶的眼底仿佛隐隐再度浮现出了一只金色的十字型瞳孔,祂先是像在适应自己的存在般地转了半圈,又紧接着径直望向了斐今瑶此刻正有些紧张地注视着的方向。
只是在祂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没有发现斐今瑶身上有什么异常的骆奕凡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那两根角也重新渐渐没入了他的发间,恰好避开了与那只眼睛的对视,“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
其实就是和你一样,但你看不出来罢了。
斐今瑶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好在她本来就没有把希望过多地寄托在男主身上,这会也不至于太过失望,“这个另说了,不过下次你打算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时,能不能先提醒我一下,说真的,有点吓人......”
她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然比起单纯的失望,她这会恐怕都已经炸毛了......
“你看得到?”
这下骆奕凡却显得更加错愕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抬高了少许音量,以至于斐今瑶都被他给反问的有点不自信了,“呃,我应该看不到吗?”
“......不,我也不太确定。”骆奕凡问,“你最近有......去医院检查过吗?”
随着斐今瑶渐渐平复的心跳,她眼瞳底部的那只瞳孔也随之隐去了踪迹。
“有啊。”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当初受伤的那只手,那天的伤好像还依旧留存在那里一般——即便那处伤口,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医生说我身上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是真的没有,还是连医院都无法检查出来......?
在沉默了片刻后,看着面前已经默不作声地咬住了下唇的同班同学,骆奕凡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不过我得说,这可能是个馊主意。”
“什么?”
“据我所知,那些东西中的确有一部分能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它们毕竟是没有任何人性可言,更不懂得忍耐,只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而蛰伏在人体内的怪物。”骆奕凡别过了脸,“但既然是规律,那总是有迹可循、甚至是可以利用的。”
"可在面对这种东西时,有些小聪明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
“——请你告诉我。”斐今瑶轻声说,“只要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无论后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比起这个,我更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从未有过做出选择的机会。”
在重新与斐今瑶对上视线时,原本有些动摇的骆奕凡略微瞪大了眸。
他的确同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动摇与畏惧,这很正常,这是所有有智慧的生灵在面对死亡时的共同感触,但除此之外......他在那双眼眸中感受到的更多的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少女捂着胸口的位置,神色坦然,就好像在称述某种既定的事实一般,眼睫轻颤,“就算我注定逃不过这一劫,我也要那个东西给我陪葬。”
“......啊,我知道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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